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
亲自批准的项目，还是要用自己的双眼来确认，必要的时候还要亲自上阵做指示——或许能称之为背水一战。正可谓乃公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财前看了一眼手表，随后望向展示场。那里出现了一台红色拖拉机。
财前说藤间做了反省，认为在这些新项目上自己过度放权给下属了。
是“达尔文”。
专注发射大型火箭的星辰计划是象征藤间体制的项目，但除此之外，藤间在任期间进行的并购、豪华客船及喷气机制造这些项目全都遇到困难，导致帝国重工的财务情况恶化。
看起来有三十马力左右，算小型拖拉机，想必是看客们最为熟悉的机型。车身呈红色，不是常见的深红，更接近意大利跑车那种明亮的红色。
“社长跟冈山县知事是大学同学。”财前说，“不过他会来，可能也是想亲眼看看这个项目的成果吧。毕竟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
现场演示预定由“达尔文”开始，展示三十分钟，之后轮到帝国重工的“阿尔法一号”。
唐木田指着一个地方。佃看到了一个表情严肃的人，马上惊讶地转向财前。那是帝国重工的社长藤间。
“各位久等了，无人农机演示马上开始。”
“社长，您快看最前面。”
主持人的介绍引来了排山倒海的掌声，看台上甚至有人吹起口哨。说不定很多是“达尔文”的相关人员吧，用足球来比喻的话就是主场声援。
帝国重工的工棚在看台对面，旁边是来宾席。
“达尔文”的车体轻轻一颤，发动机开始运作。
这里是把真正的水田围起来做成的演示用地。方块田一边是水路，另一边设置了可以容纳近千人的看台。规模让人瞠目，而更让佃惊讶的是，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
欢呼声平息下来，佃能清楚听到发动机声。
佃向财前道了谢，跟野木一块儿从拥挤的会场走到了宽阔的演示场。
开动之前先鸣了两声喇叭，这应该是“达尔文”预设的表演。
然后他又转头说：“佃先生，您几位要是有时间也一起过去吧？在帝国重工的工棚里看，虽然没座位，但是看得清楚。”
接着“达尔文”沿宽度不足两米的农道缓缓前进，行进约三十米后左转，开入了农田。
“啊，佃先生，您来了呀。”财前冲佃笑了笑，但很快便收敛笑容，看向野木，“差不多准备好了吗，我带您过去吧。”
随后机体暂停前进，放下接于后部的铁爪，开始旋转。然后拖拉机重新开动，开至水田另一头后掉头。
是财前。
水田正中央插着主办方安排的稻草人。
这时又过来一个人。
“达尔文”来到稻草人前方，马上停下了，是传感器感应到了障碍物。无人农机研发要解决的一大问题就是安全性，为防止撞到人，需要传感器时刻掌握前方障碍物情况，并指令机体采取回避动作。
很快，本次展会最受关注的无人农机现场演示就要开始了。
“达尔文”绕过稻草人，从反方向的出口驶上了农道。经过看台时，上方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获胜赛车绕场时的光景。
“演讲好说，问题在后面。”野木擦着汗说。
花费时间恰好三十分钟。中间虽然出现了发动机和变速器运作不稳定的情况，但那只是佃这类专家才能看出来的细微问题，大多数观众应该都觉得这是一场完美的演示。
“讲得太好了。”
帝国重工的工棚里透出几分慌乱。
演讲结束后，野木又被观众围住问了不少问题。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佃才跟他说上话。
相关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地看着电脑，指示“阿尔法一号”到达“达尔文”刚才登场的地方。
这项技术能够改变农业的未来——所有人都怀有这样的期待。当然，前方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首先要克服技术难题，然后要进行农户集中化，同时还需对道路交通法做出修改。不过这些问题在不远的将来都能得到解决，农业必定能迎来决定性的改变。这场演讲让人们对未来有了期待，并确信那个未来一定会到来。
“接下来登场的是最近刚加入农机领域的帝国重工研制的大型无人拖拉机‘阿尔法一号’！请开始。”
屏幕上出现了视频画面，在场听众齐齐鼓掌。
展会工作人员介绍完，这边的技术员开始操作电脑。
“这是我在大学试验田里进行的无人驾驶拖拉机实验时的录像。”
发动机发出一声轰鸣，比“达尔文”多出不少魄力。
将依赖劳动力，对力量较弱的女性和老年人极不友好的农耕作业自动化，能够令效率实现飞跃，提高农户收入。
第一个难关是出发后进入农道。由于车身比“达尔文”更宽，“阿尔法一号”必须贴着农道边缘行驶，此时就要考验宣传中提到的误差不超过几厘米的精确度了。
无人农机带来的农业改革，无疑具有堪比产业革命的冲击力。
“阿尔法一号”开始前行，进入农道。速度方面没有“达尔文”快，不过这也受实验场地的影响。
观众们有的忙碌地做笔记，有的听得入神，当野木介绍到自己的专业——无人驾驶技术时，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佃感受到站在工作人员身后注视着拖拉机的野木十分紧张，这让他也有些紧张，觉得短短三十米的农道特别漫长。
他还列举通过无人机对农药施药情况进行把握，以及通过专用传感器管理水田水位等各种案例。
野木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因为“阿尔法一号”成功驶入农田了。
结合幻灯片和视频，先展示日本农业目前遇到的问题，再介绍各种可作为解决方案的尖端技术，并加以解说。
“好，上吧！”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与此同时拖拉机的速度提了起来。由于机体庞大，看起来比“达尔文”更有气势。
野木在满场观众的掌声中走上台，演讲内容切合展会主旨。
看台上传来欢呼和感叹，“阿尔法一号”在众人的注视下完成了第一次掉头。
演讲主题是“ICT开拓的日本智能农业”，主讲人是北海道农业大学的野木教授。
山崎在佃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佃又看了一眼山崎旁边的轻部，轻部表情冷漠，嘴唇紧闭。
在唐木田的催促下，佃一行人默默地走向演讲举办的建筑。
“阿尔法一号”在田间掉了两次头后，要迎来稻草人的挑战了。
“社长，走吧，演讲马上要开始了。”
是停下还是倒退？或者像“达尔文”那样绕过去？
不过还有希望，那就是佃制作所看到这项技术的趋势后自己也在研发无人农机，只有需要有人采用才谈得上意义。
可它并没有做这些动作。
