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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高珊

他送给她那幅肖像,还有一首模仿刘大白的诗:

一个多月后,洛然兴奋地发现高珊加入了他所在的诗社,高珊极喜欢纳兰性德和刘大白,爱屋及乌,洛然就尽可能搜罗了他们的诗词,一首一首地死记硬背,甚至连梦里都在吟诵,这终于引起了高珊的注意,她对他笑,那明媚的笑容,仿佛能化解世间万种忧伤。

是谁把心里相思,

洛然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每次打球都希望能见到高珊,可她偶尔经过也不会停留,在食堂遇上了,也总是端着饭菜低头擦肩而过。

种成红豆?

与许多男生一样,洛然开始寻找机会接近高珊,只是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据说高珊很少跟男同学说话,羞涩又温柔。

只待其蔓延缠绕,

那是洛然为她画的第一幅肖像。

为看你莞尔一笑。

高珊在隔了两排远的斜前方坐下,长至腰际的深褐色头发用橡皮筋松松束在脑后,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追随下,洛然不由自主地用笔勾勒着她的侧脸和倩影。

是谁把天上明月,

洛然甚至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捻得如钩?

洛然抬眼望去,一个娉婷的身影越来越近,一件简单到极致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把她衬托得身材高挑,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那张素颜的精致面孔上美目生辉,五官恰到好处,微微上翘的嘴角纵然不笑也颇具甜美,偌大的空间似乎都因她洋溢的青春而瞬间明亮起来。

我愿来抟钩作镜,

高珊走进来的时候,身边的许治强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嘿,”他说,“那个,白衬衣那个,看见没?那就是高珊。”

此生共团圆永久。

直到上大课时在阶梯教室见到她。

渐渐地,两颗年轻的心越靠越近,当洛然终于以护花使者的身份站在高珊背后时,她身边的那些追求者也悄然散去。

有两个同学跟着许治强跑出去,洛然无动于衷,只想把小说看完。但从这天开始,“高珊”这个名字就不时灌入耳中,洛然心下不以为意,本校漂亮女孩儿不多,现在的校花,估计也只是有几分姿色罢了。

恋爱的日子单纯又美好,他为高珊画了一幅又一幅肖像,他照顾她呵护她,他和她,都是彼此生命中的醉人初恋。

“赫本是天使,不是凡人,谁比得了?但这个绝对比咱现在的校花漂亮。我刚帮她拎东西来着,特好看,不信你们去瞅瞅,叫高珊,这会儿说不准还没去宿舍呢。”

高珊来自贵州省一个极为偏远的小山村,下了火车倒完汽车还要走一大段山路,她家境异常贫寒,父母早亡,多年来与哥哥、奶奶相依为命,为了供她上学,哥哥高进小学没毕业就已辍学务农。

洛然翻了个身,眼睛依旧黏在手里那本《鹿鼎记》上,头也不抬地问:“能比得上奥黛丽.赫本吗?”

她简单的行李里只有可怜的几件衣服,别说化妆品,连擦脸油都是最便宜的袋装郁美净。

每年新生入学都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今年也不例外,上铺的许治强闪进宿舍,神秘兮兮地对舍友说:“今天新生里有一个学妹特出挑,你们不去看看?”

即使两人发生了性关系之后,高珊也总是婉拒洛然在经济上的各种帮助,她说我有奖学金,够用。

那年洛然二十岁,是北京××大学金融系一名大二的学生。

洛然害怕伤了她的自尊,也不勉强,只能在假期为了一点微薄收入帮她一起去路边派发小广告。记得那年冬天好冷,高珊的右手生了冻疮,痒得难受,洛然一边心疼地给她涂药一边说何必呢我又不是养不起你。高珊说你现在上学用的也是家里的钱,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后来洛然帮她联系了一份家教的工作,高珊很是开心。

1995年夏末秋初,洛氏集团已经形成连锁,洛伟德雄心勃勃,正准备涉足金融、房地产等各个领域,洛丽刚刚进入集团,洛辉还在上初中。

整个暑假高珊都在打工,她想等到春节回一次老家,洛然说那我陪你,高珊说我哥要是知道我现在谈恋爱了肯定很伤心,他会以为我不好好学习的,再说我们家太破了,你可能受不了。

“听我说,我今天精神还不错,要是你愿意,我讲给你听……是的,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都告诉你吧。”

“你都受得了,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受不了的?”

“不让他跟我离婚?也就是说是你左右着我的幸福?”

“那等毕业了我再带你回去。”

“梅兰,其实我劝过他的,不让他跟你离婚……”

“等你毕业了我就娶你好吗?”洛然问。

“对,他一定对你知无不言。我很好奇,我真的很好奇,这么多年了,你不是出国了吗?你既然已经放手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前男友的生活里?你既然时日无多,就算洛然跟我离婚娶了你,那你撒手而去以后呢?你破坏了他的生活破坏了一个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傻瓜,这算是求婚吗?”高珊微笑着,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跟我说了。”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很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洛然坚定地点点头。

“别说得这么无辜,好像天下人都欠你的,你的出现即将要拆散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我们有孩子,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知道吗?”我强抑怒火,拳头攥得生疼。

1997年深秋,洛然大学毕业,周五那天,两个人商量着驾车去郊区游玩,但近郊都几乎玩遍了,高珊说想去爬山,洛然说现在正是赏红叶的时节,周末出来玩的人太多了,不如去长城一带找座人烟稀少的野山,自然风光肯定很美。高珊一听很兴奋,来北京那么久,城市里的生活千篇一律,怎比得了天高地阔朗朗乾坤。

“梅兰,我是一个将死之人,什么决定都做不了。”

两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准备了一应必需品,驱车来到远郊,背着巨大背包的他们一路说说笑笑顺山而上,在山顶吃了点东西,兜兜转转,下山时已是黄昏,深秋的北京郊区气温骤降,野山路陡峭崎岖,在昏暗的天色下路途越来越不好辨认,高珊心里埋怨着自己不该凭着在山区的生活习惯逞强冒险,洛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怕什么有我呢,话音未落就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也就是说是洛然主动要这么做的?”

