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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本为所有人又不为任何人的书》

你们迎面伸出手来,我会缩回手,宛如瀑布下落时也会有迟疑一般——我就这样渴望作恶。

从我的美中生出一种饥饿:我要让那些被我照亮的人有痛苦,我要从受我施与的人那里再去夺回,——我就这样渴望作恶。

我的充实图谋这样的报复,从我的孤独涌出了这样的诡计。

他们从我手上获取:可是我还会触碰到他们的灵魂吗?在给予和获取之间是有一道鸿沟,而最小的鸿沟最后也要去消除掉的。

我对赠予的快乐在赠予行为中消逝,我的道德因充溢而变得厌倦它自己。

呵,所有赠予者都有的不幸啊!呵,我的太阳要求的昏暗啊!呵,对渴望的欲求啊!呵,饱食时还有的嫉妒饥饿啊!

总是不停在赠予的人,其危险在于丧失羞耻感;总是不停在分发的人,他的手和心会由于不停分发而变得麻木。

我的手从未停止过赠予,这就是我的贫穷;我看着期待的眼神和充满渴望的被照亮的夜,这就是我的妒忌。

我的眼睛不再为乞求者在害羞而流泪;我的手已经变得太坚硬,不再能感受那获取满满之手的颤动。

我没有体会过获取者的幸福,我常常梦想,窃取一定比获取还要幸福。

我眼里的泪水,心上的软毛,都到哪里去了?呵,一切赠予者的孤独啊!一切照耀者的沉默啊!

可是,我生活在我自己的光里,我饮回从我自己身上发出的光焰。

众多太阳绕行于寂寥的天际:它们用光亮对一切黑暗之物说话——对我却沉默不语。

还有你们,闪耀的星星和天上的萤火虫,我要祝福你们!——你们赠予的光使我感到快乐。

呵,这是光对照耀者的敌意,它无情地变换自己的轨道。

唉,要是我这里没有光,是夜色就好了!我多想吮吸光的乳汁!

在内心深处对发光者不公,冷酷对待众多其他太阳——每个太阳都在这样运行着。

我是光,唉,要是我是夜就好了!可是,光包围着我,这是我的孤独。

太阳宛如一阵风暴改变着他们的轨道,它们遵循着它们自己坚强的意志,这就是它们的冷酷。

我心里有一个静不下来,也不会静下来的东西,它要发出声响;我心里有一种爱的渴望,它自己在说着爱的话语。

呵,你们这些黑暗者,你们这些夜者,只有你们才从光照者那里截取到温暖!呵,只有你们才从光的乳房上吸取到奶汁和养分!

夜来了:现在所有爱者的歌声开始响起,我的灵魂就是一首爱者之歌。

呵,我的周围全是冰,我的手在寒冰上烧焦!呵,我心怀焦渴,它渴求你们的渴望!

夜来了:现在所有泉眼喷涌的声音更大了,我的灵魂就是一眼喷涌的泉。

夜来了:呵,我是光,必须这样!可我渴望夜晚的一切,而且孤独!

这样一个精灵孤自跟自己说话时用的是什么语言呢?酒神颂歌的语言,我是这酒神颂歌的发明者。人们听到了查拉图斯特拉在《日出之前》(第三部,第18页)是如何自言自语的,在我之前,还没有人能将这样一种绿宝石般的幸福,这样一种神性的温柔用嘴说出来,就连这位狄奥尼索斯最深沉的忧郁,也会变成酒神颂歌。我以《夜歌》为例,这是一种永恒的哀叹:由于拥有着太多的光和力,由于其太阳本性,注定不能去爱。

夜来了:现在我的渴求就像一道泉水喷涌而出——我渴望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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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了:现在所有泉眼喷涌的声音更大了,我的灵魂就是一眼喷涌的泉。

而这里指的就是狄奥尼索斯本人,——另一种考量也会导向这一点。查拉图斯特拉这种类型内蕴的心理学难题是:对迄今为止人们认可的一切东西不仅空前程度地说不,而且也是这么去做,这样的人又何以具有肯定精神;一个肩负命运之重荷,使命之厄运的人,何以又是最轻快和最超然的——查拉图斯特拉是一位舞者——他对现实有着最为不顾人们感受,最为可怕的洞见,思考出了“最为幽深的思想”,尽管如此,他由此看到的并不是对此在的抵制,根本不是对此在之永恒轮回的抗拒,而是看到了对一切事物进行永恒肯定的理由。“这巨大的无限肯定和祝福”……“我还将我的祝福和肯定带到一切深渊之中”[82]……这里指的又是狄奥尼索斯了。

