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立刻到隧道去了,到了周日媒体已经知道我们在找他,所以隧道倒帮了我们的忙,天上没有直升机骚扰我们办事,我们在隧道里装了灯。”
“再多说点庞兹。”
“他在车里?”
“这倒是一个办法。局里有几百个人可以拿到他的电话号码,可能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博斯做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他知道如果他期望伊诺霍斯遵守他们互信的承诺,他自己也必须遵守。
欧文点点头。
“嗯,他在车的后备厢里。哦,天知道,实在惨不忍睹。他……他全身的衣服都给扒光了,还被打过,还有——还有酷刑的迹象……”
“不见得,只要是在市政府有关系的人都有可能,能打个电话就查出他号码的人。你应该放出消息,凡是前来自首给出庞兹电话号码的人都有特赦,只要他们说出给了谁电话号码,你们都会从轻处理。那才是你们要找的人,给电话号码的人大概根本不知道后果。”
博斯等他说下去,可是欧文停住了。
博斯想了一下。
“什么?他到底受了什么罪?”
“没错,这使我们推测可能是局里的人打的。”
“他们烫他。他的下体、胸膛、手指……惨。”
“庞兹的电话是不公开的,我猜。”
欧文的手摸着他的光头,闭上眼睛。博斯看得出他忘不了他看过的惨状,他自己也受不了,他的罪恶感在胸中膨胀。
“是他太太,她周六早上就打电话过来。她说他周五晚上在家接到电话,她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的。不管是谁,那人要庞兹出去见面。庞兹没告诉他太太是什么事,只说他一两个小时后回来。他走了就没回来,第二天早上她就打电话到局里来了。”
“好像他们要从他那儿问出什么,”欧文说,“可是他没法回答,他不知道答案,可是……可是他们一直逼他。”
“为什么你们在知道他死之前就找他?”
突然,博斯轻颤了一下,像是地震。他伸手扶着桌子,稳住自己。他看向欧文才知道并没有地震,是他自己,他又颤了一下。
“我们周六晚上开始找他,周日中午在格里菲斯公园路找到他的车。其中一个隧道在地震后关闭了,看来对方好像知道我们会用直升机在空中找,所以把他的车开到了隧道里。”
“等一下。”
博斯在近门的椅子上坐下来。两人停了一阵,等情绪平复下来,欧文才开了口:
整个房子似乎偏了一下,又回复正常。
“那你坐下来。”
“怎么了?”
“告诉我庞兹的事,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样我才可能知道二者有没有关联。”
“等一下。”
博斯回头看他。
博斯没再说话,站起身冲出门,他很快走到走廊尽头饮水器边的男厕。洗手台前有一个人对着镜子在刮胡子,博斯没看清是谁。他推开门,立刻对着马桶大吐起来。
“你要什么?”
他冲了水,可是恶心一阵一阵上涌,直到把他的整个身子掏空,只留下庞兹受了酷刑的裸尸的景象。
他走向门口。
“你没事吧,老兄?”外面的声音问道。
“你当然有错。”博斯的回答也很平静。他的上身探过桌面,离欧文只有几英尺远,“我们都有错,局长,我们没有追究,就是我们的错。不过不会再错下去了,至少我不会。如果你愿意帮我,你找得到我。”
“你别管我好不好?”
“我没有做错事。”他平静地说。
“抱歉,只是问一下。”
博斯有点迟疑,欧文抬头看着他,博斯看到他眼睛里的怒气已经消散了。
博斯在里面靠着墙又待了几分钟。最后他用卫生纸擦了擦嘴,冲了马桶。他摇晃着走到洗手台边,那个人还在,现在他在打领带。博斯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他。他弯腰用冷水冲洗脸和嘴,再用纸巾擦干。他一直没看镜子里的自己。
“别走!”
“谢谢你的关心。”他走出去的时候丢下一句。
“我走了。我的其他东西呢?”
欧文似乎动也没动。
他站起来,把笔记本放进口袋。
“你没事吧?”
“如果换作你,局长,你会放手吗?我为局里所做的有什么意义,如果我都不能为她——也是为我,查清这个案子?”
博斯坐下,掏出香烟。
欧文没出声,博斯猜他明白已经无法把自己拉回来了。欧文对博斯的未来和工作的决定权是他唯一能控制博斯的东西,可是现在博斯终于挣脱了。博斯用低沉镇定的声音说:
“对不起,可是我必须抽烟。”
“局长,你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如果是一周前,这个威胁会有用,我会考虑。可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再理那些破烂事了,目前只有这件事对我重要。不管我接下来必须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你已经抽了。”
“可是你会丢了差事,没路可走了。”
博斯点了烟,深深吸进一口。他站起来,走到角落的垃圾桶边,里面有一个用过的咖啡纸杯,他拿出来当烟灰缸。
“那不是偷的。还有,如果你瞎搞这样一个案子,这算什么?告别人一个品行不端?你会被洛杉矶的检察官办公室笑话一辈子。”
“就一支,”他说,“等一下你可以打开窗子让烟味散掉。”
“我可以告你私自据有被窃文件——凶杀报告。”
“坏习惯。”
“你没法命令我,我现在不归你管。我在离队期间,记得吗?强制控压休假,所以我只是普通市民。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在法律允许范围内。”
“在本市,呼吸也一样是坏习惯。他怎么死的?什么是致命伤?”
