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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断崖涛声

方辛崃点点头,当即抱着藤索向对岸爬去。虽然少了一只手,所幸他手长腿长,爬得甚是灵便,一会儿工夫就成功到达对岸。

贺兰觿对方辛崃和千蕊道:“你们先过。”

千蕊看着贺兰觿以及他背上的皮皮,咬牙道:“姐夫,如果你带着关皮皮,肯定过不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抱着藤索,四脚朝天,手足并行爬过去。

“别管我,你先走。”

皮皮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狐族善于跳跃,但一步绝对跳不到对岸。靠近崖边是裸露的岩石,对岸的树离得更远,借助树枝的弹力跳向对崖也不可能。

她猛然一跺脚,急道:“眼看安平家的人就要追过来,你真以为能救她吗?——放下皮皮,你已经尽力了!她不会怪你的。”

前面是一道深深的峡谷。两岸断崖峭立如刀削,之间宽达百余米。崖下怪石急流,浪涛汹涌。连接两道断崖的,只有一道藤条编织的绳索。

“贺兰,放下我。千蕊说得没错。”皮皮坚定地道,远处已传来了群狼奔跑之声,“没时间了,你们赶紧走!”

三人冲到林边,只觉眼睛一亮,脚步忽然顿住。

贺兰觿喝了:“别说了,快走!”

“打散了,他们被围在另一头!”方辛崃一面跑一面反手一刀,削掉一头灰狼的脑袋。千蕊亦回首一弹弓,射中另一头狼的左眼,那狼吃痛逃窜。

千蕊咬咬牙,狠狠地盯了皮皮一眼,爬上藤索,手脚并用,向前挪去。

贺兰觿问道:“金呢?”

贺兰觿将风衣一撕两半,将皮皮牢牢地捆在身后。见千蕊已顺利爬到对岸,一猫腰,翻过身来,紧紧地抱着藤索向前爬去。

奔跑了大约十来分钟,千蕊与方辛崃从左侧闪出,身后跟着两头灰狼。三人一起向前跑去。

皮皮感到自己沉重地垂在贺兰觿的身下,四肢无力地张开着,就像一块石磨那样吊着他的腰,不禁颤声道:“贺兰——”

皮皮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发现他一头的汗,肌肤因紧张而坚硬,脸上有几道新鲜的血痕,浑身上下激荡着一股莫名的杀气与活力,仿佛全身的精力和反应都已调动到了最佳状态。

“闭上眼,相信我,我能带你爬过去。”他沉声道。

林间有了短暂的安静,那匹受伤的马已倒地不起。贺兰觿抱起地上的皮皮,将她背在背上向南面疾奔。

凌厉的山风从峡谷穿过,崖间风速陡然加快,藤索晃得厉害,皮皮只觉得自己连同贺兰觿都快被风吹到天上了。头顶是蓝蓝的天,身下是狂吼的涛声,脸上湿湿的,是贺兰觿颈间滴出的汗。

林中,贺兰觿已大开杀戒,身形在树间闪动,墨色的盲杖带着无穷的杀气,左手的猎刀也是起落如虹,顷刻间一地狼尸,最后一头狼豁出性命向皮皮冲去,被他一刀远远地甩过来,正中头颅。

虽然身负重物,贺兰觿爬得很快很专心,带着皮皮很快爬过了中点。

皮皮只能安静地伏在马上,那马受了伤,已不能负重,走了两步,身子一歪,将皮皮甩到地上。皮皮原本头痛如裂,被马一颠,身子重重地掉在地上,脸被地上粗硬的树枝划了一道,如刀割般刺痛。

正在这时,忽然“嗖”的一箭从岸边射来,正中贺兰觿的小腿。

山路崎岖,林木密集,那马驮着两人在林间穿梭,不知为何,越走越慢。贺兰觿低头一看,发现马腹上中了两箭,血流如注。那十头狼已瞬间追到,他只得放下皮皮,对付群狼。

他身子滞了一滞,紧接着,不顾一切地继续爬行。

余下的五人冲了上去,贺兰觿骑上马带着皮皮向前冲,那马吃了贺兰觿一掌,惊跃而起,竟从众狼的头顶飞越而去。有十个狼人立即变形,转身狂追。

皮皮听见对面千蕊的方向传来“嗖嗖”几声,是她在连发弹弓,掩护他们。身后更多的箭射过来,贺兰觿无处规避,不顾腿上的箭伤,专心向前爬。

三十多个人冲上来,皮皮这边的人群就散开了。金对贺兰觿使了一个眼色:“你带着皮皮先跑,我断后。”

