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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沉燃古渡

他的脸有些发红,觉得一个大男人向一个小女生追问自己的恋人很不好意思,但又目光炯炯地瞅着她,希望她说点什么。

“对的。”五鹿原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

皮皮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

“三姑娘只会说狼语,”皮皮回避着他的目光,“我们之间没办法交流。”

“那天抢亲没成功,五鹿大哥挺难过的。”嘤嘤察觉出了不对劲,轻轻地道,“他是怕打不过修鱼家,抢不到人,才让贺兰殿下砍下了他的翅膀。”

“她……好吗?”

皮皮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五鹿,当你抢到修鱼清时,她为什么喊救命?——不知道是你吗?”

皮皮迟疑着,点点头。

“我们没见过面,而且我没翅膀,她可能以为我是冒充的吧?”五鹿原道,“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我告诉她我就是五鹿原,还提到信里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话,她还是拼命喊救命……”

皮皮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心知这对翅膀对他意义重大,失去它就像失去了双臂,定是极大的打击,不禁长叹一声,想起了那位并不爱他的三姑娘,不忍心说出真相。岂知五鹿原一双眸子已火热地盯在了她的脸上:“听说——你见过三姑娘?”

皮皮叹了一口气:“你和三姑娘的所有通信都是丁丁翻译的?”

因为带着一对受伤的翅膀,五鹿原在林中奔跑非常吃力,打起架来也不方便,几次因它陷入险境,幸得贺兰觿赶到将他救出。逃亡的日子水深火热,翅膀渐成重负,五鹿原不想再拖累大家,于是请贺兰觿挥刀斫下。

五鹿原与嘤嘤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自从家麟死后,皮皮就与嘤嘤、五鹿原分开了,只通过水水婚介联系过一次。这期间众人被狼族追杀,无一宁日,嘤嘤也跟着他们四处乱窜,无暇上网收发短信。

“事发之后我通过修鱼稷问过三姑娘,她说她和你只是在水木网上认识的朋友,没有进一步的关系。”

“她一切平安。金让她和千蕊在渡口等着我们。”

五鹿原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不可能!这十几天我们几乎天天通信,每封信都很长,她说想见我,还让我去修鱼堡求亲……”

过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个人,忙问嘤嘤:“小菊呢?”

“这……不是她说的。”

皮皮从口袋里掏出修鱼稷塞给她的东西,正是那枚蓝色的戒指。在被扔进鼠洞时已被修鱼峰强行摘下还给了修鱼稷,不料他还记得送给她。一时间心绪翻腾,一阵浓浓的伤感涌上心头。

“什么?”五鹿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直到车厢移动,大家方松了一口气。

“三姑娘对我说,她的确和你聊过天,但自从你向她表白后,她就没再回复,因为她父亲已经把她许配给了方雷盛。所以……所以后面的信不是她写的。”

三人在球形大厅会合,上了站台,坐进车厢,不一会儿工夫,“地铁”向地宫深处疾驰而去。

五鹿原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说话。

修鱼稷不耐烦地说了几句狼语,守卫将门打开了,皮皮一溜烟地跑了。

嘤嘤已经听明白了:“是丁丁?后面的信是丁丁模仿三姑娘的语气写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红豆递给他,两人掌心相触,皮皮觉得手中多了一个东西。她赶紧握住塞进口袋。

皮皮点点头。

直觉告诉皮皮,修鱼稷认出了自己。

嘤嘤气得一拍桌子:“这不是害人嘛!”

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不是很专注,但也没有移开。

“也许她觉得五鹿的一番苦心不该辜负?又或者她死期将至,不甘心在人间白走一遭,想尝尝爱情的滋味?”

修鱼稷眯着眼,从一旁的杯子里掏出一把红豆放在掌中示意:“票。”

“可这都是假的啊。”嘤嘤道,“这丁丁也太胡来了!”

此时若是交出票,就说明她听得懂,前面都是假的。皮皮只好摇头耸肩,指了指前面的车厢,做出各种手势表示自己急着赶路。

皮皮默默地看了看五鹿原,想着他冒死飞越潼海,又被修鱼家追杀,重伤后不得不自断双翅,一切的一切,竟是为了一段并不存在的爱情。

“六爷,她听不懂。”守卫道。

“别这么说丁丁,毕竟那些信都是真的。”五鹿原的嗓子哑了哑,“其实无论是三姑娘还是丁丁,我都没见过面。她俩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如果丁丁还活着,我也愿意娶她……”

“你的票呢。”他淡淡地说。

嘤嘤呆呆地看着五鹿原,眼睛里满是泪水。

修鱼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皮皮不敢看他,故作淡定。

“就算我发现了真相,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我也愿意飞过来陪她。”

她的脸上化了浓妆,昏黄的灯光下不易辨认。身上也没有特殊的气味。但她的脸型、身高、五官的特点和侧颜都是改变不了的。

“蚁族人多命短,”嘤嘤不由得轻叹,“沙澜的大多数人连我们的名字都懒得记,更懒得分清谁是谁……”

居然是修鱼稷。

“你姐是个可爱的姑娘,非常博学。她的信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让我不远千里地想飞来看她、娶她——她比我认识的所有姑娘都特别,我会永远记住她的。”

皮皮的脸顿时僵了。

嘤嘤怔怔地看着他:“你不生她的气?”

