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很挂念你,是一直……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始终是我心里最牵挂的人。”
“所以就想起我来了?”
方沁低下头,不管过去多久,至少这句话算是对自己内心的一种安慰。
“可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些。”陆青平顿了顿,“岁数越大就越想以前的事,挂念以前的人,五十而知天命啊……晓雨她妈一直在加拿大陪她,晓雨毕业之后嫁在那边儿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北京。”
“真高兴今天能碰到你,真的。”陆青平接着说,“你好吗?方方,你过得好吗?”
“事过境迁,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你不是问过了吗?平平淡淡的,没所谓好不好。”
“不是,方方,”陆青平似乎急于要解释什么,在方沁面前,他从来没有变过,甚至连措辞都像以前一样小心,“世界上的事有时候真的身不由己,我想让你相信我从来没骗过你,我对你当时所有的承诺都是发自内心的。”
“娶你的那个人真幸福。”
“懂了。”
“那得他也这么想才行。”为了掩饰唇角的苦笑,方沁拿起了面前的水杯。
“复了……那是因为当年晓雨逼得太紧了,抓着窗户要往下跳……”
“他难道对你不好吗?”
“好啊,你……复婚了吗?”
“说不上来,结婚就是搭个伴呗,等老了、死了也就散伙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当是老朋友叙叙旧吧。”
“怎么那么颓废呢?方方,这不像你。”
“你想说自然会说。”
“那时候年轻,总会长大的。”
“你不想知道我的情况吗?”
“我以前说过要呵护你长大。”
“哦。”
“老提以前,都说别提了,没意义。”
“晓雨出国了。”
“对我却是一辈子的记忆。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也好,怎么我们也是老朋友了,再不成拿我当个垃圾桶也行,有什么苦恼通通都倒给我。”
“行了,还提那些干吗?都过去那么久了。”
“垃圾桶?你倒是像。”方沁嫣然一笑,这笑容如同阳光般在瞬间穿透了陆青平蒙尘的内心,早已形成习惯的宠爱也随之苏醒过来,如果当年不是小女儿的以死相逼,他恐怕早就与面前的这个美丽女人共结连理了。
“不不不,我可能表达得不准确,我是说一直到三四年前我还试图找到你,当初你不接电话,梅兰也不搭理我,而且我家里的事情……”
有情人难成眷属,怕是这世间最痛的情事。
“我们分开都十几年了,你直到三四年前才找我吗?”方沁抬起头来,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方沁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这时手机骤响,是赵大维。
“几年前吧,三四年了。”
“你干吗呢?在酒店干吗?”不容方沁开口,赵大维劈头盖脸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找的我?”
“吃饭!”
陆青平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方方,”他说,“我知道以前伤了你,伤挺重的,我心里也有愧,那时候自己处理得实在不够好,但我是有苦衷的,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这些年你能过得好,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其实后来我找过你很多次,可你和梅兰的电话都换了,你以前的房子也卖了……”
“在酒店吃饭?”
“重要吗?日子过来过去最后都是一样的。”
“什么酒店?”
“那好不好呢?”
“你说呢?我手机上有你停车记录!没想到吧?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装个软件就知道你在哪儿,说,你在丽思卡尔顿干吗?那不是酒店吗?”
“结婚、生孩子、过日子。”方沁简短地回答,依然没有接触他的目光。
“你闲的吧?没事儿查我干吗?装个破软件就了不起了?”方沁向陆青平摆摆手,起身边说边踱到洗手间。
“这些年,你,还好吗?”把菜单交给服务生,陆青平问。
“别跟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在酒店干吗?!”
“对。别点酒,我开车呢。”
“吃饭!”
“好,”陆青平笑笑,“还是喜欢鹅肝对吗?”
“酒店里头吃什么饭?”
陆青平把吃饭的地方安排在了丽思卡尔顿酒店的西餐厅,方沁落座之后把包随手一放,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接过来菜单扫了两眼:“你点吧。”她把菜单推回去。
“那在哪儿吃?大马路上啊?”