有两支箭射穿了皮皮身上的风衣。那布本来很结实地捆着皮皮,出现裂口之后,忽然“哗啦”一下撕裂开来。余下的布绳吃不住皮皮的重量,“哧”的一声,断成两截。皮皮如果双手有力,还可以顺势抱住贺兰觿,可她浑身瘫痪,身子便滑了下去。

安平蕙这才回过神来,手一挥道:“这个男人我要了,伙计们,抢!”

就在这一秒,贺兰觿忽然腾出一只手,及时地抓住了皮皮的手腕!

他的手法奇快,安平蕙一时没反应过来。面前一张俊美绝伦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撩人的雄性香气,她呆了一下,“哦”了一声。副手见她只顾发花痴,手一挥,喝道:“上!”

皮皮抬起头,看见贺兰觿整个身子吊在半空,正使出全身力气拉住她。

安平蕙“呵呵”一笑,正要变色,一道黑影已经袭到她面前,双指一戳,她身边一位近侍的脸上已多了两个洞:“看你看男人还算有眼光,姑且留下你这对眼珠。”

“松手,贺兰。”皮皮轻轻地道。

贺兰觿笑道:“可是,我连你的声音都不喜欢呀。”

“No .”

说罢拿眼斜斜地看着他,那高高的胸脯蓦然鼓胀起来。身后一帮喽啰吹起口哨拍掌起哄。

“松手。”皮皮定定地看着他,贪婪地凝视着他的脸,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让我走。”

“瞎子?”安平蕙来来回回地打量他,一脸的不相信,忽然“嘿嘿”一笑,“瞎子就瞎子,老娘喜欢你。跟我走,明媒正娶不亏待你!”

她的手没有丝毫力气而且出了很多汗。她感到手腕在渐渐地往下滑,而他的虎口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握着她,令她感到手腕的关节都快脱臼了。

贺兰觿头一歪,指着墨镜:“对不起,我是个瞎子。”

藤索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头狼已然赶到,化作人形正用一把大刀用力地斫着藤索。藤索十分结实,一时斫不断。贺兰觿身子一斜,另一只手也悬空了,只有双腿还倒挂在索上。

贺兰觿什么也看不见,当然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嘤嘤附耳过去,低声道:“殿下,安平蕙看上您了。”

“放手,贺兰!”皮皮叫道,她明明就在他的身下,听上去却很遥远,声音被强烈的风声掩盖了。

安平蕙失望地往人群中一看,忽然指着贺兰觿道:“老娘今天心情好,放你们一马。走吧,这个男人留下。”

“不!”

这话赤裸裸的,直说得五鹿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又一箭飞来,正中贺兰觿拉着皮皮的那只左臂,力道之大,几乎将手臂射了个对穿,血飙了皮皮一脸,但他仍然不肯放手。

安平蕙忽然笑了,那表情仿佛是买了A货:“没翅膀你算老几啊?还好意思跟我走?白送我都不要!”

“放手!”对面的千蕊叫道,“姐夫!快放手!”

“没有。”

贺兰觿忽然松开双腿,抓着皮皮掉了下去!

她怔住:“有没有办法装回去?”

那一刻只有短暂的几秒。

“砍了。”

两人同时下坠。

“你的翅膀呢?”安平蕙问道。

皮皮紧张得感觉不到心跳了。只知道有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她,一刻也没有松开。

“如假包换。”嘤嘤加了一句。

狂涌的波涛在岩间飞溅,带着彻骨的冰凉,皮皮感到自己的脸被水花打湿了。

安平蕙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天没说话。

眼看两人就要掉进水中,空中忽然甩过来一道绳镖。那镖撞到贺兰觿的手臂,将它紧紧地缠住。

“我就是五鹿原。”

贺兰觿趁机一拽,将皮皮紧紧搂在怀中,借着镖绳的力量沿着悬崖的绝壁疾步攀登。上面有个巨大的力量拉着他们,终于将他们拉上崖岸。

安平蕙双眼一翻:“你是谁呀?”