不光山崎，来展会的所有佃制作所员工肯定都在想：我们错失了好时机。
“啊。”
“总觉得我们被摆了一道啊。”山崎低声咕哝着。
佃轻呼一声，因为“阿尔法一号”撞倒了稻草人，并碾过去了。
曾经被嘲笑“价格一流、技术二流”的代达罗斯如今乘上了时代的浪潮，比佃制作所领先不止一两步。幽灵传动也一样。另外，且不论纪新用了多么肮脏的手段，事实上该项目目前确实一路高歌。再过个几年，这三家公司恐怕能称霸日本务农机器人市场了。
看台上传来一阵惊呼。
“达尔文”的展台旁列出了项目协作企业的名称，排在顶端的是代达罗斯、幽灵传动和纪新这三家。
贵宾席上，藤间社长身后的人慌忙起身，快步走向工棚。
山崎站在佃旁边说道，表情十分严肃。
“你们在干什么！”
“这就是伊丹社长说的决胜小组吗？”
厉声叱责的人正是的场俊一。
不过展区上方有块大屏幕，正在播放无人驾驶拖拉机运行时的影像，站在远处也能看见，外接音箱传出清晰的介绍语音。
“传感器没有感应到，应该是沾上泥巴了。”
展品前方挤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
的场怎么可能听得进工作人员的解释，他此时已经气得脸上血色尽失。
“人气真高啊，走不过去了。”
这是致命的失误。
津野带头离开了帝国重工的展区，可这一路越走越挤。
安全性存在问题，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了个会招致最坏评价的失误。
“去看看吧。”
“阿尔法一号”还在运行，但此时所有人都明白，演示失败了。
黄黑色招牌同样惹眼，在晴空下熠熠生辉。
拖拉机来到农田边缘，再次驶上农道。它经过贵宾席，径直路过帝国重工的工棚，留下空虚的发动机轰鸣。
那是“达尔文”。
帝国重工的工作人员、野木，以及站在旁边的佃一行，都只能哑口无言地目送它离去。
“社长，社长……您快看。”津野拍拍佃的肩膀。佃回头一看，发现了津野指的不远处的那个展区。
最后“阿尔法一号”在农道上右转，驶向看台方向。
在活跃于日本田间的拖拉机当中，这应该属于最大型的那类。当然，使用这种拖拉机的只有大农场。
自然不能期待它像“达尔文”那样获得欢呼。
山崎凑近看，发表了感想。
稀稀拉拉的掌声传到工棚这边。
“确实很大啊。”
野木沮丧地转头看了一眼佃，然后摇了摇头。就在佃准备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就是务农机器人“阿尔法一号”样机。
看台上炸了锅。佃转过头去，看到“阿尔法一号”车身严重倾斜——它在狭窄的农道上打滑了。
他们独占一般厂商四倍大的展台，配置了大量工作人员。展区正中央端坐着一台锃亮的橙红色拖拉机。
下一个瞬间，拖拉机落入了水沟。
津野一边看着导览图一边往前走，很快一行人就看到了帝国重工那格外醒目的招牌。
尖叫、叹息和笑声混杂在一起，展会工作人员连忙赶过去，帝国重工的员工也慌忙跑出了工棚。
“应该在前面。”
“非常抱歉，我们将在确认过帝国重工的‘阿尔法一号’的状态后，重新向各位进行演示。”
佃心里也有同样的感想，眼前的盛况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慨。对农业相关人员来说，这可谓一年一度的盛会。
广播中传来这样的说明，观众们已纷纷离开座位，剩下一些好事之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狼狈的救援场景。
来自全国各地各个领域的与农业相关或爱好园艺、农耕的人在展台间穿梭，遇到有浓厚兴趣的便走近展台。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吗？
人多，出展的展台也异常多。最引人注目的是排列着许多新型拖拉机的山谷等大型农机厂商的展台，除此以外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厂商参展，各自宣传产品和服务。
本来此次演示是要展示出“阿尔法一号”与“达尔文”的不同，作为宣传素材，结果完全成了反面教材。
今天是个大晴天。
现在“达尔文”成了备受赞赏、众人垂涎的高科技机器，而帝国重工的无人驾驶拖拉机则是嘲笑与侮蔑的对象，甚至招来怜悯的目光。
“好热闹啊。”江原在秋日的艳阳下眯起眼睛，说道。
这场演示决定了无人农机领域的胜负。
“日本农业”的会场里挤满了人。有好几台接驳车在最近的车站和会场之间来回行驶，将来参展的客人拉到会场门前。佃、山崎和佃制作所的员工刚刚也是坐“沙丁鱼大巴”过来的。
中小企业打败了大企业。
6
野木呆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在他旁边的佃好奇地看了一眼贵宾席。
帝国重工和“达尔文项目”，再也找不到别的机会亲眼看到这两大阵营的现场示范了。
他看到了藤间。
不用说，佃当然要去。
藤间表情凶狠，紧咬下唇，闭着双眼，仿佛在拼命克制。
“哪怕不是为了这个无人驾驶拖拉机项目，也可以看看其他的嘛。说不定有什么东西能给佃先生一些启发。”
现在藤间心里是什么感受，佃无从得知。
财前说着，把装有入场券的信封递给了佃。
但他可以想象，对方应该身陷无穷无尽的危机感之中。
“没错，只是在一片宽阔的试验田边放几排座椅，为了吸引客人的注意。野木教授会在活动上进行演讲，佃先生，你要不要去看看？”
7
“说是对决，但其实只是现场示范而已吧。”山崎说。
“阿岛，你果然来了。”
“我已经跟那边说不要搞这种有煽动意味的宣传，后来一问，竟然是经过我们这边负责人认可了的。我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往外发了不少宣传页了。”
看过那场令人意外的无人农机对决后，岛津从看台离开，但马上被叫住了。
财前略显尴尬地讲述了决定出展的过程。
久违的伊丹满面笑容，骄傲地看着岛津。
“一开始还不是这样的。”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阿岛觉得我们的拖拉机怎么样？”伊丹得意地问。
佃之所以惊讶，是因为看到了“帝国重工v.s.达尔文”这个夸张的标题。
“一般般吧。”
“要参加‘日本农业’啊。这个也太……”
“不至于吧。”伊丹显得很无奈，明显很不满意岛津的回答，“你就这么讨厌我？”
财前拿出了一张宣传单。
“跟你没关系。是你问了，我照实回答而已。再见了。”
“另外，务农机器人项目也有新动向。”
岛津转身要走。
什么项目都要面临公司内外、各种复杂情况的影响，不管是大型火箭，还是这次的务农机器人。
“等等。”伊丹再次把她叫住，“我决定跟代达罗斯合作没错吧？这点阿岛你总该认同了吧？”
“藤间社长本期基本上能连任，但是下期就很难说了。所以这么做的主要意图是在卸任之前成功控制发射成本，创造出在世界市场占据优势的业绩。”
