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燕子连东西都没吃就又坐到泳池边发呆，那张美丽的脸似乎丧失了所有表情，无喜无怒无冤无仇。
后来在水秀门口我们又远远地看到了他，但叶凡转移了目光，继而改道快速消失在人群里。
我说你想哭就哭吧，她不吱声，忽然松开手中的外套，一猛子扎进了泳池。
服务人员一放行，叶凡就拉着妻子快步向里面走去，头都没有回。
“水凉，都多久没清理了，也脏，你快给我上来！”我的叫喊声引来了洛然。
在整个排队过程中，叶凡的目光从未在燕子的身上停留过一秒，似乎从来从来，燕子都没有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燕子从水里冒出来抹了一把脸，说：“不凉，舒服着呢。”
燕子咬着嘴唇，一下又一下，我冲她摇摇头，她抿嘴勉强笑笑，别过脸去抬手轻拭了一下眼角。
她游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等她湿漉漉地爬上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眼见洛然也没什么可聊的了，叶凡转过身，揽住妻子的腰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他妻子扬起脸笑容灿烂，把头靠在他肩上。
我给她裹上浴巾，说赶紧去换件衣裳，糊身上多难受，她哆嗦着嘴唇问我：“梅兰，我是不是傻？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我牵了她的手，又使劲攥了攥，她任我牵着，无动于衷。
“没有对与错，世事无常，你想多了。凡事别折磨自己，身体是自己的，先去换衣裳吧。”
洛然又和他随便聊了几句，我转过头去看燕子，她一脸空洞，忧郁的眸子毫无生气。
那天晚上是我陪她睡的，我什么也没有问，她什么也没有说。
“不了，我们还有别的安排，等回北京咱们有机会再聚。”
回北京前，我在她身边坐下，她转头看我一眼，说想再待两个月，回去心烦。
“哦哦。”我点点头，“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那你好好待着，别胡思乱想。”
“她早就移民过来了。”
“他恨我。”
“哦，对，亲戚在这边儿呢。”
“什么？”
“我姑妈家。”
“叶凡……他恨我。”
“住哪儿了？”
“天天胡思乱想，不至于的。”
“暂时还没有，可能明、后年才会过来，我们也是春节来玩一圈儿，放完假就回去了。”叶凡这两年变化并不太大，除了略微消瘦了些。
“他没有看过我，一眼都没有，好像我是个陌生人。”
“你怎么也到美国来了？公司派过来的吗？”我问叶凡。
“人家带着老婆呢，不方便。”
燕子一言未发，轻轻微笑了一下，尴尬地低下头，伸手去拽子俊的衣角，似乎要把本来就平整的衣服拽得更加完美。
“他真的结婚了？”
“哦，你好，这个是……”我把燕子拉到身边，“我闺蜜燕子。”叶凡没有搭话，目光转向别处，倒是他老婆礼貌地说了声“你好”。
“我听说你跟他分手没半年就结了。”
那女孩儿身材娇小，面目也还清秀，对我们一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过得好吗？”
“哦，”他揽过身边的女孩儿，“这是我老婆，亲爱的，这是洛哥、梅兰。”却独独对燕子视若无物。
“我怎么知道？他把我微信都删了。”
“啊，对，子俊叫叔叔……这不春节带孩子来玩嘛，你和……”
“其实我特别想跟他说声‘对不起’。”
“梅兰，洛哥，哟，太巧了……这是儿子吧，真可爱。”他微笑着捏了捏我儿子的脸。
“说不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你没选择他的那天开始，你们就已经成为对方的过去了……别人都在往前走，你也得往前走，自己选的路，怎么都要好好对自己才行……”
叶凡回过头来，待看清是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喜，可当他的眼睛扫到燕子时，只一瞬间，目光寒冷若冰。
“我想见他一面。”
刚排到队尾，我猛然觉得排在前面的男人背影很是眼熟：“叶凡？”我犹豫地叫了一声。
“我都不知道他电话号码换没换。”
一行四人从围栏进去排队，拐了个弯发现人还挺多的，牌子上预计的等候时间约四十分钟。
“试试吧？”
进了环球影城，儿子就吵着去小黄人虚拟过山车，虽然才来过不久，但这儿实在太大了，我们拿着地图转了一大圈儿，又吃了点冰激凌才晃晃荡荡地找到地方。
“燕子，何必呢？不要再打扰他了。”
我费了半天口舌死活拽上了燕子，来美国这么久，除了去不远的超市以外，她几乎都没怎么出过门。
“我只是想跟他说句‘对不起’。”
这天，子俊闹着要去环球影城，其实我们上礼拜刚去过。洛然说再去一回吧，咱们下礼拜也该回北京了。
“没必要的，不管他回应什么你心里都不会好受。”
我忽然想到了叶凡，可惜他已然结婚，所有的阴差阳错，真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吗？
“如果我说‘对不起’，他能回一句‘没事儿’，那我心里就好受了。”
她还是那个她，一旦拿定主意就不肯回头，我无言以对，想来还有半年张亚奇才出狱，希望那时燕子能重启对未来的规划。
“傻瓜，这不是跟自己较劲吗？”
