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人物传记 > 且以优雅过一生:杨绛传 > 女儿

女儿

果然,杨绛从一位英国护士那里学会了热敷,每过几小时就给他热敷一次。没过几天,他头上的疔真的随着热敷的纱布连根拔掉了,并且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杨绛说出的这三个字“不要紧”,对于他无异于“定海神针”,他听后无任何异议,真的就放心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杨绛真的可以做到,只要她说“不要紧”,就真的能解决。之前,他们到伦敦去“探险”时,他的额骨上生了一个疔,好久都不见下去,他因此有了心病。杨绛见状便安慰他:“不要紧,我会给你治。”

后来,一听到杨绛说“不要紧”,钱锺书自然会百倍放心,最主要的是杨绛确实做到了。回到家后的杨绛把桌布洗干净了,把台灯修好了,把门也修好了。在钱锺书的眼里,有杨绛在的家才像家。许多时间里,他将自己沉溺在她的爱里,像孩子一般。

下一次来,他又愁容满面地向杨绛诉说自己把门轴弄坏了,门轴的门球脱落了一个,门不能关了。杨绛听后依旧说:“不要紧,我会修。”这次,他自然又放心地回去了。

杨绛不仅聪慧贤明,在婚姻里更是充满了智慧。

杨绛问明是怎样的灯,他说了。于是,杨绛又安慰他说:“不要紧,我会修。”然后,他又放心地回去了。

她爱钱锺书,也包容他的缺点,从不试图去改变他。后来相伴的63年岁月,她也是如此,从未拿任何家务事去烦过他。即便有麻烦,只要自己能解决掉的,都不会告诉他。她的爱促使她只分享幸福于他,烦恼尽交付自己,因为深知幸福分享会获得双倍的甜蜜,而烦恼并不会因两个人一起分担而变得更少。反之,常常会徒增焦虑和争执。

他放心回去了,然后又来说自己“做坏事了”。这一次,他把台灯弄坏了。

世间有无数的爱情从童话走向怨恨、万劫不复,多是因为其中一方甚至双方寄希望于永恒的快乐,于是幽怨暗生,争执亦多,直至走向破碎的结局。

杨绛安慰道:“不要紧,我会洗。”

杨绛早已看透这些相处之理。

第一次闯祸是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

在婚姻爱情里,她始终清醒自省,有无孩子在他们中间,她都一如过往地“珍惜得到的每一分,而那些没有得到的,皆是本应与自己无关的”。

一个人过日子的钱锺书还是会出一些小状况。往往他会像个孩子一般,跑来医院将自己闯祸的过程向杨绛全部汇报,固定的开场语永远是那句:“我做坏事了!”

当杨绛得知他是第四次来,并且是步行过来的,心里大为疼惜,怕他累坏了,便嘱咐他一定坐汽车回去,别再走着回去了,虽说路程不远,但是步行也要横穿几条街。

生孩子时兵荒马乱,坐月子的时候倒还好,因为身体的原因,杨绛在医院里住了三周多,几乎把月子过完了。

初为人父的他自是激动不已,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后得意地说出了后来让女儿感激不已的话:“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

一般人住单人房,也就住一个星期或十天左右,住普通病房的则只住五到七天。在这里,床位是有限的,单人房更少,是不欢迎久住的,要不是每次杨绛将出院又生事故,也不会住这么久。那时,产院破例让她当了一个很特殊的病号。

这天,钱锺书来来回回四次看望杨绛。第一次来,得知生了个女儿,不过医院不让他和夫人见面。第二次来,知道夫人上了药,还没醒。第三次来,见到了夫人,但是夫人昏昏欲睡,无力和他说话。到了第四次,夫人才彻底清醒。这时,护士特地将女儿从婴儿室里抱出来给他看。

她住的单人房间在楼上。天气晴朗的时候,护士会打开落地长窗,然后把她的床位拉到阳台边。护士的服务很周到,不过,她还是很羡慕普通病房里的妈妈。那时,护士曾让她乘电梯下楼参观普通病房,一个房间里能有三十几个妈妈和三十几个孩子。

那天,女儿出生的时候已经浑身青紫,护士不停地拍打她的身体,直到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据说这个孩子是在牛津出生的第二个中国婴儿,所以医院上下都对她极为喜欢。当护士抱着女儿让杨绛看时,杨绛还未十分清醒,身体虚得无法言语,接着就又昏昏睡去。

在那里,她看到一个个孩子剥光了衣服过磅,然后一个个洗干净了又还给妈妈的过程,很是羡慕。因为每个孩子都躺在睡篮里,挂在妈妈的床尾,而她只能听到阿圆的哭声,只有在阿圆吃奶的时候护士才会定时抱过来,吃饱之后又抱回婴儿室。婴儿室有专人看管,不穿白大褂者不准入内。更多的时候,她非常想念自己的孩子。