她挑了一条稍微紧身的裙子,在镜子前伫立了半天,心想自己还是美的,即使芳华不再,但岁月也并未薄待自己。
“饭馆儿多了去了……得得得,你别跟我掰饬,你跟谁吃呢?”
多年来的隐忍和凑合,在与陆青平的不期而遇之后,忽然让方沁死寂的内心微澜涌动,虽然在她固有的保守的观念里并未期待与老情人再发生点什么,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心思起伏如潮。
“朋友!”
更何况,两个世界的人,何来共同语言?
“什么朋友?”
自己有没有爱过赵大维,方沁心里一直是清楚的,纵是当初有一点点喜欢,也被这些年的鸡毛蒜皮消磨殆尽了。
“老朋友!”
是爱。
“你吃饭,那我跟儿子吃什么?”
若不是陆青平当年的离弃,哪来与赵大维的闪婚?婚姻这件事,本就是人生中一次最大的赌注,区别在于有没有看过底牌,而这张底牌就是感情。
“锅里不是给你们做好了疙瘩汤吗?”
十几年前的旧事浮现在脑海,那时候的自己多么年轻啊,纵然处理事情太过幼稚,但至少还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爱和被爱着,不像现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反反复复,混混沌沌。
“光吃那玩意儿能吃得饱吗?撒泡尿就没了。”
看看表才刚过三点,于是方沁先回家做了一锅疙瘩汤,又把几个包子放在屉上,寻思赵大维和儿子回来也有的吃,这才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你不会馏点儿包子啊?不就在锅里吗?都给你放屉上了。大热天的,我特意赶回去给你们做好了饭才出来的,还怎么着呀?”
送完项链方沁给陆青平发微信说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对方马上确定了时间和地点。
“你发个视频过来,我看你跟谁吃饭呢!”
连续又挂了他两次电话,方沁去闺蜜群里抱怨了几句,我们的重点倒都在她与陆青平的偶遇上,方沁说我上电梯了,客户等着呢,回头再说。
“发什么视频?你哪根弦又不对了?”
“你有病!”方沁懒得解释,再次挂断。
“在哪儿吃不好?你吃饭吃到酒店去呀?正常吗?”
“男的女的?”
“我懒得跟你说。”
“跟客户行吗?”
“我告诉你方沁,你心里有点数,一天天的不着家……不是见客户就是跟那几个娘们儿在一块儿,我看你跟她们学不出什么好来……”
赵大维立马打过来:“你挂什么电话?啊?你跟谁吃饭啊这么重要?连家都不顾了?”
“你胡扯什么呀?”
“你爱咋咋地,反正我晚上约了人吃饭。”方沁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我胡扯?你说那个蒋菲儿找了个多大的?啊?是不是以后也带着你找个小的啊?”
方沁这个气呀,每回赵大维都不忘强调“我分的三居室”,好像没了他方沁就活不下去了,而且在他的观念里,媳妇就只是那个在家伺候老公、孩子、婆婆的人。
“你有病吧?无聊!”
方沁打电话问赵大维晚上能不能早点回来,儿子上下学有校车接送到门口,但晚上也要有人陪伴,赵大维说你得给孩子辅导功课呀我可弄不了,方沁说才三年级你就辅导不了了?赵大维说那你也得回家做饭呀,我妈又不在北京,我这上了一天班了难道还让我做饭吗?你一天到晚又啥事儿都没有。方沁说我怎么就一天到晚啥事儿都没有了?那我一天到晚忙啥呢?赵大维说那是你乐意,家里不缺吃不缺喝,我分的三居室还不够你住吗,不能踏实点儿呀?做饭、看孩子不应该都是你们娘们儿的事儿吗?
“你说什么?”
直到穿过大堂,她依然能感觉到来自背后温暖的目光。
“行行行行行……我真跟人吃饭呢,要吵回去吵行吗?”
扫完码,陆青平说我等你信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刷了一下,再把门拉开,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他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似乎还是曾经那个愿意把自己捧在掌心里的男人。方沁心思微动,点点头闪进门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以把微信加上吗?”陆青平打开手机递过去,期待地询问着。
“吃完就回去!”