“没有机会了，缘分已尽，从孩子离开我那天就注定缘尽了。”她的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呆呆地看着泳池里一片飘零的落叶，眼一眨不眨。
“梅兰，我是不是特别傻？”
“燕子，你总是那么有主意，张亚奇再不对，好歹得给他一个机会吧？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谁没干过后悔的事？就像你说的缘分不到吧。”
“我要离婚。”她再次说。
“其实他们两个，我当时都舍不得……”
“你呀，离不离先搁一边儿，离了也要再嫁吧？那就更得为以后着想了。”
“我知道的，爱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自己的一种感觉，旁人是无法左右的，我们只能建议你选最合适的，但你自己也说了，是命，那就信命吧。”
“我要离婚。”她定定地看着我。
“命……我以为怀孕了就是命运安排的，但现在……难道我恨他也是命运安排的吗？”
“你别这么一天天失魂落魄的，我是说你好好查一下，以后总得要有个自己的小孩儿才行。”
“我明白你的想法儿，但孩子那事儿……大夫也说了有各种原因……就算张亚奇在身边，孩子也不见得……”
我问她是否愿意在美国看一下医生，检查一下身体状况，她说不用了，我懒得动。
“你觉得孩子没了跟他没关系？”
春节将近，我和洛然把子玲交给洛然父母，然后带着儿子子俊飞抵洛杉矶，再见燕子时，她气色好了些许，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只是希望你别太固执，过去了的事儿就过去吧。”
日子在若有若无的等待中飞逝而过，燕子在美国一待就是小半年，然后到加拿大过了一下境又返回美国。
“可我就是恨他。”
我跟邻居打好招呼，又一再嘱咐燕子照顾好自己，要天天给我们发微信，这才飞回北京。
“多往好的地方想想，无论如何，张亚奇的出发点还是爱你的。”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哭了，哭也没用。等我妈办完签证就过来了，等她来了我再陪她出去到处走走，你放心吧。”
“我奉子成婚，现在孩子没了，还会稀罕他的爱吗？”
我摸摸她的脸，轻轻抱住她：“不管怎样，我们姐妹都在你身边，一辈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千万保重自己，不许耍小性子，不许再哭了。”
“又钻牛角尖儿。”
“我现在就想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想。你踏实回去吧，我不会那么傻的，已经做过一次傻事了，怎么还会再傻下去呢？”她眼圈儿一红。
“梅兰，咱们都三十大几的人了，不可能像小女生一样爱得那么单纯，要不是因为怀孕，我怎么会选他？”
“谁跟谁呀，见外……你现在这样子跟没了魂儿一样，谁能放心得了呀？”我扳过她的肩头，“咱们四个里头你本来话就最少，我有时真拿不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纠结了，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先顾好你自己，来日方长。”
“你女儿还那么小，回去吧，我知道你疼我，可别再让我心里惭愧了。”
“我懂你意思，我懂……我只是没心思，就想再过几个月等他出来了就离婚……只有离了婚我才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算了，我还是等你妈来了再走吧。”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调养一下吧，把情绪调整好，你心里要是过不去这道坎儿，以后的生活也不会幸福，至于离不离婚，等以后再说吧。”
“我真的没事，你放心走吧。”后院的泳池，阳光慵懒地洒落一地，燕子就那么呆呆地出神，我走过去她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梅兰，求你件事，如果有机会，帮我跟叶凡说一声‘对不起’可以吗？”
毕竟牵挂着儿女，我着急回去，但易母的签证材料还在准备，怎么也要一段时日。
望着她期待的目光，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刚来的头几天，邻居一直热情地邀请我们去环球影城、好莱坞、星光大道走走转转，都被燕子宛转地谢绝了，我简单解释了一两句，他们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叫他们。
回京之后，我在一个悠闲的中午给叶凡打电话，想来这正是公司的午休时间，如果他想多聊几句也方便。
洛杉矶地大人稀，除了几个相离甚远的景点，平日里也没有地方可去。去年产女我在这里住了近半年，隔壁是洛然多年前就已移民过来的朋友，早已熟识，关系也算亲近。
我把燕子的那句“对不起”带到，叶凡沉默了许久许久，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与她，此生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