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原著小说 > 星际战争 > 第十六章 伦敦逃亡记

第十六章 伦敦逃亡记

众人你推我搡,而我弟弟则站在小马驹旁。眼看此情此景,他不由自主地沿着小路一步步缓缓向前走去。

“快走!快走!”人们大声疾呼。“让开!让开!”

埃奇韦尔已成纷乱之地,查尔克农场也是一片嘈杂景象。而这里却是全城逃亡。这场面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人们倾巢而出,冲过街角,背影渐行渐远。沿着路边走的皆是步行者,他们生怕被车辆撞到,于是踉跄着走在壕沟中,彼此间时有擦碰发生。

他们放眼望去,只见通往伦敦的路上,喧嚣的人流在屋舍之间涌动。行人个个衣衫褴褛,匆匆赶路,两旁的别墅将人潮包围其中。当众人冲向街角时,乌黑的脑袋和簇拥的身体显得分外清晰。很快,众人穿过路口,再度涌入渐行渐远的人潮,最终消失在飞扬的烟尘之中。

货运马车和四轮马车相互紧挨着,速度更快、等候不及的后方车辆根本没有多少超车余地。后面那些马车但凡一有机会,就拼命向前冲,吓得路人不得不靠边躲闪,倚在篱墙和别墅大门旁。

两个男人从他们身旁路过。接着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肩扛沉重的包裹,哭丧着脸。一条迷路的猎犬吐着舌头,踌躇不决地在他们四周徘徊,一副担惊受怕的可怜模样。我弟弟吓唬了它一下,它便溜走了。

“赶快!”有人大呼小叫。“赶快!它们来了!”

向小路与大路的交汇处前行,就如同冲进浓烟弥漫的火场。人头攒动仿佛簇簇火焰,滚烫刺鼻的烟尘扑面而来。事实上,大路不远处,有座别墅的确燃着熊熊大火。一团团黑烟朝路面翻腾,令场面更为混乱不堪。

有辆货运马车上站着一个盲人,身穿救世军制服,一边用弯曲的五指比画手势,一边大声祈祷:“永生!永生!”他声音沙哑,嗓门却很大,因此尽管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烟尘中,我弟弟仍能听见他在叫唤。有些人挤在四轮马车上笨拙地鞭打马背,还与其他马车夫吵架;有些则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呆滞,一副悲惨的神情;还有些人渴得直咬自己手指,更有甚者干脆趴在后车厢上。马匹的口衔上冒着白沫,眼睛里更是布满血丝。

“让开!”我弟弟听见有人在喊。“快让开!”

路上是不计其数的出租马车、四轮马车、商店专用马车和货运马车,还有一辆邮政马车、一辆印有“圣潘克拉斯教区”字样的清道马车,以及一辆满载壮汉的大型木材货运马车。一辆酿酒厂的运货专车辘辘行驶,左侧两个车轮上溅有鲜血。

大路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人潮向北方涌去。路面尘土飞扬,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白光,使离地二十英尺以内的任何事物都蒙上一层灰影,显得朦胧不清。马匹蜂拥而至,行人步履匆匆,加之各式车辆纷至沓来,因而烟尘此起彼伏,终日不断。

“快让开!”人们不停叫喊。“快让开!”

我弟弟停住脚步。

“永——生!永——生!”那回声从远处传来。

“天呐!”埃尔芬斯通夫人喊道,“你这是带我们去哪里啊?”

人群中有几位衣着考究的女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她们神情哀伤,面容枯槁。身旁的孩子们边走边哭,一路跌跌撞撞,华丽的衣衫上沾满尘土,疲惫的脸颊上涕泪横流。她们身边几乎都跟着男人,有时会援手相助,有时又垂头丧气,举止粗鄙。与这些人一同挤在人潮中的,还有不少街头无业游民。他们面带倦容,一身黑衣破旧不堪,眼睛瞪得滚圆,不停地高声咒骂。有些身强力壮的工人,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还有些可怜兮兮、蓬头垢面的人,看打扮应该是职员和店员,挣扎着走走停停。我弟弟还看见一名负伤的士兵,一群身穿铁路搬运工制服的人,还有个可怜的家伙,穿着睡衣,披着一件外套。

