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洁斯敏,你是博斯先生吗?”
博斯很想对她说同样的话,可是没有开口。她看起来在三十多近四十的年纪,比博斯在这里看到的人要年轻三十岁以上。她的脸晒得很均匀,相当好看,一头齐肩的褐色头发,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蓝色的衬衫,外面罩了一件前面有花色图案的黑背心。她没有化妆,博斯喜欢这一点,也喜欢她那对有点严肃的绿色眼睛。
“是的,我叫哈里,刚打了电话给你。”
“你好年轻。”她开门看见他时说。
“你来得很快啊。”
他继续往前开,最后在住宅区里面一个隐蔽的角落中找到他要找的车。那辆车停在一幢环绕在橡树中间的暗色房子前。博斯看出每一幢楼有六套公寓,他想,应该很容易的。他看好地图,把车开到柠檬汁女士的房子前停下。她住在小区的另一头,二楼。
“我就在附近。”
他通过门卫检查,被告知柠檬汁女士的公寓位置后,开进浓荫遮蔽的住宅区,寻找那辆银色的林肯轿车。他很快就发现那是一个退休住宅区,路上走的和车里的人都是银发族,几乎是清一色的白发和阳光晒过的褐色皮肤。他很快就找到那辆林肯。他看了守卫给的地图,打算先去找柠檬汁女士,以免引起怀疑。这时他发现另外一辆银色的林肯轿车,他猜那种车在上了年纪的人中非常流行。他掏出记事本,对照他先前抄下的车牌,两辆都不是他之前跟踪的车。
她请他进门,迅速开始介绍房子。
博斯觉得有点罪恶感,因自己利用一个想卖房子的陌生人。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想反正那个女人不会知道她受了这样的利用,而自己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找到麦基特里克。
“共有三间卧房,广告上写了。主卧房有单独的浴室,另一间浴室在过道旁边,可是最有价值的还是景观。”
《萨拉索塔先锋论坛报》上的房地产出售栏刊登了八户待售的房子,只有三户是由屋主自售的。博斯用广场的公用电话拨到第一家,听到的是电话录音。第二家是个女人接的,说她丈夫今天在外打高尔夫球,她不想单独带人看房子。第三家接电话的女人要他马上过去,还说等他到的时候她连新鲜柠檬汁都会准备好。
她指点博斯看玻璃拉门外面,远处是一片开阔的水面,点缀着大大小小的人工岛屿。成百上千的鸟散布在这些未经开发的岛屿上。她说得不错,景观美极了。
博斯没算到有门卫的公寓社区,他以为除了洛杉矶别处极少有这种设施。他又看了牌子一眼,掉转车头上了大路。他记得就在转上瓦莫路之前看到了另一个购物广场。
“什么地方?”博斯问,“那片水。”
“完蛋!”
“那是——你不是本地人吧?那是小萨拉索塔湾。”
那辆林肯轿车穿过红白条纹的守卫门栏进去了。
博斯一边点头,一边盘算着他脱口而出所犯的错误。
欢迎来到鹈鹕溪谷高级公寓
“我不是本地人,不过我打算搬到此地来。”
她沿高速公路的主干道向北边的萨拉索塔开。路上的车移动得很慢。大约开了十五分钟,两英里左右,她的车左转上了瓦莫路,紧接着右转开进一条绿荫遮蔽的私有住宅小路。博斯只比她慢了十秒钟,他上了小路后就停住了,他看见树丛中竖着一块牌子:
“从哪里来的?”