“为什么？只是碰巧顺利完成了演示而已嘛。”
财前压低了声音，示意他们不要外传。
岛津的目光很冷漠，伊丹也干脆地承认了。
“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了。您在会上也听说了，成本高会直接导致发射的卫星数量减少。但事实不止如此。”
“嗯，可能是吧。”他现在不打算跟岛津争辩，“对了，你要不要近距离看看我们的拖拉机？我在信上也说了，那上面装着阿岛你设计的变速器。”
虽说离开了现场，但毕竟还在宇宙航空部，财前对情况依旧十分了解。
“不用了，看完演示足够了。”
一杯生啤下肚后，三人马上聊起了白天会议上提到的削减大型火箭发射成本的话题。
岛津再次迈开步子。
最终约定去财前推荐的位于八重洲的一家安静的居酒屋。
“阿岛。”伊丹马上叫了她一声，“你还想跟我一起干吗？”
“您能出来吗？要是接下来没有工作，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岛津回过头，看到了伊丹迫切的眼神。
他们事先已约好开完会见一面，佃正好也想知道务农机器人现在的情况。
“那个谁来着，冰室先生，你不是说他很优秀嘛。”
佃应了一声，当场联系了财前。
岛津离职时跟冰室交接了工作。
“确实。”
我已经……不需要阿岛了——伊丹说过的这句话岛津至今记忆犹新。它就像终日点亮的霓虹灯，在岛津心里挥之不去。
“感觉星辰计划现在是气若游丝啊。”走出会场后，山崎叹了口气说道，“多亏藤间社长继续任职，整个项目才能继续下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反而要感谢‘达尔文’。要是没有《波尔多周刊》的那篇文章，星辰计划恐怕就要因为的场先生出任社长而被整个撤掉了。”
因为有冰室了，比岛津更优秀、更有用的男人……
设计变更后，发动机零部件的数量会减少，同时功率会提高。会上公布的计划中包含将高达百亿的大型火箭发射费用压缩至五十亿日元这一大胆的成本削减方针。
“那家伙也就一般般吧，我还是希望阿岛回来。”
会议重点是开始研发新型发动机。
听到伊丹的邀请，岛津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他。
这场会议的名目是“下期大型火箭联络会”，但会上真正向各部门和外包商传达的意思是大幅削减成本。
过了一会儿，岛津开口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因为相信所以请过去的员工，这么轻易就能舍弃？伊丹君，你变了。”
会议下午一点开始，包含休息时间在内持续了四小时。会议结束时，佃和山崎都感到筋疲力尽。
“不。”伊丹为难地摇了摇头，“你应该还对我们的事业有兴趣，所以今天才会来，不是吗？”
岛津用大头针把装着票的信封按在了厨房的软木板上。
“不是的，我想看，所以来了。你们的拖拉机不是能动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竟然有空。
看伊丹好像还想找话，岛津继续道：“如果真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我会去的，不过绝不是回你那里。你此时这样邀请我，无非是因为出问题了。你根本不满意现在的变速器，对不对？不过我认为那是你应该自己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来指望我。”
等回过神来，岛津发现自己已经打开手机日历在确定日程了。
伊丹瞪大了眼睛，岛津知道自己说中了。
对了，叫冰室什么的。
“再见。”
伊丹君找来代替我的人叫什么来着……
岛津留下哑然的伊丹，转身走向嘈杂的人群。
然后她再次拿起伊丹的信，小声说道：“哦，那个变速器完成了呀。”
8
她又一次喃喃自语。
“后来工作组调查发现传感器上附上了农田里的泥。本来不应该沾上那种东西的，这是不可抗力。”制造部部长奥泽尴尬地辩解道。
“要搞得这么露骨吗？”
在“日本农业”主办方给帝国重工的会议室里，气氛十分紧张，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她忍不住咕哝出声，记起之前也有一篇文章以此点燃了大众的热情。
藤间独自坐在长桌主位上，奥泽站在旁边，满头大汗，已经用手帕擦了好几次额头了。野木陪站在旁边。佃和山崎在房间角落看着这一切。
“喂……”
“后来拖拉机滑下农道，不是我们的技术出了问题，而是野木教授那边的——”
帝国重工v.s.达尔文
“请等一等。”野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就断定是我的程序有问题未免为时过早了吧。也有可能是帝国重工的系统出问题了啊。”
不过文章内容跟普通的介绍性报道有点不一样。
“你说说，野木老师的程序能出什么问题？”藤间看着奥泽问道。
很快她就找到了“日本农业”的官方网站，上面有一篇标题为《ICT农业前端》的文章。
“这个……马上会开展详细调查。总而言之，我们是经过了反复实验的。”
岛津把东西塞回信封，往餐桌上一扔。不过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从包里掏出手机，检索了一下这个活动。
“你能肯定详细调查后不会得出是我们的系统有问题这个结论吗？”
谁要去啊。
“不，这个……”
离开幽灵传动后，经朋友介绍，岛津获得了一份大学兼职讲师的工作。她一直想寻找一所愿意正式聘用她的大学，然而到处都没有空缺，暂时只能继续当个不稳定的兼职讲师。
奥泽苦着脸，咽下了后面的话。
“伊丹君，都这时候了你还找我干什么啊。”岛津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喃喃自语道。
藤间看到这样的态度，缓缓站起来，冲野木深深地低下了头。
信封里还有一张“日本农业”的免费入场券，甚至没落下东京到冈山的新干线往返车票。
“野木老师，我们太失礼了，实在是对不起，请您原谅。”
期待与你再会。
接着藤间又一次瞪着奥泽说：“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说谎，你还算个技术人员吗？你让我如何信任这样的下属？的场君……”
下周，我们准备在冈山的展会上展示样机，届时你设计的变速器将大派用场。请一定要到场支持。
他突然叫了一声，同时视线转向奥泽身后的的场。
你可能已经知道幽灵传动加入“达尔文项目”了。
“我想问问你，这个项目跟我当时批准的有点不一样吧？”
近来还好吗？公司一切都好。
尖锐的问题让财前都感觉到了话语中的紧张。
回到房间后，她拆开了信封。
“您的意思是……”
收信人和地址是手写的，那独特的笔迹看起来非常眼熟。她翻过来一看，信封背面果然写着那个名字——伊丹大。