我弟弟发现,眼前的屋舍楼宇上空升腾起一股浅灰色的气团,似烟似雾。别墅后墙之间,那条大路若隐若现,对面排屋的白色外墙掩映在烟雾之中。突然,埃尔芬斯通夫人尖叫起来。只见热浪滚滚的碧空下,他们面前的房屋吐出赤红色的火舌,还夹杂股股浓烟。耳边原本躁动的低鸣声,此时混杂着各式各样的声响:有车轮的摩擦声,马车的嘎吱声,还有时断时续的马蹄声。离十字路口不足五十码的地方,小路上出现一道急转弯。

虽然各路人马林林总总,却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脸上都流露着恐惧和痛苦的神情,心中更是害怕至极。无论是半途中的骚乱,抑或马车上的争执,都不断驱使整个逃亡队伍加快步伐,甚至连一个吓得跪地、魂不守舍的人,也不由得振作精神,继续向前赶路。酷热的天气和飞扬的尘土令众人难以招架。他们皮肤干燥,嘴唇发黑干裂,加之口渴难耐,双腿酸痛,浑身疲惫不堪。在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还不时传来争吵声、责骂声,以及心力交瘁的呻吟声。大多数人的声音都变得嘶哑而又虚弱。只听人们反复呼喊着:

“去埃奇韦尔是走这里吗?”赶车的少年问道。他脸色煞白,双目圆睁。我弟弟告诉他,往东走即可抵达埃奇韦尔。他没来得及道谢便扬长而去。

“让开!让开!火星人来了!”

我弟弟一行人接着朝巴尼特南边的十字路口走去,途中看见一位女士穿过左边的田野朝马路走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旁还跟着两个。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黑衣男子,身上脏兮兮的,一手拄着粗大的拐杖,一手提着小型旅行箱。不久,转过街角后,在这条小路与大路交会处的别墅群之间驶来一辆小型马车。拉车的黑色马驹浑身淌汗,赶车者是一位肤色蜡黄的少年。只见他头戴圆顶高帽,满身尘土。车上坐着三个姑娘,像是伦敦东区工厂的女工,还有两个孩子挤在车厢里。

鲜有人驻足停留,脱离逃亡人潮。小路倾斜而出,与大路相连,道口极为狭窄,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是伦敦通往此地的道路。然而,依然有人抵不过人流漩涡而涌入这个道口。羸弱者们被挤出人潮,多半是为了休息片刻,以便再次挤进人潮之中。小路不远处,躺着个男人,两个朋友正俯身照看他。只见他光着一条腿,缠着血迹斑斑的破布。他可真幸运有朋友在身边。

他们遇见的逃难者越来越多。大多数人都目光迟滞,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这些人个个面容枯槁,衣冠不整,显得疲惫不堪。一位身穿晚礼服的男人从他们身后走来,两眼始终盯着地面。他们听见他发出某种声音,便回头张望,只见他一手揪着头发,一手在空中乱晃,似乎在敲打着某种隐形之物。他一阵勃然大怒之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了。

有个矮小的老头,留着部队招牌式的胡须,穿着脏兮兮的黑色礼服大衣,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在马车旁坐定。他脱下靴子——袜子已沾满血迹——抖落出一颗石子,接着继续蹒跚前行。随后,过来了一位小女孩,孤身一人,约八九岁的模样。她钻到我弟弟身旁的篱墙下,拼命哭喊:

烈日当空,天气异常炎热。脚下那层厚厚的白沙变得愈发滚烫,也更加刺眼。他们因此只得缓慢前行。飞扬的尘土将路边的树篱染成灰色。当他们向巴尼特走近时,耳边躁动的低鸣声也变得更为清晰可辨。

“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

埃尔芬斯通夫人——这是那位白衣女士的名字——对此番讨论充耳不闻,只顾叫唤着“乔治”这个名字。她小姑妹却出奇地冷静审慎,最终同意我弟弟的提议。就这样,他们继续朝巴尼特走去,计划穿过北方大道。我弟弟牵着马,以便节省它的体力。