“看看吧,我要安排一下。”
“儿子作业等你辅导呢!”
“对,我现在去办点事,但很快就办完了。你看你的时间。或者晚上有空吗?”
“三年级的东西你不会呀?”
“我约了人,你不是也要出去吗?”
“英语我不会。”
“日常吧,差不多。”陆青平含糊地答道,“如果你有时间,我是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顿饭吗?”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即使于商海所向披靡,陆青平在方沁面前依然是那副等待她的模样。
“好好好好好,我尽快。”
“还好。你呢?”
“半个小时必须到家!”
“噢噢……这么多年了,你……好吗?”
“一道菜都还没上呢!我飞过去啊?”
“不是,我是来找朋友的。”
“那你还打算吃到什么时候?啊?什么人这么重要?比你儿子还重要吗?你早点走不就完了吗?”
“哦……对,你呢?难道我们住在一个楼里都没碰过面?”
“赵大维,你差不多得了,我都说尽快了,还怎么着啊?”
方沁张了张嘴,旧日的伤痕虽已被岁月消磨,但芥蒂仍在,她浅笑道:“你也住这儿吗?”
“你等会儿……”电话里随后传来儿子的声音:“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方方……”陆青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
“妈妈跟别人吃饭呢,一会儿就回去,好吗?你乖乖的。”
而他眼中的方沁,比少时更加时尚,眉梢眼角之间,淡抹着成熟女人的柔媚风情。
“一会儿是多长时间呀?多少分钟?”
陆青平也愣了,十几年过去,岁月的沉淀和历练并未让他有过多沧桑,依然一副儒商的模样。
“妈妈也不知道,反正妈妈尽快回家好吗?”
那个自己曾经一心一意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那我睡觉之前你能回来吗?”
推门的是陆青平。
方沁看了看表,儿子每天八点半上床,现在还不到七点,算上堵车的时间四十分钟也能到家,怎么说也还富余一个小时。
方沁现在一直在做代购,包括各种奢侈品和国外古董、首饰。这天去客户家里送项链,在门口刚准备按门禁正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方沁正想直接进去,一抬眼间却愣在了原处动弹不得。
“能,能的,宝贝,妈妈肯定在你睡觉前回去好吧?”一安抚好儿子方沁立马挂了电话。
但劝了也没用,张亚奇愈是耐着性子天天拿热脸生贴,燕子愈是日复一日地冷眼相待,半个多月下来张亚奇心里不免烦躁起来。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回座位,陆青平投来询问的目光,方沁叹口气,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其中包括方亮吞店的事,赵大维又来过两次电话,她也没接。
我们说嫁也嫁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吧。
陆青平听着,一脸的爱怜和痛惜,他问方沁是否需要帮助,方沁说你能帮什么,自己的日子还是得自己过,你要真想帮就加我另外一个微信号,想买什么可以找我代购。陆青平满口答应,方沁说哎呀我就随便一说,你可别勉强。陆青平说男人也爱美啊,难不成你还不许我打扮打扮了?
燕子却坚硬得像块暖不过来的石头,她在微信群里说连看张亚奇一眼都心烦,自己现在都怀疑是否爱过他,当初结婚必定是鬼迷心窍。
又匆匆吃了几口,看看表也七点半了,方沁就说下次有时间再聊吧,我真得走了。陆青平也不阻拦,起身绕到方沁身后把椅子拉开,又把包挂在她肩头上,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说:“你瘦了。”
张亚奇也志在必得,他尽心尽力忙活着一切,细致入微,连小时工买菜的活儿都包了,又跟着手机里的菜谱学烹饪,比曾经追求燕子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一刻方沁忽然想哭,这个她深爱过的男人在久别之后近在咫尺,她甚至闻到了那股轻微的古龙水味儿,还是那个牌子,还是没有变。
燕子出院后张亚奇跟着回了家,易母觉得小两口之间的事应该自己解决,于是劝女儿能过就好好过,什么都没有原配好。
变的,是岁月,是容颜,是事过境迁后的无奈和苍凉。
在我回烟台的这段时间里,燕子和方沁的日子也没消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