“你的项目计划书上写的应该是：无人农机将以在日本使用广泛的小型到中型农机为主。”
那是幽灵传动的商标。
的场咬着嘴唇，低头听藤间继续说下去。
她还以为是广告邮件，却发现信封上有个熟悉的标志。
“可是‘阿尔法一号’是一台大型拖拉机啊，不是吗？偏离了企划的主旨，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封信混在其他邮件里，落在邮箱最底层。
“这个尺寸的机型能最大限度发挥制造部既有的发动机制造经验。我们打算先制造大型拖拉机，然后慢慢缩小。”
5
“等到那时候，市场已经被竞争对手抢走了。”
“嗯，我打算去。你好好干吧。”藤间把手搭在奥泽肩上，压低了声音道，“别在我面前出丑。”
藤间的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冻结了。
如此一来可要尽快通知的场了。
“的场君，你也要为了自保而说谎吗？现在就必须缩小体积！我记得项目计划书上写着，打算将发动机和变速器外包出去，是你改成自主制造的吧。这是为什么？”
“您要去吗？”
财前露出吃惊的表情。最初的计划书确实是这样写的，可藤间是怎么知道的——他不禁疑惑不已。
“听说你们秋天要去冈山参加展会？”藤间接着说，“冈山县知事蜷川君跟我是大学同窗，他专门打电话联系了我，叫我也去参加。”
“社长，发动机和变速器是拖拉机的核心，核心技术自有化不是我司默认的一贯方针吗？”
奥泽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藤间马上又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那就马上去做小型发动机和变速器啊。为了让希望拯救日本农业的野木老师继续与我们合作，也为了胜过我们的竞争对手‘达尔文’，要尽快做出来。奥泽，能做到吗？”
“看来我是问错对象了啊。”
奥泽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答道：“那个……其实……我们没有制造小型发动机和变速器的经验，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藤间眯起眼睛，向奥泽射出钢针一样的视线。那双眼睛容不下一丝谎言和妥协，奥泽险些没忍住瑟瑟发抖。
“够了。”
“哦？”
藤间抬起右手，终止了奥泽的辩解。
“只不过大路线是的场先生定的。项目负责人的指示，我们也只能遵从。”
“制造部从项目退出吧。这个项目交给你们就做不起来了。业界形势、竞争对手、市场需求，这些东西你们全都不屑一顾，只知道挑选简单的做。把自己当成宇宙中心的人是做不成事业的，这是我从以往的失败中学到的教训，我不会蠢到重蹈覆辙的。”
奥泽的目光出现了片刻的游移，但他很快就坚定地说出了推卸责任的话。
接着藤间的目光像箭一般射向的场。
“您说的没错。”
“的场君，零部件可以外包出去，交给技术实力能跟‘达尔文’抗衡的公司。现在最优先的是重获市场的信任。听好了，你要全力挽回我们在今天跌入谷底的信誉。”
“成本不合算？”藤间瞪了他一眼，“那应该一开始就能预测到吧？”
的场无声地鞠了一躬，藤间坚定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仿佛带着决意。
“那个……成本有点不合算。”
9
奥泽一时语塞，当然，对方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
在从冈山回东京的新干线列车上，佃喝着在冈山站买的罐装啤酒，心里想着事情。旁边的山崎也陷入沉思，途中突然问道：“社长，您有什么感想？”
“是的，那个……”
“能有什么感想啊，帝国重工这回真是丢人啊。”
“这个项目最初不是计划以中小型拖拉机为主吗，为什么舍弃这条路线了？原本的意图不是以研发无人驾驶的中型拖拉机为主，以振兴日本农业吗？”
“我想问您的是‘达尔文’。您觉得怎么样？”
“最初的计划是……”
“哦，那个啊……”
藤间再次打断他，并直接提出了问题，仿佛根本不打算听奥泽说话。
其实佃一直在想这个。
“为什么脱离了最初计划啊？”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台小型拖拉机的红色车身。发动机的声音、车体的动作，以及这些与发动机和变速器的关系，都在他的脑子里重播了一遍。
“现场总指挥是的场先生，详细情况我也……”
“一般般吧。没有突然停顿或偏离轨道，也算合格了。”
藤间打断了他，这让奥泽暗中警惕起来。接着藤间缓缓迈开步子靠近奥泽，并拿出了他最擅长的锐利目光。
“我觉得吧，那台拖拉机虽然是自动挡，可是切换挡位的时候总是有点延迟，所以经常出现蛇行动作。”
“我听说现在你掌握着现场主导权啊。”
“我也觉得。”佃说。
“务农机器人是宇宙航空部管辖的项目，我……”
“应该直线往前走，在农田角落左转，但是在这儿……”山崎用两只手演示，“拐弯之前拖拉机犹豫了一会儿。可能是机体上的信息处理系统通信不太顺畅吧。”
奥泽疑惑不已。为什么要问我？务农机器人是宇宙航空部的项目，而他是制造部的人，照理说问进度不该来找他。
“有可能啊。或者是程序本身有问题。”
宣布董事会结束后，藤间社长把奥泽叫住了。
不仅如此。启动和加速时车身的动作，对后部作业机的控制，等等，这些就算外行人看不出来，但佃他们是能看出各种问题的。
“奥泽君，你那个务农机器人搞得怎么样了？”
“‘达尔文’离完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伊丹此时第一次后悔与岛津决裂。
“不过比帝国重工的强多了。”
“要是能在那之前解决就好了。”
山崎评论起帝国重工的“阿尔法一号”，用词虽然辛辣，但句句属实。
堀田好像听到了刚才那通电话的只言片语，于是伊丹说了“日本农业”的事。堀田想了想，又瞥了一眼外面的冰室。
“大公司不好搞啊。”说完山崎叹息道，“在普世价值观之前，还要考虑对公司来说正确与否，这个双重标准太难应付了。”
“出什么问题了吗？”
“而这正是万恶之源。”
“达尔文”上搭载的变速器是岛津留下的成果。
佃又开了一罐啤酒。
“现在还没找到原因。老实说，连是不是我们的变速器的问题都还没搞明白，事到如今又不能跑去问岛津姐。”
“普世的价值观和正义，他们出于一己私利，把这些都放到一边并忘却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问题出在哪里？”
山崎想了想，最终摇摇头放弃了。
冰室坐在岛津以前的位置，为防止他听到，堀田也压低了声音。冰室很优秀，只是比常人要敏感，听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消息就会想东想西。而且他脾气很差，一生气就要爆发。
