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原著小说 > 小祖宗 > 小祖宗1:魔术师 第12章 “绝对不爱小姐”和“百万粉碎机”

小祖宗1:魔术师 第12章 “绝对不爱小姐”和“百万粉碎机”

福108私家菜塾二楼名叫“鹦鹉啄”的风雅小阁遍布上好红木家私,盆景架、鼻烟壶、胭脂盒、黄铜镜等摆设都是有些历史年份的古董物。小小推开门冲进去,只见沈樱正合身扑倒在桌上无助啜泣。

小小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樱,“……你……怎么……还……不……来……”

“沈樱,我来了!”小小跨步过去抓住沈樱的手。

“算什么意思?”段冲皱眉道。

沈樱反手捏紧了小小的手掌,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绳,却不抬起头来,肩膀耸动还在剧烈抽噎。

小小举起那瘦削男子给的手帕,风一吹开,才发现里面竟然夹着十张100块的人民币。

小小稍微定了定神,朝四周扫了几眼,红木桌上摆放着几个青花瓷盘,盘里菜肴几乎没动过。两个红酒瓶,一个已经全空,一个剩了一半,却没有酒杯。旁侧座位前还摆放了一副洁白如新的碗筷和一杯喝了半盏的茶盅,显然之前这里是有两个人的。

段冲回过头来狠狠瞪视了那司机一眼,只见方才还凶横不可一世的猛汉此刻呆若木鸡,他也绝对没想到自己会瞬间被炒,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微凉夜风中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滴顺着面颊流淌而下。段冲想想此时再去找他晦气也是胜之不武,干脆置之不理,径直走到小小身边道:“你怎样?没事吧?”

“他……他居然说以后再不要见我了!”沈樱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小小才赫然发现她双眼浮肿、两颊嫣红,不仅仅是心伤哭泣,显然还喝了不少酒下去。

那高瘦冷峻的男子点点头,从西服口袋里抽出一方厚实的格子手帕递给小小,“请擦擦汗,抱歉!”随即返身走到司机跟前,朗声道:“你不必再开我们的车,你已经被炒。我会亲自通知财务把你的薪水结到你账户上。”说完再也不看司机一眼,径直走向驾驶室,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马达缓缓驶向院门,经过段冲身侧时降下玻璃窗冷然道:“小兄弟,那家伙刚来不久,嚣张跋扈狗仗人势。现在他已经同我们毫无关系,要杀要剐小兄弟你随意。”段冲正吃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黑色轿车犹如一条大鲨鱼稳稳游曳出了“福108私家菜塾”院门,无视段冲的喝止怒骂,朝夜幕下的大街滑出去了。

“他……他是谁?”

小小身体格格颤抖,因为方才那司机骂她“找死、穷酸、碰瓷”,让她既羞又怒,却还是咬紧牙关如实相告:“……没有……受伤。”段冲听了便急,心想这丫头真是实心眼儿,冷冷道:“精神受损可是内伤……”

沈樱用力吸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痛苦哀婉的目光,是小小从来不曾看见过的,咬牙道:“……Johnny……”

晃眼间,段冲已经透过前窗玻璃瞥见车里坐了两三个人。后排座位上独自居中而坐的一个人对他前面两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一人拉开车门走下来,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瘦面容冷峻,朝段冲略点了点头,走到小小面前彬彬有礼道:“请问这位小姐有没有受伤?”

“同约翰尼·戴普同名啊……”如果不是这个Johnny引得沈樱恸哭如斯,小小也实在不想费心记忆他的名字,相信不久的将来又会淹没在沈樱历朝历代前男友名单所组成的瀚海之中。

小小被骂得张口结舌,段冲轻轻把小小推送到一旁,嘴角带笑却又目露凶光地跨步上前,“谁的车?就算美国总统的车也没你嚣张。滚开,我不同狗讲人话,叫你主子出来和我理论!”

