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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姓博斯?”

“我只见过他一次,我是从越南回来之后才对他有点好奇的,所以我查出他的身份。结果他是我妈妈的律师,有自己的家庭。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快要死了,看起来像个骷髅……所以我对他一无所知。”

“不,我的姓是我妈妈想出来的。那个画家,你知道,她觉得洛杉矶就像他的画,那种偏执那种恐惧。有一次她给了我一本书,里面有他的画。”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们之间有没有任何接触?”

她又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怎么样?”

“哈里,你的故事,”最后她终于开了口,“你讲的这些事本身就使人心碎,我看到那个小男孩变成现在的大人,我也看到你母亲的死留下了多深的一道伤口。你知道吗?你大有理由怪她,不会有人认为你那样想是错的。”

“你的亲生父亲呢?”

他盯着她,想着怎么回答。

她又低下头看着笔记本,同时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什么都不怪她,我只怪那个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的人。我说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她的事,你不可能从我说的故事里认识她,至少不会像我那样认识她。我一直知道她尽了全力要把我从养育院领回去,她一直都是那么告诉我的,她只是没有时间了。”

“拿了他的钥匙,打电话给他老婆……我想只有那一次我放了什么人一马。”

她点点头,接受了他的答案。

“你怎么处理的?”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的职业?”过了一下,她才开口。

“我猜他始终没找到他要找的左撇子……他醉得糊里糊涂,根本没认出是我。”

“没有。”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仍然沉浸在回忆里。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知道吗,”博斯打破沉寂,“差不多在我离开他家十年之后,那时候我还是巡警,有一次我盯上一个酒驾的家伙,就在从好莱坞高速公路进日落大道那里,他完全乱开。后来我总算追上他,等我到他窗口一看,竟然是厄尔。那是周日,他才看完道奇要回家,我在他座椅上看到节目单。”

“我不记得了,我想我其实一直不太确定她到底做什么,一直到她死后,我长大了之后,我才懂的。我被他们带走时,才十岁,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

她沉默了相当一段时间,博斯觉得她好像在读她的记录,但这次她什么都没记录。

“你跟她住的时候,她带过男人回去吗?”

“可以那么说吧,我进了陆军,但必须有厄尔的签名才行。一开始他不肯,一心想把我送进明星球队,可是我告诉他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碰一下棒球,他只好签了。我在越南时,他跟他老婆还继续领公共社会服务部的钱,我猜那些钱多少可以弥补一点他逝去的经纪人梦。”

“从来没有。”

“你逃走的?”

“可是你对她走的路,你们两个走过的路,多少有点概念吧?”

“嗯,我跟他去了。他还有个老婆,她对他、对我都没两句话好说,他每天要我对着后院吊着的一个轮胎投一百次左右,每天晚上还要教我一堆花样。我忍了他一年,最后就跑了。”

“她告诉我她做服务员,晚上工作。她把我放在一个住在旅馆的老太太那里,德托尔太太。她看顾四五个孩子,我们的妈妈都是同行,我们当然不知道。”

“后来呢?你跟他去了?”

他说完了,可是她没说话,他知道她要他继续往下说。

博斯想着又摇起头来。

“有一晚,我趁老太太睡着的时候溜出去。我跑到她说她上班的那家咖啡店去,她不在那里。我问他们,那些人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哦,老天,那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桑迪·科法克斯还在道奇队。他是左撇子,我猜他们每年大概付他天文数字。那个家伙,收养我的那个,名字叫厄尔·莫尔斯,他参加过棒球赛,可是没有太大长进。所以,他想塑造一个左撇子棒球明星。那时候像样的左撇子很少,我是这么猜的。至少他是那么想的。反正,奇货可居就是了。厄尔想找这么一个小孩来训练,也许将来可以当那小孩的经纪人什么的。他也许认为这是他可以跟明星球队沾上关系的路子吧,简直有点疯狂。可是我猜他是看到自己做明星球员的梦想破了,才这么干的。所以他跑到麦克拉伦去,把我们一群孩子带到球场上去弄出一个球队。有时候我们跟别的养育院比,有时候当地的学校让我们参赛。反正,厄尔带我们四处投球碰运气,我们当时谁都不知道,我是到后来才恍然大悟的。他对我有兴趣是因为我是左撇子,而且投得不坏,对别人的兴趣就没那么大了。”

“你后来问你母亲了吗?”

“到底什么意思啊?”

“没有……第二天我跟踪她。她穿着服务员的制服出去,我跟在她后面,看见她到楼上她最好的朋友梅雷迪思·罗曼那里。她们一起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穿得很好看,化了妆,从头到脚一整套打扮。她们一起坐出租车走了,我没法子跟下去。”

“我是左撇子,加上我丢的球又快又好。”

“可是你知道。”

“左撇子?我不懂。”

“我知道有点问题,可是我那时候大概九岁吧,我能知道多少呢?”

“你会觉得很好笑,我被这个家伙和他老婆选上,因为我是左撇子。”

“她每天晚上打扮成服务员出门,你对她的做法生气吗?”

博斯摇摇头,笑了一下。

“不,正好相反,我觉得她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我不知道,我觉得那很可贵,她是为了保护我才那样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如果替十几岁大的男孩找领养家庭比较难,为什么你第三次的时候,年纪更大,都十六岁了还能找到地方?”

伊诺霍斯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想法。

“好几次,每次都在好莱坞被抓回去。”

“把眼睛闭上。”

“你从养育院逃走过吗?”

“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他们不喜欢我,他们说不适合,我回到养育院的笼子里继续等。我想,打发十几岁的男孩就跟卖没轮子的车一样简单,养护家庭总是要年纪小的。”

“嗯,我要你闭上眼睛,回想你是个孩子时的事。开始吧!”