夜来了:现在所有爱者的歌声开始响起,我的灵魂就是一首爱者之歌。

这是最自爱的灵魂,万物因其都会出现顺流逆流、潮涨潮落的那种灵魂。[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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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蠢人用最甜蜜话语能说动的最睿智的灵魂,

这样的诗句从没有人写出过,传达的感受从没有人有感过,此等的郁闷从没有人拥有过:只有一个神,只有狄奥尼索斯经历过这些。这是对太阳在光里出现孤独感的一首酒神颂歌,阿里阿德尼[83]应该是对这样一首颂歌的回应所在……阿里阿德尼是什么?除了我之外有谁还知道!……所有这样的谜团迄今没有人能解,我甚至怀疑是否曾有人在此唯独看到谜团。——查拉图斯特拉曾严格规定了自己的使命——这也是我的使命——,因此人们在这一点上不会理解错,也就是说,他是肯定者,哪怕要去为此据理力争,要去救赎一切已然逝去者。

这是摆脱了自己又在最广袤程度上复得自己的灵魂,

我游走于人中间当作是游走于未来之碎片中:我在观望那未来。

这是想要成为什么的活生生的灵魂,它想要和刻意要拥有什么,

把这些碎片,谜团和可怕的偶然收集起来,合成一体,这是我全部的创造和努力。

这是最出于必然的灵魂,由兴之所至而必然会闯进偶然之中,

如果人不是创造者,不是解谜者和偶然性的救赎者,那我如何能忍受成为人呢?

这是最广博的灵魂,能在自身中最远地奔跑,迷失和漫游的那种灵魂,

对已然逝去者进行救赎,把一切“过去是那样”变为“那正是我想要的”——这在我看来才叫救赎。[84]

这是拥有最长梯子能下沉到最深处的那种灵魂,

在书的另一处,查拉图斯特拉尽可能严格规定了只对他本人来说,“人”能是什么——既不是爱的对象,也不是同情的对象——甚至对人的巨大厌恶,查拉图斯特拉也已抑制住:对他来说,人就是一种未定型之物,一块材料,一块需要去雕琢的丑陋的石头。

请看,查拉图斯特拉是如何从高处走下来,向每个人道出最有用的东西!他是如何用温柔的双手去抚握他的敌人,那些教会僧人,并与他们一起受苦!这里,常人无时无刻都在被克服,“超人”这个概念成了至高的现实。——人身上迄今被称为伟大的所有东西都无比遥远地位于超人之下。平和的光辉,轻快的脚步,无所不在的怨恨和超级勇气,以及所有一切对查拉图斯特拉来说典型的东西,从没有被作为伟大之所在而梦想过。查拉图斯特拉恰恰在那里感受到了自己的天地,在走向对立物中感受到了所有此在的最高存在方式。当你听到他是如何定义这个存在方式时,就不会试图去寻找可与他匹配的人了。

不再去欲求,不再去估测,不再去创造:呵,让这些巨大的倦怠永久远离我吧!

