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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

最后,只剩下她一人,独守着一隅静好时光,用文字缝制着生之岁月。

我们仨,却不止三人。每个人摇身一变,可变成好几个人。例如阿瑗小时才五六岁的时候,我三姐就说:“你们一家呀,圆圆头最大,锺书最小。”我的姐姐妹妹都认为三姐说得对。阿瑗长大了,会照顾我,像姐姐;会陪我,像妹妹;会管我,像妈妈。阿瑗常说:“我和爸爸最‘哥们儿’,我们是妈妈的两个顽童,爸爸还不配做我的哥哥,只配做弟弟。”我又变为最大的。锺书是我们的老师。我和阿瑗都是好学生,虽然近在咫尺,我们如有问题,问一声就能解决,可是我们决不打扰他,我们都勤查字典,到无法自己解决才发问。他可高大了。但是他穿衣吃饭,都需我们母女把他当孩子般照顾,他又很弱小。

《我们仨》,便是她用百年的经历为我们对“家”做出的最好诠释。

杨绛曾在《我们仨》中这么描述他们三人的关系:

有人好奇,这样的三口之家,谁是主导呢?大家都猜测是杨绛先生,因为家中对外的事情一直都是杨绛在打理,钱锺书像是被保护起来的人,躲起来专门做学问。但是,杨绛先生的回答是:“不对,不对!我们家的三个人就像万花筒中的三面镜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是我们仨。”

《我们仨》出版后即成畅销书。一年间,《我们仨》销售五十多万册,读者的来信从天南海北飞来,诉说着自己被感动的一切和对她的关心。她从没想过书会不会畅销,作为留下来“打扫战场”的家中最后一员,她只觉得有记录下这一切的义务和责任。

这句话,她是说给“他们仨”听的,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中所想。是怎样的缘分让他们共度了此生,也全都在这一句话中了。

回忆是以一个梦境开始的,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笔触,记录下那些经过的岁月。一千六百天,天天都是锦绣良辰。

他们离开后,她知道自己迟早也要启程,踏上继续寻找他们的路。

写作的过程极为折磨人,但也让人心获得慰藉。因为,在整个写作过程中,她可用自己的方式跟他们两个再聚。

已至暮年,她依然写着这一生的种种事,对于生之岁再无欲无求。她说:“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过好每一天,准备回家。”

杨绛在女儿离开后,想完成她的遗愿,便亲自执笔,来写下他们三人的往事。

诚如翻译家高莽说的——

杨绛看到后觉得实在太辛苦,便让她先不要写了,先好好养病,病好了再写。无奈之下,阿瑗只好停笔,然而,就在停笔后的第五天,她就离开了这人世……那时,书的大纲都已列了出来。

有人,赞她是著名作家,她说:“没有这份野心。”

可惜那时阿瑗的身体状态已然很糟糕了,根本没办法自己完成书写,她让阿姨帮忙举着本子,自己仰卧在床上写,再没有其他好的姿势了。

有人,说她的作品畅销,她说:“那只是太阳晒在狗尾巴尖上的短暂。”

最开始是朋友建议她把一家人的事情前后都记录下来,但那时她为照顾同时住院的钱锺书和阿瑗,早已心力交瘁,虽有心想写,却已力不从心。阿瑗知道了此事后,便主动要求说由自己来写,并且名字都起好了,就叫《我们仨》。

有人,向她恳求墨宝,她说:“我的字只配写写大字报。”她太不习惯于向人赠书法字,她认为赠书法字不外是让对方摆在书架上或换来几句赞美的话。

92岁之际,杨绛创作了令世人读之怆然的《我们仨》。女儿阿瑗和丈夫钱锺书的相继离开,对她而言是最沉重的打击。她想把他们三人曾经在一起的那些时光记录下来,趁回忆尚且清晰。于是,就有了这部脍炙人口的作品,用至为平淡的语言记录下他们仨六十年为亲人的缘分。

有人,请她出国访问,她说:“我和锺书好像老红木家具,搬一搬就要散架了。”

在她心里,最大的财富永远是那无形的知识。

而她说,她最大的渴望是人们把她忘记。

这之后,她的生活依然从简,她还保持着钱锺书在世时的一些习惯;房间里的摆设依然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如他们的人一般,清简、淡然,安之若素。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创作、生活,以自己喜欢的方式。

对于为何设立“好读书”奖励基金在清华,杨绛回答说:“我们一家三口最爱清华。”的确,对于清华大学,他们一家三口都情深意重。清华大学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母校,也是她跟他定情的地方,更是两次破格聘用钱锺书的地方,而且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清华大学的著名学者,这样的缘分微妙且绵远。

此时的她淡泊澄明已入化境,一如初生婴儿那般,唯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若谁赋予她任何嘉誉和赞美,都如同一种“冒犯”。她之深秀蔚然、脱俗清透,早就无须任何誉美了。

在出席“好读书”奖学金捐赠仪式时,她曾如此说道:“在一九九五年钱锺书病重时,我们一家三口共同商定用全部稿费及版税在清华大学设立一个奖学金,名字就叫‘好读书’,而不用个人名字;奖学金的宗旨是扶助贫困学生,让那些好读书且能好好读书的贫寒子弟,能够顺利完成学业;期望得奖学金的学生,永记‘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清华校训,起于自强不息,止于厚德载物,一生努力实践之。”

而她的作品,皆可以透过一个故事看透一个时代,一句话可以点透一个人生。

这个决定,震撼了整个教育界。

她用她的一支笔,渲染的是整个人生。

不久,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将他们夫妇全部的稿酬都捐赠给母校清华大学,设立了“好读书”奖励基金,旨在资助成绩优异却家境贫寒的学生。希望更多努力的学生可以通过读书,也看到他们俩看到的那个美好世界。

一如她在《我们仨》开篇的长梦和结尾中,用“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告诉我们的人生哲理:悲喜交加便是人的一生,婴儿落地,有人哭有人笑,由此便知道这一生注定不好走。

某次,她翻看旧书,是孟森的《明清史论著集刊》,里面还留有钱锺书生前读书时做的一些标记,她便细细看这些标注,来揣摩当时钱锺书读时的心境,看着看着竟然猛地忆起自己小时候还对孟森先生行过鞠躬礼呢,那时她称呼他为“太先生”。似往常那般,她想把这令人觉得惊喜的发现告诉钱锺书时,惊觉原来已不可能。他已离去,在世间他们再无可能面对面对谈畅聊。过往已成追忆,斯人早已不在。

女儿和丈夫相继离开,她只如此说道:“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或许,在她的心中,他从来不曾真正离开过,只是换了个方式存在。她也常说,她跟他是志同道合的夫妻,都爱做学问,都爱读书,志趣相投。而阿瑗则始终是她这辈子的骄傲。所以说,他们两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心里,始终生活在她的身边,如影相随。

她没说过自己有多伤心,也没说过自己哭了多少次,更没说过如何悲伤地面对一个人的屋子。她只说要一直找,找到那对失散了的父女,有他们才是家。

阿瑗、钱锺书走后,她的生活中最常出现的词就是“我们”。

她一生的岁月,只为这个“家”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