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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雷神之子”

刹那间,站在最前面的火星人放下枪管,朝装甲舰射出一枚黑烟弹筒。炮弹击中左舷,与船体擦身而过,喷出如墨水般漆黑的气团,朝海面翻滚,形成一股接连不断的黑烟气浪。装甲舰迎面穿过,黑烟随即朝两旁消散。明轮船入水很深,甲板离海面较近,加之阳光甚为刺眼,因而在船上乘客看来,装甲舰似乎已经抵达火星人中间。

舰艇疾速航行,眨眼间就已抵达明轮船和火星人之间的海域——绵延不绝的埃塞克斯海岸线逐渐隐去,这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也愈显渺小。

人们看见火星人纷纷朝岸边撤退,纤细的身影四散开来,从水里站起身。其中一个还举起形如照相机的热射线发射器,斜侧着指向下方。热射线所及之处,海面顿时翻腾起一大团蒸汽。想必热射线已经穿透轮船侧身的铁甲,亦如烧得白热的烙铁,划破纸张那样易如反掌。

我弟弟紧紧抓住舷墙,在晃动不已的甲板上站稳脚跟。他的目光掠过眼前奋勇前行的巨舰,再次落到火星人身上。他看见,三个火星人此刻已经聚拢在一起,站在离岸边很远的海里,三条支脚几乎全部浸入水中。从远处看,它们淹没在海面的身影,远不如那艘巨大的铁甲战舰可怕。后者疾驰而过,明轮船也随之剧烈颠簸,显得孤立无援。新对手的出现似乎令火星人有些始料未及。恐怕它们还以为,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是自己的同类。“雷神之子”号并没有开火,而是朝着火星人的方向全速前进。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开炮,才使这艘舰艇得以抵达离敌人如此接近的地方。火星人尚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可一旦交火,火星人定会毫不犹豫地用热射线将其击沉。

一道火光从升腾的水汽中闪过,火星人东摇西晃,步履蹒跚。转眼间,它便跌倒在地,巨大的水花和蒸汽直冲天际。“雷神之子”号的大炮在水雾中接二连三地鸣响,其中一发炮弹在明轮船附近激起高高的浪花,接着朝北面几艘飞速行驶的船只反弹过去,最终将一艘单桅帆船打得粉碎。

一时间,我弟弟被飞溅的水花弄得睁不开眼。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这个庞然大物已经从旁边驶过,朝陆地的方向进发。它那巨大的铁制船身高耸在海面上,两个烟囱里升腾起滚滚浓烟,还不时冒着火星。这就是鱼雷撞角军舰“雷神之子”号。它正乘风破浪,前去营救受到威胁的船只。

然而,没有人留意这一切。眼看一个火星人已被打倒,船长嘴里嚷嚷着,在舰桥上振臂高呼,挤在船尾的乘客也都齐声叫喊起来。紧接着,他们又是一阵欢呼。只见一个长长的漆黑身影,从白色水雾中猛然冲出,中间部位正燃着烈火,通风管和烟囱也都在喷射火焰。

他跳起身,往右舷看去。离他们这艘东摇西晃的明轮船不足百码的地方,有个犁刀状的巨型铁块,在海中劈波斩浪。裹挟着泡沫的巨浪,朝轮船两侧翻涌,眼睁睁就将船桨推向空中,旋即又将船体往回拉,海水差点涌进甲板。

“雷神之子”号安然无恙。船舵似乎完好无存,引擎也在正常运转。它径直冲向第二个火星人,在距离不足百码的地方,再次被热射线击中。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闪过一道炫目的亮光,“雷神之子”号的甲板和烟囱被炸上天空。剧烈的爆炸场面,令火星人也不由得打了个趔趄。燃烧的舰艇残骸借着惯性继续向前,往火星人身上直冲过去,像捅破纸板似的将其撞得支离破碎。我弟弟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一切又掩映在翻滚的水汽之中。