这本书绝对是独特的,它是从满满溢出的力量中创造出来的,基于如此溢满的力量去创作,那些诗人暂且不论,应该是史无前例的。我提出的“狄奥尼索斯”概念成了最崇高的事业,与其相比,人类所有其他事业都显得贫乏而有限。在这激情无比洋溢的高度,歌德和莎士比亚可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将但丁与查拉图斯特拉放在一起比高低,但丁不过就是一位信徒,而不是第一位创造出真理,创造出统治世界的精神,创造出命运之人;《吠陀经》的作者是一群僧人,他们连给查拉图斯特拉脱鞋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切都是细枝末节,无法表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所具有的那种超群出众的巨大孤独感。查拉图斯特拉永远有权这样说:“我在自己四周画了一个圈作为一条神圣的界线,随着我越攀越高,进入这条界线的人就越来越少。我用自己登上的一个比一个神圣的高山造起了一片山峦。”即便把所有伟大灵魂的精神和能耐合在一起,这一切加起来也产生不出一番查拉图斯特拉的言辞;他用来上下攀爬的梯子硕大无比,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想望更多,能做的也更多。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反驳,他是世上最在做肯定之事的人;他那里,所有对立都联结成一个新的统一体了。人性中最高尚和最低劣的力量,最甜蜜、最轻佻和最可怕的东西都从同一个泉眼中流淌出来,稳妥有致,不慌不忙。在此之前,人们不知道什么是高度,什么是深度,更不用说什么是真理了。查拉图斯特拉对真理的披露绝对没有任何人做到过,就连伟大人物中也未曾有人做到过。在查拉图斯特拉之前,世上没有任何智慧,没有对灵魂的探究,也没有说话的艺术。在他那里,最切近的东西,最日常的东西都在诉说着闻所未闻的事物。话语因激情而颤动,雄辩成了音乐;光焰射向迄今没有猜度过的将来。跟语言回归其自然状态下的形象性比起来,迄今所有比喻的最强大威力都显得平乏,都是儿戏。

即使在认知行为中,我也只感受到我意志的生产和生成兴致。假如说由认知获取的知识里出现有天真无邪,那也是因为该知识里有生产意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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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诱我离开上帝和诸神的就是这种意志;如果有诸神在,那还有什么要创造的呢?

第三件事我要说的就是皮肤对微小刺激的荒唐的敏感性,即在一切小事面前束手无策。在我看来,这是由过度消耗抵抗力造成的,而抵抗力是人从事所有创造性活动,从事任何发自肺腑由衷想要完成之事的先决条件。从事这些活动时,细小的抵抗力储存立即被耗尽,而新的补充却没有再进来。——我还敢说,人的消化能力会变差,还会变得不愿意动,而且动不动就发火,甚至还会多疑,——这种多疑在很多情况下只是体现了病原学上的某种错位。我在这样的状态里有一次由于回归到了更温和,与人更为友善的心绪中,感受到了一群牛在靠近,虽然还未看见,但给人温暖……

而不断驱使我走向人的则是我那炽热的创造意志,它就这样驱使锤子砸向石头。

还有另一样东西是笼罩在身边的可怕的寂静,这样的孤独有着七层厚皮,什么都无法穿透它。你走到人群中,和朋友打招呼,这些都成了新的荒野,再也没有人投来目光问候你。往好处想,这也是一种抗拒,我曾经历过不同程度这样的抗拒,几乎是来自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没有什么比突然拉开距离更伤人的了。——得不到尊重就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这样高贵的天性是少之又少的。

呵,你们人类啊,那石头里有一个形象为我而沉睡在那儿,这是那无以取代的特定形象!呵,它必须沉睡在那块异常坚硬、丑陋无比的石头中!

有一种东西,我称为来自伟大事业的复仇,针对的是创作者。任何伟大的东西,无论是作品还是事业,一旦完成,立刻就会逆转成与创作者作对的东西,原因是:人做出了如此这般伟大成就后就会变得虚弱,——他不会再去做这样的事了,连看都不会去看了。那些人从来不应企及的事一旦做完,那些关乎人类命运的事一旦完成——这些事自此就会在你身上挥之不去!……几乎将你压垮……这就是伟大事业的复仇!

现在,我的锤子对着这个形象的牢墙残酷敲击,石头上碎石溅飞:对此我何须介意!

除去如上所述那杰出的十天外,我在创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过程中,尤其是创作完成之后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异常艰辛。为了不朽,人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为此他要先在有生之年死过很多次才行。

我要完成这项工作,因为我曾看到一个影子向我走来——那是万物中最静逸、最轻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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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之美作为影子向我走来,呵,我的弟兄们,诸神还与我有什么相干!……[85]

随之而来的冬天,我到了尼斯[79],在尼斯晴朗的天空之下,我的生活中第一次照进了阳光,我开始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三部,——而且完成了,写完整本书所用时间几乎不到一年。尼斯风光中有许多隐蔽的角落和高地,那里我度过了众多难忘的时光。我曾极为艰难地从车站攀爬到摩尔人居住的奇妙的山崖城堡,那个题为“旧石板与新石板”的关键章节[80]就是我在攀爬的路上构思出来的。当我创造力喷薄而出时,我肌肉状态也总是最好的。身体受到了激发,就让“灵魂”靠边去吧。……那些日子,人们常常能看到我手舞足蹈的情形,我可以在山上连续攀爬行走七八个小时而全然不知疲劳。那时我睡得好,常常开怀大笑,整个人都身心愉快,耐心宽容。

