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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星球大战

最终,我打电话找到了乔治,告诉他我们已经缩小了价格区间,还需要时间确定具体的出价。这个数字,将会在35亿美元到37.5亿美元之间。乔治已经从他的“皮克斯收购价”作了很多让步,但我能感觉到,他绝不会接受任何低于漫威的收购价。我和凯文及其团队会面,再次审阅分析报告。我们不愿虚抬票房估价,但即便是以我向乔治开出的区间最高价计算,我们也有一些加价的空间,只是这样做会给电影的制作时限和票房成绩施加更大的压力。我们能在六年里做出三部电影吗?这些可是《星球大战》系列影片,我们一点也马虎不得。最终,凯文和我决定出价40.5亿美元收购卢卡斯影业,这个价格比我们购买漫威的出价还要稍高一些,乔治也立即答应了。

乔治给我们提供了所需的方便,但调查完成之后,我们仍然难以得出一个确切的估值。我们的大部分担心,都是出于难以评定自己是否具有尽快开始制作优秀影片的能力。我们还没有在这个项目上安排专门的创意者,因此还没开始制订长远的创作愿景。其实,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做,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在创意上承担巨大的风险,而遵守我们为自己定下的时间表,也就成了一项艰巨甚至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这时间表,偏偏又是我们制做财务分析的依据。

然而,乔治在创意上的具体参与是个更难界定的话题。接下来,这轮谈判开始了。对于皮克斯而言,整个收购的前提条件,便是约翰和艾德不仅要继续参与皮克斯的业务,还要开始参与迪士尼动画的管理。约翰虽然成为了皮克斯的首席创意官,但仍需直接向我汇报工作。在收购漫威时,我与凯文·费奇及其团队的其他成员见了面,也知道他们有哪些项目正在筹备之中,我们大家紧密合作,共同规划未来推出的漫威电影。而对于卢卡斯影业而言,公司拥有创意控制权的只有乔治一人。他希望保留控制权,也不愿成为迪士尼的员工。如果在掷下40亿美元重金后放话说,“这家公司还是你的。去吧,按照你能遵守的时间线去随心创作电影吧”,我便无异于玩忽职守。

一般来说,我们购买资产时所付的价格,不会与最开始对其价值的预估有太大出入。压低起价,以期能以比你的估价低出许多的价格买入资产,这虽然往往能行得通,但在过程中也有失去对方信任的风险。我告诉乔治:“在这种事情上,我是不会耍心机的。”我们会尽快得出一个价格——这个价格不仅要与卢卡斯影业的价值相符,也要让我能够说服公司的董事会、股东以及华尔街。无论这个价格最终是多少,我都表示:“我不会开出低价,然后试图协商出一个折中的价格。我当时如何对待史蒂夫,现在就会如何对待你。”

在电影行业中,像乔治一样德高望重之人可谓凤毛麟角。一直以来,《星球大战》都是他一个人的宝贝。出售公司和保留创意控制权无异于南辕北辙,无论乔治从理性上有多么理解这一点,但他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却还是认为,自己一手打造了可称为我们时代中最伟大的神话史诗。这样的创举的确很难拱手让人,而我也非常能够体恤这一点。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就是让乔治感觉受到了冒犯。

我告诉他,我们需要对卢卡斯影业进行密切观察,也需要他提供帮助。我们可以签署一份保密协议,然后用不在公司内部引起太多疑问的方式进行调查。“我们只需要你的首席财务官或其他懂得公司财务架构的人来介绍一下情况,”我说道,“我可以派一支小团队进入你们的公司,快速完成调查。我们会对此事严加保密。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你的员工是不会察觉到我们在四处窥探的。”

但我也知道,我们是没法花下这笔钱,然后让乔治牵着走的,我也明白,这话一出口,整个协议便会岌岌可危了。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我们很快就在价格上达成了协议,但却为了乔治的角色进行了几个月的来回往复。乔治难以放弃他对不断壮大的《星球大战》系列的控制权,如果控制权不在我们手里,这场收购也就没有意义。我们围绕同样的话题进行了一轮接一轮的协商——乔治表示,他就是没法把自己的毕生心血交给别人,而我们则争论,买下版权却没有控制权是不合情理的。其间,我们甚至两次中止谈判并取消协议(第一次是我们先放弃的,第二次则是乔治)。