那守卫根本不开门,将她拉到一边,示意她在一旁等着,走入亭内,说了一串狼语,似乎在向长官报告。不一会儿,窗子打开了,一人站在亭内透过窗子向她看来。

“不生,何况她已经去世了。”

我是外星人,行不?皮皮心道。

“五鹿大哥,你真好。”

“噢——叽叽——呜呜——”皮皮从喉腔发出一串古怪的声音,双肩一耸,表示听不懂守卫的问话。

五鹿原苦涩地笑了。

皮皮估计这人倒不怀疑她是逃犯,而是沙澜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人迹,长得最像人的就是狐族。所以怀疑皮皮是狐人。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皮皮问道。

人群中一半以上是蚁族,男的女的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嘤嘤很快就通过了进站的小亭。五鹿原若是有翅膀目标肯定很大,但他现在的样子跟修鱼家的狼人没有区别,脸上是密密麻麻的胡须,也很快放行。但皮皮过关时,守卫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道:“你是什么族?”

“没想好。你的消息太突然……”他耸耸肩,“不过沙澜这么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三人在人群中穿行,不敢走得太快,怕引起注意。若是遇到穿着铠甲的士兵,还要掉过头去假装挑货。就这么一路躲闪着混到了龙关驿站的洞口,嘤嘤掏出一盒眼影,将皮皮和五鹿原的脸涂抹了一番,给了他们一人两颗红豆,大家分头混入进出的旅客人群。

“是啊,”嘤嘤轻声道,“我知道有几个地方靠近水源,离狼族的边界也远,你可以考虑在那里安家。趁我还在……”

皮皮钻进人群,身边一个狼人推着一辆三轮平板车,上面摆着各种死兽和内脏;一个有着松鼠那样大尾巴的女人企图向她推销一篮子松果。有人卖从桦树里流出的淡青色树汁,一杯只要一颗红豆;有人卖各色树皮与蠕虫……

她忽然打住。

这天正是狼族的集市,街道比往常热闹许多。沿街充斥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小贩,带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喊着各种各样的语言在卖力地兜售。街上充满了各种动物的叫声。

皮皮蓦然想到,初遇嘤嘤那日她说自己“二十六天了”。接下来的日子差不多又过了两个星期,她的生命只怕接近尾声了。于是问道:“嘤嘤,你已经多少天了?”

三人从林中钻出,嘤嘤递给皮皮一件斗篷,他们假装路人走在街上。

“三十八天。”回答很淡定。

皮皮一下子急了:“绝对不行!龙关早被狼族的人层层把守了。”“不行也得行,那是唯一的出路,皮皮。”嘤嘤道。

五鹿原和皮皮都怔了一下,心情顿时灰暗了。

“没错,我们去龙关驿站。”嘤嘤喘着气道,“在那坐车……”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是你们龙族的想法。”嘤嘤拍了皮皮一下,苦笑,“别难过,我们蚁族对生死看得很开的。”

看着前面隐约的街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皮皮急道:“五鹿,是不是走错了?前面就是修鱼堡的主街啊!”

“地铁”行驶了约一个小时,三人下了车。这是个荒凉的小站,出了洞口,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嘤嘤带着皮皮和五鹿原在林中穿行,一直走到天黑方到达一处山谷。

“等下再跟你说。”

前面露出一团火光,紧接着出现了三顶帐篷。三人走到近前,亮光是一团篝火。嘤嘤吹了一声口哨,一人拿着弓弩向他们飞奔而来,看见皮皮,欣喜若狂:“皮皮!皮皮你回来了!”

“切了。”“什么?”

是小菊。

一路上皮皮看见五鹿原后背一片平滑,根本没有鼓鼓囊囊的翅膀,边跑边问:“五鹿,你的翅膀呢?”

两个女人紧紧拥抱。千蕊闻声走出帐外,倚在门边抱臂冷观,也不上来打招呼。皮皮看见篝火边静静地坐着一个长发男人,手拿铁剑拨着烧得噼啪作响的松木,连站都没站起来。

五鹿原点头,带着皮皮和嘤嘤向山下跑去。

方辛崃。

金从背后摘下弓箭扔给皮皮,又将盲杖扔给贺兰觿:“狼族的人马上就到,五鹿原,你带着皮皮和嘤嘤先走,我们断后,在老地方会合。”

她的心沉了沉。方家和她,现在算是血海深仇了吧。她杀了梨花、杀了尊嵋,只怕他把钟沂的死也算在了她的身上。

皮皮心中一寒,三叔不满修鱼稷在族中的地位,必将皮皮与贺兰觿的逃走怪在他身上。

皮皮没有过去打招呼,因为辛崃的脸阴沉得可怕。如果今晚贺兰觿赶不回来,皮皮都不敢住在这里。

话声刚落,狼族人马已追到眼前,为首的是那位三叔和修鱼峰。皮皮以为修鱼稷也会在内,但狼群中没有他。

宿怨已非一日,这局面小菊已经料到了,忙说:“皮皮、嘤嘤,你们累了吧,快到我的帐篷里歇息,里面有干净的衣服。我先给你们烤只鸡,填填肚子,马上送过来。”

跑了大约十分钟,前面是一片空地,皮皮看见金、五鹿原和嘤嘤站在空地的中央等着他们。皮皮跑过去问道:“现在去哪?”