“我要保护的人是你,博斯。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命令你停止调查。”
“今天早上验尸,心力衰竭,他受不了了。”
“她说她认识你,她知道我母亲也认识你。”
博斯停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渐渐回来了。
“什么证人?”
“告诉我其他细节。”
“是不是呢?是不是?我想不是。我已经和一个证人谈过,她记得你在大道上当巡警的日子。”
“就这些,没有其他了,我们什么都没找到。尸体上没有证据,车上也没有,都清得干干净净,根本无从下手。”
“这简直可笑到极点,我……”
“他的衣服呢?”
“是在保护你自己吗?你认识她,是你发现她的,你怕我查出什么拖累到你。我敢打赌你早知道麦基特里克在电话上告诉你的事。”
“在后备厢里,没用。不过凶手拿走一样东西。”
“你最好别乱说,我把一辈子贡献给警察局……”
“什么?”
博斯看见欧文脸上的愤怒,他的脸色由粉红转成赤红,眼睛似乎因愤怒而变小变暗了。
“牌子,那个禽兽拿了他的警徽。”
“你在保护谁?”
博斯点点头,回避了他的目光,他们又陷入一阵沉默。博斯无法摆脱脑中的恐怖画面,他猜欧文也一样。
“我不是认为,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很简单,你调出你母亲的凶杀案报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做这件事,可是你确实在私自调查她的案子,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麻烦。你必须停下,哈里,我会制止你,让你再也回不来。”
“所以,”博斯最后说,“看到他受的罪、所有那些酷刑,你们立刻想到我,那真是对我信心十足。”
“你认为我在做什么,局长?”
“嘿,警探,是你两周前才把他的脸撞穿玻璃的。我们又接到他的一个投诉说你威胁他,我们……”
“如果你不去,你就是个大蠢蛋,你活该被人当成凶手。”
“我根本没威胁他。他……”
“如果我不去呢?”
“我不管有没有,他报告了,这才是重点。不管是真是假,他报告了,所以他觉得你威胁他。我们该怎么做?不理他?只说‘哈里·博斯?不可能,我们自己的哈里·博斯会干这种事?’就结束了?你自己想想可能吗?”
博斯不确定欧文的话里是否有威胁的意思,如果不是威胁,就是示好。
“好,你有理,算我没说。他出门前没跟他太太说过任何事吗?”
“我不认为有任何价值,我叫他停下,至少是现在,我也要你停止你正在做的事。佛罗里达的那个女人倒像是个你应该花点时间的对象,我要你马上过去,在她那儿住几周。等你回来,我们再谈让你回命案组的事。”
“只说有个人打电话来,他得出去一小时左右,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没提任何名字。电话是周五晚上九点左右打的。”
“不错的假设呀。”
“他太太说他是这么跟她说的?”
“没有任何有力的线索,恐怕你是那条最佳线索,布罗克曼现在还这么想。他想根据他的推论往下查,你雇人行凶,飞到佛罗里达去制造了行踪报告。”
“我想是的,怎么?”
“任何情况都是可能的,局长。我问你,你说布罗克曼和他手下在查其他线索,其中有哪些是比较可靠的吗?我是说,庞兹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一面,还是他们自己在瞎兜圈子?”
“因为如果他是这么说的,听起来至少跟两个人有关。”
“我想我希望你马上否认,但你的回答已经告诉我,你认为这之间有关联,我真的非常不安。”
“怎么说?”
欧文注视着博斯,思忖着是否不再把他算作嫌疑人,告诉他发生的事。
“听起来像一个人打电话约他和第二个人见面,那个很重要的人。如果那个人自己打的电话,他应该会告诉他太太某某重要人物打电话来,我要去见他。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没办法这么说,局长,我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他已经死亡这个事实。”
“懂,可是打电话的人也可能用一个重要的名字来钓庞兹,而那人可能根本没关系。”
“我要问你什么?我要你自己告诉我你在做的、你过去一段时间一直做的事跟庞兹的死没有关系。”
“这也可能。可是我认为不管是谁打的电话,那个人自己一定得有让庞兹相信的地方。”
“你要问我什么呢?他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什么呢?”