他一时间有些语塞,我以为我们的谈话或许要就此终止了。没想到,他却发话说:“好吧。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在谈判过程中,乔治告诉我,他已为三部新电影制定了完整的大纲,并同意寄给我们三份复印件:一份给我,一份给艾伦·布雷费曼,一份给刚刚受雇成为迪士尼影业主席的艾伦·霍恩。艾伦·霍恩和我读完乔治的大纲后,决定将版权买下,但也特地在购买协议中注明,我们没有义务遵守乔治铺设的剧情。

因此,我坦言:“乔治,我没办法给你开出皮克斯的条件。”然后我向他解释了原因,回述了我早期参观皮克斯的经历以及在那里发现的丰富创意。

最终,资本收益相关法律中一个即将出台的变化,挽救了这场谈判。如果我们到2012年底还不能完成交易,那么,完全持有卢卡斯影业的乔治便要在售价上砍掉5亿美元。如果乔治想要把公司卖给我们,那么从价格方面来讲,他就承受着一些不得不尽快达成协议的压力。他知道我会在创意控制权上坚守立场,这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因此他勉强答应,会在我们提出要求的前提下与我们共同商量构思。我则答应他,我们会对他的想法持开放接受的态度(作出这个承诺并不困难,我们当然会接受乔治·卢卡斯的想法了),但就如对待他的故事大纲的态度一样,我们没有义务遵循他的想法。

在乔治看来,卢卡斯影业与皮克斯一样值钱,但即便通过我们无甚根据的分析,前者的价值还是远远不及后者。卢卡斯影业或许终有一天能够赶上皮克斯,但这需要经过好几年的努力,而其间我们仍担负着推出优秀电影的责任。我无意冒犯乔治,但也不想给他许诺空头支票。在开始协商的时候,认为能够取悦对方而暗示或承诺某些条件,后来又不得不改弦易辙,这是最糟糕的做法了。从开始起,你就要明确自己的立场在哪里。我知道,如果只是为了开始讨价还价或维持协商的继续进行而误导乔治,那么我最终定会引火烧身。

2012年10月30日,乔治来到我的办公室,我们坐在办公桌前,签署了迪士尼收购卢卡斯影业的协议。虽然乔治全力掩饰,但从他的声音和眼神中,我能感觉到他在这一刻是多么百感交集。毕竟一笔落下,《星球大战》的版权便从此出让给了别人。

接下来,我们对对方的授权业务进行了估值。《星球大战》在孩子们中一直很有人气,尤其是那些仍然着迷于用乐高玩具搭建千年隼号和舞弄光剑的小男孩们。将其授权业务加入我们的消费产品业务中,的确能增添很多价值,但是,授权产生的实际收入到底是多少,我们并没有渠道获取。最后,我们已经向卢卡斯影业支付了“星际遨游”娱乐设施在三家主题乐园中的使用费,鉴于此,我们还考虑了这方面能够进行的业务对接。我本来对可修建的设施规划了宏伟的蓝图,但由于未知因素太多,我们暂定,先不计入这部分业务带来的价值。

达成协议的几个月前,乔治雇佣了制片人凯西·肯尼迪(Kathy Kennedy)来负责卢卡斯影业的运营。凯西曾联手丈夫弗兰克·马歇尔(Frank Marshall)和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创立安培林娱乐,并制作了数十部叫好又叫座的大热影片,其中包括了《E.T.外星人》和《侏罗纪公园》系列。乔治的这个举动让人出乎意料。我们正在准备收购公司的节骨眼儿上,他却突然定下了运营公司并最终将会负责接下来影片制作的人选。这一举动并没有让我们感到气愤,但确实让我们措手不及,同样地,发现自己答应运营的公司即将卖给别人时,凯西也大吃了一惊!凯西是一位传奇制片人,也是一位优秀的合作伙伴,将信任的人安排在监管人的位置上,这也是乔治为保护他毕生心血而使出的最后一招。

接下来,我们又预测了收购公司后可能采取的策略,而这一切纯粹基于臆断。我们猜想,在收购后的前六年,每隔一年都可以制作并发行一部《星球大战》系列的电影,但由于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正在开发中的内容,因此启动阶段也需要额外的时间。这次分析是在2012年年初进行的,因此我们估计,如果抓紧时间收购,那么第一部《星球大战》影片可以赶在2015年5月推出,后续电影则会在2017年和2019年陆续推出。然后,我们又预估了这几部影片能够带来的全球票房收入,上一部影片《星球大战:西斯的复仇》的上映要追溯到七年前的2005年,因此,我们对票房的估算就更是凭空臆断了。凯文给了我一份卢卡斯影业之前推出的所有影片的影评以及票房的清单,于是,我们将前三部影片的全球票房定为每部至少十亿美元。