皮皮一面和嘤嘤走进帐内,一面问道:“不是说在渡口会合吗?渡口在哪?湖在哪?”

是贺兰觿。原来他一直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她的印象中,如果是渡口,必临近江河湖海。这里只是一片山谷,目光的尽头都是树,哪有什么渡口?

林中没有道路,不可能像百米冲刺那样走直线,大家都在密密麻麻的树干中绕行。众人的身影很快就在皮皮的眼前消失了,只听见前面传来树叶摇动的簌簌声,身后有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跑着跑着,前面的金忽然不见了。皮皮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旁边忽然又有了动静,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皮皮,往这边!”

嘤嘤也不知道:“他们说这地方叫渡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渡口。”

“快走!”金低声道,“狼族听见了爆炸声,已经向这边冲过来了!”皮皮来不及多想,当下随着金向森林深处狂奔。

一会儿工夫小菊送来了香喷喷的烤鸡,招呼着五鹿原也过来吃。皮皮本来见到小菊十分兴奋,但这一腔喜气硬是被帐外两个人的杀气给搅没了。松嫩的烤鸡嚼在嘴里,也没了滋味。

皮皮四下一看,这是关押贺兰觿的后山,远处次第挑起的屋檐说明他们仍在修鱼堡内。

所幸饭后没过多久,帐外传来脚步声,贺兰觿与金也平安地回来了。皮皮连忙跑到帐外,众人听见动静也都跑了出来。贺兰觿道:“收拾东西,我们去沉燃。”

紧接着贺兰觿也跳了上来。

皮皮一把抓住他,拉到一旁低声道:“贺兰觿,我需要一滴‘眼泪’。”

皮皮落地抬头一看,是金,身边站着五鹿原和嘤嘤。

他沉默了。

贺兰觿将皮皮举起来,让她抓住绳索,皮皮爬到洞口,外面伸进来一只手臂将她拉了上去。

“听说这是狐族特有的东西。不要多,只要一滴给嘤嘤,她只有两天可活了。”

是嘤嘤。

“知道了。”

那个洞的洞口很小,爬进去后却越来越大,让皮皮怀疑是恐怖片里废弃的矿洞。他们沿着洞道不停地向前跑,约莫跑了一百来步,前面忽然“轰”的一声巨响,炸药爆炸,尘土飞扬,震得皮皮耳膜发麻,定睛一看,洞顶坍塌了,露出一个两尺多宽的圆洞,透过洞口可以看见树隙中的阳光。皮皮紧紧地拽着贺兰觿,犹豫着要不要爬出去,修鱼家的人会不会守在洞边。一个人头从洞外探进来,叫道:“皮皮姐!”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给还是不给?”

“等等!”他挪动着身子换了个方向,“那边还有个洞。”

“你以后能少刷点我的人情卡吗?”

皮皮急道:“快撤!”

“哎哎哎,我帮你弄到戒指,你还我一滴眼泪,不算欠你人情吧。”

洞里只是暂时地安静了片刻,但鼠群并未消失,躲在黑暗中窥视。一旦知道他们卡在道上不能动弹,就会再次进攻。果然,前面一阵窸窣的鼠声,浪潮般向这边涌来。

“那你抽了我那么多鞭子呢?我也想抽回去……”

“卡住了。”

“祭司大人,亲爱的夫君,”皮皮涎皮赖脸地道,“行个方便呗。”

“怎么了?”皮皮问道。

他翻了一阵白眼,不理她,回到人群中。

两人猫着腰向群鼠逃跑的方向跑去。跑了约十几米,道口越来越窄,只够俯身爬行,贺兰觿在前,皮皮在后,匍匐前进。爬着爬着,洞口越来越小,贺兰觿停住了。

小菊问道:“沉燃在哪?要坐船吗?”