“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就在你和医生谈话的时候。”
“可能,可是那样的话,他会告诉他太太是谁打的。”
“你也给他打了电话。”
“不错。”
“我认识杰克·麦基特里克,”欧文说,“跟他很熟,我们多年以前一起在好莱坞共事,当然你知道这些。跟老同事叙旧虽然不错,我和老朋友杰克的谈话却使我很不舒服。”
“他带了什么东西出去吗?公文包?文件?任何东西?”
“我的屁股都坐酸了。”
“据我们所知没有。他太太在电视间,她没亲眼看到他出门。我们仔仔细细问过她了,我们也检查过他家了,什么线索都没有。他的公文包在局里,他根本没带回家,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往下跟的。老实说,你是最大的线索,现在你也洗脱嫌疑了。所以我回到原来的问题,你在做的事可能和他的死有关联吗?”
博斯举起手来,事已至此,他决定等到底,看他们还有什么要说。他略有些不情愿地坐回去。
博斯无法强迫自己向欧文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凭直觉判断的庞兹的遭遇。倒不是由于他的罪恶感使他难以启口,而是他希望由他自己来解决这件事。那一刻他才明白,复仇才是那件有意义的事,是他一个人的使命,一个从不会被大声喊出的使命。
“再坐几分钟,警探。”
“我不知道,”他说,“我从来没跟庞兹说过任何事,可是他要把我整倒,你知道这点。这家伙死了,但他还是个浑球,他要把我整倒,所以他可能关于我的什么屁事都不放过。上周有几个人看到我去过局里,他可能听到什么,插了手。他根本不懂侦查,他很可能出了什么差错,我实在不知道。”
“还有别的吗?”
欧文的眼睛没有表情地盯着他,博斯知道他在想自己说的有多少是实话、多少是瞎扯。博斯抢先开口:
“可以这么说。”
“他说他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博斯站起来。
“不错。”
“谢谢。所以,我可以走了?”
“局长,我不知道麦基特里克告诉你多少他和我的谈话,可是你知道的,有些重要人物……你知道的,跟我母亲有关。你当时在局里。”
“跟你过夜的那个女人告诉我的已经够了,我相信你说的那些事。你或许该亲自打个电话给她。她接我的电话时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我解释得非常含糊。”
“我是在局里,可是我没参与调查,第一天之后我就没再参与那个案子了。”
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笔记本,越过桌面扔给博斯。
“麦基特里克告诉你康克林的事吗?”
“博斯,我们也不是饭桶,名字都在你的笔记本上。”
“今天没说,但那时候他说过。我记得有一次我问起他那个案子的进展,他叫我去问伊诺。他说伊诺在替上头的人跑腿打点。”
“什么意思?已经查过了?”
“阿尔诺·康克林算是重要的人。”
“我没必要这么做,我们已经查过了,你的报告没有问题。布罗克曼和他手下的人已经开始调查别的线索了。”
“可是现在呢?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是个老头了。”
“所以现在要怎样?”博斯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来证明我的行踪报告有问题的,是吗?布罗克曼走了,现在该你了?”
“他还活着,局长。你应该记住重要人物总会让另一些重要人物围着自己,他们是一伙的。康克林可能老了,可是有人没老。”
欧文摆摆手,将博斯无力的申辩挥走,就像驱散一缕香烟的烟雾。
“你要说什么,博斯?”
“你根本不懂。”
“我想说别管我,我必须这么做,我是唯一能解决这个案子的人。我想说让布罗克曼和那些家伙都离我远点。”
“总要有人做这些事的,只是你不做。”
欧文瞪了他好一阵,博斯知道他无法决定该怎么做。博斯站起来。
“这是你我不同的地方,局长。你应该走出办公室,再到街道上来看看。我没有制造布罗克曼这个敌人,我没见到他之前他已经是我的敌人了,他们都是。你很清楚,我对周围所有人都在无休止地分析我、管我的闲事已经很不耐烦了,这真的很无聊。”
“我会保持联络的。”
“你明明可以说清楚的,可以让他核实你的行踪,这事就了了。可是你一定要再制造一个敌人,你必须是哈里·博斯。”
“你没把全部情况告诉我。”
“怎么讲?”
“这样比较好。”
“他走了,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他搞砸了,你也搞砸了。”
他出了门,想起什么,又折回来。
“布罗克曼呢?”
“我怎么回去?你们把我带来的。”
博斯觉得他这一天好像过得永无止境,他似乎会永远待在会议室。伊诺霍斯之后,轮到欧文。他静静地走进来,坐在布罗克曼原先的位子上,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一言不发。他看起来有些怒意,博斯想可能是因为他的烟味。博斯并不在乎,不过这样的沉寂使他很不舒服。
欧文拿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