2012年末签订协议后,凯西、艾伦和我便开始寻找创意团队。我们最终说服了J.J.艾布拉姆斯来执导我们的第一部《星球大战》影片,并雇请了《玩具总动员3》和《阳光小美女》的编剧迈克尔·阿恩特(Michael Arndt)创作剧本。J. J.决定接受项目后不久,我和他一起吃了一顿晚餐。我还在ABC任职时,我们就已经相互认识——我们的《双面女间谍》和《迷失》等作品就出自他手。这个项目所承载的赌注,比我们俩之前做过的任何项目都要高,与他坐下来把这件我俩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摆在桌面上,对于我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吃晚餐时,我开玩笑说这是一部“价值40亿美元的电影”——意指整个收购的成败都要看这部电影的表现,J.J.后来告诉我,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们约在伯班克的迪士尼共进午餐,我让乔治来主导谈话的内容。他很快就切入主题,说他一直在思考我们的谈话,也做好了考虑出售公司的准备。然后他表示,想要按照“皮克斯协议”往下进行。听到他愿意探索收购的可能性,我非常兴奋,但也明白他所说的“皮克斯协议”意味着什么,因此立即看出这次协商不可能太轻松。我们虽然已经意识到卢卡斯影业对我们有重大的潜在价值,但至少从当时的分析来看,这家公司并不值74亿美元。当我们向皮克斯示好之时,皮克斯已经有六部电影进入了制作的不同阶段,其发行档期也大概确定。这也就意味着,这些电影很快就能带来收入和利润。同时,皮克斯也带来了一大批世界一流的工程师和经验丰富的导演、艺术家、编剧以及一套实实在在的制片基础设施。而卢卡斯影业虽然拥有大批以科技人员著称的杰出员工,但除了乔治之外却没有别的导演,而且据我们所知,公司也没有一套前期开发或影视制作的流水线。我们估算过卢卡斯影业的价值,凯文和我就出价进行过几次讨论,但由于这不是一家上市公司,因此其财务信息并不公开,很多情况我们不了解或接触不到。我们通过一系列的猜测得出分析结果,并试着以此为基础搭建财务模型——无论是卢卡斯影业的影视素材、出版和可授权的资产、以《星球大战》为主导的品牌本身,还是乔治在几年前为给自家电影添加绚丽效果而成立的特效部门工业光魔,我们都一一估值。

与他一样,我也在这个项目中押下了巨大的赌注。为第一部不出自乔治·卢卡斯之手的《星球大战》挑梁的责任,我也能与他一起分担。我知道,他对此颇感欣慰。从关于故事应该如何展开的初期讨论,到参观拍摄场地和到剪辑室审片,在我和J.J.的所有交流中,我都努力向他表明我是这个项目中的合作伙伴,而不只是一位敦促他交出质量上乘、票房大卖的影片的首席执行官。我们两人肩上都扛着重担,而我希望让他知道,无论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他都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讨论,而我如果有灵光闪现,也会打电话告知他。我是他的资源、他的合作者,而不是出于虚荣心、职位或职务所迫而必须在电影中打下我烙印的推手。幸好,我们有着相仿的风格和品位,对于哪里存在问题和哪里进展顺利几乎看法相同。开发和制作过程先后辗转了洛杉矶、伦敦制片厂、冰岛、苏格兰和阿布扎比,在这漫长的过程中,J.J.用事实证明了自己是一位优秀的合作伙伴,无论是在乔治、《星球大战》迷、媒体或是我们的投资人面前,他都没有辜负这个宏伟的项目或项目中所承载的重任。

就像漫威一样,卢卡斯影业与迪士尼的企业战略完美契合,因而深得凯文·梅尔以及其他几位迪士尼高管垂青。但让他们恼火的是,在佛罗里达与乔治交谈之后,我却决定不再主动找他。如果谈话要继续推进,也只是因为乔治愿意继续推进。我对乔治尊敬和喜爱有加,也必须让他们明白这件事的主动权在他手里。因此,我们便选择了等待。那次早餐过了七个月后,乔治给我打来电话:“我想和你吃顿午饭,深入聊聊我们在奥兰多谈过的那件事。”