贺兰觿拉着皮皮的手:“跟我来。”

贺兰觿用脚踩了踩地:“要坐船,就在这里。”

第一批老鼠冲过来,贺兰觿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各抓了一只放到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后扔回鼠群。老鼠吃痛掉头跑去。皮皮如法炮制,闭眼往地上一捞,也一手抓住一只,那老鼠个头不小,在手中拼命挣扎,皮皮张口在它背上狠咬一口,“呸”的一声将鼠肉吐出,往地上一扔。两人双手一刻不停,片时间已咬伤了几十只。群鼠见领头的拼命往回跑,也掉头跑去,顿时一片混乱,坑道里出现短暂的拥堵。洞里猛然来了两个吃老鼠的人,群鼠以为见到了猫,片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金从包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皮皮借着火光一看,是个眼药水瓶,市场上最常见的那种。皮皮的眼睛每到花粉季节就会过敏发痒,她自己都用过好几个。

感谢洞中的黑暗,她看不清群鼠涌来的盛况,除了嘈杂的“吱吱”声,只觉远处黑压压的一群向他们狂奔而来。

贺兰觿让大家睁开眼睛,给每个人的眼里都滴了一滴。

“现在逞英雄,早干吗去啦?”皮皮蹲在他身后,不忘记嘀咕。

“这是什么药水?”皮皮问道。

“你是我的女人,老鼠就算要吃你,也得先吃光了我再说。”

“眼泪。”

“挡着我干吗?”皮皮将他拉了拉,企图上前与他并肩,被贺兰觿一把按住。

嘤嘤的身子猛地一震:“殿下,这就是传说中的‘眼泪’?”

皮皮也学着他蹲下来,发现他挪动了一下位置,身躯将自己完全挡住。

“什么传说?”

贺兰觿半蹲了下来,做出蹲踞式的起跑姿势:“皮皮,站我背后。”

“我们蚁族有人喝过一滴,然后她就活了整整一年,比我们大家多活了三百多天。”

老鼠真的来了。

“对。”贺兰觿道,“它是有这种功能。”

“没时间了,皮皮,老鼠来了!”

“那两滴就是……七百三十天?”嘤嘤的声音都颤抖了,“也就是说……”

“你又来了!绕口令很好玩吗!”

大家都定定地看着她,嘤嘤的嘴哆嗦着,怔怔地盯着贺兰觿,生怕他在开玩笑:“也、也就是说……”

“你觉得我是吗?”

“也就是说——你是蚁族史上活得最长的蚂蚁。”贺兰觿帮她完成了句子。

她的心忽然一冷:“所以你不是他?”

嘤嘤的眼睛本来有点痒,想揉一揉,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不敢揉了,赶紧仰头看天,让眼泪尽数流入眼眶充分吸收。

“活着,我向你发誓,他还活着。你还能见到他!”

眼泪跟普通的眼药水没什么两样。滴到眼珠上,先是有点微微的刺痛,然后只觉光线暗了暗,一股水草的腥味扑面而来。

“还活着?”皮皮神经质地看着他,神经质地笑了,“他还活着?你别骗我,贺兰觿你要骗我,我变成鬼也要找你算账!”

面前出现了一片大湖,往前十步,是三丈来宽的石阶。众人逐级而下,来到一个荒凉的渡口。岸边有一根一丈来高的四方石柱,柱顶凿空,四面开窗,内有一盏油灯。虽然光线微弱,在漆黑的夜色中竟十分亮眼。皮皮知道这叫“天灯”,古代的渡口多有此物,方便航船夜间靠岸。岸边果然拴着一条乌篷船,贺兰觿示意大家上船。

“关皮皮你是有多健忘?”贺兰觿吼道,“那天在山顶上,我就说得很清楚,你帮我救出东灵,我就还你贺兰静霆。如果贺兰静霆已经死了,我还怎么还你?他当然还活着!”

从众人惊讶的表情来看,这里只有金与贺兰觿来过。五鹿原接过船橹,将船摇向对岸。

“我什么也不做!你不告诉我贺兰静霆的下落我就死在这里,你也别想跑!你这只臭狐狸!记住这个量词——只!你只配用这个词!”

皮皮问道:“刚才这里明明是一片山谷,怎么滴了一滴眼药水后,就变成了一片大湖?”

皮皮开始尖叫,贺兰觿用力地摇晃着她:“等下老鼠过来,你抓到一个就咬一口,然后扔回去。”

“这里是沉燃,狐族的刑区。”贺兰觿举了举手中的“眼药水”,“滴一滴眼泪我们进去,再滴一滴,就出来。这个地方只有狐族知道,沙澜狼族看不见,除了我和宫家兄弟,只有青桑有办法任意进出。”

“怕受伤,野外受伤就意味着死,或者意味着被别的野兽吞吃!”

“也就是说,这是个平行空间?”小菊看过很多科幻小说,“眼泪就是入口?”

“不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皮皮跳到他身上,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贺兰觿疼得“嗷”了一声,双手死死地抱住她的头:“皮皮,镇定!听我说,你知道野兽除了怕饿,还怕什么吗?”

“看起来蛮安全的样子,为什么不早点躲进来呢?”皮皮问道。

话音未落,“啪”,脸上挨了皮皮一掌:“我就是疯了!你不告诉我,贺兰觿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先咬死你!我现在就咬死你!”

