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原著小说 > 正阳门下 > 第九章 荟华居

第九章 荟华居

“孩子,你给多了,一块银圆都多了。”那耍幡人说。

刘渝平把两块银圆递向耍幡人。

“可他们都跑了,您刚才不就白顶幡了?”刘渝平的手仍然伸着。

刘渝平以为耍幡人是嫌他给的钱少了,便又把手伸进了上衣兜里,又掏出了一块银圆。

“您拿着吧。”这时大舅妈走了过来。

“哦。”那耍幡的人应了一声,还是不接刘渝平手中的银圆。

耍幡人依然不接,而是后退了几步,用力将幡向上高高地一抛,然后将一只胳膊横向弯曲,那幡子从空中落下后竟定在了胳膊肘上,纹丝不动。

“当然是啦,是我的压岁钱。”刘渝平自豪地说。

耍幡人朝刘渝平挤了一下眼睛,刘渝平开心地笑了。

耍幡人被刘渝平的举动惊呆了,他看了看刘渝平,并不接,而是问道:“这钱是你的?”

“把钱扔到铁皮桶里。”我提醒刘渝平。

“哦。”刘渝平摸了摸脑袋,把手伸进上衣兜,掏出一块银圆,递给耍幡人。

刘渝平听到我的话,将银圆扔进了铁皮桶。他兴奋地鼓着掌,一边鼓还一边喊:“耍幡喽!耍幡喽!”

“就是看了刚才我的表演,该给我钱了。”那人说。

人们再次聚拢过来。

“您说嘛。”刘渝平哀求着他。

这时,耍幡人用胳膊肘将幡子高高地抛起,然后把脑袋向上一扬,那下落的幡子正好立在了他的脑门儿上。

“哈哈!”耍幡人又笑了。

“好!霸王举鼎!”站在旁边的一个人喊了起来。

刘渝平摇摇头。

“来个苏秦背剑!”人群中有人喊。

“哈哈!”耍幡人再次大笑起来,“你知道打钱是什么意思吗?”

那人的话音未落,耍幡人已将幡子再次高高地向上抛起,然后猛地一弯腰弓起了背。

“对,您怎么知道的?”刘渝平说。

那幡子直直地立在了他的背上。

“这孩子,你是第一次到天桥来吧?”耍幡人问道。

“哗啦!”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您笑什么?”刘渝平不解地问。

刘渝平高兴得蹦蹦跳跳。

“哈哈!”刘渝平天真的问话让那耍幡人笑了起来。

“好功夫!好功夫呀!”人群中不停地有人夸着。

“为什么一到打钱的时候就跑了?”刘渝平不明白。

“那帮人都是看热闹的,一到打钱的时候,就全跑了。”耍幡人弯着腰对他说。

这是我和刘渝平头一次逛天桥,处处觉得新鲜。我们每个摊儿都看,一会儿听听评书,一会儿看看拉洋片的,一会儿看看拉弓的,再一会儿看看练气功的,眼睛根本不够使。待我俩感觉到累了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怎么我刚钻进来,您就把中幡放下了?”刘渝平遗憾地说。

张贵发累得早已解开了军服上的风纪扣,把帽子摘下来扇着风。

耍幡人脚下放着一个铁皮桶,里面空空的。

大舅妈穿的是旗袍和高跟鞋,走不快,只能跟在我俩身后,不停地喊着,让我俩跑慢点儿。

耍幡人上身穿着一件对襟短衫,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色裤子,身材高大魁梧。他手扶高大的中幡,低头看着刘渝平,刘渝平也抬头看着他。

“你们两个皮娃娃,怎么就不知道累?”张贵发喘着气问我俩。

人群一散开,就看见刘渝平正站在那耍幡的人面前。

“我又累又渴又饿。”刘渝平看了看张贵发说。

张贵发和我赶紧去追刘渝平,可还没靠近那人群,就看到人们一哄而散,再一看,那中幡已经矮了下来。

“我的肚子都饿扁喽。”张贵发夸张地说。

“老张,快,这里人太多,别让他跑丢了。”大舅妈只得招呼张贵发。

“哈哈。”我俩被张贵发逗乐了。

“平儿!”还没等大舅妈反应过来,刘渝平已经没了影儿。

“走,吃饭去。”张贵发冲我们挥挥手。

“好!”刘渝平一边喊着,一边冲了过去,使劲儿地往人群里钻。

还没走到停车的地方,就看见那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吉普车前左顾右盼。

“好!”围着的人群中再一次响起叫好声。

看到我们回来,他大老远便高兴地喊:“长官,你们真够能遛的,这么长时间,都过晌午了。”

