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女孩微微眯起了眼,冷冷瞄了小小一眼,伸出戴着精致皮手套的手抓住了小小的手腕,“你认不认识我并不重要。哼……段冲——你总认识吧?”乍然听到段冲的名字从这陌生妖艳的女孩口中带着怨气说出来,小小只觉得眼前一黑,强烈的不祥预感在瞬间捕获了她。
小小微蹙眉头,为难地微笑道:“对不起,小姐,我不认识你吧。我有点急事赶着要走。如果是工作的话,请上楼找我们公司的业务代表,我给你电话号码……”
猫咪女孩抽着烟,把一杯咖啡推到小小面前,毫不留情地细细打量她的面容、发型、身材和着装,随后耸肩冷笑起来,“……果然是全然不同的类型……段冲这王八蛋,他总是会让每一个女孩都心甘情愿。”
女孩用漆黑眼线液笔描摹微微上扬的眼角给人以猫咪一般魅惑妩媚的妖艳感,她略微歪了歪头,带着一丝轻蔑上下打量着小小,不易察觉地嗤笑了一下,用客套来掩盖冷漠,礼貌却不由分说地命令道:“打扰你十分钟时间,我们去街对面的星巴克坐一下,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你是谁?段冲的朋友吗?还是他报社里的同事?”小小原本想问她,知不知道段冲在哪里,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这样相询,也许是预感自己的问题会平添眼前这猫咪女孩原本就十分强盛的气势,更把自己推向一个不利的境地。揣测这个女孩的身份,她同段冲究竟有什么关系……都令小小感到极度不安。
小小停住脚步,“是。你哪位?”眼前是一张漂亮却陌生的脸孔,搜遍脑海也记不起这是哪家的客户。
“段冲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想要谁时,会像猫一样假扮可爱温存,释放全部迷人的魅力,也像小狗一样做出无比忠诚的样子,让你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主人……呵呵,真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浑蛋。该死的东西。可当你看着他的眼睛,又会觉得,即使那是万丈深渊也能够不惜一切向下跳……好了,说正题吧。我在找他。从几天前他就突然失踪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想避开我。我曾在他手机里偷偷记下了你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址,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找你,因为对你来说是一种伤害……但总活在假象里也不算是幸福吧……我不想伤害你,单纯小妹妹,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连忌妒都没有。因为我了解他的真面目——远远比你看得要透彻得多。我只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段冲在哪里?请你转告他,逃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哦。”
就在大厦底楼大堂门口,一个有着海藻样浓密黑色长卷发的女孩拦住了她,“你是滕小小吗?”
看猫咪女孩抽着烟,听她用慵懒的姿态沙哑的声音悠悠然说完这一席话,小小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她闭上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浑身颤抖却又不想被猫咪女孩发现。隔了好久才睁眼开口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他吗?他为什么要逃避?”