“等一下,我们先倒回去。你刚刚说这些之前你有两次和不同的养父母住,后来又被送回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被送回去?”

“这是干吗?”

“越南。”

“听我一次,拜托。”

“我懂,你到哪儿去了呢?”

博斯摇摇头,好像有些烦,不过还是闭上了眼睛,心里觉得有点蠢。

“公共社会服务部,现在叫作青少年服务处了。反正,如果你从那里领养孩子,你每个月可以领一些津贴。很多人就是为了津贴才收养小孩的。我不是说那对夫妇也是为了钱,不过我走了以后他们没告诉公共社会服务部我已经不在他们家了。”

“好吧。”

“社服金?”

“好,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你母亲的事,你记忆中印象最鲜明的和她在一起的场景,请你讲给我听。”

“我到十六岁为止一直在那里进进出出,有两次我被送到领养家庭去,各待了几个月,又被送回去了。直到十六岁的时候,另一对夫妇收养了我,我住到十七岁。我后来发现我离开后,他们还一直领社服金。”

他很费劲地想了半天。那些有他母亲的景象一幕一幕浮起又很快消失了,最后他记起了一幕。

“多久?”

“好了。”

“有一段时间。”

“好,请讲给我听。”

“对,所以她的死使你不能离开那里,是吗?”

“那是在麦克拉伦。她来看我,我们在屋外球场的栏杆边。”

“我昨天说了,我在麦克拉伦青少年养育院。”

“你为什么特别记得这件事?”

“你说丢在笼子里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她在那里,她来总使我觉得很舒服,虽然我们最后总会哭泣。你该看一下那个地方在访客日的情形。大家都在哭……我记得那一回,也是因为那已经接近尾声了。不久之后她就走了,大概几个月之后。”

“我想多少有一点,她的生活方式、她的行业造成她的死亡,我被丢在笼子里。我想我很不甘心,觉得她抛弃了我,我觉得受伤。受到伤害是最痛的一点,因为她非常爱我。”

“你记得你们谈了什么吗?”

博斯想了一下。

“很多,棒球,她是道奇迷。我记得有一个大的孩子把我的新球鞋拿走了,那是她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她注意到我没穿,她很生气。”

“当时呢?事情发生的时候。”

“那个大孩子为什么要拿你的球鞋?”

“我早过了那个年龄。”

“她也那么问我。”

“会不会觉得被抛弃了?”

“你怎么告诉她的呢?”

“我不大想这些,但绝对不是恨。我小时候很爱她,她的死并没有改变这点。”

“我告诉她那个大孩子拿我的鞋,因为他‘可以’把它拿走。你知道吗?他们爱怎么叫那个地方都行,但那里其实就是孩子的监狱,孩子间的关系也跟监狱里差不多。有派系老大,有跟班和手下,完全像监狱一样。”

“愤怒?恨?爱?”

“你是哪一种?”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通常不跟人打交道。可是如果有年纪大、个子大的家伙拿我的鞋,我不会反抗的,那是在那里的求生之道。”

“也许吧,你现在对她的感觉怎样呢?”

“你母亲对那件事很生气?”

“妓女?你看,我说出来了,她是个妓女。我现在已经是成人了,医生,我接受这个事实,只要它是事实,我想这一点你有点过于担心了。”

“是,她不懂里面的规矩,她准备去抗议还是什么的。她不知道如果她去了,我的处境只会更糟。但是她后来突然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她就哭了。”

“昨天我们谈话时,你好几次提到她的生活方式,可是你从来没有清清楚楚地说出她到底做什么事情、从事什么职业。我们谈过后,我在想你是否不太能够接受她的职业。所以你始终说不出口她是……”

博斯沉默了,他脑子里清晰地记得那一切,他记得空气中的湿气和附近山谷里飘来的橘子花香。

“我不这么认为。你想知道什么?”

伊诺霍斯清了清喉咙,才打断他的回忆。

“我认为这很重要,我想这会帮我们了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私下调查那个案子,也可能可以解释你最近的不少反应。”

“她哭了,那么你呢?”

“为什么?她跟我到这里来毫无关系,我是说跟我的离队这件事无关。”

“我大概也哭了。我通常都会哭。我不愿意她伤心,可是她知道我的遭遇对我是一种安慰。只有母亲能够在你伤心的时候让你觉得安心……”

“今天我想谈谈你母亲。”

博斯的眼睛仍然闭着,他看到的只是他的回忆。

她点点头,表示他的答案在她预料之中。

“她跟你说了什么?”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这么打算的。”

“她……她只告诉我她会把我弄出去。她说她的律师不久就会到法院去上诉监护权,关于她不适合当母亲的判决。重要的是,她要把我弄出去。”

“你仍打算私下调查?”

“律师是你父亲?”

“并没有。”

“是,但那时我并不知道……我要说的是法院对她的判决是错的,那是我最不甘心的。她对我很好可是他们看不到那一点……反正我记得她保证她会尽全力做她必须做的,把我弄出去。”

“我们昨天谈的事,你是不是改变想法了?”

“可是她没有。”

“大概没有,不过我还好。”

“不错,我说了,她没有时间了。”

“你累吗?”她问,“你看来昨晚没怎么睡。”

“真的很遗憾。”

伊诺霍斯微笑地看着他,博斯心里想她为什么笑。她左手边有两张椅子,他们会面到现在第三次了,他一直都选靠窗的位子。他不知她是否注意到这一点,这在她眼中又有什么意义。

“我也一直那么觉得。”

博斯到的时候,卡门·伊诺霍斯已经在她的候诊室里了。她让博斯进她的办公室,挥着手示意他不用为迟到几分钟道歉。她穿了一套深蓝色的套装,他经过她身边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肥皂香。他仍然选了桌子右边近窗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