“辛苦了,两位。”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五鹿原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抱胳膊道:“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皮皮抬头一看,是金,旁边站着方辛崃。

她提起五鹿原,金、千蕊和辛崃都是一头雾水。狩猎后发生了太多的事,皮皮早已忘到脑后。可安平蕙一直惦记着,听到三姑娘嫁人的消息,以为自己更有机会了。皮皮不知如何作答,他们人多势众,此时说“No”肯定要打。

贺兰觿放下皮皮,抽出猎刀削掉左臂上的箭镞,然后将箭杆用力一抽。一团血喷出来。千蕊连忙在伤处撒上消炎药粉,用一条白布紧紧缠住。然后如法炮制地拔下他小腿上的箭。

皮皮正要解释,被安平蕙打断:“我让你带的话呢?为什么三天后没见到五鹿原?”

“这里不安全,必须马上走。”金拾起地上的背包,“皮皮,贺兰受了伤,你不介意我背你一阵吧?”

“千蕊——”

皮皮摇摇头:“你们真的不用——”

千蕊转身,怒目看向皮皮:“关皮皮,还说你没勾结青桑!你趁打猎之机偷偷跟他们联络。难怪满载而归,还吹嘘自己打到一只熊?就凭你——”

她想说,你们真的不用再管我了。但贺兰觿冷冷地横了她一眼,她只得噤声。刚才的一切已向众人证明了贺兰觿的态度,他宁死也不会放弃皮皮。

“关鹖。”

“小菊呢?”贺兰觿问道。

“青桑的人?”千蕊道,“谁呀?”

“嘤嘤带着她和五鹿原抄小道先走了,也帮我们引开了一部分安平家的人。”“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上次饶你一命,你居然派青桑的人过来偷我的猎物!”安平蕙道。

“那个,我说了你可别揍我——那边往右再拐个弯,有座桥。”

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贺兰觿和皮皮一听,气得差点吐血:“什么?!”

安平蕙看了一眼伏在马上半死不活的皮皮,又看了看嘤嘤,冷笑一声:“关皮皮,我们又见面了。”

“这里看不见。——嘤嘤告诉我的。”金两手一摊,“你们慌不择路,嘤嘤被那群狼挡在后面,等我过了桥找到你们,千蕊和辛崃已经爬过来了,你正好在中间。”

说话间,那批人马已经冲到面前,有三十多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个高个子女人,戴着五彩的珠链。嘤嘤一闪身,躲到贺兰觿的身后,颤声道:“她是安平家的老大安平蕙。”

贺兰觿喝了一口水,正要喝第二口,头顶蓦然一黑,群鸦乱鸣,向这边飞来。金喝道:“是灵鸦!”说罢负起皮皮,贺兰觿收起水壶,五人向林中狂奔而去。

嘤嘤道:“安平家。”

树上枝叶哗哗响动,似有人在踏枝行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幽幽道:“贺兰觿,我寻你来了!”

贺兰觿让皮皮趴在马上,自己翻身下马问道:“这里是哪家的地界?”

只听得空中“嗖嗖嗖”乱响,一枚枚马脑破空而过,林间出现道道刺鼻的红烟。“马脑有毒!屏气!”金边跑边对着背上的皮皮道。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在前面探路的方辛崃忽然快步跑回来:“前面来了一队人!”大家连忙掏出兵器,各自埋伏。

“是子阳!”贺兰觿的脸硬了硬,一左一右,抽出两把长长的猎刀,双刀翻滚向空中的一道白影砍去。

“我不许你死,你就得给我活着!听见了吗,关皮皮?”他一面吼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送到马上,猛拍马腹向前疾驰。

皮皮伏在金的背上定睛一看,那白影在空中旋转,一头丝缎般的白发飘成伞状,是位白衣美少年,手中一柄乌梢长剑,剑身是纯黑色的,非金非木,不知是何物所制。

她的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仿佛穿过千年雾霭,看见了那一天的自己:“……静霆?”

贺兰觿冷笑道:“丹阳神剑,青桑真心舍得,把自家的镇山之宝都拿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作想象?”他轻声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你的心脏跳动在身体之外?”