上面突出的那句诗促使我强调最后一点:对狄奥尼索斯的使命而言,坚硬的锤子,进行毁灭的兴致,都是决定性的前提条件。“你们要坚强”这个祈使句,最深地坚信“所有创造者都是坚强的”,是狄奥尼索斯本性的真正标志。——

夏天,我回到了查拉图斯特拉思想第一道闪电掠过我脑海的那个神圣地方,在那里完成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二部,十天就足够了,无论是第一部、第三部还是最后一部,我都没有多花时间。

[71]希瓦尔波拉呐湖位于瑞士上恩加丁山区。

可是,所有离开的尝试都失败了,我还是不得不回到罗马。最终,在我寻找一个反基督居住区而精疲力竭后,只能勉强自己住在了巴贝里尼广场[76]。那里的难闻气味让我害怕,为了尽可能避开它,我还曾向德尔奎里纳莱宫[77]打听,是否有一间适合哲学家居住的安静房间。刚刚提到过的巴贝里尼广场上方高处有一个柱廊,从那里可以俯瞰罗马城,倾听下面深处喷泉的流水声,就在这个柱廊里,我创作了那首我作品中最为寂寞的《夜歌》[78]。那时,总有一个表达着无以名状忧伤的调子萦绕我耳边,我在这样的句式中营造着这首调子的叠句“为了不朽而死去……”

[72]维琴察是意大利威尼斯西部的一个小镇。

那以后,我在热亚那患病卧床几个星期。接着,我在罗马度过了一个忧郁的春天,那里我算是勉强活了下来——真不容易。其实,罗马是地球上最不适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作者待的地方了,这地方让我受尽折磨,并不是我自己选的。我试图离开这地方,——我想去阿奎拉,那是一个与罗马完全不同的地方,是出于对罗马的敌意建造起来的。我也想有一天建造一个地方,来纪念一位高尚的无神论者和教会反对者,他是世上与我最有亲缘关系的人之一,那就是伟大的霍恩斯陶芬皇帝腓特烈二世[75]

[73]长生鸟(Phoenix)系古埃及神话中的不死鸟,相传自行焚死后会在灰烬中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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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莎乐美(Lou von Salomé,1861—1937),俄罗斯流亡贵族,作家,与欧洲知识界多位名人有来往,包括尼采、里尔克、弗洛伊德等。尼采曾于1882年向她求婚,但遭到拒绝。

一切都是最大限度地以不由自主方式发生,却犹如在一种自由感、势不可挡、强力和神性的风暴中发生……最令人瞩目的乃是形象和比附出现的不由自主性,这时人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形象,什么是比附了。一切都以最贴切、最正确、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用查拉图斯特拉的话来说,仿佛你关注的东西在自己走过来,供你去比附(——“在这里,万物都轻柔地向你走过来,殷勤地投入你话语中:因为它们想附在你背上一起前行;这里,你驾驭着每一个比附走向每一种真理;这里,全部隶属于存在的话语和话语神殿向你开启;这里,所有存在都想成为话语,一切成为都想向你学习如何诉诸话语——”)这就是我对灵感的体验;我毫不怀疑,人们必须回溯几千年,才能找到那个能对我说“这也是我的体验”的人。

