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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这里有个名字,很老的一个。我知道这家伙主要活动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至少六十年代初期,是个人渣,可是我找不到他之后的任何消息,我的直觉是他已经死了。”

“哦,那还差不多,你要什么?”

“你要我找他的讣闻?”

“我是说报社的停尸间,《时报》那一处。”

“我想《时报》大概不会有这号人物的讣闻。这家伙是那种小角色,根据我目前掌握的资料判断,我在想这里边也许有故事,你懂的,如果他真的死得这么‘不是时候’。”

她抱怨了一声。

“你是说例如他被人杀了?”

“只要到停尸间去一趟。”

“正是。”

“我要做什么?”

“好,我会找找看。”

“哦,不,我是说现在先不谈。我要请你帮个忙,如果成了,这个故事是你的,我以前也跟别的记者做过同样的交换。”

她似乎很有兴趣,博斯感觉得出。他知道她在想,帮了这个忙,他们的关系就更进了一层,以后她要什么就容易多了。他没多说,让她那样想。

“一点点,我听说你是暂时离队,可是没人告诉我因为什么。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

“他叫什么?”

“还好吧,我觉得,你一定听说我的事了。”

“他的名字是约翰·福克斯,但是他一直用约翰尼·福克斯。我能找到的关于他的最后消息是在一九六一年,他是个皮条客,标准的垃圾。”

“嘿,博斯,你怎么样?”

“白人、黑人、黄种人,还是棕色的?”

“凯莎,我是博斯。”

“标准的白色垃圾,可以这么说。”

铃声一响她就接了电话,博斯有点诧异她起得这么早,他原打算留言的。

“你有没有出生年月日?如果我找到很多约翰尼·福克斯,至少可以帮我缩小范围。”

罗素一周内写了五篇博斯当时侦查的一个案子。那是一件家庭暴力案,依法不准涉足分居妻子住所的丈夫跑到她在法兰克林的公寓去,把她拖上五十楼后推下去,他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报道这件案子期间,罗素经常和博斯谈话。她的报道非常翔实完善,赢得了博斯的敬意。但是他心里有数,知道她希望她的报道和对他的注意能在他们之间建立起记者和警探的长期“合作”关系。之后她几乎每周都会跟他通一两个电话,瞎扯一通,告诉他一些她从别处得来的关于警局的各种小道消息,最后一定会问那句对记者最重视的话:“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他给了她。

他进屋拨了个电话给一个他认识的记者凯莎·罗素。她在报道警察活动这个领域还是新手,还在摸索方向。几个月前她有意拉拢博斯,作为她日后消息的来源。通常记者示好的方式是连写几篇其实并不重大的犯罪报道,一些平常不可能受到媒体如此青睐的案子。但是报道中他们必须经常和查案的警探密切联系,建立起一种关系,希望日后能得到一些特别的消息。

“我怎么找你?”

剩下的选择是到洛杉矶市政记录所去查死亡证书。可是没有死亡日期,查起来就像海底捞针,可能要花很长时间。他想到一个比较简单可行的法子,先去查《洛杉矶时报》。

博斯把手机号码给她,他知道他这等于放了一个饵,她会把他的电话输入她计算机中的消息源名单,就像把一副金耳环放进珠宝箱一样。对她而言,查一个信息就拿到一个随时能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是绝对值得的。

话被切断了,埃德加用完了留言的时间。博斯把带子倒回,拿了咖啡,回到露台上,他开始想约翰尼·福克斯到底可能在什么地方。他在机动车辆管理局没找到他的名字时,博斯猜他可能在牢里,所以不需要驾照。可是埃德加在电脑上找过全国所有的罪犯记录,也找不到他,现在博斯认为只有两个可能了,改过自新或者如埃德加说的,死了。如果博斯打赌,他会赌后者,约翰尼·福克斯那种人是不会改过自新的。

“好,我等一下跟我的编辑有个会……所以我才起这么早。会一开完我就去找,找到我会立刻打电话给你。”

“哈里,你在吗?我是埃德加……喂,你听着,今天的事就算了,好吗?我说真的。算我浑蛋,你也浑蛋,我们两个都浑蛋,就扯平了。不管以后我们还是不是队友,我都欠你一大笔,老兄。如果我的表现好像忘了这回事,要宰要骂随你,就像你今天这样。好,现在是坏消息:你说的这个约翰尼·福克斯,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影子都没有,国家犯罪信息中心、司法院、公诉总长、惩教管理处、国家通缉令查询中心,到处都找遍了。我在他身上做足了功课,看起来这家伙没有前科,如果他还活着。你说他没有驾照,我猜他的名字是假的,不然就是死了。就是这些了,我不知道你要这些做什么,不过如果你还要别的,打个电话给我……你好好撑着,兄弟。我下一轮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七点,所以你可以打到我家,如果……”