完成工作交接,小小背着包急匆匆跨进电梯打算赶往医院,下午两点和医生约好洽谈母亲的治疗方案。
猫咪女孩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地微笑道:“……和你直说了吧,我有了他的孩子。这次我不想打掉了。医生警告我说太多流产会导致不孕,我还是挺想生下这个孩子的……所以上次我和他谈,提出想和他结婚,他看起来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我也和他一样不那么认真,只是随便玩玩,调剂一下枯燥生活,增加些刺激和情趣的……没想到我突然想安定下来了,而且还以孩子为筹码……但我想过了,女孩不能一直玩下去,最后总得找人结婚。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挺爱他的。虽然不那么疯狂……你要知道,清纯小妹妹,一旦你交往的男人超过十个以上,就很难对任何一个相思刻骨了。你终究会懂得,只要你不在乎,他们就全都只是过客。但我真的还挺迷恋段冲,他是我交往过的对象里最能挑起人本能激情和欲望的……非常棒的床伴。近来他的工作也相对稳定,越来越有社会责任感,我想他也可以做一个好父亲吧,至于结婚后他是否还会有其他的女孩,说实话,我并不太介意……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找他谈,没想到他就消失了。”
小小深深凝视了路芒一眼,闪烁着隐约泪光微笑道:“……谢谢你,路总。”
小小支撑着额角的手臂从桌面上滑落下去,整个人扑倒在桌面上,连咖啡杯也被撞翻,棕色的液体蒸腾着扑鼻的浓香在桌面上流淌四溢,滴滴答答地从圆桌边缘滴落到地板上。
“没有。只是工作。你对公司非常重要。我对你所有的通融,都只是因为工作。”
猫咪女孩笑了笑,扶起杯子抽出纸巾递给小小,“你的袖子……擦擦吧……咖啡污渍很难洗哦……”
小小犹豫着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路芒,小声问:“……我不希望你因为除了工作以外的什么原因……”
小小抬起脸来,面色苍白地呻吟道:“你是骗子吧。你为什么要捉弄我,开这样的玩笑?段冲他向我求婚了,你知道吗?就在新年元旦凌晨,在世纪广场上,他当着四周成千上万人的面,向我求婚了……”
“那就按制度规定,请假一月者,工资减少到30%,奖金无。请假两月,工资减少为10%。两个月内保留原有职位。”路芒快速削减标准,让小小无法再推辞,“但我想你知道,我去年年底就有计划作慈善捐款,先从公司内部建立帮困基金开始。一方面我会让财务拨慰问款给你,另一方面,你可直接向我提交无息借贷申请,随时随地。”
“这个家伙……又玩这套把戏。”猫咪女孩露齿一笑,“他是一个最懂得捕获女孩心魂意志的出色猎手。他提供给你的享受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而是让你从身体头脑直到精神灵魂全部向他臣服。所以有时候我也迷惑不解,你说他到底是在哪一刻真的爱你呢?还是太热衷于扮演这个现代唐璜的角色,入戏太深?他倒是没有向我求过婚,但无数次对我描摹未来白发苍苍的我们一起去威尼斯,在月光下穿越叹息桥之类的场景,哦,他和你说过这个故事么?乘坐一条贡多拉船穿越叹息桥的情侣会永生永世在一起……”
小小拼命摇头,“不,我不能接受。我希望按照公司制度来。当初制定都是我起草的,不可以违背。”
小小牙关打战,死死咬合也制止不住自己的颤抖,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路芒想脱口而出的是“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无限制的带薪假期,永远为你保留职位,只要你一直在公司,一直在我身边……”,但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回答逾越了一个老板对职员应有的答复,会引来小小的愕然和婉拒,甚至是反感——她始终严密遵守作为一名职员的道德和守则,任何滥用职权、采用随便许诺带薪假期这种高位支配的手段,只能表明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理性的老板,想用钱和“恩准假期”来彰显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么?想让她为此而感恩么?未免也太不明智了。路芒转念想了想,绕过办公桌走到小小面前,诚恳道:“小小,你是我在公司成立之初亲自挑选的秘书,是元老级别的员工,为公司的建立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永远不会辞退你,甚至不会批准你离职。我对每一个员工都很严厉,但那仅限于工作范围。员工家庭有困难,我会尽量协调好工作,帮助大家渡过难关。当然我对待每个人的尺度会有所不同。