我弟弟从麻木中幡然醒悟,连忙将她抱起身,轻声安慰她,并将她托付给埃尔芬斯通小姐照看。可我弟弟一碰她,她就变得一动不动,似乎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她说她俩有三十金镑,此外还有五镑纸钞。她提议,这些钱也许可以在圣奥尔本斯或者新巴尼特搭乘火车。我弟弟却认为这不可行,他曾目睹伦敦人争抢火车的混乱场面。于是,他提出自己的打算:穿过埃塞克斯前往哈里奇港,然后从那里彻底逃离这个国家。

“埃伦!”人群中有个女人在尖叫,语带哭腔——“埃伦!”小女孩突然从我弟弟身边跑开,哭喊着:“妈妈!”

“我也有钱。”我弟弟说。

“它们来了。”一个骑马的男人嚷道,说罢便沿着小路远去。

她与我弟弟彼此对视后,便不再犹豫。

“那边的,快让开!”一位马车夫站在车头,厉声喝道。我弟弟看见一辆车门紧闭的四轮马车转向小路而来。

“我们有钱。”高个子女士说,她显得有些踌躇。

众人项背相望,以便避让马车。我弟弟连车带马,将他们三人的马车拖到篱墙边,而那车夫则驾车驶过,停在小路拐角处。那辆四轮马车的车辕上本应拴着两匹马,可现在却只有一匹。透过烟尘,我弟弟隐约看见两个男人正用一副白色担架抬起什么东西,然后轻轻地放在女贞树篱下的草地上。

他们在路边就地安营扎寨,那匹马在树篱中显得很是高兴。我弟弟向她们讲述了自己从伦敦出逃的经过,并将他所知关于火星人的一切及其动向都告诉她们。太阳逐渐爬上树梢,不久他们便无甚话题,于是陷入等待的焦虑之中。几个行人从路边走过,我弟弟想方设法向他们打听消息。只言片语的回答令他深感忧虑,他意识到人类遭遇空前危机,这也使他更加确信:逃亡行动,事不宜迟。他催促两位女士尽快动身。

其中一个人冲我弟弟跑来。

当时,他们一行三人在新巴尼特附近再次停下车,两位女士断断续续地将上述经过告诉我弟弟。我弟弟答应同她们待在一起,至少等她们明确去向,或是等医生赶来再离开。为了让她们放心,我弟弟还自诩是个神枪手——实际上他对左轮手枪的用法一窍不通。

“哪里有水?”他问,“他快不行了,口渴得要命。是加里克勋爵。”

他得知,她俩一个是外科医生的妻子,另一个是他妹妹,住在斯坦摩尔。凌晨时分,那医生从平纳镇的一个危重病人那里出诊归来,半路在火车站听说火星人进攻的消息。他连忙赶回家,唤醒他妻子和妹妹(家里的仆人已经在两天前离开了)——收拾好一些必需品,并将自己的左轮手枪藏在马车座位底下(算我弟弟走运)——叫她们驾车去埃奇韦尔,打算在那里乘火车。他自己留下来通知邻居们。他说他随后就会赶到,预计在凌晨四点半左右。可现在已经将近九点,却仍不见他的踪影。由于来往的逃难者越来越多,她们无法在埃奇韦尔久留,因而走上这条岔路。

“加里克勋爵?”我弟弟追问道,“首席大法官[54]?”

一切都如此出人意料。我弟弟发现自己正喘着粗气,与两位女士一同行驶在无名小道上。他嘴唇开裂,下巴瘀青,指关节还沾着血迹。

“有水吗?”他又问。

“把缰绳给我。”她喊道,然后在马驹身上抽了一鞭。他们驾着车在路口拐了个弯。很快,三个强盗消失在了我弟弟的视野中。

“那里可能有水龙头,”我弟弟回答,“在那几栋房子里。我们没有水。我不能抛下我的同伴。”

“如果可以的话,”我弟弟表示,“我就坐在这里吧。”说着他坐到车前的空位上。高个子女士回头看了看。

那人推开人群,朝转角处那栋房屋的大门跑去。

那几个强盗显然受够了这一切。当我弟弟再次回头张望时,他们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快跑!”人们呼喊着,簇拥在他身后,“它们来了!快跑!”