我弟弟朝西北方向张望,看见大型镰刀形船队在恐惧关头已方寸大乱。一艘船正试图赶超其他船只,另一艘船则掉转航向,垂直摆正船首。汽船鸣响汽笛,喷出大股浓烟。大船纷纷扬起风帆,小艇恣意来回穿梭。面对此情此景,我弟弟望得出神,加之左边远处危险迫近,根本无暇顾及前方海上的情形。不料,明轮船猛然向前一冲(为了避免发生碰撞,这艘船忽然转向),我弟弟从他站立的座位上一头摔倒在地。只听周围充斥着惊叫声、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一阵欢呼声,似乎还有人在轻声应和。汽船颠簸起来,我弟弟双手撑住甲板,身体不停晃动。

“两个了!”船长欢呼起来。

那是我弟弟第一次与火星人相遇。此刻,他站在原地,内心讶异万分,早已将恐惧抛诸脑后。他看着那个庞然大物小心翼翼地朝明轮船的方向前进,一步步踏入水中,离海岸越来越远。随后,在克劳奇河对岸的远处,走来了另一个火星人,只见它大步流星地跨过低矮的树丛。接着,朝更远处望去,第三个火星人出现在视野里。它正蹚过闪闪发亮的泥滩,三只脚深陷其中,有如悬浮在海天之间。它们全都向海而行,似乎想去拦截所有在福尔内斯和内兹岬之间航行的船舶,以免其逃匿。为了挣脱险境,眼前这艘小型明轮船已开足马力前进,船尾不断掀起一股股水沫。可尽管如此,船却移动得出奇地慢。

所有人都在叫喊。从船首到船尾,近乎疯狂的欢呼声,在整条船上回荡。先是一艘船,接着所有出海逃亡的大小船只上,全都人潮欢腾,雀跃不已。

这艘小型明轮船已拍打着水花,向镰刀形船队以东航行。地势较低的埃塞克斯海岸,逐渐变得渺茫不清,蓝得愈发深邃。这时,远处出现一个火星人,身形矮小而又模糊,正沿着泥泞的海岸从福尔内斯的方向走来。见此情形,船长在舰桥上厉声咒骂,对自己造成的延误深感懊恼,同时又惊恐不已,连船桨似乎也沾上畏惧的气息。船上所有人都站在舷墙边,或是坐在座位上,凝视着远处那个身影。那身影比陆地上的树木和教堂塔尖更高大,正模仿人类的步态,从容不迫地向前逼近。

蒸汽在水面上徘徊许久,第三个火星人连同海岸线都已难以看清。明轮船在海上平稳航行,离战场越来越远。水雾最终消散之际,空中飘来大片黑烟。“雷神之子”号不见了,第三个火星人也不见踪影。不过装甲舰队此时距离很近,已从明轮船附近驶过,直奔海岸而去。

有些乘客起初认为炮声来自舒伯里内斯,但后来才注意到那声音越来越响。与此同时,在东南方的远处,三艘装甲舰的桅杆和船身依次露出海面,上空飘荡着滚滚黑烟。然而,远处的炮声从南边传来,很快又引起我弟弟的注意。远方灰茫茫一片,他依稀看见云雾迷蒙中升起一股烟柱。

小小的明轮船继续在海上航行,装甲舰队则朝着岸边逐渐驶去。海岸依然笼罩在大理石般的气团之中,一半是蒸汽,一半是黑烟,以异乎寻常的方式旋绕交织在一起。载满逃难者的船队散布在东北方向的海面上,几艘渔船在装甲舰和明轮船之间摇曳。不久之后,装甲舰队在抵达那片沉降的烟雾之前,转向北方航行,然后又瞬间掉转船首,朝南驶向深沉的暮色之中。海岸线逐渐变得暗淡,最终淹没在落日四周低垂的层层云团之中,若隐若现。

船上已有四十多名乘客,有些人散尽家财才得到席位。然而,船长执意令这艘船继续载客,在布莱克沃特河停留至下午五点,直到甲板上人满为患。若非此时从南边传来炮声,恐怕他还会让船多待一会儿。只见靠海的那艘装甲舰发射一枚小型火炮,算作对那炮声的回应。接着,船上升起旗帜,一股浓烟也从烟囱里升腾而起。