“青阳办事,效率太低。”子阳看着手中的剑,“为了拿你,我年假都没休完。”

皮皮微微一怔,这话十分耳熟。

只听树枝摇晃间,空中又跃下一人,戴着鹿皮手套,手执峻锾铜管,正将一枚马脑塞入铜管的孔中,是关鹖。紧接着哗啦啦一阵乱响,又跃下两人,一身乌衣,手执弓箭,一面降落,一面向着众人连射数箭。其中一支钉到皮皮身边的一棵树上,“嘭”的一声,蹿出幽幽的蓝色火焰,正是皮皮以前所见的无明火。

“你是怕我听见吗?”他喃喃地说,“就像几百年前你被行刑的那一天?你以为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就不会难受了?”

豢灵师也来了。

她坚定地摇头:“我不叫,不想叫。”

贺兰觿冲过去与子阳厮杀起来。金将皮皮往千蕊怀中一递,头向左一偏:“你看着她。那边有个洞,先躲一下。”说罢与贺兰觿、方辛崃一起杀了过去,林间树叶被兵器所割,漫天飞舞,众人身影在空中跳跃,弓箭乱飞、兵器相接,锵锵作响,打成一团。

他双手抚摸着她的脸,空洞的目光凝视着她:“你很痛,就叫出来。”

千蕊背着皮皮趁乱滚入洞中。

“我想死,真的。”皮皮虚弱地看着他,“太痛了,生不如死。”

不料那洞口虽小,被杂树掩盖,一滚进去却是个向下的深坑。两人同时跌下,千蕊抛开皮皮抓住一根青藤稳住身形。皮皮“砰”的一下,重重地摔到洞底。

“皮皮,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掉。”

她不能动,却能听见身边有数物微微移动,发出“哧哧”之声。洞内光线昏暗,勉强可辨是几条蛇,身体粗短,三角形的脑袋,尾部突然变细。那蛇受到骚扰,不安地蠕动着。

“贺兰,理智一点……”皮皮轻轻地说,“陪你走这一趟,我不后悔。你是真是假,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对你不坏,你对我也不坏,就算你不是贺兰静霆,你也不是一个坏人。”

因为经常与动物打交道,皮皮认得这是常见的蝮蛇,有剧毒。

“不行。”他面色一寒,“无论如何我也要带着你去见泛泛。——哪怕带去的是你的尸体。”

“别下来,千蕊。”她呼道,“这有毒蛇。”

她安静地看着他,意志坚定,目光纯净。

千蕊抓着青藤“哼”了一声:“别自作多情了,我本来就不会下来。”

“这里风光不错,山清水秀,天高云淡,是我的归处。”

一条蛇渐渐爬到皮皮的胸前,在她颈间嗅来嗅去。皮皮吓得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等死?”

“事到如今,关皮皮,”千蕊拾起旁边的一根枯枝,向群蛇抽打了一下,几条蛇越发不安地爬动起来,“你还不愿意死?还要我们等多久,拖累我们到何时?”

“以我现在的状况……挺不过两天了。”皮皮淡淡地道,“我只想在这里静静地坐着。”

更多的蛇爬到皮皮的身上,咝咝地吐着红芯。

他的目光很空虚,脸僵硬了一下。

千蕊冷笑地看着她,离地上的皮皮只有两步之遥,却根本不施手相救。

他以为她不舒服,立即将她抱下马,将她的背靠在树上坐起来。皮皮气喘吁吁地道:“别管我了,你们回去吧。”

“千蕊——”

这一天的第三次强烈呕吐之后,皮皮对贺兰觿说:“送我到那棵树下,扶我坐起来。”

“关皮皮,你那么能干,那么勇敢,为什么就不可以安安静静地去死呢?”

大家越走越慢,预计三天的路程现在算起来,六天都不一定能到达。谁也没有抱怨,除了千蕊偶尔瞥过来的谴责目光。

她想尖叫,想呼救,想咒骂。喉咙酸酸的,有股强烈的意志禁止她这么做。

皮皮不习惯这些味道,树汁苦涩不堪,野兔的血腥臭难闻,喝进去立刻呕出来。与此同时,她却能强烈地感觉到肚子饿,饿到虚脱。每次发作贺兰觿都会命令大家停下来,等皮皮休息片刻才继续赶路。

“如果——”

但她拒绝喊痛,用尽全部意志来维持表情的平静。在沉燃第一次发作时,她还会忍不住呻吟出声,现在连呻吟也没了。如果不看她的脸她的头,会以为她一切安好。除了喝水,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因为吞咽很困难,固体的食物很容易让她呛住,只能喝一些树汁和动物的血。

千蕊还想继续说,洞外忽然伸进来一只手,向她们招了一下:“千蕊、皮皮!跟我来!”