博斯关上收音机,一个女人正从邮局走出来,她手中拿着那个红信封和其他的信。博斯看着她走过停车场,在一辆银色的林肯轿车前停下来。他立刻抄下那辆车的车牌号,虽然他在此地的警局没有熟人可以替他查信息。那个女人有六十多岁,博斯猜测。他本来要等的是男人,可是她的年龄相当,跟他的计划不冲突。他启动引擎,等她的车开出来。
“洛杉矶。”
“现在我想问问,这样的灾难发生在这个以色情污染我们地球的城市是偶然的吗?我认为不是。上帝显然是在惩罚这种千亿以上的罪恶行业。这是一个启示,朋友们,预示我们未来可能发生的事,预示我们所有的罪行……”
“哦,我听说了,很多人都搬离那里了,因为地震个没完。”“差不多。”
他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后,无聊地打开收音机,是一个南部布道的电台。几秒钟后,他才弄清谈论的话题是洛杉矶地震,他留在这个频道,打算听听看。
她带他走过一个过道,他想一定是主卧室了。他立刻注意到这间卧室和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相配,既暗,又老,又沉重,里面摆设的是桃花心木的家具,看起来有几吨重,床头柜上台灯装饰繁复,灯罩是厚实的同色暗花布。那间卧室充满了老旧气息,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女人睡觉的地方。
博斯相当肯定那个信封里是麦基特里克每月的退休金支票。他抢在他之前到了邮局。他走出邮局,在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两杯咖啡和一盒甜圈饼,再回到车上等。气温越来越高,五月不到就热成这样,博斯没法想象这里的夏天是什么样子。
他转身看到门边的墙上有一幅肖像油画,画上的人物正是眼前之人,但比现在的她年轻,面孔瘦削,比较刚硬。博斯在想把自己的画像挂在卧室里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他同时注意到油画下的签名。作者的名字是爵士。
博斯在邮局大厅的信箱前找到313号,从极小的玻璃格子上往里看,那个红信封和其他两封信一起在信箱里。其中一封白信封放倒了,博斯可以看到部分回邮地址,那是来自洛杉矶市政府的。
“爵士,是你吗?”
“马上回来。”他对排队的人叫了一声。
“是,我父亲坚持要挂在这里,我早该拿下来的。”
他的身子向左移,稍稍转了一点,把交易挪到监控摄像头外。动作敏捷地拿了红信封和底下的十美元,很快地把钱转到另一只手中,塞进口袋里。
她走到墙边,动手要把画拿下来。
“好吧,”他说,“我看看我能做什么。”
“你父亲?”
博斯把红信封和底下的十美元,一起推到白胡子柜员面前。
他走到画的另一边帮她。
“哦,我真的希望杰克叔叔能收到这张卡片,今天是他的生日,可不可以找人把这个信封送到他信箱里?让他今天回家的时候就能收到。我很想自己送去,可是我得回去工作。”
“是啊,这是我很久以前送他的,他当时没挂在客厅他朋友会看到的地方我已经很感激了,连挂在这里都有点过分。”
博斯拿起信封,舔了舔邮票贴上,然后把信封放在十美元上面,他确信对方看清了这一切。
她把画的背面朝外,靠墙放在地上。博斯把她的话串在一起。
“真的?”
“这是你父亲的房子。”
他没有碰那十美元,也没碰红信封。
“嗯,是啊,我只有在广告出售期间才住在这里。你要看一下主浴室吗?里面有一个按摩浴缸,广告上没说。”
他把邮票给博斯,用手把零钱扫进另一只手中。
博斯向她靠近了一些,跟着她进了浴室。他直觉地低头看了她的手,没有戒指。他闻得到她身上的香味,猜出那是和她名字同义的香味——茉莉。他觉得被她吸引,但不确定是真的还是因为他假扮的身份。他非常疲倦,他知道,也许这才是原因,他的防御力降低了。他很快看了浴室一眼就出来了。
“他们现在正在做这件事。”
“不错,他独自住在这里吗?”
“我想知道他们会把信放进信箱吗?”
“我父亲?是的,一个人。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我父亲是圣诞节的时候过世的。”
“我要张邮票。”博斯把红信封和零钱放在柜台上,那张折好的十美元在红信封上面,柜员仿佛没看见那十美元。
“哦,真遗憾。”
轮到博斯了,他走向柜台。柜台后的柜员六十岁上下,胡须全白。他相当胖,脸色在博斯眼中涨红得过分,好像在跟谁生气似的。
“谢谢,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下一位。”
“没了,我只是好奇谁住在这里。”
博斯环顾四周,看到柜台后面墙上的监视器。从角度来看,他知道那是用来监视顾客和可能发生的抢劫,并非监视工作人员的,虽然他们的工作范围也在摄像头所及之处。他并未退缩,拿出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折好,和红色的信封一起拿在手中。然后他又找出正好的邮费钱。那两个老妇待在柜台的时间似乎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我是说你对这房子还有问题吗?”