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他们俩都有些气喘吁吁——他们回到那个白衣女士所在之处,只见她正努力勒住受惊的马驹。

这时,一张留着络腮胡的鹰脸男子引起了我弟弟的注意。他拎着一只小手提包,那包就在我弟弟眼皮底下裂开来,从里面滚出一堆金币,全部散落在地上。金币在众人的双脚和凌乱的马蹄之间打转,滚得到处都是。那人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金币。一辆出租马车的车轴撞到了他的肩膀,使他打了个趔趄。他惊叫一声,朝后一躲,恰好与车轮擦身而过。

“快回车上去。”我弟弟一边说,一边拭去嘴唇开裂处的血迹。

“让开!”他周围的人喊道,“快让开!”

“拿着!”那个高个子女士说着,把枪递给我弟弟。

马车刚一驶过,他就张开双手朝那堆金币扑过去,开始一把把往自己口袋里塞回去。转眼间,一匹马冲到他身旁,他还未直起身就被踩在马蹄下。

突然,我弟弟绊了一跤摔倒在地,紧跟着他的男人径直冲到前面。我弟弟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与那两个男人再度迎面相对。若非高个子女士勒停马车,挺身而出回来帮忙,他绝无胜算可言。似乎那女士一直携带着左轮手枪,不过她与同伴遇袭时,手枪正放在座位底下。这时,她从六码开外射了一枪,差点击中我弟弟。那个胆小的强盗仓皇而逃,他的同伙紧随其后,责骂他是个孬种。他们在路边停下脚步,发现那第三个男人躺在那里,失去了知觉。

“停下!”我弟弟尖叫着,推开挡在前面的女人,试图勒住那马的口衔。

我弟弟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他发现那个拽着马头的人就站在自己跟前,这才注意到马车已东摇西晃地沿着小道离开,两位女士在车上向后张望。他面前这个男人身形魁梧,正试图向他扑来,却被我弟弟一拳打在脸上。这时,我弟弟突然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于是转身躲开,朝马车的方向追去。那个壮汉紧追不舍,刚才逃跑的那个人也折返归来,远远地跟在后方。

还没等他抓到,就听见车轮下传来一声惨叫。只见烟尘之中,车轮已从那可怜鬼的背上碾压而过。车夫挥起马鞭朝我弟弟抽来,他连忙绕到车后。人群喧闹不堪,我弟弟感到一阵耳鸣。那人在尘土中痛苦地扭动身躯,周围是散落的金币。车轮碾断了他的背脊,下肢也被彻底压瘸,他动弹不得。我弟弟站起身来,喊着后面那个车夫,一个骑着黑马的男人应声过来帮忙。

现在可不是拳击手讲究绅士风度的时候。我弟弟又踢了他一脚,使对方不敢吭声。然后,他揪起另一个男人的衣领——就是按住高个子女士胳膊的那个男人。这时,他听见马蹄声传来,脸上被马鞭抽了一下。原来是第三个男人,正一拳打在他的双眼之间。被我弟弟揪住的男人趁机脱身,顺着来时的方向一溜烟儿地逃跑了。

“把他抬到路边去。”这人建议。我弟弟用空着的那只手揪住那个可怜鬼的衣领,用力将他往旁边拖。可他仍然紧紧抓住自己那堆钱,目光凶恶地盯着我弟弟,还用握满金币的手不断敲打我弟弟的胳膊。“快走!快走!”后面的人怒吼道,“让开!让开!”

