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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八阿哥

“以前都是请中医。”大舅低头跟洋大夫解释。

“哎哟,还是头一次用这个东西。”姥姥睁开了眼睛,有些新奇地看着。

“哦。”洋大夫点了点头,将听诊器戴到耳朵上。

“老太太,给您测一下血压。”洋大夫轻声说着。

屋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都怕洋大夫从听诊器里听到他们自个儿的声音。

洋大夫将医药箱放在旁边的一张八仙桌上,从里面取出一台血压计。

周围安静极了,只听得到院子里的八阿哥不停地叫着:“老太太吉祥!老太太吉祥!”

秀儿早已在床前准备好了一把椅子,请洋大夫坐下。

时间过得很慢,大家极力想从洋大夫的脸上看出结果,但洋大夫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大舅怕我弄出响动,不让我进里屋,我只能在门外朝里张望。

终于,洋大夫收起了听诊器,接着又收起血压计,说:“应该去医院做个心电图,验个血,再给身体做一个系统检查。”

“别着急,别着急,心脏这毛病就是不能着急。”杨大夫一边安慰着大家,一边随姥爷走进了正房。

洋大夫说完,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的小玻璃瓶和一个小纸药袋,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小黄铜勺子。他拧开小玻璃瓶的盖子,用黄铜勺子从小玻璃瓶里面舀出白色的药片,放到小纸药袋里。

“洋大夫,您快请。”姥爷也迎了出来。

“一日三次,一次一片。”洋大夫叮嘱着,“还有,不要感冒。”

“麻烦杨大夫了,您快给瞅瞅,老太太这心脏病,可让她遭罪了。”大舅说。

“还要去医院?”姥爷问。

“长官,杨大夫是法国医院的大夫,最擅长治疗心脏病。”陈副官向迎出来的大舅报告。

“对,去德国医院,哦,现在叫北平医院,那里有心电图机。”

“背后讲也不成。”洋大夫咧嘴冲赵姨开着玩笑。

“这么麻烦呀?”赵姨说。

“洋大夫,您会说中国话呀?”赵姨一听就乐了,“得,以后可不能当面说您坏话喽。”

“咱看病总要看个明白吧?做心电图是心血管病的主要检查方法。”洋大夫解释着。

“我不叫洋鬼子,我叫杨大夫,杨是杨树的杨。”洋大夫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用一口地道的京腔纠正着赵姨。

“这是现代医学,不是原来那种号脉诊病的方法。”大舅也站在洋大夫一边。

“哎哟,洋鬼子!”陈副官领着洋大夫一进门,差点儿把赵姨给吓着。

“哦,明白了。”赵姨吐了吐舌头。

这位洋大夫六十来岁,穿着一件白大褂,高高的个头,弯弯的像鹰嘴一样的鼻子,一双波斯猫那样蓝色的眼睛,一头如秋天茅草般卷曲的黄色头发。

洋大夫接着叮嘱:“心脏病需要系统对症地治疗,而不是心口疼了才吃药,不疼了就不吃了。”

大舅让陈副官从医院里请来了一个洋大夫。

“以前吃中药,可不就是吃那么半个来月,然后就不吃了吗?”姥爷说。

“心脏病可不能这样,有些药需要一直吃下去。”洋大夫说。

“快,叫大夫!”姥爷大声喊道,然后埋怨着,“都是这哥儿俩没事瞎吵吵,把老太太急的!”

“得嘞,现在就去北平医院。”大舅上前扶起姥姥。

姥姥用手捂着胸口,眉头紧锁,额头上冒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洋大夫,您就别跟去了。”姥爷说,“您是贵客,来,请坐。他赵姨,沏茶。”

“姥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姥姥这个样子,也着急地喊着。

“哎,这就去。”赵姨答应着,往屋外走。

突然,姥爷看着坐在藤椅上的姥姥喊了起来:“哎哟,怎么了这是?”

那边,大舅招呼院子里的陈副官和秀儿一块儿陪着姥姥去医院。

“他跟星衍吵,实际上是关心他弟,担心他弟吃亏。”姥爷分析着。

这边,姥爷将洋大夫请向客厅。

“嗯,大少爷是这个!”赵姨竖起了大拇指。

刚落座,赵姨就将沏好的茶端了上来。

“瞅瞅,星灿这孩子有良心吧。”姥爷微笑着,“该打谁,不该打谁,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洋大夫哪里人?”姥爷问道。

“大少爷反问俊杰,现在参军干什么?打内战?”秀儿小声地说,“他硬是不让他们参军。”

“法国朗多。”洋大夫说。

“怎么说?”赵姨问。

“来北平多少年了?”