佃闭着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野木呆立在那里的模样，还有藤间紧闭双目的侧脸。那位超凡的经营者只需看一眼，就准确判断出那一个场景的意义。
“冰室先生正在检查，但好像还没解决。”
第二天早晨，佃接到了财前语气格外肃穆的电话。
“‘达尔文’的问题解决了吗？”
“我有件急事想与您商量，现在可以过去吗？”
结束通话后伊丹握着手机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堀田”，不动声色地把他招呼进了社长室。
10
“好吧，既然重田先生已经决定了。”
上午十点多，财前驾驶着公用车，来到佃制作所。
他带着毫无根据的自信，最终断言道：“总而言之，一定要出展，你没意见吧？”
“昨天在‘日本农业’真是向各位献丑了。”
“我当然知道。”重田回答，“可‘日本农业’是在秋天举行，在此之前应该能解决吧？”
佃与山崎共同把他迎进社长室，财前一开口先道了歉。
“但有时候也会突然停下来，你不知道吗？”伊丹也带上了责难的语气。
“听完藤间社长的训斥后，我找社长办公室的人打听了，原来我写的那份原始的新项目计划书被秘密送到了藤间手上。”
“做实验时不是开得很好嘛。”重田不服气地反驳道。
“财前先生对此不知情？”
“我们的技术还在完善中，现在出展有点那个吧……”
还会有这种事？大企业的内部情况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伊丹慎重的态度让重田有些不高兴，他本以为这是众人举双手欢呼的好事。
“是谁送的？”山崎问了一句，财前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报出顶头上司的名字。
“怎么你好像不太积极啊？”
“是水原本部长。”
“嗯，肯定会成为大新闻吧……”
佃回想起水原那略显傲慢的面孔。
“我打算明天回复主办方。北堀说我们一定要去，还说一定会成为大新闻。”
“水原先生为什么这样做？”他提出了疑问。
“已经答应出展了吗？”
“的场看完我的企划书后就说要把它变成他自己的企划。水原可能是想让藤间知道，这个计划根本不是他想出来的。”
夜里，伊丹接到重田的电话后，思考了片刻。
“算是水原先生报了一箭之仇吗？”
“日本农业？”
“您别看水原那样子，他也是个不简单的军师。这回他的策略帮了我不少忙。”
电话另一头传来北堀兴奋的声音。
财前说完，直起身子正色道：“佃先生，我想再次向您提出请求，您能为我们提供发动机和变速器吗？此前我们把您给拒了，现在又来提实在是有点厚脸皮，您一定很生气吧。不过现在能够解决困境的只有贵公司了，请您答应……”
“帝国重工对达尔文。曾经被帝国重工践踏在脚下的人终于大仇得报。只要在电视上播出这样的新闻，整个日本都会随之达到高潮。”
这对佃来说无疑是令人高兴的请求，只是这也就意味着佃制作所将加入帝国重工与“达尔文”的竞争。
他们不可能输。
山崎带着疑问看着佃，那双眼睛里透出了犹豫。
由于制造部门的技术限制，帝国重工不得不把发动机做大。另外伊丹判断他们的变速器已经落后于时代。与之相对，“达尔文”搭载了代达罗斯优秀的发动机，又有幽灵传动最新型的变速器，可谓最强组合。
确实，在野木教授的协助下，佃制作所研发制造出了发动机和变速器，并且发展到了试验阶段。
这边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基本掌握了“阿尔法一号”的情况。
可是且不论发动机，在变速器方面他们还没有过量产实绩。
“对方肯定也觉得这是个机会吧。”重田发出低沉的笑声，“但他们是飞蛾扑火，看我们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仅凭佃制作所，能否敌得过代达罗斯的低成本以及幽灵传动的优质变速器呢？
重田得知此消息后，与恰好也在场的伊丹一同拍手称快，当晚就聚餐庆贺，双双沉醉于胜利的美酒中。而导致的场延迟上任的那篇文章，就是北堀亲自安排的。巧妙利用媒体控制舆论，让大众站在自己这边，将对手推下悬崖——除了北堀，重田找不到更熟知此套路和人性的人了。
此时这个项目已经跟财前当初找他们的时候不一样了，舆论和大众的态度，还有关注度都已不可同日而语。也正因如此，绝不能失败。
这几天，北堀挖出的最大独家新闻就是帝国重工的下任社长候选人的场俊一的上任时间延迟了。
“您的想法我明白了。”
与帝国重工合作会和内部员工都有直接联系的重田和伊丹收集了很多对方的务农机器人的信息。常年制作新闻节目的北堀手下也有自己的渠道，能获得各种情报。
佃说完抿着嘴看向窗外，明媚的秋日阳光透过玻璃倾洒进来，天空显得无比澄澈高远。
重田在电话里对北堀说，北堀立刻决断道：“绝对要去。”他还说，“这是让所有人见识到实力差距的好机会。”
“能给我一点时间再作答复吗？”
“刚才有人打电话来，邀请我们参加冈山的‘日本农业’展会。据说帝国重工届时也要展出务农机器人。”
“请您积极考虑，拜托您了。”
4
财前郑重其事地低头致意，然后离开了。
财前无法反驳，只能咬着下唇目送两人离开。
“社长，您准备答应吗？”等财前的车子从公司门前的坡道消失不见，山崎问道。
“财前君啊……”奥泽跟在的场后面，突然回过头来说，“发动机和变速器这些东西，你不都是外行嘛。你们宇宙航空部的人就只要闭着嘴销售我们制造部做出来的东西就好了。”
“我认为发动机没问题，可是以我们现在的水准，变速器就……”
的场说完便扬长而去。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根本没必要知道。”的场大声断言，盯着财前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不管他们来什么，我们的技术都有绝对优势。什么达尔文项目，我们不可能输。”
轻部率领的变速器研发小组固然努力，值得敬佩，可是有些问题并不是只要努力就能解决的。虽然他们的样机在野木的实验田里完成了试运行，但距离可适应各种条件且能高强度使用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日本农业’可能还会邀请‘达尔文’，而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佃认为，仅靠努力和运气，很难缩短这段距离。他们还需要经验。但凭借佃制作所现在的实力，要赶上竞争对手，恐怕还需要好几年时间。可是那样会来不及。
“你又想搞你最擅长的火箭品质那一套啦？”奥泽充满恶意地揶揄道，他对抛下制造部，试图往外发订单的财前向来抱有敌意。
“让我想想，然后再说。”
“我考虑到样机尚未稳定到足以对外公开。”
