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滴滴答答淌过他的脸落入土地。
黑白分明,筋还连着眼窝。
黏稠又惊心动魄。
他抬起头,左眼珠上扎着半个啤酒瓶,碎碴儿上挂着一个眼球。
很多很多年以后村里不少人说到那个场景还会不禁打个寒战。
高春豹踉跄间脚下一滑,脸朝下摔倒在地,然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啊!眼!我的眼!”
“原来人的眼珠子那么大,那么圆。”他们说。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妈,谁不滚开我弄死谁!”五大三粗的高进疯狂地甩开所有人,再次扑向高春豹。
高春豹在那个初冬的黄昏睡了梦寐以求的女人,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左眼。
“别打了!高进!”村长站在门口大吼一声,但这丝毫无法阻挡愤怒的高进,他挥舞着铁锹边骂边追,却不知被谁抱住,手里的铁锹也被硬生生夺走。
村长告诉高珊,事已至此,想高进不坐牢,你就只能嫁进我们家门。
“杀人啦,杀人啦……”高春豹回头大叫着在院中躲闪。
面对为自己操劳了半生的哥哥和挺着大肚子的嫂子,高珊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村长来啦村长来啦。”有人喊道。高春豹借机挣脱开往屋外跑,高进从后面追上去,顺手从墙边拎起一把铁锹。
尽管心如刀割。
后面跟来的人有过来拉架的有看热闹的,院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孩子围在门口,高珊捂着脸缩在床角嘤嘤哭泣。
我的爱人,此生此世,你我缘尽。
高进进屋一看已经明白了八九,他揪住高春豹的脖领子问高珊:“珊子,他……他……弄了吗?”高珊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高进青筋暴起,一拳打在高春豹的脸上,“王八犊子,要不是张家二小子跑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我们家刚发完丧,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
还有我的未来,我的人生,从此都将在这个小山村画上句号。
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几个人闯了进来,打头的是气势汹汹的高进。高春豹一惊,想把屋门插上已经来不及。
为了不让洛然起疑,为了让他永远地放弃自己,高珊给洛丽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可以离开你弟弟,条件就是你得告诉他我接受了洛家的条件。
高珊脑子里一片空白,屈辱的泪水一茬接着一茬,她不住干呕着,用冰冷的双手颤抖着整理衣服,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
“钱我一分都不要,但请你务必告诉洛然我拿了你一大笔钱,而且你已经把我送到美国了。我会写一封分手信寄给你,你记得一定要换一个信封再转交给他,不然邮戳上有地址,我怕他会找来……让他恨我吧,永远都恨我。”
半晌,高春豹从她身上下来,满足地咂了咂嘴,回手又伸进上衣一把握住她的乳房又捏又揉:“光顾弄下头了,刚才都没摸着。”他撇着嘴笑了,从膝盖下提起自己的裤子,“这么多年终于把你给弄了……做梦都想弄啊……嗯,就是有点快,咱晚上再来,保管让你舒舒服服的……”
洛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此决定,高珊却闭口不提。
还有对未来最美好的希冀,在这一刻都消散得无声无息。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说。
在这个冒着寒气的初冬,当高春豹进入高珊身体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天塌地陷,洛然温柔的笑容在脑海中闪过,现在自己最干净的肉体和最纯洁的爱情都被彻底玷污了。
“你真的不要钱?”
“不关,我不怕人看,全村都来才好呢,全村都来了就知道你就是我的人了……”
“如果要了,我的心会脏一辈子。”
“那你你……你先去把院门关了行吗?这四敞大开的……”高珊想支开他。
高春豹的义眼还没装上,高珊就发现自己又一次怀孕了,她知道这个孩子是高春豹的,但高春豹却不信,他咆哮着问是不是那个北京小白脸的杂种。
“订什么都不好使,北京都是小白脸侍候不了你。”高春豹的手已经解开了高珊裤子上的纽扣。
高珊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微笑着说:“对,就是他的,你开心了吧?”
高春豹脚后跟顺带勾上了房门,把她往床上一扔便心急火燎地扑了上去,高珊用尽全力却怎么也对抗不了一个壮年男子,她哭喊的声音渐渐变成呜咽:“我求你了豹子哥,我求你了,别这样,我在北京已经订婚了……”
这邪媚的笑容激怒了高春豹,被他结结实实地好一顿毒打,而这顿揍完全开启了之后永无止境的家庭暴力。
高珊还要呼喊,却被高春豹一手捂了嘴,踢开院门连拖带拽地把她弄进屋,任她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村长说既然不是个整货你还娶她干吗?高春豹说我为这个臭婊子眼都瞎了你让我放过她?门儿都没有。
“你喊啥也不好使,都去你家吃席了……咱俩是正经谈恋爱……我就要跟你谈恋爱,我还要娶你呢……”
高珊没有做人流,她甚至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被高春豹白天毒打掉的还是被他夜里无休止的性交做掉的。
“你再不撒手我喊人了!”