“去东堂办婚礼的前一天,俊杰问大少爷,说他有几个哥们儿看到青年军招兵,青年军招兵条件要求高,要求是知识青年,那几个哥们儿是高中毕业,想参军,”秀儿说,“你们猜大少爷怎么说?”

“快三十年了。”

“我也看出来了。”赵姨点了点头。

“可不少年头了。”姥爷赞叹道。

“最近,大少爷确实情绪不好。”秀儿说。

“是呀,我可是半个北平人。”洋大夫笑着说,“老夫人的心脏病有多少年了?”

“哎,得,明白了。”赵姨一边说,一边夸张地举起巴掌抽了自个儿的脸一下。

“‘七七事变’那年落下的病根。一着急就犯。”姥爷说。

“他姨,以后千万别再提让大少爷办什么事,知道吗?”姥爷提醒道,“星灿这孩子从小就耿直,走的是正路,最看不惯歪门邪道。”不等赵姨回答,姥爷接着说。

“这一次是为什么?”洋大夫表情严肃起来。

“让大少爷找他们局长说说,刚成亲,连假都不让休,这叫什么事?”赵姨生气了。

“俩小子因为国事吵吵起来了。”姥爷如实回答。

“警察局来了个人,说是人手不够用了,所有警员停止休假,让俊杰归队,上街维持治安。”秀儿回答说。

“哦?您家也打起内战来了?”洋大夫关切地问。

“新娘子回来了。”赵姨逗着,“新郎官呢?”

“您说,刚把小日本赶跑,怎么自个儿又掐起来了?”姥爷显然问的是国事。

这个时候,秀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中国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很多省比法国还要大。”洋大夫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显然他也搞不明白。

“嗯,这哥儿俩怎么了?”姥姥实在搞不明白大舅二舅怎么会突然争执起来。

“法国这么小?”姥爷很吃惊。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大少爷和二少爷说话红脸。”赵姨小心翼翼地说。

“是呀,比起中国小多了。”洋大夫说。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法国自个儿跟自个儿掐吗?”姥爷接着问,也许他想为大舅二舅吵架找个台阶。

两人竟同时转身离开了,把我们几个都晾在了那里。

“以前也掐,后来好了,不折腾了,改在议会上由议员们去掐。”洋大夫笑着说。

大舅也是一笑,道:“我回屋去给玉茹写封信去。”

“啥意思,您说让议员们去掐,议员比军人还厉害?”姥爷吃惊地问。

二舅微微一笑,冲大舅一拱手,说:“谢谢提醒,我到后院打扫鸽笼去。”

“议员就是各个阶层人民的代表,在某些方面他们确实厉害。”洋大夫说。

“你们俩有完没完了?”姥爷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他们也动枪动炮?”姥爷依然很吃惊。

“注意你的言论,要是让保密局听到就危险了。”大舅提醒着二舅。

“他们手无寸铁。”洋大夫说。

“我这是关心国家!”二舅反驳道。

“哦,原来是靠嘴皮子呀。”姥爷好像终于明白了似的,笑了起来。

“我就是提醒他少掺和政治。”大舅向姥爷解释着。

“就算是吧。”洋大夫也笑了起来,“以后他们哥儿俩可不能再当着老夫人的面吵架了。”洋大夫嘱咐道。

“这急赤白脸的,还不是吵?”姥爷说,“以后在家少谈政治!”

“嗯,一定,再吵吵,让他们一块儿滚蛋!”姥爷又笑了。

“我们没吵,是在讨论。”二舅回答。

“哈哈!”洋大夫乐着说,“我倒觉得,哥儿俩争论没有什么不好的,争论是为了追求真理,总比动不动就用枪炮说话好吧?”洋大夫说。

“不就一只八阿哥嘛,我说你们哥儿俩吵什么?还当着孩子面。”姥爷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您这话我爱听。”姥爷又笑了起来。

“哥,你也是读书人,投笔从戎的读书人!”二舅的脸色也很凝重。

“所以,一家人有争论是正常的,您和老太太也不必太在意。”洋大夫安慰姥爷。

“国家的事情,坏就坏在你们这帮读书人被人利用!”大舅的脸有些难看。

“对对对,您这话说得对,让他们哥儿俩到东院吵吵去,咱不管他们。”姥爷终于高兴起来,接着说,“以后您可要常来,和您聊天心里舒坦,更长见识。”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二舅的话跟得很快。