“……他说以后再不要见我了……”沈樱凄楚地呜咽道,伸手去抓酒瓶,对着嘴仰头倒下去。

黑夜中茂密雪松浓重的阴影下,一辆庞大漆黑的加长版豪华轿车幽灵鬼魅般从庭院大门里迅疾驶出,急转之时车头灯把跟前景物照耀得如同白昼,小小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目雪白,什么都瞧不清楚,惊惶之下竟然来不及避让。段冲一声呼啸纵身过去揽住小小的腰拼力把她向后一拽,此时轿车也猛然刹停。还未等段冲和小小言声,那司机已经一把推开门跳下车来,一身黑色衣裤异常魁梧,竟然无比蛮横地冲过来手指小小怒斥:“想死啊?走路不长眼!看你那穷酸样儿,碰瓷吧?不要命也别在我们车前胡闹!也不看看是谁的车!”

小小奋力从她手上把酒瓶夺下来,“不见就不见了呗。你踢掉过多少人啦,难得叫人家赢一次也不为过。”

这个男孩,当真心细如发、体贴至微……小小不由暗赞一句,拔步就奔进私家菜塾去。

“不行!”沈樱突然耸身站立起来,使尽全身气力极其尖锐地暴喝了一声,吓得小小差点儿心脏病发作,“就是他不行!我不许他说再也不见我!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骂声越到后越低沉嘶哑下去,带着娇媚婉转之音,大颗眼泪也散珠般滚滚而下。

段冲笑吟吟地接过小小手里的大包小包,抬起下巴指了指以两棵近二十米高的挺拔雪松作门庭护卫的“福108私家菜塾”道:“快进去吧,我就在外面等着,那位沈大小姐想必不喜欢让我看见她睫毛膏糊掉的模样。”

小小惊慌失措地探头去看门外,潜意识里希望得到后援,走道里却是寂静无声连个服务生都不曾露面。要说沈樱的恋爱战绩,通常是八胜二负,基本是她甩别人、劈别人的腿,但失利也不是完全没有。以往被甩的时候,沈樱无非哈哈一笑,或是冷然置之,最多是恼羞成怒骂两句而已。从来不曾这样又是酒醉、又是哭闹的。她的愤怒之中包裹了强烈的伤心……竟然……像是有点儿爱上那个Johnny了。

“啊?已经到啦?”

沈樱一动不动站在桌前怔了半晌,眼神空洞茫然,脸上忽阴忽晴,忽喜忽悲,显然在回忆同Johnny相处的瞬间点滴,最后突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毫无征兆地举起手里的红酒瓶朝对面的墙上砸去!同时哭喊道:“……就想这样了断么?好!好!你好狠心!”酒瓶飞到雪白的粉墙上撞得粉碎,玻璃碎片和鲜红如血的葡萄酒液四溅,靠墙的一个红木盆景架也连带遭秧喀拉拉倾倒下。

“好,师傅,就是这里,谢谢请停车……19块是吧,喏,不用找了……来!下车了,‘再也不想爱’小姐!”

小小惊呼一声抓住沈樱的手把她从桌前拉开按倒在后面的贵妃榻上,跑去查看器物受损情况,心中暗暗叫苦,恐怕这下要赔得惨了。只见深栗色柚木地板上除了玻璃渣、红酒和打翻的陶盆泥土外,还散落着一些碎纸片。小小捡了几张起来看,上面有印章有横线还有手写的数字,撕得太碎,只瞧出三个“0”。

“教你……这怎么教?大家各安天命。我说了我想好一生就只爱一个人,他死了,我便再也不想爱别人了。”小小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狠狠说出这番话来,挡不住心里确实有三分难过,原来自己对段冲似乎已经牵动了情丝,但他又明明白白表明了他是一个冷酷的人,“从不给任何女孩承诺”,假如对他有一星半点儿的迷恋,那不就是飞蛾扑火、愚蠢不堪了么?

段冲紧张地冲进房来,想必是听见了砸酒瓶的动静从走廊尽头赶来的,一见他那张什么都不在乎的脸,居然让人徒生镇定和勇气。小小定了定神,看沈樱一动不动俯卧在贵妃榻上,朝段冲做了个“安好、噤声、弄杯热茶、你出去等”一系列动作,走去沈樱身边轻轻拍抚她的脊背。暗暗奇怪为什么没有服务生或经理赶来,都有人砸店了,他们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

“好啊,你说的这些道理其实我也懂,但就是怎么也做不好。或许你可以教教我……”

