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你看不出来吗?”
“那我没有办法。”
“我还有事要做,警探。如果你要我寄信,把名字给我,不然,那是你自己的决定。”
“不行,莫娜,你的建议完全行不通。你知道吗?我很失望。”
他点点头表示他知道,然后从地上把公文包拿到膝盖上。他愤怒地扭开锁扣,注意到她吃惊地颤了一下。他打开公文包,拿出电话,把电话掀开,按了自己家中的号码,等着留言机接上。
她的笑容是博斯最近见到的最虚伪的笑容。
莫娜看来有点懊恼。
“博斯警探,让我也说清楚些,你为市政府工作,并不表示你能拿到保密资料,我也替市政府工作,我不会到帕克中心去说我要看东看西,人有权利保护自己的隐私。我能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是如果你给我他们的名字,我会寄信给他们两个,要他们打电话给你。那样,你能要到你的信息,我也保护了我的档案。你觉得可行吗?我今天就把信寄出,我可以保证。”
“你干什么?”
“博斯。”
他作势要她别出声。
“博……”
“哦,请转惠特尼·斯普林格。”他对留言机说。
“莫娜,让我说得清楚些,我是命案组的警探。跟你一样,我也是替市政府办事的。有一个一直没有破的凶杀案现在有了新线索,我正在追踪,必须跟原来调查这个案子的警探联络。这个案子是三十年前的老案子,一个女人被杀了,莫娜,我找不到从前调查这个案子的两个警探,局里的人事组要我到这里来问,我需要发放他们退休金的地址,你能帮我找吗?”
他假装不看她,却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他看得出她知道这个名字,斯普林格是《时报》写市政府话题的专栏作家,专长是写市政府官僚制度中的噩梦——小人物对抗制度的故事。公务员有制度的保护,就算制造噩梦仍能保住饭碗;可是搞政治的都读斯普林格的专栏,市政府里的调职、升迁、降职,这些人的话有相当的分量。斯普林格批评过的人虽然不至于丢掉工作,可是升迁的希望非常渺茫,也难保不时有议员来调查某个部门,或者出现在哪个办公室的角落现场观察,聪明人绝对不会沾上斯普林格的专栏。人人都知道,莫娜也不例外。
“对不起,那些地址是必须保密的,即使是对市政府的人也一样,我不能……”
“好,我等着。”博斯对电话那头说。然后他又对莫娜说:“他一定喜欢这个故事——有人想调查这起凶杀案,被害人的家属已经等了三十三年,现在才有一点线索,偏偏有个公务员在她办公室里只管吸她那瓶复合果汁,不肯交出他要的地址,他只是要跟从前调查那个案子的警察谈一谈。我不懂新闻,可是我想我这个故事可以写篇专栏。他一定喜欢的,你说呢?”
她皱起眉头。
他笑着看她,她的脸变得跟她吸的复合果汁一样红,他知道这一招会奏效。
“好极了,我就知道还有人在意的,我要找的是你们每个月给两位退休警探寄送退休金的地址。”
“好吧,你挂上电话。”她说。
博斯也换上一张充满期待的面孔。
“什么?为什么?”
“这样好了,警探,你告诉我你要找的是什么?”
“挂——上!挂上电话,我就去找你要的东西。”
她看了他一眼,可能在想如果他真的爆发,她是否能有充裕的时间逃到门口。接着她嘟起嘴从饮料瓶里深深吸了一大口,嘴上的黑须变得十分显眼。博斯看到像血一样的红色液体从吸管进入她嘴里,她清了清喉咙,换上比较温和的口气。
博斯合上电话。
“我已经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找几个地址,你们不是把我推给另一个人,就是叫我坐在走廊等。好笑的是我自己也是市政府的人,我在给市政府办事,而市政府偏偏不理不睬。你知道吗?我的心理医生说我得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应该放轻松一点。可是莫娜,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他妈的快要受不了这一套了。”
“把名字给我。”
她的笑声好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副你以为你是老几的味道。
他给了她名字,她一声不出愤愤地起身离去。桌子侧面的空当显然容纳不下她的巨型身躯,她却轻巧地穿过,想必是长久练习的结果。
“如果我们动作快一点,她回来之前就办完了,我不会留在这儿的。”
“要多久时间?”他问。
“随时可能,她去倒杯咖啡。”
“该多久就多久。”她在门口说,官腔又回来了。
“对不起,卡茜迪回来的时候可能要她的椅子,那是她的座位。”“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行,莫娜,你只有十分钟。总共十分钟。超过十分钟,你最好就不要回来了,因为惠特尼会坐在这里等你。”
他把空桌后的椅子拖过来,坐在胖女人对面。
她停下来看着他,他对她挤眉弄眼。
“警探。”
她走后,他站起来走到桌子的另一个侧面,把桌子向墙推了两英寸,这样她走回座位的过道就变得更窄了。
“我就是卡拉的主管,她说你是警官?”