对你这样元老级的员工,我能给出最大限度的通融,可以不必完全参照公司制度条例。小小,你可以请假直到你母亲身体康复。在这期间,你的基本工资维持不变,奖金减少到原来的50%。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猫咪女孩微眯着眼盯视了她半天,发现她真的已经完全失神,再等下去也得不到回答,就莞尔一笑站起身来,伸出手轻轻安放在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上,俯视着小小妩媚微笑道:“……滕小姐,请记得我对你说的话。我想段冲应该不会躲着你,既然他都和你玩儿求婚游戏了……请你见到他时告诉他,阿宝是个怎样的女孩他很清楚,玩起来很疯很HIGH,但要认真起来,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即使他不想承认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他的,即使他不想承担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阿宝也会义无反顾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阿宝现在玩累了,想做一个贤妻良母了。他最好快点出现在我面前,乖乖地和我领证结婚。不然,我就拿着医院化验单、挺着大肚子跑去他工作单位,一个部门一个部门挨个儿找他。我会逢人便说我是他什么人,告诉他每一个同事、领导——段冲这样一个总在宣扬社会正义的优秀记者,他自己的私生活是个什么状态……阿宝为了达到目的,为了未出世孩子未来的人生,可不怕丢自己的脸哦。好了,你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吧,我要走了。还有另外一个女孩要去拜访……宝贝儿,真的,你不要吃惊。除了你我之外,他还有两个藕断丝连的姑娘。为了孩子,我不得不在这大冬天里辛苦奔波哪……好了,拜拜。”
不要哭,不要哭。小小努力克制自己悲恸的情绪,不想在老板面前哭出来。如果在谁面前都能够随随便便哭出来的话,这眼泪就太廉价了。究竟是想表示自己有多脆弱啊,是想从老板那里获得更多不属于职员该有的支持吗?那太卑鄙了,是在利用自己女性的身份谋取私利。小小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她坚强地把眼泪平息下去,抬起头来用恭谨又歉疚的目光望向路芒,“还好吧。但我想照顾妈妈,会一直分心,可能无法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时间——想先请三周到一个月……”
“病人家属,病人家属!你没事吧?”主治大夫黄医生正指着切片报告上的图像对滕正龄和滕小小讲解侯蓝的病情,抬眼发现桌边的年轻女孩面如金纸、眼眶下围着浓重黑晕,神思恍惚摇摇欲坠,如果没有桌椅作支撑,只怕她顷刻间就要昏倒在诊室里。黄医生不由暂停了叙述,关切地开导道:“谁都不想家里人生病,但疾病也是生命进程中的一部分,临到头也只有咬咬牙勇敢应对,小姑娘,一定要坚强点啊。”
路芒惊讶地“啊”了一声,身体迅速作出了反射,他想走到小小身边抬手去触摸她的肩膀,给她一点抚慰,但脚尖刚微微迈出,手腕刚刚弹动,就意识到不能这样做,只能肃然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拳插进自己裤袋,轻柔急切地问道:“什么病?严重吗?”
小小咬紧嘴唇,用力点点头,把一小时前在星巴克里同名叫“阿宝”的女孩见面的场景拼命推到脑后,强制自己不再去想。眼前母亲的病情才是迫在眉睫的最重要的事件,其他的一概放到以后再想。然而无论怎么用力,思想却像遭到枪杀的飞鸟,羽翼漫天纷落聚集不到一起。头脑成了空腔,三魂七魄缥缈在哪里也无从知晓。
“……我妈妈病了……”小小咬紧嘴唇,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回应,但眼眶已经潮红了。
只听见医生断断续续在说:“……病灶发现太晚了……已经发生了转移……你们看这里的淋巴结细胞,都已经被深度浸染了……目前还没进行进一步检测,虽然肺部和肝部还未发现被侵犯,但如果癌细胞已经通过静脉入血,很有可能已经向颅骨、脊柱、盆骨等处转移……即使手术,康复可能性也很小……当然我们不会放弃治疗……方案是这样,建议在病人体力尚好的情况下进行两侧胸部肿瘤全切手术……术后采用放疗化疗结合药物治疗,也要看病人肌体对药物的吸收……当然有些效果较好的药品都是进口的,不在医保范围之内,希望家属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你们能够接受的费用范围是……”
路芒的心越发抽紧。因为他已从沈樱那里耳闻了元旦新年夜,段冲在世纪广场上当众下跪向小小求婚一事。此刻他强行抑制内心翻滚的思潮,用冷漠的调子不带任何感情地问:“直说,不要绕弯子。请假做什么?需要多久?”