这时,金光灿烂的晚霞中忽然传来大炮的轰鸣声,一团黑影从空中飘来。众人纷纷涌到栏杆边,凝视着西边耀眼炽热的落日,却什么都难以看清。一大团烟雾倾斜向上,冉冉升入天空,掠过夕阳的斑驳余晖。明轮船承载着众人无尽的忧虑,滚滚向前。

两点钟左右,我弟弟在舷梯口付清船费,拿着找零安全登上船。虽然船费高得离谱,但船舱里有食物供应,他们三人设法在前排座位上吃了顿饭。

夕阳西下,落在灰色的云层后方。天色变得通红,继而逐渐暗沉,昏星闪烁着浮现在天穹。暮色渐深之时,船长突然指着天空惊叫起来。我弟弟使劲睁大双眼望去,只见有个东西正穿破灰色的云层,直冲天际——它倾斜向上,迅速越过西边的云彩,飞入澄澈明亮的高空。那东西又扁又宽,体积庞大,在空中划过一道回旋的曲线,然后又逐渐缩小,缓缓降落,消失在谜一般的灰色天幕之中。当它飞过之际,黑暗正降临大地。

两人费尽全力才将她劝到海滩上。很快,我弟弟就成功引起几个水手的注意。他们驾驶的这艘明轮船[66]是从泰晤士河而来。他们派了一艘小艇前来议价,三人收费三十六镑。那些人说,这艘轮船开往奥斯坦德[67]

[55]伦敦池(Pool of London):泰晤士河的部分河段,从伦敦桥至莱姆豪斯(Limehouse)的区域。

一看到海,埃尔芬斯通夫人顿时变得失魂落魄,无论她小姑妹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她从未离开过英格兰,宁死也不愿流落异国他乡,过着无亲无故的生活,或者其他在她看来十分可怕的事。在这可怜的女人眼中,法国人与火星人似乎没什么区别。连日来的奔波,让她变得愈发歇斯底里,惶恐不安,意志消沉。她的想法就是回到斯坦莫尔。斯坦莫尔向来是个宜居且安全的地方,他们还能在那里找到乔治。

[56]塔桥(Tower Bridge):横跨泰晤士河的悬索桥,因毗邻伦敦塔而得名。

大约两英里之外,停泊着一艘装甲舰,吃水很深。在我弟弟看来,那模样就像船舱浸满水似的——这就是撞角军舰“雷神之子”号[64]。这是视野范围内唯一的战舰。但是,波澜不惊的海面右边——那天格外风平浪静——远处飘来一股蛇形黑烟,标志着海峡舰队[65]另一批装甲舰也已到来。当火星人发起进攻之时,这些装甲舰穿过泰晤士河港口,排列成直线,向两端延伸。它们蓄势待发,都进入战备状态。尽管它们全程保持高度警戒,却对火星人束手无策。

[57]钟楼(Clock Tower):即“大本钟”(Big Ben),伦敦威斯敏斯特宫钟楼。现更名为伊丽莎白塔。

由于水手们无法再往泰晤士河溯流而上,于是便取道埃塞克斯海岸,去往哈里奇、沃尔顿和克拉克顿,随后抵达福尔内斯和舒伯里,解救那里的民众。这些船排列成一弯巨大的镰刀形弧线,两端消失在内兹岬[63]的迷雾之中。靠近海岸的是为数众多的渔船——来自英格兰、苏格兰、法国、荷兰和瑞典等地,还有从泰晤士河驶来的汽艇、游艇和电动船。远处是吨位较大的重型船,有肮脏的运煤船、整洁的商船、牲畜船、客船、运油船、不定期远洋货船,以及一艘破旧的白色运输船,甚至还有从南安普敦和汉堡驶来的邮轮。我弟弟沿着湛蓝的海岸穿过布莱克沃特河,隐约看见海面上遍布着大量船只,水手正与岸边的人讨价还价。黑压压的人群从布莱克沃特河一直延伸到莫尔登。

