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把录音笔放在床上推到他面前：“摔坏了，听不了了。”
赵大维表情不自然起来，把包往床上一扔，想去拿录音笔却又缩回手，最后在床角的软凳上坐下，歪头看着妻子，也不说话。
赵大维喉咙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拿过录音笔把玩着：“方沁，我实话告诉你，别拿我当傻瓜蛋蒙，就算没有这东西，我今天也得问问你，你下午去七日了吧？”
方沁的轮廓隐没在黑暗里，她摁亮台灯，用右手两个手指轻捏着那支精致的录音笔，似笑非笑地盯着赵大维。
“什么七日？”
“在找这个吗？”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赵大维不由得抬头一愣。
“演，继续演！我看你不是舞蹈学院的，是电影学院毕业的！”
本以为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一定静静地躺在里面，但摸了几遍也没摸到，不禁发出“嗯？”的声音。
“你把话说清楚！”
赵大维打开客厅的灯，儿子房间的门缝已是漆黑一片，他走过去把耳朵贴近听了听，确定方沁和孩子已然睡下了，于是从衣架上拿过方沁的包向卧室走去，边走边把手探进皮包夹层。
“七日！连锁酒店！快捷酒店！怎么了？你敢说你没去？！”
方沁攥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然后一抬手狠狠砸向墙壁。
“我什么时候去了？”
回到家赶紧收拾做饭，却怎么也打不着火，原来是没气了，翻了半天抽屉也没找着煤气卡，仔细一想好像上次自己买完没搁回原处，于是拉开了包包的夹层……
“今天下午！”
就这么过吧，即使凑合着，也是个完整的家。
“胡说八道！”
从咖啡馆出来一路开车回家，方沁的心始终无法平静，都说造化弄人，一晃过去数年，她能感受到他的爱和渴望，但正因如此她才更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他和她，都有各自的家庭，不论和赵大维多么不合辙，她也永远都不想背叛自己的婚姻。
“停车记录显示你在七日停车场呢！”
“不烦不烦，我愿意听。归根结底也有我的责任……本来可以呵护你的，是我没做到……”陆青平自责着，“唉，你看我，又说这些没用的……只要你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不可能！我都没听过这么个酒店！”
“不说了，我得走了，”方沁收拾了一下心情，“还得回去做饭呢。这好几个小时，我就像个怨妇似的跟你吐了一下午苦水，我自己都嫌烦。”
“好好好，你自己看！”赵大维把手机打开，点了几下扔过去，方沁看着截图，忽然明白原来那咖啡馆居然和七日酒店共用着一个停车场，而“七日”黄色的大招牌在脑海中也渐然清晰起来。
陆青平俯下身在她发上轻轻一吻：“多少年了，梦里也想着能再拥你入怀……你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会勉强你的……如果你有顾虑，那我们就做朋友吧，老朋友，好朋友，真正关心你的人……”他松开手返回椅子坐下，温柔的笑容里隐藏着些许失落。
“呵呵呵呵呵，”方沁不禁笑了，“我当什么呢，我今天下午跟客户约在蜜糖咖啡了，旁边的确有个七日，停车场是共用的，你好好看看，”她指着手机屏幕，“这不是蜜糖吗？”
“没有一辈子了，都过去了，醒醒吧，如果你再这样，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方沁闭上眼睛，泪水不争气地又一次滚落下来，真怕自己会转过头去扎在他的怀里哭个痛快。
“嘁，”赵大维摇摇头，“你反应倒真快。”
他的呼吸落在方沁的头发和脖子上，那股久远以来熟悉的古龙水味儿无比亲切，刹那间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少不更事心高气傲的青春岁月，是的，在很多泪湿的夜里，她对他的怀念也正是对青春的祭奠。
“你什么意思啊？我又没骗你，咱结婚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青平的五脏六腑被拧得生疼，他抬手拭去那滴泪水，站起身来绕到方沁椅子背后轻轻抱住她：“不管怎样，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挂念着你，如果你愿意，我还是想照顾你一辈子。”
“少来这套，一天天的，我都不知道你在干吗，孩子也不管，连我妈都看不住你。”
“以前我们在一起时你是单身，我不是一个会去拆散别人家庭的人……现在我只想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大维也许不适合我，但我选择了他，婚礼上我们发过誓了，要一起白头。”方沁的睫毛微微颤动，一颗泪珠滚落下来，晶莹剔透，不染纤尘。
“真是无聊，你闲得没事儿就喜欢吵架玩儿吗？录音笔这事儿我还没问你呢！”
“方方……”
“你别反咬一口！你说咖啡馆就咖啡馆啊？那我还说是七日呢！”
“不！”方沁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如果！‘如果’这两个字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再也别聊这个问题了，没有意义。”
“大维，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要是去跟人开房会去快捷酒店吗？”
“如果我离……”
“哟，你要这么说就是只去五星级酒店呗，丽思卡尔顿呀！可不就是五星的吗？”
“你只是在国内一个人而已，你是有家的，我也有家……”方沁摇摇头。
“赵大维，你别胡搅蛮缠！”
“我目前一个人。”
“方沁，你别给脸不要脸！有本事别把录音笔弄坏了，有本事光明正大地让我听听！”
“我爱孩子。”
“神经病！你要老是这样咱日子还怎么过？！”
