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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

这处住所令人舒心,不仅宽敞,而且十分明亮。他们一家人专门选了立春的好日子正式搬了进来。

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崭新的生活,杨绛和钱锺书终于有了新的住所——位于三里河南沙沟的国务院宿舍。

对于这次搬家,他们谨小慎微,绝不允许钱锺书动任何手,而是将他当成一件“行李”保护起来,用专车直接拉到新家。

到了1977年,一切黑暗都已过去。

其实,说起这套房子,还是有很多蹊跷的地方。当时,有人直接到杨绛的办公室,将一串钥匙放在她的手中,并且预备了汽车,最后还嘱咐了一句:“如有人问,你就说‘因为你住办公室’。”

对于这份神秘的大礼,他们费了一番思量才猜到是谁送的,应该是胡乔木。当时,作为毛泽东的秘书,他曾推荐钱锺书担任《毛泽东选集》英译委员会主任委员,主持《毛泽东选集》的英译工作。曾经,钱锺书花费了很多时间,主持了《毛泽东选集》四卷的英译工作。

也很好,这段姻缘后来很美满。

一直以来,胡乔木都很关心他们夫妇俩的生活,在他们住办公室的那段时日里,他还专门寄了治哮喘的方子给他们。所以,他们二人猜测这房子可能跟他有关系。直到有一次他到访后,他们终于确认了这个猜测。那天,他来并没有提及房子的任何问题,却因看到他们在大门口放了一张床,才忍不住问了他们:“房子是否够住?”杨绛答道:“始愿不及此。”

原来,老太太对阿瑗的印象特别特别好,觉得她十分善良,于是有心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老太太此次来,就是跟他们俩商量这件事的。起初,阿瑗不大愿意,毕竟经历了之前的生离死别,她已心灰,她只想这一世都留在爸爸妈妈身边。这时,杨绛适时地对她说道:“将来我们都是要走的,撇下你一个人,我们放得下心吗?”孝顺的阿瑗自是明白妈妈的心意,于是同意了这段姻缘。

对于他的这一情分,似乎只这一句话算是表示感谢了。说起来,这房子确实不错,要知道当时的钱锺书什么干部都不是,却住进了干部楼,这绝对是一种优待了。

在杨绛和钱锺书下放干校期间,阿瑗帮助了一位老太太。那时,老太太被要求扫大街,当时阿瑗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出于善意帮助了她。后来才知道,这位老太太是一位总工程师的夫人,极有学识。某一天,这位老太太亲自来到他们家拜见杨绛和钱锺书,说是有一件事情希望他们给予成全。

三室一厅的房子很宽敞,于他们而言居住绝对绰绰有余。然而,因为他们书多,慢慢地,书房不够用了,连客厅也变成了书房的一部分。这十分符合他们爱书的气质。他们的房间摆设十分简单,书房里的书架却气派十足,满满几大书架书像极了图书馆,古今中外的书种类齐全。令人钦佩的是,这里的每一本书他们都一一读过了。

惊喜的是,阿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段美满姻缘。

他们这对知识分子夫妻没有什么大钱,生活也一直很节俭,唯独在书籍方面毫不吝啬。只要是没看过的书,他们都有兴趣读一读,且无论中外书籍,他们都会动用一切渠道去买。

爱情里的力量真是大。以前在英国时期,早餐便是钱锺书准备,他们这一路携手走来,也有几十年之久了,他则一直坚持着为她做一份温馨的早餐。而今,他更是为了给她做早餐,第一次划了火柴。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实在难以想象。

杨绛时常打趣钱锺书,称呼他为“书痴”,实际上她自己丝毫不逊色于他。

温馨的是,钱锺书的体贴。那时北京已经用煤气罐取代了过去的蜂窝煤。那天睡觉前,杨绛把煤炉熄了,谁知第二天早上,钱锺书照旧端着早餐出现了,拎着她喜欢的猪油年糕,脸上还显出颇为得意的神情。起初,杨绛没理会,钱锺书只是笑眯眯地吃,也不言语。吃着吃着,杨绛突然想到钱锺书不会用煤气罐,因为他压根就不会划火柴。于是,忍不住好奇地问:“谁给你点的火呀?”这时,钱锺书才得意地说:“我会划火柴了!”

那时,他们家有两张书桌,一大一小。大的是钱锺书的,小的是杨绛的。杨绛戏说钱锺书名气比自己大,所以要用大的书桌才行。钱锺书的东西确实多,《围城》一火,他的读者来信多得数不清。另外,还有一些场合的邀约函,以及一些没读完的书,他总是都堆在书桌上。

那天,他们俩就开着窗,围着棉衣,坐到了大天亮。

“人红是非多”,那时,疏于跟外界打交道的他们俩,有时会被人说清高傲慢、孤芳自赏。对于这些评价,他们俩一律付之一笑,不去争辩,也不愿去争辩。

原来,在梦中钱锺书也闻到了煤气的味道,于是想起床去开窗,谁知因为吸入了煤气,头一昏就摔倒了,也亏得他这一摔惊醒了杨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著名艺术家黄永玉和他们住得很近。黄永玉说,回老家带来了一些湘西土特产的话,给杨绛他们家送去的时候,都是敲敲门就放下离开而从来不去敲他们家的门,知道他们开门的时候会自己拿进去。黄永玉心里很清楚,时间对他们来说珍贵如珍宝,不忍心打扰他们。