“只要把我妈妈治好,钱,我们会想办法的!”小小盯视着医生的眼睛。
“……路总,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每次我家里出状况,都多少影响到工作。您对我真的太宽容了,我很感谢。虽然竭力避免、克服,但这次真的没办法……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薪水自然是不要求的了。但恐怕会对工作造成耽搁,如果您觉得为难,要辞退我另外聘请别人……我也可以接受的……”
滕正龄迟疑着问一声:“……两万……够不够?”
路芒站起身凝神望着她,神色间十分关注,又有几分紧张,“有什么事吗?要请多长时间假?”
黄医生看了看眼前这对形容憔悴的父女,轻微摇头道:“初步预计,一个疗程要十到十五万……可能需要两到三个疗程……而且我没有办法给你们打包票,乳腺癌晚期康复率通常只有10%到25%……”
“路总,我很抱歉,我想请一段时间假……”小小绞着手指,垂头支支吾吾道。
小小和滕正龄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小小咬牙颤抖着声线道:“我们家哪怕卖房子,也要治的,医生,就请你给我们做个详细的治疗方案吧,最有效果的治疗方案……”
翌日上午,强打精神处理完手上事务后,小小轻轻敲开了路芒办公室的门。路芒正在同人打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后挂断,把视线转到小小脸上,“怎么?”
滕正龄皱眉道:“小小!你说什么呢,卖了房子全家人住哪儿?多多就要上高中了,以后还要上大学……”
叶子悬的眉头越发深锁,恨恨道:“那就别理会他了。但愿他不是故伎重演,重蹈覆辙!”
小小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父亲,“……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小的眼神有些躲闪和惶惑,“他还不知道我妈的事儿……我从昨天起,就没找到过他。发消息也不回,手机也关机。我心思全扑在妈妈看病这件事上了,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去报社找他。说不定又是接到什么临时任务采访去了吧。”
“没什么意思。你才几岁?懂什么?!卖房子,这是你能擅自做主的事情么?刚才医生都说了,即使这几十万砸下去,你妈的康复率也只有10%~25%。万一治不好呢?真正的人财两失、家破人亡!”
叶子悬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皱紧眉头问:“……段冲呢?为什么他没有来?就算工作再忙,这个当口也该放下一切陪伴在你身旁,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的吧……”
小小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死死瞪着父亲滕正龄,他的脸孔史无前例地扭曲丑陋,简直像个异形怪物,他说话的声音也尖锐刺耳,像恶魔指甲挠过玻璃板时发出的叫人胆寒的刮擦声。然后有一个几近疯狂的声音高喊了起来,起先连小小自己都不认识那是自己的声音:“……爸!我再喊你一声爸,我求你卖掉房子救救我妈妈……如果你不答应,我哪怕去卖血、卖身、卖器官,都会筹到钱来救妈妈,可我来不及。爸,求你了,就算是我向你借贷四十万,我发誓我这一辈子一定会还给你。一定要试一试,无论怎样都要试着救救妈妈看……不要说10%~25%,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求你试一试,我不想没有妈妈,我要妈妈活下来……没有妈妈的话,你说,我们还能算是一个家吗——”
小小哽咽着点点头,汪洋般的眼泪中央,岛屿般慢慢浮现而起的是一颗日益坚强的决心。她只有这样,明明脆弱却又拼命逼迫自己勇敢着。以前有妈妈为家庭挡风遮雨,现在妈妈病倒了,作为长女的她必须在一夜之间成为家庭的脊梁。
滕正龄甩开女儿拽住他胳膊的手,扭过头去蹙眉沉默不语。
“不会!”叶子悬握紧小小瘦削的肩膀,牢牢凝视她婆娑的泪眼,斩钉截铁地答道:“别傻了。现在只是个坎——你明白吗?每个人人生中都要面对几道坎的。一定可以跨过去的。”
黄医生又是吃惊又是尴尬,在一边做出和事佬的样子劝慰道:“当然,我会尽量考虑你们家的经济状况,用疗效好又相对费用较低的药……但是二十五万真的需要……可以去报社反映情况,寻求社会援助……”
叶子悬轻声起了调,随后小小和声上来,两人一起小声哼唱着。小小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双眼通红地抽噎着,随后晶莹泪水如同决堤洪水般倾泻而下,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话声轻轻说:“——子悬,我好害怕啊……你说我会不会失去我妈妈?”