临近傍晚时，佃临时起意，离开了公司。
的场目光凶狠地看着财前。
11
“那你怎么没说过？”
岛津裕居住的公寓在自由之丘附近，最近的车站是大冈山站，出站后只需走五分钟就能看到。是一栋低楼层建筑，她住在三楼。
“嗯，知道。”
“突然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喂，财前。”送走知事一行后，的场问道，“你之前知道‘日本农业’吗？”
“没什么，请进吧，就是没啥可招待的。”
的场和奥泽都被局限在这一视野中，又疏远了能提出意见的财前，项目便越做越狭隘了。
岛津带着依旧爽朗的笑容把佃请进了屋，让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因为跟佃制作所的年轻技术员相处得挺好，岛津不时会过去露个脸，因此两人的关系比以前熟稔了很多。
帝国重工从战前制造大炮巨舰起步，一直以难以撼动的产业支柱身份君临业界。这样的公司往往重视与大公司的合作以及面对企业时的态度，对普通顾客却缺乏关注。“做了就能卖”，这就是帝国重工的看法。
“家里太乱，让你见笑了，我就是不擅长收拾。”
并不是说只要做出无人驾驶的拖拉机就好了。
“我觉得这也是岛姐的风格。”
的场和奥泽这两个人在决策时忽视了一个决定性因素，那就是务农机器人使用者的视角。
虽然是单身女性的家，却感觉不到什么女性气息。佃觉得之所以会有这种气氛，是因为地上和椅子上堆满了外文专业书籍，还能看到隔壁房间的书桌上也放满了资料。
而且，样机“阿尔法一号”跟当初财前心中描绘的样子也相去甚远。当然，它也不是野木希望看到的东西。
即使离开了技术现场，岛津脑中还是装满了最新的技术和理想中的变速器蓝图。
现在，关于项目的重要决策都由的场和奥泽商议决定，实质主导权已经脱离了宇宙航空部，逐渐被的场和他的心腹奥泽掌握。与此同时，表面上看项目依旧归属于宇宙航空部，因此一旦出现亏损或失败，责任就会落到宇宙航空部头上。
“大学讲师的工作怎么样？”
的场在项目中一直排挤财前，坚持重用奥泽，他对外的说法是财前主张将发动机等主要零部件外包出去，所以不能委以重任。然而实际上他一定是自觉从财前手中夺走了这个项目，为此感到心虚。
“还行吧。”
奥泽鞠躬道谢，财前则在不远处旁观。
岛津笑了笑，可是佃看到了她对现状的不满足。以岛津的才能，将来一定能在大学获得相应的地位，只是暂时没出现机会。
“这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啊。知事先生，实在太感谢了。”
果然还是现场开心啊——之前造访佃制作所时岛津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佃一直记在心里。
财前也在场，但的场却点了制造部部长奥泽的名字。
这句话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觉得这句话体现了岛津这个人对人生的态度。
“奥泽君，你觉得呢？”
“岛姐，到我们这儿来吧。”佃直接提出了前来拜访的意图，“我今天来就是想再次向你发出邀请，我们需要岛姐，我希望你能带领变速器研发小组。”
“我冒昧提一个刚刚想到的要求，能否请帝国重工在展会上也做刚才那样的现场展示？务农机器人将来可能会背负起振兴日本农业的重任，如果能亲眼看到它工作的场景，大家一定会很高兴。我想将这个作为展会的重点项目。”
佃深知自己不擅长迂回的说法，也想不到格外诱人的说辞，便选择单刀直入。
“那真是太好了。”的场拍掌道，“请一定要让我们参展。”
“你考虑考虑，好吗？”
“不光日本国内厂商，还有许多国外的农机厂商前来参展。以农业相关人员为主，来客不下十万，算是个广为人知的展会。”知事骄傲地说，“今年秋天还会召开，能请贵公司在会上展出‘阿尔法一号’吗？届时会有许多媒体前来，必定会备受瞩目。也是一次很好的宣传啊。”
“这个嘛……”
的场抱歉地摇了摇头。
岛津露出为难的表情，仿佛在想该如何回绝。
“啊，这个不知道呢……”
这也难怪，佃突然很没自信地想，岛津有那样的能力，肯定看不上佃制作所这种中小企业，而是希望得到一个更大的舞台。
“冈山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大型农产品展览会，名叫‘日本农业’。您知道吗？”
佃不禁感到专门前来提出请求实在太没有自知之明，因此羞愧难当。而这时，岛津问了一句。
接着知事递给他一份文件。
“请问现在你们那边的变速器怎么样了？上次我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觉得很不错啊。”
“是的，当然知道。”的场笑着回应。
“越来越好了，今天帝国重工还来找我们，希望我们加入新项目。”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啊。对了，您知道冈山曾有大片政府试验田吗？”冈山县知事说道。
一听涉及无人驾驶农机，岛津表情更加认真了。
坐在会客室一端的冈山县知事满脸笑容地大力夸奖了一番“阿尔法一号”的性能，还与市长一道郑重邀请帝国重工务必选择冈山设立制造工厂。
“那就是要跟伊丹君他们的‘达尔文’……”
参观完毕后，的场回到帝国重工冈山分社的会客室，一路心情大好。这次实验还请来了冈山县知事和冈山市长一同参观，另外来了不少报社记者，现在他们需要把“阿尔法一号”的研发进度和实力告知大众。的场很清楚，如果市场一开始不认可，就谈不上后续营销。
“没错，要跟他们对抗。”
“看起来很顺利嘛，差不多可以计划投入市场了吧？”
佃有点犹豫，不知该如何说明帝国重工在“日本农业”上的惨败。不过就算他不说，岛津应该也知道了，昨天那一幕在各种综艺节目和新闻上反复播放了无数遍。“达尔文”的英姿，对比翻下农道、堵住通路的帝国重工拖拉机。乡镇联盟的胜利获得了大众的喝彩，帝国重工的信誉和名声则坠入深渊。
此前已经做过许多次实验了，但今天很特别，因为项目总指挥的场俊一从总部前来视察了。
此时去协助帝国重工的无人驾驶农机，佃想象不出岛津对此会做出什么判断。
这是帝国重工的务农机器人样机“阿尔法一号”的实验现场。
她会认定没有胜算，从而一口回绝？还是觉得这件事值得讨论？
一辆大型拖拉机正在农田上行驶。它承受着阳光的暴晒和干燥的风，一路扬起尘土，行驶到农田角落，然后调转方向，继续作业。
“啊，我去了那个展会。”
其次，冈山地区是农机发祥地，至今仍有许多农机厂商集中在这里。
岛津意外地说起了“日本农业”的事情。
首先，帝国重工暂定把未来的务农机器人生产线放在广岛的工厂，而冈山离那里比较近。
“展会上有帝国重工和‘达尔文’的现场演示……”
之所以选择冈山，有好几个理由。
“翻进沟里了，对吧？”岛津的语气中似乎还带有一丝兴奋，“正好就在我面前。”
帝国重工在冈山市郊外拥有一片广阔的试验田。这里原本是一片弃耕地，财前找到了土地所有者，交涉后买了下来。