杨绛醒来后浑身痛得不能自已,于是问身边的护士怎么回事,才得知自己生产的艰辛和惊险。

在这里,令人喜悦的是,他们这对初为父母的人跟着护士学到很多照顾孩子的方法,比如换尿布、喂奶等,护士们更是热心地教他们怎样给孩子洗澡穿衣。

5月18日,杨绛终于有了即将分娩的迹象,钱锺书急忙把她带到医院。可是,到了医院,杨绛身上的阵痛才过了一会儿就不那么强烈了,到下午竟然没了临盆的迹象。一直折腾到19日,才又有了临盆的征兆,只是任凭杨绛怎么用力,就是生不出来。无奈之下,为了确保孩子和大人的安全,医生为她注射了麻药,进行了人工助产,杨绛这才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儿。

在这里,护士们都很喜欢这个“东方女婴”,她们给她这个幸运活下来的中国宝宝取名“Miss Sing High”,后来这个贴切的昵称一直沿用下来,译为“高歌小姐”,也音译作“星海小姐”。

检查的结果,预产期是在乔治六世加冕大典前后。为此,斯班斯还很兴奋地说,如果赶到了那一天,那就是“加冕日娃娃”了。当地的人们对英国皇室十分尊重和喜爱,生“加冕日娃娃”更是一种荣幸。不过,作为一个异国他乡之人,他们俩都对这个“加冕日娃娃”的光荣不是特别感冒。事实上,连他们还未出生的女儿也对此不感冒——过了加冕大典快一周了,还不见要出生的动静。

小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他们竟也做得有模有样了。就这样,月子差不多做完,该学的差不多都学会了,她才出院。

女院长当即就对他生了刮目相看之心,于是,给他介绍了家的位置距离他们住的公寓最近的斯班斯大夫。

出院那天,钱锺书专门叫了汽车接她们母女。回到寓所,呈现在杨绛眼前的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原来,拙于生活技能的钱锺书早早为她炖了鸡汤,还煮了剥好的碧绿的嫩蚕豆盛放在碗里,煞是好看。杨绛吃了之后,感觉味道极好。被这样体贴着,杨绛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感叹:钱家的人若知道他们的“大阿官”能这般伺候产妇,不知该多么惊奇。

女院长出于礼貌和对东方人对于大夫性别的考虑,便问了句:“是不是一定要女大夫?”没想到,钱锺书回答的竟是:“要最好的。”

他们如此恩爱,不得不让人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笃定和美好坚信不疑。

对怀孕的杨绛,钱锺书呵护备至,不但承担了大部分家务,而且早早地陪着她到牛津妇产医院认真地进行了检查,当时就预订好了单人病房用来生产,并且刻意请来了女院长介绍专家医生。

接下来,他们这对新手父母开始在家里抚养女儿。那时,钱锺书还在准备自己的论文答辩,时间非常紧迫,却没有因此有丝毫怠慢照顾她们母女,总是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照顾他们。他们都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但他们都太忙了。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时国内的家人收到这个出生不久的婴儿的照片,竟发现她睡的“摇篮”是一个书桌的抽屉,由此可见当时的他们有多忙碌了。

也是,十月怀胎,需要动用的是全身心的骨血、精气神。

尽管他们夫妇的生活忙乱,但钱锺书时不时流露出的“痴气”还是为生活平添了无数欢乐。某一次,他午睡,杨绛临帖,写着写着,困劲上来了,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一会儿钱锺书醒来,看到睡着的杨绛,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于是饱蘸浓墨想给她画个大花脸,不料刚落笔,杨绛就醒了。

起初,杨绛以为可以对怀在肚子里的孩子不予理睬,让它自由生长。只是,她得将全部的身心贡献给这个孕育中的宝贝。

即便这样,杨绛还是因为他这恶作剧吃了“小苦头”,因为杨绛的皮肤很嫩,竟然比宣纸还吃墨。为了洗净墨迹,脸都快被洗破皮了。为此,钱锺书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之后再也不敢搞这样的恶作剧了。无聊至极时,他就改画杨绛的肖像,在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聊以过瘾。

当彼此深爱时,都希望可以多一个人来陪伴他们的生活,眼眸所见都是另一个他(她)。

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为他们的女儿取了名号“健汝”,因属牛,还起一卦“牛丽于英”,以号“丽英”。不过,他们夫妇俩并不喜欢这个“美丽”的号,觉得拗口。于是,给她取名钱瑗。后来,又取了种种诨名,其中“圆圆”最顺口,后来他们也叫她“阿圆”或者“阿瑗”。

两人既兴奋又紧张,钱锺书更是痴人一般地嘱咐杨绛:“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到底需要多深的爱情,才能生这般的痴心呢?不过,杨绛的心里对于“像我”并不满意,她想要的是一个像钱锺书的女儿。

对于女儿阿瑗,钱锺书爱意满满。杨绛则说女儿是自己平生唯一的杰作。

当杨绛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告诉钱锺书,钱锺书喜出望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阿瑗的存在,并没有使得钱锺书对杨绛的爱少一丝一毫,反之,他对她更为珍爱。在阿瑗懂事后,每逢生日,他总要说,这是“母难之日”;他也没再要第二个孩子,他对杨绛说:“我们如再生一个孩子比阿瑗好,我们就要喜欢那个孩子,我们怎么对得起阿瑗呢?”

在英国留学期间的杨绛和钱锺书,在美好的岁月里迎来了他们的孩子。

事实上,他是实在不忍心杨绛再承受生育的艰辛和痛苦了。

在那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他们一生只有阿瑗这么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