“成!”洋大夫答应着。

“内战是政治的延续,你是教书的,别管政治!”大舅不高兴了。

看到洋大夫痛快地答应下来,姥爷高兴地说:“来,喝茶喝茶,哟,都凉了,净顾着聊天了,秀儿,哎,不,他赵姨,加水……”

“百废待兴还打内战!?”二舅的声音也提高了。

“百废待兴,改正需要时间!”大舅提高了声音。

这一天是我最期待的。

“政府做得不对就应当改正!”二舅也盯着大舅。

二舅说,立秋这天,他要对桃花眼进行防猛禽训练的实战考核。

“正当要求?被人利用了吧!”大舅盯着二舅。

二舅说,鸽子的天敌是鹰隼之类的猛禽,所以在放飞训练的时候,一定要防着鹰隼。而在经过了这一段严格训练后,桃花眼的持久飞翔能力、腾空升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飞行速度也更快了。二舅说,现在到了检验桃花眼能否应对鹰隼袭击的时候了。

“学生们那都是正当要求!”二舅也看着大舅。

“如果桃花眼被大老雕吃掉怎么办?”我担心地问。

大舅看着二舅,神情更加严肃了:“最近城里城外的学校很闹腾,听说有不少教授和老师们都参与了,你可别掺和进去!”

“那就说明桃花眼还不是合格的军鸽,自然界就会把它淘汰掉。”二舅淡定地说。

大舅的话让二舅一愣,连忙问:“提醒我什么?”

“咱们两只都带上吗?”二舅的话让我更加担心起来,便不安地问道。

“你就贫吧。”大舅看了一眼二舅,然后严肃地说,“对了,我还想提醒你呢。”

“这次不用,把母桃花眼留在家里,公的放出,这样它会更快地飞回家。”

“哥,为这话我敬您!”二舅举起一个青花茶杯,斟满了茶,夸张地朝大舅表示敬意。

“这次去哪儿放,带上我。”二舅的回答终于让我略微松了一口气。

“就是,瞧他那德行!”赵姨也在一旁鄙夷地说。

“西山那边鹰隼多,咱们去鹫峰山脚下,那里有个地震台,晚了还可以在那儿借宿。”二舅笑着说。

“我提拔他?”大舅鄙夷地说,“我真想抽他!这个崔二,日本人占领北平的时候干吗去了?那会儿他要是求我,我兴许还能帮他。可现在就会欺负学生!”

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

“就是,再说了,八阿哥是咱们花大价钱买的!”我跳着脚,从大舅手中夺下鸟笼,护着八阿哥。

二舅骑着车,我依旧坐在后座上,双手捧着罩着黑布的鸽笼。我能够感觉到桃花眼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站立在鸽笼里,只要自行车一颠簸,我就会听到桃花眼轻轻挪动双脚以维持身体平衡的声音,于是便将鸽笼紧紧地靠在胸前,努力减缓颠簸带给桃花眼的震动。

二舅的话引起了姥姥的不满:“什么马屁不马屁,谁不愿听句好话?”

二舅仿佛感觉到了我的心思,回头笑着说:“你怎么比桃花眼还要紧张?”

二舅则笑着逗趣:“哥,这八阿哥就是崔二送来的一只马屁鸟,您还不赶紧提拔提拔他?”

我红着脸,冲他吐了吐舌头,将鸽笼搂得更紧了。

姥姥看到这一幕直埋怨:“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脾气也不改一改!”

去鹫峰,要从西直门出城,一路向西北,过白石桥、海淀镇、西北旺。

这一叫,竟把刚刚举起鸟笼要摔它的大舅搞得哭笑不得。

过了杨庄,前方的山显得越发高大起来。

那八阿哥确实聪明,看到穿军服的大舅过来,居然连叫:“长官好!长官好!”

有了这样的山景,时间就过得更快了。

晚上大舅回到家,一听赵姨念叨,气就不打一处来,直奔八阿哥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看我不摔死它!”

终于,二舅刹住了车闸,一只脚蹬着地。

虎皮大漆的鸟笼和八阿哥留在了刘家,但姥爷让刘爷给崔二的钱,用赵姨的话,够买两个虎皮大漆鸟笼和八阿哥了。

鹫峰到了。

“要放桃花眼了吗?”我刚刚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姥爷慢慢悠悠地说:“我能办到的,就是给虎皮大漆的鸟笼和八阿哥一个好价钱,虎皮大漆的鸟笼按文玩的价钱给你,绝不会让你吃亏!”