“整个沉燃种满了毒草,进去的人不能待太久。”贺兰觿道,“狼族派了大批人马追过来,我们暂时避一下。”

“别吵,皮皮,让我想办法。”贺兰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时间不多了,你不要大喊大叫的像发疯一样,行不?”

“修鱼稷也来了?”皮皮问道。

木门开始吱呀吱呀地向上移动,洞与门之间,多了一条缝,那声浪明显地大了十个分贝,仿佛一列向他们开来的火车——

“没看到他。他要来了就好了,我们还需要那枚戒指。”

“贺兰静霆在哪?”皮皮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他,“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

“戒指在我这。”皮皮掏出戒指递给他,“是这个吗?”

木门外的潮声越来越大,“吱吱”的鼠声正向他们涌来。

夜色中,戒指发着幽幽的蓝光。

“贺兰觿!你真是无耻至极!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骗我?”

贺兰觿仔细地看了看,还闻了一下,点点头:“谢谢。”

“你觉得我是假的,我就是假的;你觉得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爱情这种事,无非是你的感觉。”

湖并不大,很快就靠岸了,岸边站着宫二和宫四。方辛崃将一个沉甸甸的大包交给两兄弟,两人迅速离开了。

“贺兰觿,说真话!”

林中长满了一种发光的小草,叶子一根根竖起来,明亮如蜡烛,散发着一股奇特而辛辣的气味,类似花椒。空中紫雾弥漫,奇花妖娆,宛如仙境。

“那就是假的。”

皮皮看呆了,眼前晶光闪烁,仿佛遍地水晶,不禁伸手去摸,被贺兰觿一把拉住:“别碰!这是宵明草。夜晚发光,白天光灭,只在沉燃生长,对狐族人有剧毒。对你们人类有没有毒性,暂且不知。”

“假的。”

除了奇花异草,林中树木与沙澜没太大区别。只是四周出奇地安静,夜间本是群兽活动的高峰,这里却连一声虫鸣也无,安静得令人胆寒。皮皮记得嘤嘤说过,被驱逐的沙澜族人被统一押送到沉燃去籍,去籍之后金泽一家回到原地,方氏一家去了远方,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沙澜族由一个正常理智的狐族,变成了一旦饥饿就失去控制、为了食物互相残杀的兽类。

“你说呢?”

贺兰觿带着众人向林子深处走去,里面巨木参天、藤树相连,完全没有路。小菊忽然拍了皮皮一下,轻声道:“你看——”

“告诉我,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前方的一棵树上有个一人多高、篮球大小的树洞,洞里伸出一个人的脑袋,闭着眼仿佛在梦中,却又做出张嘴讨食的样子。

他歪着头看她:“你有什么心愿?”

那是一个典型的狐族青年,面孔英俊而精致,只是苍白无血色,皮肤也无任何光泽,似乎“住”在树洞里有些年头了。金走过去,从背包中拿出一块食物塞进他的嘴中。那人也不说话,机械地咀嚼起来,也不睁眼,一副梦幻般的表情。

皮皮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忽然一把抱住贺兰觿的胳膊,大声道:“贺兰觿,今天你我死在这里,也算是有缘分。在死之前,请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

“他是谁?”皮皮问道。

皮皮不由自主地往墙壁边挪了挪,地上发出“咔咔”的响声,低头一看,自己坐在一堆厚厚的白骨上。因为洞中光线不好,还以为是些石块。那些白骨干净得好像实验室里挂着的标本,被老鼠洗劫之后连点肉末都没留下。

“我表弟。”金说,指了指树后,“他全家都在这。”

贺兰觿瞥了她一眼,将手指从她嘴里拿开:“你是想在老鼠咬死你之前,先咬死自己吗?”

这么一说不打紧,皮皮定睛一看,周围的大树每隔几株都有一个树洞,洞里都伸出一个头颅,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全都闭着眼,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她开始胡思乱想,心怦怦乱跳,仿佛三千只老鼠一下子钻进了脑子,怎么也淡定不了。皮皮不安地啃着自己的指甲,弄出很大的声响。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呢?”皮皮看着他。

“老鼠。”

“宵明草毒性太强,沙澜族一千六百人,一进沉燃,功力最差的五百人首先倒下了。余下的捡得一命发配去北方,一路上都是荒漠,大家在饥饿中互相残杀,几乎死光,还剩下最后一百多人散入人间,因控制不了饥饿,只能打家劫舍、为匪为盗,被捕快追踪、被官兵剿杀……几百年下来,又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三十多人天各一方,这些天我四处探访,有的联系不上,有的故意回避,愿意过来帮忙的只有方氏兄弟,因为他们还有两个妹妹困在沉燃。”

皮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什么声音?”