[58]科尔切斯特(Colchester):埃塞克斯郡的城镇。

人们从教堂钟楼上瞭望,观察火星人的一举一动。我弟弟非常幸运,因为他选择立即前往海滨地区,而非苦等粮食,坐以待毙,尽管他们三人早已饥肠辘辘。中午时分,他们路过蒂灵厄姆。说来奇怪,那里似乎异常宁静,荒无人烟,只有几个逃难的劫匪正在搜刮食物。离开蒂灵厄姆不久,大海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放眼望去,还有星罗棋布的各式船只,种类之多超乎想象。

[59]海格特(Highgate):伦敦北部郊区,海格特公墓所在地,也译“高门”,马克思墓即坐落于此。

周三那天,他们三个逃难者——在尚未成熟的麦田里度过一夜后——抵达切姆斯福德。在那里,有个自称“公共供给委员会”[62]的居民组织,抓住他们的小马驹作为粮食充公,却无任何回报交换,只是答应第二天分给他们一份马肉。人们传言说火星人已到埃平,还听说沃尔瑟姆修道院的兵工厂没能炸死一个火星入侵者,反而被彻底摧毁。

[60]尼斯登(Neasden):伦敦西北部郊区,隶属自治市布伦特区。

他还听说,中部铁路公司已从恐慌爆发第一天的瘫痪状态中恢复,现已重新通车。列车从圣奥尔本斯出发一路北上,以缓解伦敦周边各郡的拥堵状况。奇平昂加[61]也贴出公告,宣称北部各城镇拥有大量面粉储备,二十四小时之内便可向附近地区忍饥挨饿的难民发放面包。不过,我弟弟不为所动,仍坚持原定的逃亡计划,他们三人一整天都继续向东前进。除了这则承诺之外,他们一路上再未听见任何分派面包的消息。实际上,别人也都没有听到更多有关消息。当晚,第七颗流星从天而降,坠落在樱草山上。流星划过之际,埃尔芬斯通小姐正在守夜——她与我弟弟轮流站岗。她亲眼看见了那颗流星。

[61]奇平昂加(Chipping Ongar):埃塞克斯郡埃平森林区的集镇(market town)。

就在那天,四散奔逃的民众开始意识到自己对食物的迫切需求。他们越发感到饥饿难耐,因而也就顾不得所谓私有财产了。农民们个个手持武器,出门保卫自家牛棚、谷仓和尚未成熟的块根作物。许多人都像我弟弟一样向东而行,还有些人不管死活,执意返回伦敦寻找食物。那些人主要来自伦敦北郊,对黑烟的认识多是道听途说。我弟弟听闻约有半数政府官员聚集在伯明翰。在英格兰中部各郡,人们正在准备大量烈性炸药,用以制造自动地雷。

[62]公共供给委员会(Committee of Public Supply):该虚构的名称源自法国大革命时期“公共安全委员会”(Committee of Public Safety)。

我过会儿再来详述第五个圆筒降临之事。先说坠落在温布尔登的第六颗流星。当时,我弟弟正在草地上守夜,身旁两位女士已在马车上熟睡。他远远地看见山的那边闪现一道绿光。周二那天,他们一行人还抱有渡海出逃的想法,于是穿过涌动的人潮,向科尔切斯特[58]进发。火星人攻占伦敦的消息已被证实。有人在海格特[59]看见它们,据说甚至连尼斯登[60]也有目击者。然而,我弟弟直到第二天才见到火星人。

[63]内兹岬(Naze):英格兰东海岸岬角,位于埃塞克斯郡海岸,毗邻北海。

一小时后,钟楼[57]那边出现一个火星人的身影。当它蹚水而过时,莱姆豪斯附近的河面已空空如也,唯有一些船只残骸在水中漂荡。

[64]“雷神之子”号(Thunder Child)是威尔斯虚构的鱼雷撞角军舰(torpedo ram)。这类舰艇在1866年利萨海战(Battle of Lissa)中首次使用,后盛行于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