“不放桃花眼,咱们干吗来了?”二舅笑着对我说。

“这……”姥爷的话让崔二愣在了那里。

“天上好像没有大老雕。”我抱着鸽笼不情愿地跳下车,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寻找着凶猛的鹰隼。

姥爷终于弄明白崔二的意思了,他指了指装着八阿哥的那个鸟笼,说道:“这话还是你当面跟我家大小子说比较清楚,不过依我那大小子的秉性,他可不会答应,没准儿一生气,能把八阿哥给摔死。”

“一会儿就会有了。”二舅已将自行车架好了。

“嗨,我就是一碎催,保密局让我帮他们盯着游行的学生,却连个身份都不给我,说是考验我……”崔二不好意思地说。

“放心吧,咱们的桃花眼棒着呢!”二舅鼓励着我。

“你刚才不是说,你已经是保密局的人了吗?”赵姨被他说得有点儿糊涂了。

“真的吗?”我依旧紧紧抱着鸽笼。

“我哪儿能认识刘长官呀。”崔二讪讪地说,“听说刘长官和马长官当年是一起过过命的兄弟,我就是想请刘长官替我在马长官面前美言几句,给个编制,也好养家糊口不是……”

“当然,你就当大老雕是崔二那帮混混儿养的。”二舅笑着说。

“哦?你认识我家大小子?”崔二的话让大家都愣住了。

“嗯。”我点点头,将抱在胸前的鸽笼捧给二舅。

“我就想……托老爷子给刘长官捎个话……”崔二突然说道。

二舅并不接鸽笼,而是一把揭掉了罩在上面的黑布。

“来而不往非礼也。”姥爷说。

桃花眼看到天幕大开,好奇地转动着脑袋看着四周。

“老爷子,别价,别价。”崔二连忙摆手,“您这样,我倒过意不去了。”

这个时候,二舅才接过鸽笼。他将鸽笼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夹好,然后打开笼门,对我说:“这次你来放。”

“让老刘领着去柜上取法币,多取些,别亏着喽。”姥爷说道。

“我?”我惊异地看着二舅。

“哎,老爷,您吩咐。”赵姨看着姥爷。

“以前你不是抢着要放吗?这一次就由你来放。”二舅对我说。

“这哪儿成?”姥爷心里虽然高兴,却不好接受崔二的礼物。“他赵姨……”姥爷喊道。

我迟疑地看着二舅,二舅则微笑地看着我。

“虎皮大漆的鸟笼物归原主,还给老爷子,八阿哥孝敬老太太。”崔二脸上依旧堆着笑。

我看了看桃花眼,桃花眼也正侧头看着我。

“哈哈,这小家伙!”姥爷也乐了。

“成!”我给自己打着气,将一只手伸进鸽笼,用拇指搭住桃花眼的背部,另外四个手指握住桃花眼的腹部,轻轻地将它按在鸽笼里,接着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它的双脚,头部朝前,往外拿了出来。

“老爷吉祥!老太太吉祥!”八阿哥叫得更欢实了。

桃花眼像往常一样并不挣扎,安静地待在我的手中。

“八阿哥,这名字好听,好听!”姥姥更乐了。

二舅冲我点点头。

“回老太太,这小家伙叫八阿哥。”崔二回道。

我将桃花眼举到嘴前,亲吻着它,轻轻地对它说:“快点儿飞,在家等着我们。”

“哎哟,吉祥,吉祥!这小家伙可真喜兴啊!”姥姥乐得合不上嘴,“这八哥叫什么名字?”

桃花眼像是听懂了似的,冲我眨着眼睛。

那八哥一听崔二的话,立马跳上鸟杠,张开嘴,叫道:“老太太吉祥!老太太吉祥!”

我的手向上一松,一送。

崔二立马冲那笼子里的八哥说道:“老太太吉祥!”

“啪啦啦——”桃花眼拍动着翅膀,箭一般飞了出去。

崔二说这话的时候,姥姥正好从屋里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桃花眼就飞到半空盘旋起来。

“老爷子,我听说老太太胸口总是不舒坦,这不我专门去一哥们儿家要了只八哥。”崔二将那只装着八哥的鸟笼摘下来,托在手中,仿佛根本没听见姥爷的话。

我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望向桃花眼。

“崔二,这鸟笼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们不能收。”姥爷对崔二说。

也就在这个时候,二舅冲我喊:“快看!”