我弟弟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其中一个男人停下手,朝他转过身来。我弟弟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便知一场鏖战在所难免。我弟弟是个专业拳击手,只见他径直冲上前去,将那男人一拳打倒在车轮下。

一辆四轮马车的车辕撞上那个骑马男子停在身旁的马车,顿时一片狼藉。我弟弟正抬头张望,那个死抓金币的男人扭过头来,一口咬在我弟弟揪住他衣领的那只手腕上。随着一阵剧烈震动,那匹黑马受到惊吓逃到路边,拉车的马也被牵到边上。马蹄差点踩到我弟弟的脚。他松手放开那个可怜鬼,往后一退。只见那人脸上的神情由愤怒变为恐惧,转眼间就淹没在人海之中。我弟弟被挤到后面,又在推搡的人流中穿过道口。他大费周章才得以折返。

他听见女士们在尖声叫喊,便急忙转到路口,看见她们坐在一辆小型轻便马车里,两个男人正使劲把她俩往车外拉,还有个人费力拽着小马驹的脑袋,那匹马显然受到惊吓。其中一位女士身材矮小,穿着白衫,一个劲地叫嚷着。另一位肤色黝黑,身材修长。她一条胳膊被男人按住,另一只挣脱的手举起马鞭,向那男人猛抽。

他看见埃尔芬斯通小姐捂着眼睛,而有个孩子长得一副人见人爱的模样,正瞪大双眼,凝视着一个沾满尘土的东西。那东西黑乎乎的,在地上一动不动,被滚动的车轮来回碾轧。“我们回去吧!”我弟弟一边喊,一边牵着马驹准备掉头。“这鬼地方——我们根本过不去。”他嚷道。于是,他们原路返回走了一百码,直到看不见拥挤的人群。当他们经过小路转弯处时,我弟弟看见那张垂死者的脸。加里克勋爵躺在女贞树下的沟渠里,面无血色,形容枯槁,晶莹的汗水不断流淌。车上两个女人一声不吭,蜷缩在座位上,浑身颤抖。

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在我弟弟的脑海:到切姆斯福德去,因为几个朋友住在那里。于是,他最终拐到一条僻静小路,向东而去。没过多久,他遇到一道篱墙,越过之后便沿着小径朝东北方向走去。他途经几座农舍和一些鲜为人知的小小村落。一路上,逃难者寥寥无几,直到他抵达通往高巴尼特那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才撞见两位女士,并与其结伴同行。相遇之时,他正好赶得及搭救她们。

途经转弯处后,我弟弟再次停下脚步。埃尔芬斯通小姐脸色惨白,而她兄嫂则坐在那里哭泣,伤心得连“乔治”都不再叫唤。我弟弟感到十分害怕,却不知所措。但刚撤回到原地,他便马上意识到,必须立刻穿过那个十字路口,事不宜迟。他转身面朝埃尔芬斯通小姐,顿时坚定起来。

当时,马路上拥挤不堪,不过还远不及阻塞的地步。这时候大多数逃难者都还在骑自行车,不久就出现各种汽车、双轮双座马车和四轮马车,在通往圣奥尔本斯的路上扬起漫天尘土。

“我们必须走那条路。”他说着再次掉转马头。

他在埃奇韦尔停留片刻,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逃亡的人群越聚越多,其中不少都和我弟弟一样,似乎想待在这个地方。此时还没有关于火星侵略者的最新消息。

此时,这位姑娘再次展现出她的勇气。为了挤回逃亡队伍中,我弟弟冲进人海,拦住一辆出租马车。而她乘机赶着马车从那辆车前越过。就在这时,他们的车轮被一辆货运马车绊住,车上的一块长条木板被硬生生扯裂。转眼间,他们就被车流所裹挟,身不由己地向前挪动。我弟弟遭到出租马车夫的鞭打,脸上和手上都留下血痕。他迅速爬进他们的四轮马车里,从埃尔芬斯通小姐手中接过缰绳。

就这样,他逃离惶恐不安的人群,绕着埃奇韦尔路骑行。大约七点,他抵达埃奇韦尔。尽管又累又饿,但他已经将逃难的人潮远远甩在身后。一路上,好奇的民众站在路边,满腹狐疑地朝他打量。几个骑车人和骑马者,以及两辆汽车都从他身旁超过。在离埃奇韦尔一英里的地方,车轮钢圈突然坏了,自行车无法再骑。他把车扔在路边,徒步跋涉进入村庄。主路两旁,有几家商店半开着门,人们聚集在步道上、门廊下或是窗户边,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群先期抵达的逃难怪客。我弟弟在一家旅店吃了点东西。