“如果有任何东西。”

第二条留言是埃德加的。

“好。”

电话上显示留言的时间事实上是周二下午四点,可能在他回家之前打的。妈的,博斯想,那辆车反正是个破烂,拿走算了。

博斯挂了电话,从冰箱上拿下早餐麦片,就这么拿着盒子干吃起来,一边打开收音机的新闻频道。地震后他把报纸停了,以防检查员高迪出现得早,看见前门的报纸,知道他还住在这个不允许居住的地方。概要里的重头新闻都没什么看头,至少没有登好莱坞凶杀的新闻,他没有损失什么机会。

“博斯,我是庞兹警督,现在是周二,三点三十五分。我要通知你,从你开始强制控压休假到……嗯,到局里决定你情况的这段时间,你必须把车交还好莱坞分局。我这里的记录是车龄四年的雪佛兰卡普里斯,车牌是1-A-A-3-4-0-2,请你立刻安排把车送还。这个命令依据的是《标准实施手册》第三章第十三条,违规会受到停职或开除的处分。再说一次,这是庞兹警督的命令,现在是周二,三点三十六分。如果你对上述留言有任何问题,请跟我联络。”

交通新闻之后的一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圣佩德罗水族馆展览的一只章鱼把水箱里一条循环水流的管子拔掉,把自己的一只腕足插了进去,结果水箱流不进水,章鱼干死了。环保团体认为这是自杀,是章鱼不愿被囚禁的反抗行为。博斯把收音机关掉时想,在洛杉矶这个生存不易的地方,连海洋生物都会自杀。

他进屋去倒第二杯咖啡的时候才看到电话上闪动的信号。有两个留言,可能都是前一天的,他昨晚回来时没有注意到。他按了播放留言的按钮。

他冲了一个漫长的澡,闭着眼睛,让头直接在莲蓬头下面。他在镜子前剃胡子时,忍不住又看了一下他眼睛下面的黑圈。现在看起来比早上刚起时还要明显,跟他眼睛里前夜酗酒造成的红血丝倒是非常般配。

他在后面的露台上喝着黑咖啡,等待整个城市醒来。空气清冷凛冽,下面的公路旁是一片高耸的尤加利树,那股特有的气味渐渐飘上来。海上的雾气漫过公路,群山在薄雾中只隐约透出神秘的轮廓。他在露台上坐了一个小时左右,着迷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他把剃须刀放在水池边,把脸凑近镜子,看到自己的皮肤惨白得像可回收纸盘。他检视自己的时候想起以前大家都说他相当英俊,现在可不行了,他显得很苍老,好像年龄最终把他打败了。他觉得自己像那些他看到过的老人,被人发现死在床上的老人,那些住在群居房里的老人,住在冰箱包装纸箱里的老人。他看起来比较接近死人。

“妈的,”他说,“怎么搞的呢?”

他打开药柜的镜子门,不再看自己的样子。上下找了半天,他挑了一小瓶眼药水,往眼睛里挤了一些,再用毛巾把流到脸上的药水擦掉。他不想再看到镜中的自己,就让镜门开着,走出浴室。

最后,曙光透进房间,他放弃睡眠,爬了起来,咖啡还没好之时他到浴室重新包扎手指。贴上胶带时,他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眼睛下面有深陷的纹路。

他挑了一套干净的西装,他最好的一套,灰色的,还有一件白衬衫,一条枣红色有头盔图案的领带。那是他很喜欢的一条领带,也是他用得最久的一条,一边都有点起毛了,但是他每周都打两三次,那是十年前他刚调到命案组时买的。他用一枚金色的徽章把领带固定在衬衫上,徽章是三个数字——187,加州命案组的代号。他别上徽章时渐渐觉得他的掌控感又回来了,他感觉好了一些,觉得自己又完整了,又能感觉到愤怒了。他已经准备好走出去,走向这个世界,不管这个世界是否为他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太阳还没出来博斯就起床了,他睡得不好。他昨晚抽的最后一支烟差点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支。他竟然夹着那支烟睡过去了,后来是被灼炙的手指痛醒的。他爬起来把手指包扎好,却再也睡不着了。手指阵阵剧痛,他想到的都是他不知多少次调查过的那些醉汉的死,他们酒醉后昏睡过去,被自己的烟活活烧死。卡门·伊诺霍斯对他受伤一事会说什么?那不是一个自我毁灭的症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