看日头已经是下午了。皮皮这才意识到自己昏迷了很长时间,但头痛一直没有停歇,几乎每隔几分钟就发作一次。痛的时候她双眼发直,口角歪斜,浑身抽搐。严重时贺兰觿不得不停下马,将她抱到草地上休息。

是贺兰觿。语气急促,还喘着粗气。

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连他也束手无策。

“这里有个洞,皮皮掉下去了。”千蕊道。

“我不喜欢脏。”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飞进来,跳到皮皮身边,抓起她身上的蛇往洞壁上一扔,“啪!”力道之大,撞到壁上的蛇被摔成几截。

“脏点没关系。”

贺兰觿一把抱起皮皮,不理睬千蕊,跳出洞外。

“你吐得厉害。路过一个温泉,我帮你洗了洗。”

“哎——姐夫!等等我!”千蕊也跟着跑了出去。

“谁帮我换的衣服?”

皮皮只觉眼前一亮,兵刃之声不绝于耳,前面几十米处,金与辛崃边战边退,贺兰觿背着皮皮带着千蕊向山下疾奔。身后无明箭嗖嗖乱响,伴随马脑着地发出的漫天红烟,金向子阳猛斫三刀后一面掩护众人,一面也向山下跑去。贺兰觿身背皮皮,速度怎么也快不了,金要与追过来的子阳、关鹖作战,也是边跑边停,眼看众人就要被昆凌族的大队人马追上,前面草丛中忽然伸出一个脑袋。嘤嘤向众人招手:“殿下——往这边来!”

“马上。我们差不多走了一整晚的夜路。”

贺兰觿目不能视物,循声辨位,果断向嘤嘤的方向跑去。皮皮伏在贺兰觿的背上,看见前面杂树掩隐之处站着小菊,小菊将树叶拉开,露出一个洞口,道:“在这边!”

“昨晚我在哪里睡的?”皮皮问道。

五鹿原则从洞中跑出来接应。

他苦笑了一声:“真服了你了。”说罢喂了她一口水,生怕她呛到,小心翼翼。

一群人鱼贯而入,嘤嘤走在最前方,大声道:“这里是蚁族地宫的一个出口,跟我来!”

“都挺好。”

那地宫是按蚁族的身量建筑的,高不足一人,贺兰觿抬不起身子,只得与金一起猫着腰,一人扛头,一人扛腿地抬着皮皮。高大的五鹿原更只能跪行。

“现在哪里不舒服?”

走了几步,断后的方辛崃道:“他们追过来了。”

“……”

嘤嘤的身子忽然一拐,拐向另一个洞口:“放心吧。这地宫路线超级复杂,他们很快就会迷路的。——就算听得见我们的声音也找不到我们!”说罢点燃松油领着众人向地宫深处走去。

“狼都把你拖下马了你也不叫?想竞选什么?忍痛冠军?”

皮皮惊讶地发现这地洞与龙关驿站的地铁隧道十分相似,只是更加矮小一些。洞口伸展至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出口,到处都有拐弯,有无数的岔道和上下的楼梯。有时在一些较大的洞道内还能见到蚁族人的背影。

“不叫。”皮皮淡淡地道,“叫不是我的风格。”

道中有种古怪而阴森的气味,皮皮记得龙关驿站的地宫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为何这里这么凄凉呢?

“痛就叫出来。”他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太阳穴,想帮她减轻痛苦。

走了片刻,果然听见洞中传来喧哗之声,应当是昆凌族人也入洞了,但很快就与嘤嘤这边走岔了。渐渐地,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她疼得说不出话,过了片刻方道:“还好。”

“这里离泛泛的银杏树还有多远?”贺兰觿问道。

身后的人感觉到了什么,摸了摸她的脸,皮皮正在忍痛,他摸到了坚硬的腮帮和强直的颈项,轻声道:“头很痛,是吗?”