大约中午时分,伦敦池[55]呈现出一派令人惊愕的景象。只见汽船和各式船舶纷纷停靠在岸,因为愿以高价登船的逃难者都聚集于此。据说,许多试图游泳登船的人,都被人用船篙捅下去,溺水而亡。下午一点左右,黑衣修士桥的桥拱之间飘来一缕残存的黑烟。伦敦池顿时陷入一片恐慌,打斗和争执轮番上演,大批船舶和游艇一度堵在塔桥[56]北面的桥拱下,水手和驳船工不得不拼命推开从河边游来的人。事实上,还有人干脆顺着桥墩往下爬到船上。

[65]海峡舰队(Channel Fleet):保卫英吉利海峡的英国皇家海军编队,后撤销重组并入本土舰队(Home Fleet)。

远处,在泰晤士河南岸高耸的山上,亮光闪闪的火星人正在来回游走,镇定而又有条不紊地四处喷洒毒气烟雾。当烟雾发挥作用之后,它们再用水蒸气来净化空气,最终占领这片成功征服的土地。它们的目的似乎并非将人类彻底赶尽杀绝,而是想摧垮人们的斗志,瓦解一切抵抗力量。它们将沿途所见一切弹药库逐个引爆,并切断所有电报通信,捣毁各地铁路交通。凡此种种,只是为了使人类寸步难行。火星人好像并不急于扩大行动范围,那天它们始终待在伦敦的中央地带,不曾离开。恐怕周一清晨,还有相当一部分伦敦人尚未走出家门。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不少人已被黑烟活活熏死在家中。

[66]明轮船(paddle steamer):近代蒸汽动力船的别称。船舷两侧装有露出水面的转轮,故称“明轮”。

热气球上的人可以看到,在其正下方,是连绵不绝的街道、屋舍、教堂、广场、月牙形街区、花园——全都空无一人——向四面八方延伸,构成一幅巨型地图,而南部地区则被“污渍”所覆盖。在伊灵、里士满和温布尔登,仿佛有支硕大无比的钢笔将墨水洒在地图上。每一滴黑色“污渍”都在逐渐扩散,接连不断地朝各处蔓延,时而因地面隆起而受阻,时而又迅速越过山顶,朝新发现的河谷俯冲而下,宛如一滴墨汁在吸墨纸上晕染开去。

[67]奥斯坦德(Ostend):比利时城市。

倘若火星人的目标只是毁灭人类的话,它们本可以在周一那天就将伦敦城的人口赶尽杀绝,因为那时人们正向周边各郡逃散,行动迟缓。无论是横穿巴尼特的路上,还是途经埃奇韦尔和沃尔瑟姆修道院的路上,抑或向东通往索森德和舒伯里内斯的路上,乃至泰晤士河以南直达迪尔和布罗德斯泰斯的路上,到处可见歇斯底里的逃亡大军。那个六月的清晨,如果有人乘坐热气球在蔚蓝的天穹俯瞰伦敦,观察纵横交错的街道,便会发现:每条向北和向东的道路,似乎皆有逃难者跋涉的身影,像黑点般不断游移。每颗黑点即是一个被恐惧所支配的人,身体深受折磨,苦痛不堪。在上一章里,我已详细描述我弟弟途经奇平巴尼特的历程,以便读者充分领略,当事者眼中,这些蜂附云集的黑点究竟是何模样。纵观世界历史,还未曾有这么多人集体逃亡、共同受难的场面。传说中的哥特人和匈奴人,虽坐拥亚洲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军队,但与眼前这支逃亡大军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这根本不是纪律严明的行军,而是狼奔豕突的撤逃——规模巨大,骇人听闻——既无秩序,也无目标。六百万人手无寸铁,粮尽援绝,只顾向前冲锋。这是文明崩溃的先声,也是人类灭亡的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