“……他用钱和我了结……”沈樱沉声道,语音中悲苦不堪。

“诶……”小小心中暗想,你那岂不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混账逻辑么?如果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又怕要伤他自尊,转口道,“男孩对女孩的喜欢,很多时候都是图新鲜。刚开始的喜欢是真的,后来渐渐的不喜欢也是真的……”悠忽想到了经常彻夜不归的父亲和操劳阴郁的母亲,想来在他们年轻时,也必然是因为互相爱慕才走到一起的,如今却……所以能够持久的真爱才亘古难得,倘若每对情侣都相爱白头,人们又何必为那些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洒泪呢?心里想得明白,但此刻却不想让段冲的混账逻辑占上风,低声却坚决地道:“喜欢上一个人很简单很容易,要喜欢过一辈子才了不起。”

小小吓呆了,需要用钱来了结,莫非……

段冲柔声道:“我早想和你解释,我就希望你来过问我的私事……可你却一直不来问。你这如此沉得住气的性子,真叫我喜欢……其实喜欢一个人,同漂亮不漂亮没有什么必然关系。容貌漂亮的女孩,又生于富贵之家,从小到大都骄纵惯了,大都满怀自私自利之心,哪里懂得什么爱不爱的,就算同人恋爱,也无非是出于对自身优越性的自信和虚荣心需求而已。她们动不动要叫人负责,很多时候并不是出于爱的缘故,而是出于对他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我也许很冷酷,从不给任何女孩诺言,所以也谈不上抛弃。如果喜欢又合适,自然会在一起,哪里需要用诺言来保证?”

“……他连我的手都没有拉过……他还要用钱来和我了结……”

“……我既不漂亮……又没有钱……没有值得骄傲的特长……也没有吸引人的个性……什么都没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花费许多时间精力(还有钱……)来和我待在一起……那个在庭院派对里遇到的名叫安娜的女孩子,比我美丽岂止十倍,送你一辆宝马车随你开,而且看得出来她非常非常地爱你……为什么不同那样的女孩子在一起?为什么要绝情地抛弃她呢?……也许我不该问你的私事……对不起……”

小小觉得脑子有点儿乱。

“什么?”段冲愣了愣反应过来,心下微微一凛,嬉笑道,“没有什么原因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100万。他说以后再不要见我。让我再莫要找他……”

“你为什么偏要来……和我……在一起?”小小眼望窗外。

100万?!小小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碎纸片,吃惊地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自己作为段冲的“配饰”,无疑拉低他的价值分了吧?他为何不同安娜那样既富有又美貌的女孩在一起呢?

“……我当着他的面就撕碎了那张支票丢过去……”

沈樱说近年来好莱坞女明星的配饰已经不再是品牌女装和包包了,而是潇洒威猛俊俏另类等各种型男,和黄色黑色红色等异国人种领养宝宝。当时小小惊诧苦笑,什么时候起,人也变成“配饰”了?但现在却忽然醒悟——一个人同怎样的“饰物”搭配在一起,也证明了此人的身份价值。

小小的惊讶已经出离人类惊讶的范畴了。换了别人,或许还存在“你竟然以为我是可以用钱来收买的吗?!你竟然这样侮辱我纯洁的人格”然后将支票一撕了之的可能,当然,此类情况通常发生在电视剧里,现实生活中,恋爱结束之际任谁给出100万分手费,都绝对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侮辱。沈樱一直强调,相当数值的分手费绝不是侮辱,而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尊重和肯定。100万,绝对狠狠超越了“相当数值”。而沈樱居然撕碎了100万!

小小“喔”了一声就沉默不出声了,手里拽着油包和塑料袋,呆呆出神……火腿咸鱼机车包,大概才是属于她这类平民女孩的妥帖配饰吧?

这不是别人,这可是拜金至上的沈樱啊!

“当然了,我不放心你嘛。司机麻烦请开车。旭江路108号,我记得应该是靠近麟丘路的。”

段冲轻手轻脚地端了杯碧螺春进来搁在桌上,朝小小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又悄无声息地倒退出去。

“啊?哦,沈樱说她在旭江路上的福108,又是什么高档的私家菜馆……咦?你也去么?”