金正说着,走在他前面的方辛崃忽然停步,拐到一棵树边,树洞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他伸手去摸了摸女子的脸,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些话,那女子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依然一副梦中状态。辛崃抱住她的头,背着众人,肩膀耸动,似在痛哭。

洞只有一人来高,皮皮勉强可以站直,贺兰高出她一个头,只能弯腰。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被一道木门挡住。木门的那边传来嘈杂的声响。不知是木门太厚、泥洞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离得太远,那声响开始的时候就像潮声一样不引人注目,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呈现出越来越多的细节,可以从潮声中分辨出一个个的个体,如咖啡馆里喁喁交谈的人声,如球场上万人的呼声,海浪般忽远忽近——

“为什么要住在树洞里?”小菊问道。

狐尾在空中灵活闪动,像根灵巧的手指,快速地解开了绳扣。两人忙将套在全身的绳索一一拆落,扔到地上。

“是我们把他们关进去的。虽然没有太多的意识,只要放出来,他们还是有攻击性,饿了就会吃人。没有食物也会死掉。”

蓦然间眼前多了一道白光,祭司大人的尾巴出现了:“就算你想谈,也需要解放一下双手吧?”

小菊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掏出一块鸡肉喂入洞中人的口中:“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宫家的人照顾他们?”

“关皮皮,在这么脏这么臭的地方谈人生,你真能优雅。”

金点点头:“他们在外面狩猎,然后把食物运进来。宫家兄弟十八个,自愿留在沙澜打游击,照顾沉燃中的狐族。几百年下来只剩了六个。沉燃里的狐族也饿死了一半,如今还剩下一百五十人。”

皮皮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上个月我还好好地活在C城,早饭是豆浆油条,中餐是一荤一素,晚上还能吃到我奶奶烧的豆瓣鲫鱼。我是抽了什么风啊,听了你的煽动,以致今天命绝于鼠腹?贺兰觿,你对我有这样的下场难道就不感到一丝丝的愧疚吗?”

皮皮心想,沙澜族剩下的人中,一定还有一个最厉害的或者说最重要的人物被关在蓄龙圃,他就是东灵。可无论是金还是贺兰觿,对这位东灵的来历只字不提。

洞里也不是全黑,土壁上有一些苔藓发出亮绿色的荧光。里面的气味比腐臭的刑室好不了多少,跟C城地铁隧道里的味道十分相近,只是更加浓郁。

“你来沙澜,就是为了救他们出去?”皮皮道。

紧接着,头顶沉重的铁门就关上了。

“对。他们当中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父老乡亲——”金还要继续往下说,脸色忽然变了变,指着她的脸道,“皮皮,你有流鼻血的习惯?”

在地底深处,没有窗,没有光,连空气都好像没有多少。皮皮和贺兰觿被麻绳捆成两只粽子扔了下来。

皮皮摇了摇头,一抹鼻子,发现一手是血,不禁有点头晕。

鼠洞真的就是一个洞。

金以为人类也对宵明草的毒性有反应,连忙看了一眼小菊,发现她一切正常。“没事,青菜吃得少,上火了。”皮皮用袖子擦了擦脸,鼻血仍然不停地往外流,一会儿工夫袖口就湿透了。贺兰觿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黑暗中走出来两个人:鼓掌的那位一脸坏笑,是修鱼峰。剩下的一位满脸通红,一直低着头不肯看人,是修鱼稷。

皮皮的身子僵了一下,忽然双手抱头,脑袋就像插进了一把刀子般绞痛起来,忍不住“嗷”了一声,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坠,被贺兰觿一把抱住:“怎么了?”

“精彩,太精彩了。”

“头痛。”

皮皮抬起腿,恨不得将他一脚踹飞,不远处的门边,忽然有人鼓掌。

“有多痛?”

“贺、兰、觿!”

“还……行。”那痛虽然剧烈却是一闪而过,皮皮一身冷汗地倒在贺兰觿的怀中。疼痛消退后连忙站直身子,一抬眼,见一旁的千蕊轻蔑地看着自己,似乎是嫌她多事,忙挣开贺兰觿的手道:“已经好了。”

“你听见了。”

她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身子一歪,“扑通”一声,直直摔到地上。

“什么?”皮皮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小菊急忙跑过去,将她扶着坐起来:“皮皮,你怎么了?”

“一次不够。”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脑袋好像要爆炸一般,痛得皮皮全身瘫软、眼冒金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过了片刻,疼痛骤然消失,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地上,贺兰觿一只手搭着她的脑门,正闭眼运气。

皮皮轻轻地喘气,一场剧烈的运动令她几乎直不起腰来。她勉强站起来穿上衣服,发现贺兰觿仍然躺在地上,枕着双臂,仿佛在回味刚才的一切,不禁踢了他一脚:“元气吸够了吗?可以起来了吗?”

众人都围了上来。

她按住了他的手,开始吻他。关于狐族如何渡元气,皮皮了解每一个细节,因为多年以前,祭司大人曾经在井中治疗过她。就在亲吻的一瞬间,贺兰觿的身体释放出一股诱人的芳香,无力的肌肤开始紧绷,越来越热,昂起头,用力地吻了回去。起伏的胸口摩擦着,他抱着她翻了个身。皮皮双手死死地抠住他微凹的脊背,在他强势的回应中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轻飘飘、软绵绵又热烘烘的仙境,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平静,一种远离尘嚣的快乐,仿佛坐在高速旋转的木马上,背景飘浮起来,一切都离开了,都抛在了脑后。他的汗水不断滴到她的脸上,深山木蕨的气味笼罩着她,他们紧紧相拥,直到最后的战栗。

千蕊皱着眉道:“看来宵明草对人也有毒性,这里她根本不该来。”

“闭嘴。”

小菊摇头:“如果有毒性,为什么我没事?”

