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老马知道自己失态,又闭上了眼睛。
林楠拍了拍马刚的肩膀,走了过来。“师傅,您的心思我懂,有什么事我来查,没事。”林楠说。
“那个院长我昨天谈完了,她随叫随到。”林楠接着说。
“爸……您这是……”马刚吓了一跳,无所适从。
老马睁开了眼睛。“你……帮我调一个监控录像吧……”老马犹豫了一下说。“按照养老院登记本上一个叫郝静的登记时间,调一下与她有关的全部线索。”老马说。
“什么时候了?临死的时候了!”不知哪里来的愤怒,一下冲破老马的胸腔。“我得做点儿事啊!不能等着嗝儿屁啊!”老马歇斯底里。
“好,我明白,师傅。”林楠点头。
“爸,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自己较什么劲啊。”马刚带着哭腔说。
“麻烦了……”老马抿了抿嘴。
“嗯,我知道。”老马低声回答。他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想起了被保安围困的情景,他感到耻辱,一种莫大的耻辱。
“呵呵,小事一桩。”林楠努力地笑。
“你现在的情况必须马上配合医院治疗,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私自出院的情况,我们可没法负责了。”高医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张文昊的窗帘拉不开了,他还是严重地失眠,他把睡眠的到来寄托于黑暗,所以他时常用毛巾蒙住眼睛,但依然无济于事。失眠让他感到巨大的空旷,打乱了他严丝合缝的规律生活。不想浪费任何时间的他,却终要在这里浪费所有的时间,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恐惧。
“哎……”老马不知是叹气还是呼吸。
从那天市领导来过之后,张文昊的行踪便被彻底暴露了,来探望的人接踵而至。房地产圈的、娱乐业的、公司高管、下属、员工、某个公司或组织的代表,各种与他打过交道、没打过交道、见过、没见过的人,各种与他存在着利益关系、存在着生意往来的人,甚至还有他泡过的夜总会小姐,他们一个个敲门、一个个进屋、一个个将鲜花、花篮、昂贵的营养品堆在门口,又一个个地说着客套的嘘寒问暖的话。张文昊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试图提出谢绝见客。但无奈身不由己,随着来客身份的不同,一次又一次破例,一次又一次收拾好房间整理好装束。张文昊受不了别人拿自己当病人,所以要硬撑着身体,摆出一副看破的模样。他想骂人,想和几十年前那样蹲在街头肆无忌惮地骂那些脏话,但他不能,起码在死之前不能。
“你昏迷了十多个小时,不要马上下床,继续休息一会儿。”高医生做出权威的回答。
“谁他妈让她来的!”张文昊用力将一捧花摔在地上。“如果她再出现,你就给我滚蛋!”张文昊吼完将电话挂断。
“我怎么了?”老马不知在问谁。
他妈的,夜总会的妓女竟然和银行行长同时坐在自己的房间,这简直是个笑话。如果被媒体的人得知,或者被那些不怀好意的竞争者夸大渲染,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张文昊这个名字。他妈的!张文昊越想越气。
老马想努力支撑起身体,却力不从心。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他感到了温暖,他不禁转过头望去。窗外的白杨树被风吹过,沙沙作响。
事实上,那个女人也不是夜总会的妓女,而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夜总会的妈咪,算起来,也该算是个交际花之类的人物。而且人家来的时候也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暴露身材,只穿着一件普通的衣裙,谈话间也并未带有什么目的。按她的话说,只是过来看看。但张文昊还是觉得脏,觉得这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腥臭。他有洁癖,讨厌别人用过的东西。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张文昊应付着那个银行行长和这个妈咪的双重问候,他不想深究他们此行的目的,但根本不相信他们是来关心自己的病情。在生意场上,能够维系关系的唯一纽带就是利益,更何况像自己这样的人。他们需要的,只是自己的钱而已。而相比那个银行行长只字不提业务的虚伪,那个妈咪反而更加直接。她来了就那么默默地坐着,只是不时说几句问候的话,想必银行行长也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仅仅这半个小时的露面,便在几个小时后为她带来了不菲的封口费。
“哎,几位家属,请让开一点儿,别妨碍我们的治疗。”后面的医生说。
张文昊有时想,在钱的面前啊,大家其实都是嫖客,也都是妓女。这么想想,他竟然开始觉得那个妈咪比银行行长更可爱了。
“师傅,感觉好点儿了没有?”林楠也问。
电话,又是电话响起。张文昊冷冷地看着电话在那里鸣叫、振动,自己却毫无力气去接通。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可笑至极,仿佛是一只入笼偷食的鸟儿,不料却被囚禁笼中,供人参观。“喂,什么事?”张文昊还是接通了电话。
“爸,你怎么样了?”马刚急切地问。
“什么?陈局长和董副局长还要来?什么时候?”张文昊一连几个疑问。自己竟然降到了接待处长的地位,他有点受不了了。
不一会儿,高医生、护士、林楠、马刚都先后来到了老马床旁。
他拉开窗帘,正好可以看到楼门。张文昊透过窗户,正看到两辆奥迪A6停在门口,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先后走下了车。
“醒了?醒啦……”对面的老姚第一个发现。“快,去叫医生。”老姚对大女儿说。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张文昊告诉自己。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在屋里打转,不知道该以何种方法拒绝他们的探视。不行,他无法拒绝他们的探视。他无所适从,他竟然感到了无所适从。张文昊犹豫了几分钟,一种逐渐增强的巨大压抑把他逼到死角,让他不能呼吸。张文昊几乎能想象他们已经走到了电梯前,或者是已经按动了驶向这层的按键。不能再犹豫了,张文昊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惨白,眼前的一切都是惨白,从闷不透气的狭小密闭空间到摇摇晃晃迅速变换的天花板,一切都梦境似的转换着。是在做梦吗?如果是,为什么会这么真实?不是在做梦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会这么虚幻?老马感到胸部极度的压抑和腹部的胀痛,同时又感到身体极度自由,仿佛悬浮在空中。他努力回忆着刚刚梦境中感受到的一切,黑暗中的呼唤、淡红色的天空、悬浮在眼前的白色日光灯,然后又是黑暗。接踵而来的画面让他目不暇接,让他头痛欲裂。他急促地呼吸,努力让自己闭上眼睛,之后是无尽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