那个死有钱人……小小下意识摸了摸裤袋,里面是那方包了1000块人民币的格子手帕。Johnny一定就是那辆黑色豪华车内三个乘客之一。富不可测,心狠手辣,干脆漂亮。沈樱一定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我们去哪儿?”段冲关上车门同小小并肩坐在后座里,挺肘轻轻撞了撞她问道。

“酒!再拿两瓶酒来——”沈樱突然扭头冲着门外异常凄厉地大喊起来。

以往同叶子悬单独出去逛街吃饭时,也会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但小小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一则是习惯成自然到麻木不仁了,二则是她从未觉得这些眼光同她有什么利害关系。看就看呗,斜眼儿就斜眼儿呗。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而此刻那两位熟女姐姐投来的讥诮蔑视却像四根小冰锥一样扎入了小小的脑海,令她闷闷不乐。为什么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奇怪感觉呢?明知这种心态极其不健康,却挥之不去萦绕心头。

砸东西都不见人露头,谁还敢来送酒?小小正自想着,却见一个制服笔挺头发纹丝不乱的侍应生一溜烟儿跑上楼来,手里托盘供品般稳稳竖着两瓶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红酒,在小小瞪视下面带微笑地放下红酒,对房内一片狼藉视而不见,训练有素地欠欠身,退身出门。小小叫停他:“别送酒啦,我们砸坏了东西……这费用……恐怕……”

小小肩上机车包已经滑落到肘部,一手提油包一手拎塑料袋,头发乱得像风中摇曳的芒草,苍白小脸儿上纯然素颜没有修饰,嘴角边还宛然有一颗痘痘痕迹。段冲拉大车门护送她钻进车厢之际,她清晰瞥见那两位时髦熟女姐姐明显瘪了瘪嘴,朝她投来异常不屑的视线,似乎在说“啧啧啧啧,瞧这男孩倒是超炫超帅超有风度的,可他这女朋友也忒不起眼了……真不配……”。

侍应生帅气地原地立正朝小小恭敬道:“小姐无须担心,那位先生走时关照过,一切费用他会指派人过来结算。无论两位要多少餐饮他全部买单,如果不小心损毁了什么器具,他都以原价的两倍金额赔偿。”

段冲也非等闲之辈,百米之外就瞄准一辆减速驶来的蓝色出租,把火腿和咸鱼塞给小小,三步并作两步随车奔跑三十来米,候到它刹车靠边。小小随后追来,只见段冲笑眯眯替后座乘客拉开车门,做了个恭请下车的手势,还说了句玩笑话,惹得里面两位打扮入时的熟女姐姐抿嘴微笑,跨出车后又是整理衣衫又是抚弄波浪长发,直到迈上人行道,还频频回头飞媚眼儿。

——真是不动声色、算无遗策的人物。此番沈樱可算是遭遇克星了。

偏巧这一带方圆500米没一个公交车站,正是出租拦截抢劫高发区,沿马路两边都是逛街用餐完毕跑来候车的人群:中年男子腆着肚子、时髦女郎脚踩12厘米的“恨天高”、少年儿童可爱天真……每一位路人都显得亭亭玉立彬彬有礼,但这些全部都只是假象。只要有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驶进此地带,大叔、美女、半大孩子就立马暴露出真实面目,他们目露凶光、步履迅捷,个个都像怀有绝世轻功一样朝空车飞扑而去。

小小想拜托侍应生下楼去叫一辆出租停在门口候着,手机又响起铃声来,这次却是前几天情绪感冒的小爷叶子悬,此刻听起来感冒已经痊愈了,“嘿,出来唱歌!我和林城一两个人正前往好乐迪哪,我们想给你压压惊。”

小小捏着电话一边柔声安慰她,一边跳到马路边去拦出租车,满心焦虑,沈樱怎么会说她快要死了呢?以她的个性,不弄死别人别人就要全家扭秧歌了,怎会在电话里哭成那样?就连某次地震发生众人抱头逃窜时,沈樱都稳稳地坐着涂眼睫毛,双手干燥稳定一根汗毛都不颤动。

“不行,我有事。改天再唱吧。”当务之急是把沈樱送回家。

“怎么了这是?!千万别死啊!等我来,你在哪儿?……啊,好好……”