没有什么规章手册能告诉你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挑战,但你通常需要试着认识到,面对一个牵涉重大利益的项目,往项目工作人员的身上施压是收效甚微的。将你的焦虑投射到团队的身上,往往适得其反。表达你与团队分担压力,和大家共同奋战,以及表达你需要大家拿出好的结果以减轻你的压力,这二者之间的区别虽然很小,但却能造成完全不同的效果。对于这个项目而言,没有人需要被告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我的职责,便是让大家在创意和实践上遇到困难时不忘终极目标,帮助大家通过最合适的途径找到解决方法。这有时意味着调派更多的资源,有时意味着对新一稿剧本继续探讨,有时意味着观看没完没了的样片和不计其数的剪辑版本。而通常来说,我需要做的只是提醒J.J.、凯西·肯尼迪以及艾伦·霍恩,我信赖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也坚信他们是制作这部电影的不二人选。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一番话。之后每次与他交谈,这番话都会在我脑中浮现:我死的时候,讣告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星球大战》的创始人乔治·卢卡斯……《星球大战》已经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他直视我的双眼,语气诚恳地说出这番话时的样子,成了这次谈话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不是一场关于收购公司的讨论,而是一场关于选择乔治遗产保管人的讨论,而我,则需要时时刻刻对此保持最为高度的敏感。

这并不是说这部电影的制作从一开始便顺风顺水。制作的初期,凯西曾带着J.J.和迈克尔·阿恩特到乔治在北加州的牧场,一起探讨两人对于这部电影的构想。两人开始描述剧情,乔治却很快愤愤不平起来,因为他意识到,我们并没有使用他在协商期间给我们递交的故事。

乔治在我说话的间隙不时点头,他说:“我其实还没有出售公司的准备,但你说得对。如果我真的决定出售,那么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想卖。”他回忆起《少年印第安纳琼斯大冒险》的往事,对于我能给一档收视率不佳的节目第二次机会,他表达了感激之情。接下来,他说到了我们对皮克斯的举措,想必史蒂夫之前一定跟他提起过。“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对,”他说,“你们将心比心地对待他们。我如果有一天想通了,只会把电话打给你一个人。”

实际上,凯西、J.J.、艾伦和我已经讨论了故事应有的走向,我们一致认为,这个走向与乔治所勾勒出的故事并不相符。乔治明白,合同上并未规定我们需要使用他的故事,但他认为我们购买故事大纲,其实就是默认会按此进行制作,因此对自己的故事被弃一事颇为失望。自从我们的第一次交谈,我就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以任何方式对他造成误导,虽然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当时误导了他,但我的确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妥当。我应该安排他与J.J.和迈克尔见面,并将我们之间的讨论告诉他,让他知道我们觉得故事应该采取不同的走向。我应当与他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尽可能不给他制造意外,避免惹他不悦。没想到,在与乔治探讨《星球大战》未来走向的初次会议上,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虽然这整个过程对他而言不可能轻松如意,但我们却不小心在一开篇就闹出了一场本可避免的僵局。

奥兰多的“星际遨游”重新开放的当天,我在附近迪士尼好莱坞影城的布朗德比饭店预订了早餐。这家饭店通常不在午前开业,但我要求他们只为我和乔治安排一张桌子,好让我们能在不受干扰的环境中交谈。当乔治和他当时的未婚妻麦勒迪·霍布森(Mellody Hobson)到场时,两人惊奇地发现,整个饭店除了我以外竟没有一个客人。我们坐下来共享了一顿美味的早餐,大约吃到一半时,我询问乔治是否考虑过出售公司。当时的他已经六十八岁了,我尽量在避免冒犯他的前提下把话说得直截了当。我说:“乔治,我不想听上去像个宿命论者一样,如果你不想继续谈下去,尽可以打断我,但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值得放在台面上说的。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你没有任何能帮你运营公司的继承人。或许有人会掌控公司,但却不能帮你运营公司。你是不是应该找人来保护或继承你的传统了?”