随着中幡的上下抖动,这条金龙也抖动起来,仿佛真的一样。

“这两个娃娃,皮得很哪。”张贵发咧着嘴笑着说。

这中幡是由一根又高又大的竹竿制成的,竿顶悬挂着一面黄色的长条锦旗,锦旗上绣着一条金龙。

“这俩孩子是长官家的吧?”掌柜模样的人看了看大舅妈。

“耍中幡的。”我看到一根高高的中幡在人群后面立起来。

大舅妈冲他礼貌地笑笑。

我们一看,前面人很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不时地传来叫好的声音。

“来,这边请。”掌柜模样的人引着我们过了街,来到对面的饭馆。

“那里是什么?”刘渝平突然指着右前方问道。

饭馆的大门上挂着一块黑底漆金老匾,上面写着“荟华居”三个字。

我们一下车,刘渝平就跑到了最前面。

掌柜模样的人拉开饭馆的门,把我们请了进去。

“要的!”张贵发冲他竖起大拇指。

饭馆还算干净,但里面吃饭的人并不多。

“长官,你们转累了,就回来喝茶、吃饭,对面的饭馆也是我家开的。”那掌柜模样的人朝我们招着手说。

“长官,请坐靠窗的位置。”掌柜模样的人先是让我们入座,然后扭头吩咐着,“快上茶!”

“那就谢谢了!”张贵发朝他一拱手,表示感谢。

一个跑堂的小二很是麻利,立马举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有一个茶壶和四个茶杯。

“长官,你们就把车停这儿吧,我给你们照看着。”掌柜模样的人倒是热情。

小二把茶壶放到桌子上,那掌柜模样的人掀开壶盖,很不满意地说:“换了,换了,怎么能拿这茶招待贵客?去,换张一元文记茶庄的小叶花茶。”

“就是嘛,就是嘛。”没想到这玩笑话却让张贵发喜欢听。

小二刚回身,掌柜模样的人又再次吩咐:“再上两碟开花豆。”

“不是长官您来晚了,而是那桥拆早了。”掌柜模样的人有点儿贫。

等小二再次托着托盘上来的时候,我们闻到一股茉莉花茶的香味。

“哦,那老子来晚了。”张贵发遗憾地说。

“长官,你们想吃点儿什么?咱这馆子的看家菜是鲁菜,有葱烧海参、九转肥肠、焦熘丸子、芙蓉鸡片、干烧黄鱼。”掌柜模样的人说。

“早就拆了。”掌柜模样的人说。

张贵发看着大舅妈,问:“夫人,想吃什么?”

“为啥子见不到桥呢?”自从那天赵姨说了天桥是皇上走的桥以后,张贵发就连做梦都想上去走一走。

大舅妈笑着说道:“都过了饭点儿了,什么快就上什么吧,别让俩孩子饿着就成。”

茶馆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笑着说:“没错,长官,这里就是天桥。”

大舅妈的话似乎让掌柜模样的人有些没想到,他点了点头,忙说:“也成。”然后一扭头去了柜上。

张贵发把车停到一家茶馆的门口,然后冲茶馆里的人一摆手,问道:“这里就是天桥吧?”

张贵发摸了摸衣兜,掏出一个瘪了的烟盒,便起身说:“我出去买烟。”

“应该就是这个地方吧?可是哪里有什么皇上走的桥,连个桥的鬼影子都没看到!”当张贵发再次埋怨的时候,车早已开出正阳门,来到了一条南北向的街道上。

我们刚才过街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一个卖烟的老头儿在饭馆外卖烟。

听到大舅妈的话,张贵发不再埋怨了,专心开起了车。

张贵发喜欢抽“三炮台”这个牌子的香烟,我收藏的烟盒有很多都是他抽完后送给我的。

“别人不讲规矩是别人的事,咱们讲规矩就行了。”大舅妈说。

“对了,我还没有‘大重九’的烟盒,让张贵发买一包,抽完把烟盒给我。”我心里想着,站起身去追张贵发。

“还不如坐驴车呢。”刘渝平还是忘不了驴车。

我刚出了门口,就发现那个掌柜模样的人正站在路边跟张贵发说话:“长官,这顿饭哥们儿请了。”

“全都不守规矩,汽车都开不动。”张贵发还是埋怨着。

张贵发连忙摆手,说:“那怎么行?”