“不远,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嘤嘤道。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发现衣服从里到外地换过了。腿上鼓鼓囊囊地包着一块白布,大约是狼的咬伤,手指像中风病人那样蜷曲着。一阵疼痛袭来,头顶如被铁锤重击,她用力咬咬牙,没吭声。

“有地宫直通泛泛的家?”金道。

皮皮想活动一下手脚,发现病情完全没有好转,除了头之外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坐在马上,全靠贺兰觿抱住她,不然就会像一条泥鳅那样滑下马去。

“不是直通。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下一个洞口就要出去。这一带……蚁族人不爱来。”嘤嘤迟疑了一下,“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也不会挖开洞口带你们进来。”

马走得不快,其余的人都是步行,林间树木交错,阳光透过摇动的树隙照进来,晃得人眼睛发花。

“为什么?”

天已经大亮了。

嘤嘤欲言又止,一个念头从皮皮的脑海中滑过:“僵尸蚂蚁?”

等她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马背上,身后的贺兰觿一只手紧紧地箍着她。

大家的步子都慢了,面面相觑。这是个新名词,听起来很吓人。

一阵撕裂般的头痛袭来,皮皮只觉面前有许多影子在晃,很多声音在说话,很吵,但她一句也听不清。渐渐地,影子不见了,她感到有人在晃动她的身子,在叫她的名字,但她眼一黑,晕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嘤嘤问道。

小菊猛地冲过去将千蕊扑倒在地,两个女人在地上翻滚了起来。前面的男人刚把群狼打跑,一回首,这边两个女人互相扯着头发打得正酣,急忙冲过来将两人拉开。

“三姑娘说的。”

千蕊一把将小菊推了个趔趄:“想打架是吧?我怕你啊!”

“我也有听说,”五鹿原道,“当时水木寒山上全是关于僵尸蚂蚁的讨论,大家都担心这病会传染到别的族类,狼族的人也参与了。我跟三姑娘就是这么认识的。”

“千蕊,别跟我玩阴的。”小菊推了她一下,“皮皮要是有个好歹,我就算在你头上!”

皮皮看着前面球形大厅的一角,地上躺着两具蚁族人尸体,两人面色灰白,头顶上长出一根树枝,上面顶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菌球状物。

“随便你怎么想。”千蕊一声冷笑。

她不禁大喝一声:“停!”

“你是故意的吧。”小菊道。

很快,前面的洞口处出现了两三个蚁族人,半闭着眼,茫然地向他们走来。头上都有一根树枝,树枝上都顶着一个小球。

“没看见,”千蕊曼声道,“我正专心射击呢。”

“嘤嘤,这一带的蚁族人是不是染上了僵尸症?”

小菊和嘤嘤跑过来,将灰狼挪开,见皮皮的腿已被它咬了一大口,皮肉撕裂,血流如注。嘤嘤忙从包里拿出绷带替皮皮包扎。小菊站起身来,看着千蕊,怒道:“这头狼把皮皮从马背一直拖到地上,你没看见?”

嘤嘤点点头。

皮皮的面前出现了一颗狰狞的狼头,半张着嘴,露出尖尖的犬牙。她手足瘫痪,一动也不能动,想呼救,张了张嘴,闭上了,决定一声不吭,宁愿死于狼口,也不给大家添麻烦。那狼的涎水滴到她的脸上,皮皮恐惧至极,却也心意已决,于是将眼一闭。正在这时,忽听“铮”地一响,灰狼呜咽了一下,倒在她身上,背上冻蛇狂舞,已中了小菊一箭。千蕊趁机抽出猎刀在狼身上掼了一刀。

“多大的规模?”小菊问道。

那狼力大无比,猛一用力,将皮皮拖到地上,一只爪子踩在她的胸前。

嘤嘤叹了一声:“这座山都是。有人建议我们的母后将这些感染的蚂蚁全部烧光。母后……不忍心。所以让人把前面的洞口堵上,让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

皮皮越想心越灰,忽觉身子一沉,腿似乎被一物拽住,垂眼一看,一头狼不知何时已悄悄地溜到她面前,一口咬住了她的腿,将她用力地往下拽。彼时附近的小菊正专心地瞄准远处,嘤嘤拿着皮皮的弓和小菊一起射击。皮皮的身边站着千蕊,千蕊假装没看见,掏出弹弓对准远处的目标射出一弹。

皮皮朗声道:“请大家千万小心,僵尸症高度传染,大家千万不要碰他们。赶紧撤!”

