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近我，我扬起脸：“还想打我是吗？来啊！来啊！打死我，你就心愿得偿了！”
“你听好，洛然，我不会离婚的，要离，也是等她死了再离！”我恶狠狠地咬着牙说。
“滚蛋！”他拿起床脚的包往我怀里一扔，“爱干吗干吗去！滚！”
人生的苦难已经让她心理变态，变态到要看着别人痛苦才会释然。
北京夏日的黄昏，天边晕起一层晚霞，我在车里号啕大哭，认识洛然七年了，我为他生儿育女、耗尽青春，却横空蹦出来一个曾经跟自己有着相似容貌的女人，所有的恩爱承诺，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抵不过一个将死的前女友。
“你走吧，她需要休息，我跟你说的你再考虑考虑。”洛然垂下手，语气冷漠，转过身去帮高珊掖了掖被子，而高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们争吵，毫无表情。
若我是个局外人，这会是我此生听过的最不可理喻、最荒唐可笑的事，洛然啊洛然，我甚至可以不去追究你为什么会爱上我，但你怎么舍得把眼前的幸福随手扔掉？
这一巴掌，打翻了数年的恩爱。
我带着两个保姆和孩子回了烟台，每个夜里我都会慢慢咀嚼这些年来和洛然的一点一滴，那些真实美丽的记忆让我微笑，我甚至怀疑现在正在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
“你有没有搞错啊？你们是不是都疯了，洛然麻烦你用正常人的思维想一想，你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爱一个人不是要自私地拥有，是要看着对方幸福啊！她都快死了，难道你要拿我们的婚姻来殉葬吗？一个死人……”我失控地大喊大叫着，脸上狠狠挨了一个耳光。
对，噩梦，如同我梦到的罂粟花，如同那万丈深渊的悬崖。
“梅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洛然突然推门进来，一脸的愤怒，他大步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你给我出去！”
也许从爱上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站在了悬崖边，即便可以转头离去，脚下却灌满了铅。
“太可笑了，你太可笑了！简直是变态！为什么？为什么近二十年过去了你还要打扰别人的生活？为什么你都快死了还不放过我们？！你简直是个魔鬼，你这种女人，根本就是心术不正！活该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我忍无可忍，眼前的高珊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死亡气息，却在临终之前还要把别人一起拖进地狱。
多少爱情，便是一步一步挨近危险，待发现时早已抽身不得。
“那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觉得自己长得像谁呢？”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扎进我心里。
不光是我，我们四个——梅、燕、方、菲，哪个不是倾尽心力去爱？到如今哪个又能轻松地全身而退？
“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说？我们儿女双全，我们一直很幸福！洛然跟我从来都没有红过脸！”
内伤。
“呵，不要低估了我们的感情，也别高估了你的婚姻！”高珊被我激怒，语气也不再平静。
不寒而栗，痛入骨髓。
“因为你根本就不敢见他！你看看你自己，你照照镜子，生活把你打磨成了什么样儿？！你根本就不愿意让洛然看见自己！”
痛到需要一次又一次咬紧牙关、屏住呼吸。
“不是的，你可以不离，我只是穿穿，在这个病房里。梅兰，如果我真的想把他抢回来，那我早就来北京了，何必要等到这个时候？”
我并没有告诉父母这些事，因为无法启口，倒是方沁她们很关心我的想法，我说我不想想，别拿这事儿烦我。
“穿婚纱？那不就是结婚吗？结婚不就意味着让我们离婚吗？”
那个女人总会死的，不是吗？
“那……我可以为他穿一次婚纱吗？”高珊怯怯地问，蜡黄的脸色泛起一丝娇羞。
假如离婚可以救她一命，或许我会犹豫一小下，但她的命运并不是一纸离婚证书就可以挽回的。
“高珊，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你放手吧，毕竟你走后生者还要继续活着，如果你真心爱他，不是应该看着他幸福吗？而不是妻离子散，老来无依！”
傻瓜才会让自己的婚姻跟着一起陪葬。
“梅兰，你可以不同意离婚，一切在你……反正，我快死了，人活一辈子，总会有些遗憾。”
我反过来劝菲儿复婚迫在眉睫，她沉吟片刻，说我根本消化不了那张照片带来的伤害。
“洛洛？呵呵，你……你……”听到她这样叫洛然，我气得头晕眼花。
“你还爱左骁吗？”我问。
“我没有绑架任何人！我根本就没想到过洛洛会兑现二十年前的那句承诺！”
“我不知道。”
“那你又何必出现？！你用以前的情意绑架他，让洛然为你放弃一切！”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那你怎么打算？”
“我已经没有这个权利了。”
“我不知道。”
“你太自私了！你根本就没有阻止过他！你心里其实还是渴望满足自己年轻时的愿望，为他披上婚纱对吗？”
“左骁还住在家里吗？你没撵他走吧？”
“可现在急的是你，不是我，对吗？”
“他每天除了上班就在家，每天接送女儿然后陪她玩儿，分房睡着呢……我当他透明。”
“真是可笑，你哪来的自信？”
“看，你还是舍不得他……既然他有悔过，好歹给人家个机会吧。说真的，两口子过一辈子，男人不出轨的也是凤毛麟角，孩子那么小，亲爹亲妈总好过拆了重找……别到时候抻得久了，再把他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你可能小看了我们的情意，”她笑了，干瘪的眼角皱纹堆垒，“真正的爱不会因色衰而松弛。”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还是接受不了。”
“高珊，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洛然只是怜悯你？只是为了报当年的救命之恩？早就结束了，二十年了，你和他早就不是过去的人了！”
“他没有提复婚的事？”
“那不是我的事。”
“他每天都小心翼翼的，似乎在看我的脸色。”
“可洛然现在要离婚。”
“菲儿，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左骁跟你结婚的时候太年轻，肯定没玩够呢，就算今天没有这事儿以后也会发生的，早发生总好过晚发生，真的……况且现在房子握在他手里，你赶他他却不走，说明他真的在乎你，还是爱你的。”
“请你相信我梅兰，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他做什么，也不会要求他，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他我已经很满足了。”
“就是因为爱才接受不了，岁数大了，没有以前那股狠劲儿了，做不到说散就散……”
“这不是理由。”
“那就别散……你们以前总是羡慕我嫁得好，现在呢？我碰上的事儿电影里都编不出来。”
“要是我不会死，我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洛然没打过电话吗？”
“但洛然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你。只要你不出现，我们会一起幸福下去。”
“没有。”
“完整美满？可你不能不承认我其实一直横在你们中间。”
他真的没有打来过，倒是洛伟德因为想念孙子孙女打过几次电话，我说北京夏天太热，回烟台避避暑。别的什么都没提，听口气他也不知情。
“你给我讲了这么多，我懂，可是，对不起，我依然不会让你破坏我的家庭。”我说，“你的苦难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洛然造成的，见到你之前，我们一直很幸福，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拆散我本来完整美满的家。”
也许，此刻在那个充满着死亡气息的病房里，瘦骨嶙峋的高珊正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荡漾着幸福。
是的，我同情她，怜悯她，但她的痛苦却不能成为终结我幸福的理由。
也许，此刻她已经死在了爱人的怀里。
高珊没有躲避我的目光，她温柔地看着我，似乎眼前是一抹美丽的风景。
也许，洛然会猛然回头，发现这整个过程竟然是如此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