惊险的是,有一次,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烟囱的出气口被堵住了。那日杨绛还在睡前吃了安眠药,神奇的是梦中突然闻到了味道,只是一时无法醒过来,突然一声闷响,她意识到是钱锺书摔倒在了地上,于是心头一急竟然醒了过来。醒来后,她急忙扶起钱锺书,然后快速开窗放风。

他们俩自始至终保持着低调,一些可参加可不参加的场合他们都尽量不参加。如果有人上门拜访,也是杨绛在门口直接回绝了,她总自嘲说是钱锺书的“拦路虎”,因为拒绝别人的事,总是自己做得多。

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历了惊险,也经历了温馨,更经历了惊喜。

钱锺书的弟弟曾如此形容过他的大嫂杨绛:“她像一个帐篷,把大哥和钱瑗都罩在里面,外在的风雨都由她抵挡。她总是想包住这个家庭,不让大哥他们吃一点苦。”

钱锺书总说:“书非借不能读也!”所以,他常常借书来读,读过之后记了笔记便还。他们还喜欢赠书,尤其是钱锺书,无论是自己的作品还是家中的藏书,如果觉得对别人的学习抑或工作有益,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赠送给对方。当时,很多人都曾收到过他和杨绛赠送的书。

诚如斯言,从他们俩在一起,家中之事无论大小都是她在打理。大到人情世故,小到钱锺书的衣着打扮。

钱锺书曾经是这里的主任,这里的藏书十分全面,就连外宾见到了都叹为观止。爱书的他们二人,因为靠近这宝藏而幸福满满。

因为深爱钱锺书,所以,在杨绛心中,钱锺书的任何事都比自己的重要。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提过意见的似乎只是对钱锺书的“誉妻癖”。

这部被称为“国学大典”的《管锥编》,在整个创作过程中都需要查证资料,且数目庞大,幸好住在这里,因为文学院的图书资料室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六号楼。这就省却了不少劳顿、麻烦。

对杨绛,钱锺书除了满满的爱意,还有满满的赞誉,并且这赞誉包括方方面面,无论生活上还是工作上。这一赞誉中不仅有他对爱人的认同,也有他对朋友与知己的欣赏。

再后来,他们俩住进了学部七号楼西侧尽头的办公室。在这里,他们一住就住了两年,吃饭、睡觉、学习、写作都在这间办公室里。他们曾想过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养老,因为周围的邻居都非常友善,尽管条件简陋,但他们觉得住得舒心。钱锺书那部笔记体巨著《管锥编》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初稿。

朋友曾笑他有“誉妻癖”,于是,他回家说给杨绛听。杨绛便问他:“你誉我没有啊?”

一天下午,杨绛惊觉他的呼吸声很不正常,便忙带着他去医院挂了急诊,她十分坐立不安,因为她觉得他的呼吸仿佛随时会停止一般。在医院急救了四个小时,钱锺书总算缓过来了。回来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左眼球的微细血管都急出血了。

钱锺书答:“我誉了。”

多年的哮喘,加之长时间的严寒攻击,这一次钱锺书病得很严重。他已经不能起床,只能卧床半靠着,在医院开了些药吃,却久不见好转。每每听着他哮喘发作时的呼吸声,杨绛的心都被揪得疼。

“你誉我什么了?”

这个房间实在阴冷,到了冬天更严重。后来,阿瑗的一个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便将一处小黄楼的房子让给了他们住。这里的阳光很好,于是他们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忙活着搬家了。只是,这次衣柜上的灰尘闯了祸,钱锺书“拙手笨脚”地打扫时,不小心吃了很多灰尘。尽管杨绛发现了他这一危险行为并及时制止了他继续打扫卫生,但他的哮喘病还是复发了。

钱锺书说了三件事:“一件是话剧《称心如意》上演,在上海一夜成名,可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照旧烧饭洗衣。”“还有一次日本人抓你,你沉着冷静,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照旧烧饭洗衣。”“一次,家里煤油炉过满,火着老高,周边都是干柴,你走来,灵机一动,抄起旁边的尿罐扣上去,火柱立刻灭下。”

几番辗转,他们一家人终于得以团圆。后来,杨绛还在《我们仨》中写下了这段时间的感受:“屋子虽然寒冷,我们感到的是温暖。”

杨绛笑说:“快别说了,‘呆大’。”

杨绛和钱锺书深感欣慰,觉得女儿能如此获得周围邻居们的关爱不失为一种幸运。

钱锺书并没有说假话,在他眼中,杨绛不仅有才情,而且最重要的是贤淑,是这世间难寻的伴侣。

看到这番脏乱的景象,杨绛还来不及生气就笑了。当时,很多邻居看到阿瑗的爸爸妈妈来了,便纷纷过来,还带来很多生活日用品,这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们在这里最基本的生活问题。

他曾说:“杨绛的散文是天生的好,没人能学。”

刚回北京时,阿瑗把他们接到了自己住了三年多的大学寝室。那是一个三楼朝北的房间,非常阴冷,阿瑗一个人住也疏于收拾。一进屋,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又脏又乱的房间,似乎很久都没有收拾了。阿瑗不爱整洁,一点也不像杨绛。

他还曾对杨绛说:“照常理我应该妒忌你,但我最欣赏你。”

几年的动荡不堪,并没有磨灭掉他们对平静生活的期待。

世间最好的你情我爱,不过如此。

这时,已是1972年,因为受到了周总理的特殊关照,也因身体和年龄的缘故,他们成了第一批回来的人员。

他们在蹚过了黑暗之河后,于一片晴好的岁月里,携手过着他们与世无争、宠辱不惊的小日子。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获得回京的批准。

如此,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