她七分钟后就回来了,手上拿了张纸。可是博斯知道出了问题,因为她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他想起不久以前因为切了丈夫的老二而被审讯的那个女人,也许她拿着战利品出门时的神情就是莫娜这副样子。
他在走廊上的塑料椅上等了二十分钟,被带进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挤了两张办公桌、四个档案柜,地上摆了几个大纸箱,其中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胖女人。她的皮肤苍白,黑色头发和鬓角,嘴唇上方隐隐可见一点黑须。她的桌上有一个旋盖的塑料饮料瓶,里面插着一根吸管。桌上的塑料名牌印着莫娜·托齐。
“嘿,博斯警探,有一点小麻烦。”
他过了街先到市政府分部,上了楼再穿过连接通道才进入市政府,坐电梯到九楼的财务部,给工作人员看了他的证件。他告诉那位工作人员,为了优化手续,也许他该先跟主管谈。
“什么麻烦?”
他开着他租来的福特野马进了城,花了两个小时在官僚迷宫里转来转去。他先到帕克中心的人事部,告诉工作人员他要的资料,等了半个小时后,来了个主管,他又说了一遍他要的资料,主管才告诉他白等了半个小时,那些资料在市政府。
她往桌子后面走,肥胖的大腿立刻重重撞上桌角。与其说看起来很痛,不如说难为情。她的两只胳膊张开来保持平衡,桌子的震动打翻了她的塑料水瓶。
挂上电话后,博斯换了件干净的衬衫,穿上昨天那套西装。
“浑蛋!”
“谢谢,勒罗伊。”
她很快地移到桌后,把瓶子扶起。她坐下之前,看了一眼桌子,怀疑有人移动了桌子。
“哦,你没有问题的。他们把你送到唐人街去个几次,修理一下,就会把你送回去,你会没事的。”
“你没事吧?”博斯问,“地址有什么麻烦?”
“我希望不要因为干得太好而丢了饭碗。”
她没理他第一个问题,忘掉她的窘态,微笑地看着博斯。她坐下来,一面拉开抽屉,取出一沓从餐厅顺手牵羊的纸巾,一面说:
“好,那就祝你好运。你知道,我自己,我们这里一批老小子,听到你的事简直笑破了肚皮。我们都听过那个宝贝庞兹,他是个浑球。你干得好,小子。”
“问题是你大概短期内见不到克劳德·伊诺警探了,至少我认为你不至于这么快就见到他。”
“还没,他们送我去跟一个心理治疗师谈话。如果我能谈到她满意,就能回去。等着看吧。”
“他死了……”
“有没有消息?”
她开始用纸巾擦拭泼洒出的果汁。
“只是堆在我桌上的一个老案子,我在等结果的时候可以有点事做。”
“嗯,支票是寄给他的遗孀的。”
“嘿,哈里,这是什么案子?”
“麦基特里克呢?”
“值得一试,我试一下佛罗里达看看。谢了,勒罗伊。”
“麦基特里克是有可能的,我有他的地址,他在威尼斯。”
“伊诺和麦基特里克,没有……对,有。我记得麦基特里克。他不干了……应该是十年要不就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搬回佛罗里达了,我记得。没错,是佛罗里达。他在劫案/命案组只待了一年左右,从这里退下去的。另外那个,伊诺,我不记得这个人。”
“威尼斯?那是有什么麻烦呢?”
“克劳德·伊诺及杰克·麦基特里克,有没有印象?”
“是佛罗里达的威尼斯。”
“谁?”