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夜里,高珊把衣服撕成布条为昏迷的洛然包扎伤口,除了身上薄薄的一件线衣和裤子,她几乎把所有衣服都套在了洛然身上,寒冷让她几近昏厥,荆棘使她遍体鳞伤,她一边拼尽全力连背带拽地把洛然拖下山,一边不断呼唤着洛然的名字:“你不能死亲爱的你不能死,洛洛,洛洛,我等着你娶我,我爱你我爱你……”

“这是我们以前的诺言,却不是我的要求。”

救援人员用了近十个小时才找到他们,彼时洛然依然昏迷着,高珊下身血流如注、浑身僵直,寒冷和疲惫让她的大脑完全处于一种游离状态,气息微弱,可能再晚一点点,她就会死在爱人的身边。

“他要离婚娶你,你知道吗?”

洛然从医院里醒来却不见高珊的身影,他的腿摔断了,刚动完手术打上石膏,那时他才知道是高珊拼了命救自己回来,而她却在下山途中不慎流产。

“我又何必要问呢,”她依然浅笑着,有气无力,“生命只有一次,什么都不能重来,我从来没有从你手中抢走他的意思,我本来只想在临死之前见他一面,对,从贵州到北京,跑了那么远,我也只是希望见他一面,梅兰,我快死了,你看看床头上的单子,淋巴癌,晚期,大夫说我活不过这个月了。”

这是高珊第二次怀孕,之前她已为他偷偷做过一次人流。洛然内疚得不能自持,一是因为自己鲁莽的决定惹此横祸,二是居然不知道爱人再次怀孕,这是作为男友的失职。

“好,那该你问我了,你可以问问我恨不恨你。”

高珊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听护士说她被送来时身上裸露的部分几乎全都被荆棘划伤,虽是浅表,但光是刺就拔了几百根出来,连额头上也留下了两道不浅的疤痕。

“我为什么要恨你?”她的头巾被枕头蹭开了一块,露出比她面色要白得多的头皮,“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我离开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早晚他都会娶妻生子。”

“嫁给我珊珊,我爱你,我要让你为我穿上婚纱,成为我的新娘。”这句话,洛然记了一辈子,高珊也记了一辈子。

“你恨我吗高珊?”

尽管洛然一再强调高珊救了他的命,但父亲却对这个贫穷的女孩依旧抱有巨大的敌意。他是生意人,身边有一位跟随多年的算命大师,大师说高珊属龙,洛然阴历为74年尾属虎,龙虎相争必有一伤,若在一起此生大难无穷,对此深信不疑的洛伟德,固执地认为这个女孩就是一摊祸水,正是她将儿子置于险境。加上两家门户极不登对,于是洛伟德暗中指使洛丽欲用钱财打发掉这段孽缘,但高珊死活不允,两两相爱的一对璧人早已心无旁骛,都下定了非卿不婚的决心。

“我知道,我叫高珊。”

一计不成,洛伟德又找到校长,高珊因在校期间怀孕被通报批评,取消奖学金,并接到了勒令退学的通知。

“我叫梅兰。”

洛然拖着一条瘸腿去教务处,恳求校方不要轻易断送一个人的前程,几次三番之后,校方才表示会重新考虑处理决定。

洛然望向她,后者向他点点头,我的心被猛刺了一下,门口站着的分明是我丈夫,他却要看其他女人的脸色行事。

恰在此时老家传来消息,高珊奶奶病危,人已处在弥留之际,洛然不放心,要陪她一起回老家,但高珊说你石膏还没拆呢行动不方便,下了车还有几十里的山路要走,你放心,我处理完事情就尽快回来。

我回头看一眼门口的洛然:“我要单独和她谈。”

洛然递给她一部手机,说到了打电话给我。高珊说带了也没用,老家那地方偏得很,哪有信号呀?我到家以后就去大队给你打,放心吧,等我。

她冲我无力地微笑着:“听说……你要见我?”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将近二十年。

那个神秘的女人斜靠在病床上,肤色蜡黄,形容枯槁,额头处有两条暗色的疤痕,脸上也满是岁月爬过的痕迹,她的眼神已不清澈,眉目间丝毫没有照片上的半点风采,若是与洛然年纪相仿,算起来她应该才四十出头,可她就像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太太,瘦骨嶙峋,似乎窗户一打开就会随时被风吹走。

再见时,物是人非,咫尺天涯。

VIP病房里卫生间、小厨房等设施一应俱全,病床旁边的沙发上有床毛巾被,想来洛然这些天一直是睡在这里的。

情犹在,却要面临生死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