“……我和你一起去唱歌……现在不想回家……”沈樱仿佛刚被腰斩的人一般诡异地抬起支离破碎的上半身,随后又咽了气般重重摔倒下去。

“小小……你能来看看我吗?……我……我快死了……”

小小皱眉踌躇道:“那怎么行……”可眼见她这副模样,回家必然引来一阵骚乱。

包里的手机震动着响起铃声来,刚一接通,小小就吓了一跳,听筒里传出沈樱的哭声。

“走吧,唱歌最能醒酒,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比较好。”段冲走进屋来,撸高了夹克袖子,一手抄进沈樱两条膝盖下,一肘托起她的颈背,稍微一使劲把她整个人从贵妃榻上横抬了起来,笑吟吟扭头对小小关照道:“此刻我心如明镜坐怀不乱啊,为了你才勉强扛一扛你的朋友,将来吵架时可不许翻这笔烂账!”

在楠静东路上的翼度锦里吃过了饭,段冲还坚持要带小小去看电影,哪怕他左手提一条咸鱼右手拎一块火腿也满不在乎,依然在灯火阑珊的繁华大街上走得有腔有调,好像超模行走在米兰时装周的T台中央。小小喜忧参半唉声叹气地跟在一旁,心里默想今天人情欠大了,如果不能按着AA制把钱算给他可怎生是好。

“我……将来干吗和你吵架……”小小说着,脸却红了。

旁边一圈老奶奶老伯伯中年阿姨叔叔们都暂停了手里眼里嘴里的忙活,朝这一对年轻人投去好奇凑趣的目光,均含调侃笑意,一时间四下里的喧闹居然也静默片刻,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挟裹一条包在塑料袋里的咸鱼直突破进来,“……到底还要不要咸鱼啊?要就付钱!不要就让开点儿别挡道,没看见生意忙不过么?”

“把东西都拿好别落下什么,跟我走。”段冲微笑着率先走下楼梯去了。他身手矫健步履轻快,挺拔的背影有种贯穿了金属般坚硬又运转自如的美,小小抓着大包小包站在楼梯口,凝视他低下头时从夹克领子里露出的小麦色的脖颈,一时间竟然看得走了神,有种想要伸手去触摸他脊背的冲动。

段冲高举起手臂,小小就算攀爬在他身上都拿不到,只有揪住他的衣襟默不做声地仰望,段冲低垂眼帘看着小小涨红了的脸庞,淡淡道:“以后你天天都可以看见我,还要这张烂照片干什么?……拍这张照片时,你心里想着的是聂家梵那个死人,你是把我当成他才留着这张照片的吧……我那会儿就对你说了,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是段冲。从今往后,我要你心里除了我,再没有旁人。”

段冲下到转角平台上,转身仰起脸朝她灿烂一笑,“想什么哪?傻瓜。”

小小迟疑一瞬慢慢抽出照片递给段冲。段冲看也不看,右手使劲一捏,把照片团皱损毁成一个硬纸团。小小大吃一惊扑上去夺,边焦急万分喊道:“你干什么?!”

他雄浑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同孩童般清澈璀璨的笑颜混合在一起,形成无可匹敌的倾城魅力,破空呼啸而来。小小扶住楼梯扶手,只觉得自己被某种锐不可当的东西击中了。心中柔肠百转,说不出的甜蜜和温馨。几秒钟后才凛然醒悟,自己竟然像是喜欢上他了?!理智的手攀爬上发烫的额头,冰冷和恐惧同时握紧她咽喉,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喜欢的!

段冲心中一动,“可以把那张照片给我一下么?”

沈樱似乎没认出段冲来,还以为是福108私家菜塾里的侍应生。段冲把她塞进出租车后座时,沈樱还喷吐着酒气对段冲颐指气使地呼喊:“小子,把酒给我拿下来……”段冲把她推到门边,让她的脑袋搁放在敞开的玻璃窗上,变戏法般抽出一个塑料口袋给小小,“拿着!如果她吐的话就把这袋子罩她头上。”

“不,不行……我们非亲非故、非敌非友,非常不好意思……”小小想把钱硬塞给段冲。推送间,手里皮夹掉在地上。段冲反应神速,立即躬身下去抄起皮夹,一眼瞥见夹在透明袋里的那张立拍得照片,照片里雷电闪光下自己嘴角带着淤血痕迹、形销骨立,身边并肩的小女孩明明怯懦却又神色执拗坚决……