她有点得意将了他一军。
“我在自己调查一个老案子,勒罗伊,这是我找你的原因。我想问一两个老同行的下落,我想你可能知道他们,他们原来就在好莱坞。”
“佛罗里达。”博斯重复她的话。
“没有?你爬起来干什么?”
他不知道佛罗里达还有个威尼斯。
“不坏,可是我没天天睡懒觉。”
“佛罗里达是一州,在美国另外一边。”
他立刻又说知道博斯目前的情况,博斯知道他唯一的选择是直接问他。
“我知道佛罗里达在哪里。”
“不多,哈里,好日子过得如何?”
“哦,还有一件事,我找到的地址只有邮政信箱,真抱歉。”
“勒罗伊,我是哈里·博斯,你听到多少?”
“嗯,你当然抱歉。电话呢?”
“鲁宾。”
她把湿纸巾扔进墙角的垃圾桶。
博斯谢了那位查询员,他脑子里想着别的事,完全忘记了继续以庞兹的身份制造冲突。他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他知道可以从警局人事处问到他们的住址,可是那或许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他拿起电话,打到劫案/命案组,找勒罗伊·鲁宾警探。鲁宾在警局干了四十年,一半的时间都在劫案/命案组。他或许知道伊诺和麦基特里克的消息,或许也知道博斯离队的消息。
“我们没有电话,去问查号台。”
查询员告诉他没有伊诺和麦基特里克的驾照信息和地址,然后给了他康克林和米特尔的地址。戈夫的消息正确,康克林住在拉普拉亚公园附近,而米特尔住在好莱坞北面海格立斯路上一个叫奥林匹亚山的住宅区里。
“我会去问,记录上有记载他什么时候退休吗?”
说完才记起他现在是以庞兹的身份打电话,不该那么客气的。
“你可没叫我找。”
“不要紧。”
“那把你找到的给我。”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博斯知道她能查到更多信息,一定能找到电话的,可是他的调查是未经核准的,所以他无法使用绝招逼对方就范。如果他逼得过紧,最大的可能是他行动曝光,所有调查都得停止。
她请他再次在线等。他歪着头夹着电话,同时动手在炉子上煎了蛋,然后用两片白面包和冰箱里一瓶现成的墨西哥酸辣酱汁做了个三明治。他挨着水槽把滴滴答答的三明治吃完,擦了擦嘴,倒了第二杯咖啡,电话那头才有了声音。
她把那张纸滑过桌面上给他。他看了一眼,上面是两个地址,一个是麦基特里克的邮政信箱,另一个是伊诺的遗孀在拉斯维加斯的住址,她的名字叫奥利芙。
他开口之前,她已经按了键。他等了很久,一直没人来接,他开始觉得自己整庞兹的计策也许不值得。最后总算有人应了,是另一个查询员,她说夏泼女士要她接这条线。博斯给了庞兹的编号和阿尔诺·康克林、戈登·米特尔、克劳德·伊诺及杰克·麦基特里克的名字,要知道他们在驾照上登记的地址。
博斯想到一件事。
“亲爱的,我们之间没有工作关系,在线等一会儿吧。”
“支票什么时候寄出?”
“我想把我们的关系搞好一点,我手边又有几个名字,需要查一下驾照的地址。我想直接找你可能会快一点,也许也能改善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
“你问得真巧。”
“我就是夏泼女士,请问您找我有何贵干?”
“怎么?”
“是的。”
“因为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这些支票每月最后一天寄出。”
“你不是指名找她吗?”
他觉得总算得到一个他应得的好消息,他花了这么大功夫,他把她给的纸片放进公文包,站起身来。
“请问是夏泼女士吗?”
“很高兴和本市的公仆打交道。”
然后他决定再以哈维·庞兹的身份出现。他拨了萨克拉门托机动车辆管理局,报了庞兹的大名,请夏泼女士听电话。从她发出第一声“喂”的声音来看,博斯确定她还记得他。
“彼此彼此,哦,警探,你能把椅子放回原处吗?我说过,卡茜迪要用的。”
第二天早上,博斯打电话到洛杉矶警局的人事处去查伊诺和麦基特里克是否仍在警界任职。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仍必须确认。如果他开始调查他们之后才发现他们仍在警局,情况就会相当尴尬了。职员告诉他,两位警官都不在目前的人事名单上。
“当然,莫娜,原谅我这么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