当鲜血顺着裤腿淌下来的时候高春豹用一只眼恶狠狠地瞪着她,连医院都不想送。
“我要干吗你还不知道吗?从小我就看上你了,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从了我吧。”高春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一张嘴反而拱了过来。
婚礼那天的气氛特别诡异,新娘新郎脸上都没有半分笑容,高春豹的义眼暗淡无光,他死死掐着高珊的手,把她的手掐得生疼生疼。
“你撒手高春豹,你撒手……”高珊使劲掰着他的手,心里后悔不已,埋怨自己为了抄近路没有绕开高春豹的家门,“青天白日的你要做什么?”
至少疼痛是真实的,高珊想,这在以后的麻木人生里应该是自己唯一的感觉了吧?
第二天发完丧,村里人都在院里吃酒席,高珊向大队部的方向跑去。刚转了个弯,身子突然被人一把搂住,高春豹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嘟囔着说:“你可想死我了珊子妹妹,你是不过春节不回来,这要不是你奶奶走了还见不着你,你是不是把哥哥我给忘了……”
婚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挨打是家常便饭,高珊又怀过一次孕,但也许因为流产次数太多而没能保住,这让婆家非常不满,高珊说反正我也生不了,干脆离婚吧,高春豹说你他妈想得美,把老子害成独眼龙还想跑到北京去找你那个姘头吗?你就算死也得死在老子手里。
整个下午,高珊都在战战兢兢地躲着高春豹,也抽不出时间去大队部给洛然打电话,等到晚上村里人都走了,心想大队也锁门了,只能明天再打。于是坐下来跟高进唠了会儿家常,看着哥哥疲惫的脸,高珊心疼不已。
直到结婚第五年高珊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似乎让她度日如年的生活有了欢乐和盼头,可偏偏儿子长到六岁,跟几个大孩子去游泳溺毙在了村头水塘里,高春豹面对未老先衰的高珊渐渐失去了折磨的兴趣,他说你就是个扫把星,谁沾上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才得以离婚,没过多久他就娶了村里的一个年轻寡妇。
“哥,我就跟珊子妹妹叙叙旧,没别的意思。”高春豹讪讪地笑着,“可不就是来帮忙的吗?乡里乡亲的。”
孤独的高珊回到哥嫂家中,青春流逝殆尽,多年的操劳已经让她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山里的农妇,她的手骨节粗大,脸上密布了细小的皱纹,身材也臃肿不堪,她早已不再刻意遮掩额头上的那两道疤痕,因为那是洛然留给她的唯一纪念,那个曾经在北京的大学里意气风发的校花早已不在,时光谁也不曾放过,尤其对长年饱受苦难的她而言。
“豹子,家里正忙着呢,你是来帮忙的吗?”高进把妹妹拉到一边,强壮的身体挡在两人中间。
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消磨了所有的心志,帮哥哥看孩子、做饭、洗衣,还要照顾越来越疯癫的嫂子。她终于可以大胆地搜索着所有关于洛然的记忆,那个远在天边的至爱,那个曾经也深爱着她的男人,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举手投足,他说过的所有的话。
“哟,珊子妹妹回来啦?呀,头上这是怎么啦?倒也不碍事儿,还是那么漂亮……”高春豹指了指高珊额头的伤痕,同时一张脸凑过来,嘴里的黄牙不禁让人反胃。
今生已矣,只待来世。
高珊放下简单的行李,还没来得及跟哥哥说两句话,胳膊就被人拽住,回身一看,是村长的儿子高春豹,他家离自己家不远,小学时还是同桌,但这小子从小就闹腾,上到四年级就退学了,去北京之前,高春豹的整个青春期都在跟高珊纠缠,经常把高珊吓得门都不敢出。
琐碎的生活循环继续着,两个月前高珊忽然觉得浑身无力,耳后肿起了一个大包,吃了好多消炎药也无济于事,辗转山路去城里大医院检查了两次,最后确诊为淋巴癌晚期,早已哭干了眼泪的她手拿检查结果仰面对着天空大笑不止,也许这才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解脱。
高珊千里迢迢赶回老家,却还是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破败的小院里,哥哥高进正和挺着六个月大肚子的嫂子忙活着丧事,由于家境贫寒,三年前邻村嫁过来的大嫂从小就有残疾,腿脚不太利落,脑子也不灵光,生活的重担几乎全压在哥哥高进一个人身上,虽然只比自己大五岁,但他早已一脸沧桑。
她没有告诉哥哥实情,心里那个愿望愈发强烈起来,对,我要去北京,不论我现在有多丑,不论他是否还记得我,我都要在临死之前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