除了乔治对于《星球大战》的感情牵绊之外,我们还遇到了其他的问题。迈克尔在打磨剧本上花了几个月的心血,但最终J.J.和凯西作出决定,选用与乔治合写过《星球大战:帝国反击战》和《星球大战:绝地归来》的拉里·卡斯丹(Larry Kasdan)(除此之外,他还创作过《夺宝奇兵》和《大寒》等多部影片),将迈克尔替换了下来。拉里和J.J.以较快的速度写出了一稿剧本,我们在2014年的春天开始了拍摄。

我和乔治的友谊要回溯到我在ABC娱乐担任总裁的时候。《双峰镇》获得成功之后,一些好莱坞最有名望的导演开始表达出与我们合作电视剧的兴趣。我与乔治见了一面,他跟我介绍了一个电视剧的概念,内容是让观众跟随年轻时的印第安纳·琼斯一起环游世界。他说:“每一集都是一堂历史课。”在剧中,琼斯可以与丘吉尔、弗洛伊德、德加[6]、玛塔·哈丽[7]等历史人物一起交流互动。我很快应允,于是在1992年,我们便把《少年印第安纳琼斯大冒险》搬上了周一晚间档,在《周一橄榄球之夜》之前播出。这档节目开播时取得了很高的收视率,但一段时间之后,观众开始对历史知识失去了兴趣,评分也逐渐下降。即便如此,乔治还是兑现了他所有的承诺,我因为他的言出必行,也因为他的资历和能力,认为这档节目应当再推出一季,重燃观众的兴趣。这个愿望虽然没有实现,但乔治仍然对我当时能再给节目一次机会而心存感激。

我们最初计划在2015年5月推出电影,但由于最初几稿剧本的延迟以及后续的一些其他问题,电影直到12月才最终上映。于是,这部电影就从我们的2015财年挪到了2016财年。无论是我在收购前对董事会的发言,还是公司对投资者的信息披露,都保证公司在2015年就能开始看到投资回报,而这些承诺最后都没能兑现。数亿美元的资产[8]从上一个财年进入了下一个财年,这虽然不是太大的问题,但也必须加以处理。

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迈克尔·艾斯纳就和乔治签订了一份授权许可,在我们的主题乐园里搭建星球大战和夺宝奇兵主题的娱乐设施。在经过了长达一年的翻新之后,2011年5月,我们重新开放了奥兰多迪士尼世界和加州迪士尼乐园的星球大战设施(名叫“星际遨游”)。我知道,出于对我们公司和幻想工程部友人的人情,乔治将到奥兰多为“星际遨游”进行再次揭幕,而我也决定加入。除了少数例外,我一般会把新娱乐设施的揭幕留给主题乐园和度假区部门的负责人处理,但我觉得,这次活动可能会给我一次机会,至少能跟乔治简单提几句我的构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可能考虑把公司卖给我们。

根据我的观察,制片公司所犯的最大错误,便是先锁定一个上映日期,然后任创意决策被这个日期牵着鼻子走,还时常会在准备完善之前仓促开始制作。我非常注意,尽量不被时限缚住手脚。为了把电影打磨得更好而放弃上映日期,这才是上策,而我们也一直努力坚持将质量摆在一切因素的首位,即便这意味着对公司的利润造成短期的冲击。在这部影片上,我们最不想做的,就是推出一部达不到《星球大战》粉丝预期的片子。这是一群忠诚狂热的粉丝,我们必须奉上能让他们真心喜爱并感觉不枉投入的作品。如果我们的第一部《星球大战》影片没能达到这个效果,那就等于破坏了与观众之间的信任,亡羊补牢,谈何容易。

这顿午餐我们终归是没有吃上。史蒂夫不久后便病入膏肓,对迪士尼事务的参与也渐渐减少。收购了漫威之后,卢卡斯影业就一直排在我们收购清单的榜首,我也一直在思考,该如何用一种不唐突的方式接近乔治,并提议他把自己亲手打造的奇幻世界卖给我们。

在全球首映之前,凯西为乔治放映了《星球大战:原力觉醒》。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还说:“完全没有新东西。”在三部前传之中,乔治确保每部都要推出新世界、新故事、新角色和新技术。按他的话说,在这部作品中,“视觉或技术上的飞跃不够显著”。这话虽然没错,但他并没有考虑到,为了给热心影迷们呈现出一部原汁原味的《星球大战》影片,我们承受了多少压力。我们特地打造了一个从视觉和风格上与前几部影片相契合的世界,以避免太过背离观众的热切期盼,而乔治却偏偏在我们努力达成的效果上挑毛病。经历了几年的时间和几部《星球大战》的制作经验,回溯往事,我相信J.J.建起了一座完美衔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到库比蒂诺与史蒂夫商讨漫威一事时,他问我还有没有考虑其他公司,我提到了卢卡斯影业。他说:“你应该直接给乔治打个电话。”史蒂夫从乔治·卢卡斯手中买下了皮克斯,两人也是多年的密友。“说不定,”他说,“乔治会感兴趣的。我们两个应该约一天去他的牧场,和他一起吃顿午餐。”