他花了十五分钟,按照地图找到了在威尼斯大道西段的邮局。他进去后,发现那家邮局冷冷清清。一个老人在桌子前缓慢地写一个信封,两个老妇排队等柜台的人,博斯排在她们后面。这时他意识到他来佛罗里达不过短短几小时,已经看到了很多上年纪的人,这和他以前听到的差不多。
“哦,我——没有了,房子很好,我目前还只是到处看看,还不确定我到底要什么。我——”
回到车中,博斯把空白的卡片放进信封,封起后在信封上写下麦基特里克的名字和邮政信箱号码,然后开车上路。
“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的动作慢得像在水底一样,博斯恨不得替她打那些数字。
“你说什么?”
“这张卡片不错,”收钱的老妇说,“我想她一定喜欢。”
“你来这儿做什么,博斯先生?你根本不打算在这里买房子,你根本没在看这套房子。”
礼品店开门后,博斯进去选了一张有鲜艳红色信封的生日卡。他从收银台旁的边架上陈列的地图中挑了一份,一起放在柜台上。
她的声音中没有怒意,只有对她自己看法的十足信心。博斯觉得自己脸红了,他被她识破了。
最后他在珊瑚礁购物中心找到了。那家塔基礼品卡片店十点才开门,博斯还得等五分钟。他走到购物中心浅褐色墙外的公共电话处,在电话簿中查出邮局的电话。城里有两个邮局,博斯掏出笔记本,查了杰克·麦基特里克的邮政编码。他打给其中一个邮局询问,得知另一个邮局才是他要找的。他谢了接线员,挂上电话。
“我只是……我只是到这里来看看这个地方。”
过了桥后,高速公路和75号公路汇合在一起,在落地两小时后他到了威尼斯。在塔米亚米步道上,他挣扎着疲惫的身躯,觉得沿途那些浅色的汽车旅馆万分诱人。可是他一直往下开,想找一家礼品店和公共电话亭。
他的回答毫无分量,他自己也知道,但他只想得出这句话。她察觉他的困窘,放了他一马。
第一次在佛罗里达开车,让他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平坦。最初的四十五分钟他没看到一点小山或高地的迹象,一直到他开上阳光高架桥路面才陡起来。博斯知道湾口这座高而陡的铁桥是在之前那座桥倒塌后建的,他一点也不害怕,速度还超过了限速范围。他毕竟来自地震后的洛杉矶,大桥和立交桥非官方的限速是在时速表极右边的。
“抱歉我的话说得太直,你还要看下去吗?”
半小时之后,他开着租来的野马在275号公路上穿过坦帕海湾。他关上车窗开了冷气,可是全身仍冒着汗,他的身体仍不适应此地的潮湿。
“要——哦,你说有三个卧室?对我实在太大了一点。”
才踏出机门,外面的空气就像一块湿热的毛巾一样贴在身上,他很快走进有冷气的通道,打消了原先想租敞篷车的念头。
“不错,三间,不过报上的广告上也写明有三间。”
飞机上的人慢慢地下了飞机,博斯等到最后才站起来,往后弯了几下,松弛背部,背上的骨头发出响声,他取下舱顶简单的行李走出机舱。
好在博斯知道他的脸已经不可能更红了。
但是她说得不错。这儿的天空是他在洛杉矶极少见到的蓝色,像是游泳池里的蓝,白云飘浮其间,仿佛是在外层空间的梦境中。
“啊,”他说,“我一定看漏了这一点,谢谢你带我参观,这房子非常好。”
“目前还没有。”
他很快走过客厅到了门口。开门后,他回过头,她在他开口之前先说了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污染,这里可没有空气污染。”
“我直觉这中间有个精彩的故事。”
“是啊,”他回答,“坐夜机总觉得特别长。”
“什么意思?”
“能看到蓝天真好。”坐在他旁边的女人说,她的身子探过博斯这边看着窗外。她四十多岁,一头灰发几乎已经变白了。他们起先交谈过,博斯得知她是回到她来的地方。她在洛杉矶待了五年,觉得已经够了,她要回老家去。博斯没问她是回到谁的身边或是为什么回来,只是猜测五年前她刚到洛杉矶时头发是否也是白的。
“你做的事。如果你想说,电话在报纸上,不过你已经知道我的电话了。”
飞机在加州时间凌晨四点四十分降落在坦帕国际机场,博斯疲惫的眼睛贴着机舱的窗子,第一次看见太阳从佛罗里达的天空升起。飞机下降时,他把手表取下,拨快了三小时。他很想就近找个汽车旅馆好好睡一觉,但他知道没有时间。从他带的地图来看,他至少得开两小时的车才能到达威尼斯。
博斯点点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走出去,随手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