“如果后面那个人使劲推我们,”我弟弟说着,把枪递给她,“就拿左轮手枪对着他。不!——还是对着他的马。”

我弟弟本打算从查尔克农场站搭乘西北铁路列车,但却徒劳而返——因为火车在装货区载满货物之后,便费力地从尖叫的人群中驶离。十几位彪形大汉竭力抵挡汹涌的人潮,以免他们将司机挤到锅炉上——于是,我弟弟只得走回查尔克农场路上。他左躲右闪地穿过飞驰而过的车流,冲到一家自行车店,并有幸率先抢到一辆车。当他把自行车从橱窗里拖出来时,前胎被刺破了。可他已无暇顾及,赶忙骑上车就跑。幸好,除了手腕稍有划破之外,他并没有再受伤。行至哈弗斯多克山,几匹马翻倒在陡峭的山脚下,挡住了我弟弟的去路,于是他只好拐向贝尔塞兹路。

接着,他开始寻找机会穿到马路的最右边。可是,一旦他涌入人潮,似乎就变得意念全无,任凭自己成为逃亡大军的一员,行进在烟尘之中。他们随着滚滚人流途经奇平巴尼特,待他们终于挤到队伍另一边时,已是离城镇中心近一英里开外的地方。四周皆是难以名状的喧闹和嘈杂。不过,城镇内外都有不少岔路,或多或少能使人流压力得以减轻。

天渐渐明亮起来,火车司机和司炉工都拒绝返回伦敦。在逃难的压力驱使下,离开车站沿路北撤的人越来越多。中午时分,有人已在巴恩斯看见火星人的身影。一团徐徐下沉的黑色蒸汽,顺着泰晤士河,从朗伯斯区的公寓一带飘过。随着烟雾缓慢游移,桥上的逃生之路被悉数切断。另一团黑烟则飘到伊灵区上空,使城堡山上一小群幸存者围困其中。这些人虽然存活下来,却始终无法逃离此地。

他们穿过哈德利向东走。道路两旁,乃至更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大批民众在溪流中饮水,还有些人为了争抢水源而大打出手。再往前去,他们望见两列火车,从东巴尼特附近的山丘上缓缓驶过。它们一前一后,车身上既无任何标记,也无车次序号——车厢里人满为患,连火车头背后的煤堆旁也挤着人——沿着大北方铁路线行驶。我弟弟估计,他们一定是在伦敦以外的地方上车的,因为极度的恐慌情绪那时已在人群中蔓延,市中心的火车站根本无法发车。

早在周日午夜,泰晤士河以北各条铁路,以及东南铁路坎农街站的居民,就已收到警告,一时间火车上人满为患。甚至凌晨两点,人们还在为争夺一处立足之地,而在车厢里大打出手。到了三点,连距离利物浦街站几百码之遥的主教门街,又出现踩踏推搡的人潮。人群中不时传出枪声,还有人遇刺负伤。奉命前来指挥交通的警察身心俱疲。他们本该保护民众,却气急败坏地冲着人们的脑袋一阵猛打。

下午剩余的时间里,他们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驻足休息,因为这一天惊心动魄的逃亡之旅早已令他们精疲力竭。他们逐渐感到饥饿难耐。夜凉如水,他们谁也不敢睡觉。当天晚上,他们驻地附近的马路上有许多人匆匆经过。那些人想要逃脱面前未知的危险,继而朝着我弟弟来时的方向一路远去。

至此,你应该已对这股恐慌之潮有所认识。周一黎明时分,它便席卷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逃亡民众迅速汇聚成一股急流,裹挟着无数泡沫向各大火车站周围猛烈冲刷,又为争抢船只在泰晤士河畔兴风作浪,随后穿过每一条通路,朝北边和东边奔涌而去。十点钟的时候,警务机关就已乱作一团。而中午刚过,连铁路部门也失去控制。一切都陷入混乱局面,秩序颠倒,效率低下。最终,整个社会体系崩塌,如洪水决堤,迅速泛滥,一泻千里。

[54]首席大法官(Lord Chief Justice):英国司法机构和各级法院的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