“老张,你慢点儿开,别跟他们较劲儿。”大舅妈在车里劝着。

“这年头,多个朋友多一条路嘛。您看对面店铺,就是买卖军用物资的……”掌柜模样的人用手一指,神神秘秘地说。

张贵发不愧是张贵发,只看了一次地图,就知道怎么走了。他开车很疯狂,一边开一边按喇叭,嘴里还不停地埋怨:“三轮车、人力车、自行车怎么老是跑到路中间来,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撞死你们老子不赔。”

“哦。”张贵发应了一声。

“哈哈!”我们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张贵发高兴了。

“长官,您要是有什么军用物资,可以拿到我这儿,换点儿钱花。”那人说。

“驴车还真不如吉普车,太颠。我那天去同仁堂给你买大山楂丸,坐了一次张贵发开的吉普车,嘿,可比驴车舒坦多了。”赵姨说。

“什么军用物资你都要?”张贵发问。

刘渝平更是笑得直拍手:“我想坐驴车,不想坐道奇吉普了。”

“没有不要的,汽油、毛毯、皮带、罐头、香烟,你有什么我就要什么,价钱好谈。”那人说道。

“哈哈!”我和刘渝平再次笑了起来。

“哦。”张贵发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卖烟的老人跟前,掏出一大沓子纸币,买了一包“三炮台”。

“去过吗,你说呢?我要是再年轻点儿,就自己坐驴车带着二宝、刘渝平去了。”说这话时,赵姨的表情有些不屑。

“长官,您怎么抽这烟,现在有身份的人都抽美国烟。”那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好彩”,递给张贵发。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你去过吗?”张贵发问。

我有“好彩”牌香烟的烟盒,是大舅送给我的,我知道“好彩”是美军的特供烟。

“这是过去皇上去天坛祭天,去先农坛祭先农走的桥,天子走的桥,所以叫天桥。”赵姨说。

张贵发并不接那人手上的烟,而是撕开“三炮台”的包装,从里面抽出一支,说:“洋烟,抽不惯,还是‘三炮台’好抽。”

“那你说为啥子叫天桥嘛!”张贵发把军帽摘下来,拿到手上。

那人连忙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一根,给张贵发点上了烟。

“哈哈!”我和刘渝平都笑了起来。

张贵发深深地吸了一口。

“土鳖!你整个儿一土鳖!别老拿中国跟北平比,中国就一个北平,知道吗?”赵姨不屑地说。

“长官,怎么样?”那人以为有戏,便接着问。

张贵发果然被问住了,用手摸着脑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渝平,自言自语地说:“为啥子叫天桥?老子怎么知道。”

张贵发把烟圈吐了出来,狠狠地说:“老子只有枪!”

刚说完,赵姨就撇着嘴问张贵发:“你知道为什么叫天桥吗?”

“长官,枪、弹药、军服、被褥,只要是军用物资,都成。”那人上前一步,以为终于说动了张贵发。

张贵发没得说,找来北平地图,大概看了下位置,便拍着胸脯说道:“老子大半个中国都去过了,还找不到个天桥?!”

“可老子不成!”张贵发再次狠狠地说了一声,扭头就往饭馆里走。

去天桥其实一直是我和刘渝平最盼望的事情,但家里的大人都很忙,秀儿又怀了孕,赵姨要照顾姥姥,大舅妈可以带我们去,但她又不是本地人,最后只能把这件事托付给大舅的司机张贵发。

张贵发看见我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拍拍我的肩膀,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大舅让张贵发开车带我们去逛天桥。

现在轮到那人呆呆地看着张贵发了,当他看到我也在时,便冲我说:“嘿,真没见过这样的国军,真够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