除了乔治的反馈之外,媒体和死忠粉们也对我们将如何对《星球大战》进行“迪士尼化”作了诸多揣测。就像对漫威采取的措施一样,我决定不在影片任何地方加入“迪士尼”的标志,也不对《星球大战》的商标进行任何修改。从动画品牌推广的视角来看,“迪士尼-皮克斯”这个品牌有其独特的意义,但我们要让卢卡斯的粉丝们确信,我们本身也是从影迷出身,我们尊重原作者,意在拓展而非篡改他的传统。

而我对他,也有同感。

虽然乔治对影片心怀不满,但我仍然认为让他参加《星球大战:原力觉醒》的首映式有其重要意义。刚开始的时候,乔治并不愿意到场,但在乔治现任夫人麦勒迪·霍布森的帮助下,凯西还是说服了他。在马上要签署协议之前,我们讨论的最后一批事项中,涉及一条非贬低条款。我要求乔治同意,他不能在公众面前批评我们所制作的任何一部《星球大战》影片。我提出这一条款后,他表示:“我就要成为华特迪士尼公司的一名大股东了,对你们或你们所做的任何作品加以贬低有什么好处呢?你得相信我。”就这样,我相信了他的话。

葬礼过后,劳伦走过来告诉我:“我还从来没有从我的角度讲过这件事呢。”她描述了史蒂夫当晚回家的情景。“我们吃完晚饭,孩子们离开餐桌后,我问史蒂夫:‘你告诉他了吗?’‘告诉了。’然后我问:‘我们能信任他吗?’”我们就站在那里,身后便是史蒂夫的坟墓,而刚刚埋葬了丈夫的劳伦,馈赠了一份我从那天起几乎每天都会回想的礼物。也是从那天起,史蒂夫每天都会浮现在我脑海。“我问他我们能不能信任你,”劳伦说,“然后史蒂夫回答说:‘我敬爱这个人。’”

现在的问题,就是该如何安排首映式。我想让全世界知道,这是J.J.的电影,是凯西的电影,也是我们的第一部《星球大战》电影。毫无疑问,这是我在担任公司首席执行官后推出的制作成本最高的影片。我们在颁布奥斯卡金像奖的杜比剧院进行了一场盛大的首映礼,我首先登台,在请出J.J.和凯西与我同台之前,我发言说:“我们大家之所以能在这里,全是因为一个人,是他,创造了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神话故事,并将其托付给了华特迪士尼公司。”乔治当时正坐在他的座位上,人们站起身来,为他长时间热烈鼓掌欢呼。坐在乔治身后一排的薇罗,用相机记录下他被几千名起身致敬的嘉宾包围其中的美好一刻。事后翻看这张照片,看到乔治面对这热烈奔涌的崇敬之情时是多么欣慰和感激,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这件事情,我只告诉过我们的法律总顾问艾伦·布雷费曼和薇罗——那天经历的感情波动太强烈,我必须要与妻子分担。但我觉得,那个时刻将史蒂夫的个性完美呈现了出来,因此便在墓园里为大家回忆起这段往事:史蒂夫把我拉到一边,我们一起走过园区。他把一只胳膊搭在我身后,对我讲述他的境遇。他认为我有权利得到这条极其私密的坏消息,因为这可能会对我和迪士尼有所影响,而他也希望能够完全坦诚相待。他满怀深情地提起儿子,说必须活着看到儿子从高中毕业,等他以成年人的身份揭开人生序幕。