“我会唱《十索》,要听吗?”

五鹿原道:“会不会是吃错了东西?”

“说真的,皮皮,我现在提不起兴趣……对你只有恐惧……”

小菊道:“那应当是肚子痛,而不是头痛。”金问道:“除了头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才疯了!”

皮皮的表情很安静,半天没说话,似乎在竭力地隐瞒着什么。

“你这个女人,你疯了!”

“皮皮?”小菊摇了摇她,“皮皮你说话啊!”

“你不是想跑吗?你不是有远大的计划吗?”她狠狠地道,“我不是在救你,我是不得已,因为我要救贺兰静霆。所以必须是强迫,你想干得干,不想干也得干!”

“腿……没力气。”她轻轻地说。

皮皮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贺兰觿痛得蜷起身子。

“呵!”千蕊一下子笑了,“关皮皮你可真能作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抢关注?”

“不干。噢!”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小菊不高兴了,“皮皮病了,没看出来吗?”

“你干不干?”

“是病了,公主病。杀了尊嵋、杀了梨花,祭司大人也被她抓了——现在回来了怎么面对我们?相逢一笑泯恩仇?辛崃,你会同意?——就只好装病啰。”

“我不喜欢被强迫……”

皮皮气得发抖,正要反驳,头又开始痛,只得咬紧牙关,拼命忍受。

“闭嘴!”

小菊扬声道:“千蕊,别在这冷嘲热讽!你们当中有谁敢深入狼穴拿回那枚戒指?你敢去吗?”

“皮皮——”

千蕊正要回嘴,嘤嘤忽然问道:“她在发烧?”

“我有元气,我给你。”她开始脱衣服。

贺兰觿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

他身子一僵:“你想干吗?”

“四肢呢?”

皮皮忽然指了指他身上的某个部位:“这里呢,也不能动了?”

贺兰觿抬起皮皮一只胳膊,手一放,胳膊又垂了下来:“无力。”

“是的,在你抽了我那么多鞭之后,还指望我一跳而起带你逃跑?关皮皮,你的脑子是树皮做的吗?”

“脖子硬不硬?”

她喉咙一下子堵住了,呆了几秒说道:“贺兰觿,你真的一点也不能动了?”

小菊伸手过去捏了捏,皮皮颈项强直,就像犯了癫痫的病人:“很硬。”

皮皮这才想起那次在跟修鱼稷去地宫的路上醒来,发现自己一脸的血,修鱼稷轻描淡写地说和别人打了一架,没想到那血居然是贺兰觿的。

嘤嘤的脸变了变,不吭声了。

“你被狼族抓了,我去救你,打架打得血喷了你一脸,你倒好,在刚认识的男人怀里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

“嘤嘤,”贺兰觿看着她,“你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贺兰觿,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对你不差!你让我狩猎,我打来一只熊。你让我当王妃,我卖命为你出战!可你呢?你为我做过些什么?”

“很像是……很像是……”嘤嘤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森林脑炎。”

“滚!”他吼道,“我只想平静地走完最后一刻,别让我再看见你,别在这烦我!”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谁也没听说过这种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是个花言巧语、阴险狡诈、满肚子阴谋的骗子!遇见你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沙澜有蜱虫,也有蜱族,俗称草爬子,喜欢寄宿到人兽的身上,会传播病毒。蜱族信奉苦行,出过许多著名的苦行僧。他们喜欢选择隐居在人兽的脑中修行。”

“你是个不守信用、摇摆不定、没有判断力的女人。”他道,“当初来找你就是一种错误。”

大家傻眼了。

皮皮气坏了,明明是自己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才决定救他,他倒跩起来了。

“我们怎么知道进入她脑中的是蜱虫,还是蜱族?”贺兰觿问道。

“我也不想!”

“皮皮,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很痒?”嘤嘤问道。

“你快走吧,”他冷冷地道,“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皮皮摇头。

“你是不是饿?”皮皮觉得如果能给他吃一点东西,力气可能就恢复了。她摸了摸口袋,什么吃的也没带。

“是蜱族。如果是蜱虫,会不停地吸血,身上一定有瘙痒。”

“关皮皮,”他有气无力地道,“你的蠢让我无话可说。”

“那这位蜱族,怎样才能请他出来?”小菊急道。

他半醒不醒的,皮皮只得用力拧他的耳朵:“听见没,你说话啊!”