“岛姐你怎么在那儿？”佃惊讶地问。
3
“伊丹君给我寄了入场券，还有新干线的车票。他说‘达尔文’的变速器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希望我去看看。”
沉默了一会儿，他回应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接着站起身，朝佃深深鞠了一躬。
“伊丹先生他……”
财前低着头，盯着置于膝盖上的双手。
这是佃没有预料到的，因此一时语塞。
“不过，我不希望您继续做背叛野木的事情。”佃继续说道，“财前先生，拜托您了，请您想办法修正研发轨道，然后与‘达尔文’堂堂正正地交战。”
他还以为岛津已经与幽灵传动彻底断交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财前听罢，右手用力按住额头，陷入了沉思。
“莫非幽灵传动也向你发出了邀请？”
“财前先生，您知道我想说什么吗？都这种时候了，我不会请求您把订单发给我们的。”佃说，“我们公司研发费用有限，又分不出多少人手，能倚仗的只有长年生产小型发动机的技术和经验。我们这样的都能做出东西来，人员和资金都不缺的帝国重工难道还做不成吗？只不过没有认真去挑战而已吧。只要想做，就能做到。”
岛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佃认为这意味着他说中了，顿时消沉下来。
野木签署了协议，承诺将其研发的自动巡航控制系统独家授权给帝国重工，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野木研究室可以继续在此技术的基础上研发实验用拖拉机。野木研究室的研发每一天都在进步，上次在北海道农业大学的实验就用上了最新版的程序。
幽灵传动的变速器和佃制作所的变速器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是贵公司使用的版本的升级版。不过您放心，这辆拖拉机算是野木研究室的实验用车辆，目前尚未计划投入量产。”
“你准备答应他们吗？”佃苦涩地问。
“这上面的自动巡航控制系统是……”
“怎么可能。”岛津却给出了令他意外的回答，“我可不打算回幽灵传动。我只想做让人们高兴的变速器，对帮助幽灵传动报复帝国重工的的场先生没有兴趣。”
“这是我们研发的务农机器人样机。”
“既然如此……”佃重振精神道，“我想请您过来带领我们的变速器研发小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山崎、轻部、立花和亚纪他们都在等岛姐。拜托了，到我们这儿来吧。”
“这是……”他抬起头来问道。
佃说完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财前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上的拖拉机。
“谢谢你。”
佃拿出平板电脑，打开那段专门拿来给财前看的录像。
但当佃抬起头，看到岛津露出为难的笑容。
“既然如此，你打算背叛野木，继续推进这个项目吗？那也太过分了。你看看这个吧。”
“你们的心意让我很高兴，我也希望跟大家一起工作，希望回到现场。”
“就算说了，那个人也不会听。”
佃的表情明亮了起来。
“的场先生做得不对——这句话谁都说不出口吗？”
“那就来吧！”他再次邀请道。
他为了争夺功劳而中途“劫持”了该项目，并且制定了全部自主生产的方针，才会导致现在的困局。
“可是……能给我一点时间吗？”岛津说，“只要两三天就好，让我整理整理心情。我一定会联系你的。”
问题在于的场俊一。
“好的，我们等你……啊还有，亚纪让我一定要带这个来。”
佃明白财前的意思。
看到佃手上的生巧克力盒，岛津有点害羞，音量也高了一些。
“实在对不起，如果我的力量再强大一些，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哇，果然还是亚纪最懂我。请你帮我谢谢她。”
“这样真的好吗，财前先生？”尽管知道没用，佃还是忍不住对财前抱怨，“您不是说了要跟我一起拯救日本农业吗？野木当时也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合作的，现在这样不相当于过河拆桥嘛。”
能做的都做了。不知道岛津会如何决定，总之，佃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佃无语了。
岛津把佃送了出去，回到客厅后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这样……”
她又泡了一杯咖啡，走进工作间，打开电脑选了一首曲子。《舍赫拉查德》第一乐章那沉重的旋律倾泻而出，岛津拿起书桌上的一个信封。
“他在公司内部会议上是这样说的。但我认为他的真实想法是，专门为了竞争而研发小型发动机和变速器，实在太费时费力。”
信封里装着上回她去参加第二次面试的大学发来的最终面试通知。
“他不想竞争？”
“时机真不巧呢。”
“另一个原因就是以对手身份登场的‘达尔文’。‘达尔文’确定了要做小型和中型拖拉机，因此的场要考虑分占市场。”
岛津叹息着，把通知书放回信封，靠在桌边闭上眼睛，沉浸在波澜壮阔的交响组曲中。
佃猜测这恐怕在财前的预料之内，因为财前深知帝国重工制造部是一个什么样的部门。可能正因如此，当初他才不提倡自主生产，而是想外包给佃制作所。
12
“有两个原因。”财前一脸肃穆地竖起两根手指，“首先最主要的动因是我司制造部的意向。说白了他们就是想利用自己擅长的技术，故意脱离项目初衷，改走大型化这条老路。”
会议室里充满兴奋、躁动，以及等量的冷静和不安。
难怪野木心里会有不满。
营业部和技术研发部的全体成员在倾听佃对帝国重工此番邀请的介绍。
“那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主题就是农业。”佃说，“可能外界会有很多人去关注该项目与‘达尔文’之间谁赢谁输，但做这个项目的目的不是胜过他们。日本农业正面临农户老龄化，弃耕者逐年增多的现状。一直这样下去，危机会越发无法挽救。而务农机器人应该能给许多农业从业者带来勇气和力量。为了开拓农业的未来，我们要全力以赴，参与到这个项目中去。”
“佃先生您也知道，拖拉机的主流需求集中在小型和中型产品，大型拖拉机的需求基本局限在海外和北海道的部分大农庄。如果搞大型化，就会偏离拯救日本农业这个初衷。”
制造业需要的不只是技术和效率，最重要的是拥有意义。
“大型化？”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为了什么而做。如果对主旨没有共鸣和热情，就做不出任何东西。