而贺兰觿居然没听出来嘤嘤所说的这个“可能”有多么不确定!

众人跟着嘤嘤继续向洞口前行。

千蕊说得没错,这事用脚趾想都知道贺兰觿错得厉害。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皮皮死在半路上,带累着大家前功尽弃。

地宫的甬道越来越宽,似乎到了中心处。贺兰觿已能站直身体,于是将皮皮背在身后。忽听嘤嘤轻喝一声:“小心!”

离成功只差一步,为了她,他却要折回靠近降落地点的营地,冒着被狼族与昆凌族同时追杀的风险。一路上还要带着个完全不能动的人。

前面的一条甬道中,密密麻麻地走来一群僵尸蚁人。有些走得快,有些走得慢。其中一人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余下的人也都跟着倒了下去,却又不知道站起来,只在地上无意识地爬行。众人从蚁群身边悄悄走过,火光所照之处,他们脸上半梦半醒的表情形如鬼魅。甬道的两边,倒着一些死去的蚁人,那树枝有的已从他们的脑中穿颅而出,长出根须,与土壁上的树根搅缠在一起。

——他已具备了救出东灵的所有条件。

皮皮只觉毛骨悚然。

——沉燃就在蓄龙圃附近,看样子不用走多远就可以到达。

“其实,冬虫夏草不就是这种东西吗?”小菊好奇地驻足观看,被金一把拉走。“这症状最先是怎么发现的呢?”金想到自己来沙澜的目的无非是收回失地,让沙澜族人重新回到这里生活。如果这片土地上有传染病,那麻烦就大了。

——他已经拿到了夜光犀,也拿到了戒指。

“沙澜以南最靠近人类的地方有个大型化工厂,设备泄漏、污水排放影响了这一带的土质和水质……最早的僵尸症是在那里出现的,渐渐蔓延到了这边。”

皮皮趴在马上,脸歪过来,看着不远处四个男人与群狼搏杀,马背上的狼族忽而人形忽而狼形地变换着,血溅到空中,兵器相击锵锵乱响,大家都在做殊死拼杀。皮皮在疼痛的时候完全不能思索,在疼痛的间隙她才想到:就因为嘤嘤说了句银杏树上的泛泛可能有办法治病,贺兰觿就决定带她出沉燃,不惜更改既定的计划。

“你确定它只在蚁族中存在?”

贺兰觿吩咐了一声“看着她”后亦杀入狼群。

“不确定。”嘤嘤叹了口气,“与蚁族关系最近的蛇族已出现了几个病例。我高度怀疑它会传染到别的族类。”

一狼骑马操着流星锤向他们冲来,被小菊一箭射中,冻蛇入体,那狼人“啊”的一声坠落。嘤嘤冲过去将马缰牵住,拉到贺兰觿的身边,帮他一起将皮皮放到马上。

她这么一说,众人的内心都有点恐慌,只想早点离开地宫。嘤嘤指着右边一个黑黑的洞口道:“把这个洞口挖开就可以出去了。——这世上还是懒人多。这一带虽有僵尸蚂蚁,还是有些不愿绕远路、怕地面上有危险的人宁愿选择走地宫。所以这几个洞口经常被人挖开。”

皮皮伏在贺兰觿的背上,脑门一阵一阵地抽痛,痛到口吐白沫。由于手脚瘫痪,全身无力,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全靠贺兰觿的双手托住方能固定,导致贺兰觿除了背她之外完全无法防御。一旁的千蕊挥剑如风,帮他挡住了射来的飞镖和短箭。

五鹿原用斧子挖了挖,洞口的土果然很松,金与方辛崃忙过去和他一起挖,片刻工夫,洞开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众人一一从洞内爬出,决定先在附近休息片刻,再整装出发。

众人划船回到岸边,贺兰觿拿出眼药水让每人滴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兵器。果然,眼前景物一换,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就听见一声狼嚎,七八匹快马向这边冲来。贺兰觿将皮皮背在背上,抽出盲杖,对金道:“我们需要一匹马。”金一面点头一面和方辛崃、五鹿原杀入狼群。小菊躲在树后用弓弩射击,千蕊掩护贺兰觿和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