“你不爱他……”
“怎么过？你说怎么过？我看你早就不想过了吧？”
“那又怎么样？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家庭。”
“赵大维，你能不能别这么偏激？两口子最重要的是信任，你老跟防贼一样防着我，你让我心里怎么想？”
“可我相信重逢自有天意。”
“信任？信任也得靠自觉！男主外女主内，你就应该踏踏实实地在家照顾好我们，而不是天天往外跑！”
“不对！这么多年来，梅兰她们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你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早就不恨你了，一切早就淡了……”
“赵大维，你讲不讲理？！我的钱又没花在歪处！还不是都给家里用了！”
“方方，你从来都没有放下过我对不对？就像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你一样！”
“家里根本就不用你天天往外跑，孩子上学花不了什么钱，房子房子有了，车车有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方沁苦笑着牵动了一下嘴角，“我想要的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的工资是死的，不够花懂不懂？孩子以后长大了不用钱吗？不上大学吗？”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刚才也说了，嫁给他是因为觉得他当时对你好，搭伴过日子而已……可他不是你想要的，何必折磨自己的下半生呢？”
“我现在是正团级，以后是要当处长的！用得着你抛头露面吗？”
“早就事过境迁，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自己选的路就算哭着也得走完。”
“这是两回事啊大维！你挣你的，我挣我的，咱是一家人，我又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儿，犯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而且你一个人能挣多少？什么地方少得了用钱？”
“我说的是真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嫌我挣得少！在多少人眼里我可是块香饽饽……”
“别闹了。”方沁笑笑，抽出手来。
“嘁，香饽饽？那是你自己认为，你要是天天这么疑神疑鬼的，就是个金蛋子我也看不上！”
“方方，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陆青平问道。
“你他妈打心眼里从来就没看得起我过！你说你有什么呀方沁，啊，你说一天天的有什么可骄傲的，半老徐娘了，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连套房都没有，开个店还让你亲弟弟挤对走，你们一家人都一个德行，你现在就趁一辆破车，你有个屁呀，离了我你活得了吗？”
但她知道，陈年旧爱虽然深重，却再也不想俯身重捡。
“你够了，赵大维！够了！”方沁柳眉倒竖，“你你，行，我半老徐娘，我屁都没有……那咱们离婚，我就让你看看离了你我活不活得了！”
陆青平的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上，像家人一样安慰她，自然又体贴，那是方沁无法抗拒的温暖。
“你敢！”
俩人聊着说着，多数时间陆青平只是一个倾听者，感受着方沁这些年来的心情和际遇，方沁的心扉一敞开，记忆便从开了锁的闸门里汹涌而出，一丝丝、一桩桩、一件件……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有时她甚至觉得似乎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却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不说我看不上你吗？你心里看得上过我吗？我又没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喝着香浓的咖啡，方沁整个身心放松下来，此刻没有什么比跟十几年前的情人叙旧更惬意的事了，一抹明媚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射进来，她仿佛依然是旧时光里的风华绝代。
“干没干你心里有数！”
“不玩，这里头安静，咱们可以聊天，这儿也不是酒店，他总不至于怀疑你了吧？”陆青平的细心一如以前。
“滚犊子！”方沁从床角拎起包却被赵大维拽住，“想走？门儿也没有！想去找你相好吧？”
“你这是约了人玩牌吗？”方沁问。
“呸！”方沁朝他脸上准确地啐了一口，赵大维恼了，一把把方沁推倒在床上，拳头还没挥起来房门被推开，儿子迷迷瞪瞪地站在门口揉着眼睛，方沁撞开赵大维，搂着儿子走出卧室。
这是东三环外的一家咖啡馆，除了散座还有几个包厢可以打麻将，此刻他们就坐在其中一个包间。
赵大维窝了一肚子火，越想越气，他笃定方沁一定是背着他干了什么，如果这次不把她治改了，那以后的日子也过不好。
方沁把一堆东西放在陆青平面前，这些都是前两天他找她代购的奢侈品，有衣服、鞋子、眼镜、手包，还有一块手表。方沁当时问他这是要开店啊买这么多？陆青平说这不支持你工作嘛，方沁说那也不用一下子买这么多，不用为了买而买，陆青平说一时没搂住，找你代购我放心。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半老徐娘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我还就不信你真敢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