“不能够,不能够!大少爷是党国的将军,二少爷才不会通共呢!”崔二连连摆着手。

顺着二舅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大老雕从西北侧的山顶俯冲下来。

“赵三通共?那我家二少爷从他那儿换了桃花眼,是不是也通共?”赵姨问。

“桃花眼!”我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要回这鸟笼还不容易!我们保密局说赵三通共他就通共,他还不上赶着把鸟笼送给我!”崔二扬扬得意地说。

这时的桃花眼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它的身体猛地收紧,不再盘旋,而是径直朝更高的天空飞去。

“你是怎么把这鸟笼子要回来的?”赵姨问道。

“对了,就这样,加快速度往上飞!”二舅兴奋地喊着。

“嗨,我哪儿有那本事!”崔二倒是知趣,不敢编瞎话。

桃花眼就像听到二舅喊话似的,翅膀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飞得也越来越高。

“哦,前些年好像是听说过这么回子事。日本天皇的特使是你杀的?那你可是抗日英雄呀!”赵姨明知故问,故意挖苦崔二。

而那只老鹰却像是刹不住闸的自行车,俯冲过了头,等它重新调整身体向上追桃花眼的时候,速度已经明显赶不上了。

“刚改的名字,就是以前的军统,民国二十九年刺杀日本天皇特使的军统,我现在归马长官统领。”崔二将左手比画成手枪的形状,一个劲儿地解释着。

“没戏了你!”二舅冲那只老鹰嘲笑般地喊着。

“保啥局?”赵姨一时没听明白。

“为什么现在大老雕的速度比不上桃花眼?”我有些迷惑,刚才俯冲的时候,它的速度明明已经非常快了。

“是这么回子事,老爷子,”崔二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姥爷说,“我现在是保密局的人了。”

“老鹰体形大,翅膀狭窄,飞行时是盘旋上升,速度慢;鸽子由于翅膀宽,上升时飞行的速度快。一般来讲,老鹰的俯冲速度是鸽子的两倍,但鸽子向上的飞行速度却快于老鹰。”二舅解释着。

“老爷子,您就是大气,搁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崔二见姥爷不接,便一抬手,将两只鸟笼挂在藤萝架下。

“你看……”二舅指着天空。

“二小子用这个鸟笼跟人家换了鸽子,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算讹。”姥爷并不接那个鸟笼。

这个时候,老鹰显然已经放弃了追击,在天空慢悠悠地盘旋着。

“这不,让我给要回来了。”崔二将这鸟笼递给姥爷。

而桃花眼已经调整了方向,朝东南方飞去。

“嗯,二少爷换得是有点儿亏。”赵姨点着头。

“噢!”我兴奋地跳了起来。

“老爷子,听说您这个虎皮大漆的鸟笼被一个叫赵三的给讹去了,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来到藤萝架下的崔二谄媚地说。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身后“砰”的一声。

“有什么事进来坐下说吧。”院子里的姥爷听到了门口的说话声。

紧接着,天空中桃花眼的身体突然一怔,而后便直直地落了下来。

“您有何贵干?”赵姨问。

“啊!”我呆立在了那里。

“哪儿能呀,我崔二跟谁叫板也不能跟您家叫板不是?”崔二脸上仍旧堆着笑。

“是谁开的枪?”二舅转过身,一边气愤地喊着,一边四下寻找。

“哎哟,崔二,怎么着,你家鸽子又被我家的四块玉圈过来了?”赵姨也皱起了眉头。

一个瘸着腿,猎户打扮的人从后面的山林里走了出来,得意地说:“这不是日本军鸽吗,怎么现在还有呢?抗战那会儿我因为枪法好,在队伍里专门打日本军鸽,百发百中!”

“没错,又被我要回来了。”崔二得意地说。

“无知!”二舅气愤地训斥着。

我一看便喊了起来:“这鸟笼不是被二舅换出去了吗?”

这个时候,桃花眼直直地从天上摔掉在我们跟前。

崔二右手托着一个鸟笼,一只伶俐的八哥正在笼子里一蹦一跳,左手拎着一个样子很熟悉的鸟笼。

“呜呜……”我哭着,双腿跪地,将桃花眼轻轻捧在手中。

老刘一开门见是崔二,便皱起了眉头。

桃花眼已经断了气,眼睛却依然睁着,身子软软的,脖子耷拉着,血从它的胸口汩汩地冒出,流在我的手里。

崔二又来了。

这时,二舅蹲下身来安慰我:“别哭,咱家里还有一只桃花眼,它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好的军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