小小沉默不语地缩身坐进后排。段冲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替她关上车门,随后自己又去伸手拉副驾驶位门。小小突然摇下玻璃窗对段冲喊道:“你别上来了。”

“别傻啦,不就一块猪肉么?我送你。”

“什么?”段冲莫名其妙地眨巴着黑皓石般闪亮的眼,疑惑地问。

“哦对对!”小小翻然醒悟,低头去包里翻皮夹,周围人潮汹涌如浪,推来搡去,一时间竟然翻找不到,直急出一头热汗来。段冲笑着摇头叹气,左手提住火腿,右手从底部托起杂物无数的机车包,小小终于掏出皮夹,抽出两张仅有的粉红色百元大钞,柜台后的店员伸长手臂想去接,却发现女孩压根没在看她,而是把钱递给跟前男孩,“……谢谢你帮我代买……火腿……200块够了没?”

“你不用跟着来了。”小小悄悄抓紧坐垫上厚实的布料,用尽全力把指尖掐进去,以克制自己的战栗,竭力让面容看起来平滑如镜,“……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同他们又不熟……之前还曾有过过节……谢谢你帮忙。你先回去吧,再见。”

“……”小小忸怩地说不出话来,柜台后瘦骨嶙峋的女店员拿装在塑料袋里的咸鱼戳戳她肩,“喂,付钱!”

段冲蹙起眉头来,微微咬住了自己的唇,没有说话。

“斩就斩了呗。下次再买好的给你。”段冲丝毫不以为意地笑道。

“开,开车!去星辉路的好乐迪……”小小无法去看他,害怕自己那勉强支撑起来的一点点冷酷决心会在刹那间分崩离析。潜台词无须交代,两人都非常明白,如果段冲一起去参加小小朋友聚会,势必会推动两人的关系前往一个更为暧昧胶着的地带。此人是个情爱犯罪高手……他所有的举止都像最甜蜜的诱饵一般吸引着所有目所能及的女孩。但他一定不会安然属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就此了断。再也不要见了。

“啊?你怎么已经帮我把火腿买好啦?这快要200块钱了吧?谁叫你去买啦?”小小把咸鱼递给店员过秤,腾出手来提起火腿仔细查看,“诶,你可真不会挑,他们就喜欢把靠近腿根的先卖给顾客,这里的骨头比较粗大,分量格外重,用买肉的钱来买骨头,超级不合算的,被痛斩了不是!走走走,我们去换……”话说了一半才猛然醒悟对方不是叶子悬而是段冲,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心想自己果然是小市民,一入这类店就原形毕露。

司机发动了引擎,出租车开始起步行驶起来。沈樱昏昏沉沉地呜咽着。清凉夜风大把大把地灌进车厢里来。小小突然发现自己哭了,仿佛有只残酷的手伸进她的咽喉和肠胃,要把她从内至外地搅碎。出租开出了50米远,小小终于忍不住回头从后视窗里看了看。

小小挺起两个肩膀在人群中劈杀出一条生路,探身在低柜上翻捡堆积如小山的各类咸鱼,目光如炬,出手如电,咸黄鱼要挑色泽较白、鳞片齐全、大小适中……正手持两条咸鱼分辨哪条味道更香时,段冲手里托举了一个大纸包跻身进来,“这什么地儿啊,人都快挤成沙丁鱼罐头了……喏,这个给你——”边角泛出油腻的纸包打开处,里面是一大块红艳艳的火腿,两斤重的样子。

远处路灯橘黄色光芒的照耀下,段冲傻傻地站在原地,维持着之前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那条街没有一辆车驶过,没有一个行人路过,他就独自站在街边,孤伶伶的,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一南北货店里柜台货品琳琅满目、人头攒动。从店员到顾客,平均年龄至少在45岁以上。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埋头翻捡黑木耳和笋干,头上顶满塑料发卷酷似包租婆的中年阿姨大声质问冷冰冰的店员“牛骨髓粉怎么没有大罐的了”,她骨瘦如柴的老公手提两个炸药包那么大的塑料袋含笑伺候立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