[75]腓特烈二世于13世纪中叶在意大利中部建造了阿奎拉这座城市,抵御教皇势力的扩张。

19世纪末,有谁对强大时代诗人们所谓的灵感有一个清晰概念呢?如若没有,那我就来描述一下。只要一个人身上还残留些许迷信,实际上他就几乎无法抛开那种认为人只是无比巨大力量的化身、代言人和媒介的看法。启示这个概念指的是,以无以言表的确凿和精细突然看到、听到了无比震撼和折服人心的东西。这样的描述无疑符合实际情况。人们听到,但不去寻找;人们接受之,但不问给予者;一种想法有如一道闪电出现,势不可挡,没有任何迟疑——不容你丝毫选择;这是一种狂喜,其巨大张力有时会令人热泪盈眶,狂喜之时,步伐会不由自主,时而飞奔,时而迟缓;这是一种全然忘乎所以的状态,但异常清晰意识到无数直达脚趾的细微的战栗与兴奋;这是一种幸福的深度,在那里最痛苦和最阴郁的东西不是作为对立面,而是作为前提,作为激发之物而出现,作为光艳四射下一种不可或缺的色彩而存在;这是一种竭尽形式之宽广空间的韵律本能——音长,这种对向远处无限延伸之韵律的需求近乎在丈量着灵感的威力,是对灵感之强力和张力的一种均衡……

[76]巴贝里尼广场(Piazza Barberini)是罗马市中心的一个大型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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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德尔奎里纳莱宫(Palazzo del Quirinale)是罗马的一个著名宫殿,现为意大利总统府。

“有了这样的展望之后,怀揣如此这般的认知饥渴和不安心,我们何以还会满足于人的目前生活呢?对于人类这些最有价值的目标和希冀,我们还没有严肃当真看待过,而且了解之后或许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这已经够糟糕了,但也是不可避免的事……这是一种不同的理想,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它神奇、诱人,也充满了危险,我们不会劝说任何人去追求这种理想,因为我们无法轻易获知谁有这份资格和能耐:那是拥有特定精神之人的理想,这种人在该精神驱使下会自发地,也就是不由自主地凭借无比充实的内心世界和强力,去戏弄一切迄今被奉为庄严、卓越、不可触犯和神圣的事物;对他们来说,民众简单从中建构出价值尺度的那些高尚之物,就意味着危险、堕落、受欺压,或者至少也意味着松懈、盲从和一定时间段的丢失自我;他们的理想乃是人—超人般的幸福和幸福意志的理想,这种理想大多时候是以非人的方式出现,例如当它置身于世间整个迄今看重的事物中时,置身于表情、话语、声调、目光、道德和使命方面全部迄今推崇的事物中时,宛如这些事物的不情愿又要全力以赴的滑稽模仿一般。——尽管这一切,伟大的严肃性或许正是由此才开始,真正的质疑正是由此才出现,灵魂的命运由此改变方向,时针开始转动,悲剧开始了……”

[78]《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第31节。

“我们这些理想的探险者如此这般长时间行进在人生旅途之后,勇气或许胜于谨慎,虽然经常触礁搁浅,受到损伤,但如前所述,我们变得比人能想象到的还要健康,健康得可怕,永不止息地健康。——由这健康我们获得的回报就是,好像直面一片尚未被发现的疆域,无人知道它的边界,这是迄今为止所有理想之大陆和视角的彼岸,那里有数不尽的美丽和怪奇,无穷无尽的疑惑之魅和无休止的诧异与神奇,这使我们的好奇心和占有欲如一匹脱缰之马,驰骋不已。——天哪!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我们如此满足了。

[79]尼斯系法国南部城镇,毗邻地中海。

为了理解这个典型,人们首先必须要清楚他的生理学前提,也就是我所说的伟大的健康。对于这个概念最好、最具我个人特点的解释,莫过于我在《快乐的科学》第五篇最后一段做出的。我在那段里写道:“我们这些新人,无名的人,难以理解的人——指的都是同一种人——我们这些早产儿乃是那尚未呈现之未来的提前降生。对于一个新目标,我们也需要一个新手段,也就是一种新的健康,这是一种比以往所有健康都要更强壮、更聪敏、更坚毅、更勇敢、更快乐的健康。若是有谁的灵魂渴望去体验迄今为止全部的价值追求和想望,渴望航行到理想主义之‘地中海’的全部海岸,若是有人想从自身最内在的各种各样体验出发,去体会实现理想和发现理想之人的心情,比如一位艺术家、一位圣人、一位立法者、一位贤人、一位学者、一位虔诚的信徒以及一位老式的神性隐士的心情,他首先必须拥有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伟大的健康。这是一种你不仅要拥有,而且必须不断努力要一而再再而三获取的健康,因为人们总是一再放弃它,不得不放弃……

[80]《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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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旧石板与新石板》。