影片甫一上映,便打破了一系列的票房纪录,大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的第一部《星球大战》电影已经完成,而忠实粉丝们也明显对影片喜爱有加。然而,影片上映后不久,一则乔治在几周前接受查理·罗斯(Charlie Rose)访谈的视频却被播了出来。乔治谈到了他对我们没能采用他的大纲的沮丧,还说将公司卖给迪士尼,就像是将自己的孩子卖给了“拐卖儿童为娼的人贩子”。用这样的方式来形容将自己看作心头肉的东西卖给别人的感觉,不但不当,而且不雅。我决定不发声,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发表任何的公开声明或是进行反驳,都是无甚裨益的。麦勒迪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致歉,解释说整件事对于乔治而言是多么难以接受。然后,乔治也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做得太出格了,”他说,“我不应该用那样的措辞。我只是想要传达放手公司对于我来说有多么困难。”

2011年10月5日,史蒂夫离开了我们。大约有二十五人参加了他在帕罗阿托的安葬仪式。我们紧紧围在他的棺材四周,劳伦问,有没有谁想要说些什么。我没有准备发言,但几年前在皮克斯园区里一起散步的回忆却涌上了心头。

我对乔治表示了理解。四年半前,我与乔治坐下来共进早餐,试着让他相信我理解这件事对他而言有多么难以接受,同时也想让他知道,如果准备好出售公司,他大可以相信我。我们先是交涉价格,而后又探讨他对《星球大战》的持续参与问题,这些所有的交涉,都是一种对平衡点的摸索。我尊重乔治的成就,也理解他对整个项目的深情,但我对我们公司负有责任,因而,我必须平衡这些因素。我能够感乔治所感,但不能对他的条件全盘接受。这期间的每一步,我都必须一面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一面体恤整个过程给他施加的感情负担。

我们四人都热泪盈眶。这是史蒂夫最温暖也最真诚的一面。他坚信,如果没有加入迪士尼,皮克斯不会像今天一样蓬勃发展;而如果没有皮克斯的参与,迪士尼也无从恢复生机。我不禁回想起我们刚认识时进行的谈话,以及当时的我因主动联系他而心里直打鼓的样子。这些只是短短六年以前的事情,但感觉却恍若隔世。在我的工作和生活中,史蒂夫都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举杯时,我几乎不敢直视薇罗。她认识史蒂夫比我要早很多,那是1982年,当时的史蒂夫还是苹果公司年轻气盛而才华横溢的创始人之一。而现在的他却形容枯槁,生命只剩下寥寥数月,我知道,看到史蒂夫这副样子,薇罗一定心如刀绞。

回看皮克斯、漫威以及卢卡斯影业的收购,三者之间贯穿的一条主线(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共同点,便是这三家企业一起改变了迪士尼),便是每次收购都以与一个控权实体之间搭建的信任为基础。每次收购的协商过程中都会牵扯复杂的问题,而负责每次并购的团队都会为最终协议的达成花费大量的时间。然而,每次收购中牵扯到的个人情感,才是协议达成与否的决定因素。史蒂夫需要相信,我会坚守尊重皮克斯精髓的承诺。艾克需要理解,我会对漫威团队予以重视,也会提供让他们在新公司里茁壮成长的机会。而乔治则需要肯定,他视为“孩子”的心血之作,会在迪士尼得到精心的呵护。

2011年的夏天,史蒂夫和妻子劳伦来到我和薇罗在洛杉矶的家里,和我们共进晚餐。当时的他已经进入了癌症晚期,形销骨立,浑身剧痛。他身体羸弱至极,声音低沉沙哑。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跟我们共度一晚,为了庆祝我们几年前的合作。我们坐在餐厅,在晚餐之前举杯相庆。“看看我们的成果吧,”史蒂夫说,“我们拯救了两家公司。”

[6] Edgar Degas,法国印象派画家、雕塑家。

史蒂夫去世后,每每在公司取得成功的兴奋之余,我总会闪念:真希望史蒂夫能在这里见证这一时刻。我无法不在脑海中勾勒出我们的对话——那些我想要与他面对面说的话。

[7] Mata Hari, 20世纪初知名交际花,一战期间与欧洲多国军政要人、社会名流都有关联,后因间谍罪被法军枪毙。

我真希望史蒂夫能看到我们对漫威投资取得的硕果。这些影片或许不会引起他太多的关注(但我仍然认为他会为《黑豹》和《惊奇队长》对行业陈规的公然挑战而动容),但是对于自己在说服艾克一事上起到的关键作用以及漫威在迪士尼旗下的蓬勃发展,他一定会自豪的。

[8] 《星球大战:原力觉醒》制作成本2.45亿美元,全球票房约20.68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