尽管见识过森林中的各种族类,皮皮觉得只要自己不惹到他们,无缘无故,他们也不会来招惹自己。但这蜱族不知何方神圣,居然不知不觉地光顾了自己的大脑,还要在里面修行,想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我背不动你,你要是现在不能逃跑我也完蛋了。”

嘤嘤不吭声了。

“……”

“有办法吗?”五鹿原问道。

“能不能干掉外面的守卫?”

“他们不会出来。”嘤嘤轻轻道,“但凡蜱族人看中的,都是些思维活跃很有想法的人。他们觉得在这种环境里修行比较好。一般进去了就不出来了。直到——”

“……”

下面的话她没说,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直到思维停止,人死了,才会出来。

“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那有没有可能,”小菊抓抓脑袋,“让这位蜱先生在脑中与皮皮和平共处?他修行他的,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怎样才能让他不折腾皮皮?喝酒行吗?吃药行吗?”

“……”

嘤嘤叹道:“他们是寄生族,不会关心宿主的死活。你看皮皮现在头痛得厉害,四肢瘫痪,就是因为他们在脑中活动……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不过——”

“贺兰觿,我来救你出去。”

一群人被嘤嘤爱说半截话的风格折磨得不行了,金道:“你们蚁族消息灵通,有学问的人也多,一定听说过治疗的办法。”

这一跌动静太大,祭司大人痛得“哼”了一声。

嘤嘤沉吟不决,片刻方道:“每年都有被蜱族上脑发狂而死的消息,没听说过治疗的办法。不过我来到这个世界也才三十几天,知道的东西不多。我们那里有位叫泛泛的先生非常博学,可能知道解法。”

她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贺兰觿伤重不能行走,需要她背着他逃跑,他们连这个门都别想闯出去。

“泛泛?住哪儿?”

皮皮顾不得许多,移动旁边的椅子,站在上面帮他解开了铁链。她以为他可以站起来,不料铁链一松,他整个人向地上倒去,皮皮一把抱住他,祭司大人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沉重的身躯将皮皮也带到了地上。

“离这很远,离家麟哥去世的那个营地很近,在同一座山上。那里有棵两千多岁的老银杏,泛泛就住在银杏树上。”

一连拍了十下,他的眼睛才缓缓睁开,却是眯着。看见是她,微微一怔。

贺兰觿将皮皮打横抱起,大步往回走:“我去找他。”

没动静,也没答应。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贺兰觿,你醒醒!”

“姐夫!现在不能去!”千蕊一把拦住,“修鱼家的大批人马已经追来了,一定就在附近。有可能一出去就被攻击,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还带着一个不能走的病人?——更何况我们千辛万苦地赶到这里,已经快到蓄龙圃了,再折回去不就是白忙活了吗?”

“喂,”她叫了一声,“贺兰觿。”

宫二也道:“各个驿站已被严密把守,坐车肯定不行了。步行的话从这里到营地不吃不睡也要三天时间。关鹖和子阳也在追杀我们。殿下,想想您来这里的目的,请三思而行。”

他的头低垂着,双眸紧闭,仿佛睡着了。

“我哪也不去。”皮皮坚定地道,“就留在这里。”

所以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身上一个一个的鼓包,纵横交错的鞭痕,凝结的血痂,像鳄鱼的表皮一般粗糙。几天没吃饭也瘦了许多,胸前的肋骨一根根地露出来了,双腿显得不合比例般修长,上面爬着青色的血管。

“当然要去!”小菊大声道,“皮皮,他们不去我带你去!”

借着昏暗的油灯,她看见贺兰觿仍然双腿悬空地吊在柱子上。被铁链绞住的双手是惨白的,腕上一道两指宽的血印。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青灰色的皮肤有了些血色,腿上的裂口正在肿胀愈合,那些凹下去的咬痕全都一块一块地凸了起来。

“小菊,我意已决,请帮我找个树洞。”皮皮定定地看着她,“贺兰,附耳过来,我有些话要交代。”

狐族爱美有洁癖,尽人皆知。让他们身处污秽就是酷刑。

贺兰觿根本不听:“有什么话以后再交代。”说罢快步向渡口走去,“我带皮皮去找泛泛,不愿意跟我去的,在这一带等着我。六天后渡口会合。”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好像放着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又好像发酵的动物粪便,在潮湿的环境中久未清理。皮皮恶心欲吐,摘下丝巾,捂住鼻子。

“我去!”小菊和嘤嘤同时道。

守门的狱卒与修鱼稷相熟,知道皮皮与他的关系,也目睹过皮皮抽打贺兰觿,对她一路放行。皮皮边走边想,祭司大人虽然被打得变了形,毕竟只是皮肉之伤。只要没被天狐咬过,他自身的元气很快就能将伤口修复。只要松开捆绑的铁链,贺兰觿凭着武功就能闯出去,这些守门的喽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也去。”五鹿原也道。

修鱼稷一大早出去巡山,通常下午才会回来。皮皮决定趁他不在,混进关押贺兰觿的后山。

金叹了一声,从地上拾起背包跟在贺兰觿的身后。千蕊与辛崃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也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