接下来的那个冬天我是在宁静迷人的拉帕若海湾度过的,这个海湾离热那亚不远,它从沙瓦利和波尔多夫诺岬角之间切入陆地。那时我身体情况不是很好,那里的冬天又很冷,还雨水连绵。我住的小旅馆就在海边,夜晚的涛声使我整夜难以入眠,这家小旅馆几乎没有一样是令人满意的。尽管如此,这大致证明了我的话:一切意义重大的东西都产生于对逆境的抗拒。正是在这个冬天,在多么不利的条件之下,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诞生了。每天上午我都要沿着去往佐阿里的宽敞大道往南走,登上高处,穿过一片松树林,远眺大海;每天下午,只要健康状况允许,我就会绕着整个海湾从桑塔玛格丽塔走到波尔多夫诺岬角。这个地方和这里的风景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德国皇帝弗里德里希三世非常喜欢的,因此也愈加深得我心。1886年秋,弗里德里希三世最后一次造访了这个被遗忘的令人欢心的小地方,那时我碰巧也回到了这片海滨。就是在这两条散步的道路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整个第一部分从我脑海里涌现了出来,尤其是查拉图斯特拉本人这个典型,更确切地说,在我散步途中,他向我袭来……

[82]这两处出均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日出之前》。

还有,那首《生命颂》(用于男女混合合唱和管弦演奏)也是在这期间完成的,总谱由E.W.弗里茨两年前在莱比锡出版。《生命颂》的诞生或许是呈现我那一年状态的重要征兆,那一年里,我内心极其强烈盘踞着一种肯定情怀,我称之为悲剧情怀。今后终有一天,人们会唱着这首颂歌来怀念我,对于歌词我要郑重声明,流传的说法有误,那歌词不是出自本人之手,而是出自一位年轻俄罗斯女郎的惊人灵感,也就是我的朋友莎乐美小姐[74]。谁要是能听懂这首诗最后几句的意思,他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偏爱和赞赏这首诗:这几行诗句有其宏大之处,并没有把痛苦视作生命的阻碍:“如果你已经没有任何幸福可以给我了,那好!你还有痛苦可以给我……”这里,我的音乐或许也有其宏大之处。(这里,双簧管的最后一个音符是C升调,不是C调,印刷有误)

[83]阿里阿德尼(Ariadne)系希腊神话中克利特王之女,与提修斯(Thesus)相爱,曾给他一个线团,帮他逃出了迷宫。后来她被提修斯抛弃,嫁给了酒神狄奥尼索斯。

现在回过头看,我发现,在那天之前的几个月,我的品味突然发生了重大转变,尤其在音乐方面,这是一个征兆。人们或许可以将整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归入到音乐中——当然前提是,需要某种聆听艺术的再生。1881年春天,我在雷科阿罗的维琴察[72]附近的一个小型山区浴场度过,在那里,我和演奏大师兼朋友彼得·加斯特(他同样也是一位再生者)一道发现,音乐这只长生鸟[73]从我们身旁飞过,那羽翼是从未有的轻盈和灿烂。要是从那天开始算起,往下算直到1883年2月,这本书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突然降生,整个孕育阶段持续了十八个月,书的结尾部分刚好在理查德·瓦格纳于威尼斯逝世的神圣时刻完成,我在本书序言中引用过其中的几句话。这刚好十八个月的孕育时长可以表明,我实际是一头母象,至少佛教徒会这么想。其间还穿插了《快乐的科学》的写作,这本书有成千上万个迹象显示,我正在接近某种无与伦比的东西,查拉图斯特拉本身最终是从这开始的,《快乐的科学》第四篇倒数第二节道出了有关查拉图斯特拉的基本思想。

[84]《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拯救》。

现在我要来讲讲《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故事。这本书的基本观点是永恒轮回思想,这是对人所能达到之肯定的最高表述。这一思想产生于1881年8月,那时我把它记在一张纸上,并在下面附了这样一句话:高于人类和时间6000尺。那天我正好在希瓦尔波拉呐湖[71]畔的树林里散步,然后在离苏尔莱不远的一块巨大岩石旁停了下来,那巨石坚实厚重,形状像一座金字塔。永恒轮回思想就是在那一刻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

[85]《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在幸福的岛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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