“这个嘛……”财前看向桌面，皱着眉，表情苦涩，“制造部进行了很多次讨论，目前有往大型化倾斜的势头。”
制造必然伴随着对社会的贡献。
“出什么事了？”
虽说佃和手下这些人进行的制造还逃不开生意的性质，既然是生意，就必须满足客户的需求，而需求就意味着难题。但假设恰好，做生意的同时还能满足自身的喜好，制造自己喜欢的东西呢？
这天佃到帝国重工办事，之后去宇宙航空企划推进组见了财前一面。
“之前帝国重工抛弃了我们，但现在证明他们重新认识到了我们的价值。”
“我认为野木教授的担心非常有道理。”
营业部的江原兴奋得红光满面，说道：“这个项目将来一定能成为咱们的收益主要来源。”
2
“不谈收益，我认为这个项目本身就很有意义。”亚纪说，“我们生产的发动机和变速器能给农户帮上大忙，这不是很棒吗！”
野木道出的研发内幕给佃造成了一点冲击。
“顺便还能跟幽灵传动决一胜负。”轻部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年来，佃埋首于自己公司的业务，很久没关注帝国重工的新项目了。
“但也有可能输啊。你敢说我们的变速器肯定比幽灵传动的好吗？”
佃吃了一惊，看着野木苦恼的侧脸。
冷静的唐木田这一句话就让轻部绷紧了脸，努力反驳道：“上次在‘日本农业’，我看了‘达尔文’的现场演示，其实也不怎么样。我们在北海道农业大学的试验田那次不也成功了吗？应该有希望吧。”
“什么意思？”
营业部的年轻职员村木说：“可是，我们的变速器还没有真正走入过市场，老实说，我有点不放心。”
“他们搞错方向了。”
性格死板的立花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不管怎么说，幽灵传动的变速器曾被爱知汽车看上，在经验方面，我们确实有所欠缺。”他这话也并非杞人忧天。
野木摇了摇头，给出意外的回答。
“反过来说，财前先生还真放心把变速器一起交给我们啊。”津野说道，“我觉得他完全可以把变速器订单发给其他公司，为了不辜负财前先生的期待，我们也得加把劲啊。”
“虽说如此，帝国重工的阿尔法一号也完成得很好，不是吗？”
“要是缺乏自信，也可以只接受发动机订单，把变速器订单还回去。”唐木田说，“他们好不容易决定不用自己的制造部，结果在我们这边也做不成，那就要给项目拖后腿了。不仅如此，我们的信誉也会受损，阿轻，你有肩负这个风险的心理准备吗？”
产品研发和进入市场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遗憾的是，佃制作所目前还没有能削减这段距离的实力。
平时吊儿郎当的轻部瞬间严肃起来，他烦躁地咂了一声，没有回应。
“我们还是一个发展中的小企业啊，要是能尽快投入量产就好了。”
唐木田继续道：“我明白财前部长这么做是相信我们的技术实力，可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轻易答应。如果要拒绝，就得趁现在。”
“真是个优秀的团队啊。”野木夸奖道，“帝国重工要是也这么用心就好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小型发动机和变速器领域，还是佃的更优秀。”
这番话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之后他们又讨论了几个问题点，然后所有人走进车库进行调整。
“我们确实没有变速器方面的生产经验，这是事实。”佃承认道，“所以我打算请一位实力不逊于幽灵传动那边的变速器专家来加入我们。”
轻部说得没错。
“外援吗？”唐木田若有所思地说，“您要请哪个变速器厂的退休职员来当顾问？”
“那当然了，就算是一千次一万次，咱们的机器也不能停。万一遇到今天不收割就要来不及的时候，机器却不转了，那可咋办？一整年的辛苦可就打水漂了。”
“不，不是顾问，而是成为我们的正式员工。”
“接下来要进行一百次连续运作实验，对吧？”亚纪说。
“有这么凑巧合适的人吗？”此时出言质疑的，是中坚工程师上岛友之，“‘达尔文’的变速器是以岛津女士的设计为基础的，她可是个天才，谁能比得过她？”
“一般般吧。”轻部发表了感想。
“关于这点，我也有同感。”
今天进行的这次实验，主体是为了让农业器械走向未来，佃制作所自主研发的无人驾驶拖拉机。
佃的回答引来几声叹息，失望情绪在室内蔓延。
发动机声消失后，佃的四周响起了掌声。是变速器研发小组的轻部、立花和亚纪。
“而能够超越岛津裕的，只有岛津裕。”佃说，“既然如此，不就只能去找岛津裕了吗？”
拖拉机从车库里驶出，车身依旧为山谷制造，只换了发动机与变速器，并搭载上野木的自动巡航控制系统。它按照程序驶过农道，进入田间，完成耕耘作业后又沿着农道返回了仓库，全过程耗时约一小时。
一阵沉默。不知从哪儿传来小声的嘀咕：“话是这么说……”
“开始吧。”佃通过对讲机发出指示，马上有一阵微弱的发动机声乘风而来。那声音来自安装了佃制作所研发的小型发动机“斯特拉”，以及他们自主研发的变速器这对组合的无人驾驶拖拉机。
立花与亚纪则以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佃。
北国大地，熏风正清。
轻部也抬起头来，松开抱在一起的手臂，一脸愕然。
现在，佃站在北海道农业大学的试验田边。晴空万里，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雨仿佛只是幻象。
“真的吗？开玩笑的吧？”
每天都要面对自身的无知，只能始终保持谦逊，并且源源不断地注入热情。
他们的情绪仿如愉快的电波，马上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正如信仰没有终结，技术也没有终点。
难道……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冲会议室外喊了一声：“久等了，请进吧。”
这段时间里，对佃制作所的轻部、立花和亚纪而言，变速器就相当于信奉的神祇。
大门打开，一个人走入会议室。片刻的安静之后，现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
做一个新东西的时候，需要用到非日常的力量，那种力量跟大家沉浸在祭典狂热中的力量差不多。
走进来的人正是岛津裕。
对佃制作所来说，这一年就像“祭典”。
然而现场最吃惊的或许是她本人。岛津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佃向她伸出右手。
1
“欢迎加入佃制作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