“……我们不治了……我这就出院回家……”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了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黄医生抬起眼,小小和滕正龄转过身,发现一身绿白细条纹病人服的侯蓝正站在诊室门口,惨白的脸上浮现着幽灵般若有若无的微笑,“……麻烦你,黄医生,给我开出院单吧,我放弃治疗……”
叶子悬沉默了一下。他明白小小绕了这么大圈子,批评电影批评剧情批评编剧批评导演……其实刚才所有的话都只是浮云和烟雾,真正盘旋在她脑海深处的,只有那首歌。所有看过这部电影和没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所有为人儿女、为人父母都会哼唱的——那首催人泪下、童谣一般的歌。
小小感到心痛如绞,扑向妈妈抱住她,泪如雨下地哽咽道:“妈妈!你说什么傻话呢,你怎么可以偷偷从病房里跑出来?说什么放弃治疗?没事的,会治好的……”
“……编剧有病……绝对有病……电影太傻了……只有那首歌……你还记得怎么唱吗?”
“不,不要治了,真的,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你们还年轻,多多还小,就算我治好了,身体也一定很虚弱,癌症也可能再度复发什么的,没有健康,生活没有质量,真的没什么意思。小小,妈妈知道你孝顺,有这份心意,妈知道,妈心领了。但妈希望把家里的钱尽可能都留给你和弟弟,希望你们将来的生活可以好一点,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人都有命数的,妈的命数到了,强求不来的……”
叶子悬焐暖了小小的一只右手,绕过她身侧去,又把她的左手揣进自己口袋,柔声道:“苦情电影,不悲惨的话也说不过去。”
“你胡说什么呢!”小小拼命摇头,转身对滕正龄喊道,“爸!你劝劝妈——”
“纯粹是为了虐而虐。有些剧情让人觉得好笑。为了不让儿子没有爸爸,就硬把儿子送回富家少爷身边,不许他回小山村来看妈妈,要他下跪向爸爸爷爷保证再也不偷跑。骗他说如果不听话,妈妈就会躲起来,让他永远也找不到……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妈妈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就拿不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让孩子在父母双方的关心照顾下成长,而非要走极端、玩偏激呢?这个导演有病啊?编剧有病啊?”
滕正龄霍然站起身来,紧皱眉头同面无人色的侯蓝对视了一眼,沉重地叹了口气,却一言不发。只探手进裤袋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来,边给自己点燃火,边从小小和侯蓝身边擦身而过朝走廊尽头走去。
“你记性真好。我只记得后来她儿子生病发高烧,医生说没得治,她就一路磕头到什么王爷庙去求神保佑的场景,那一段的音乐好听……”
小小想伸手去拽父亲的衣衫,却失手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重重跌倒在地。侯蓝蹲下身抱住女儿瘦削得如同两把刀片般单薄的肩,心疼地望着她因极度愤怒和痛苦而血气翻涌的脸。
“——是的。”小小突然笑了起来,“我们看时都已念初三了。虽然哭得稀里哗啦的,但心里也觉得十多年前的人好傻啊,笑那个妈妈的愚蠢。既然已经同富家少爷恋爱了,为什么不坚持到底在一起,偏偏被少爷母亲的一番门第论给打倒,怀着身孕不辞而别,独自去小山村隐遁。这剧也太狗血了吧,富家少爷在教堂里同别的千金小姐成婚,她一个人在破房子里烧开水、烫剪刀,自己接生养下一个儿子。”
小小浑身哆嗦着,对着滕正龄的背影号啕大哭着吼道:“……你不是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妈妈?!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啊!如果得病的是你,妈一定不会放弃你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你不是人……滕正龄……你不是人……”
“……记得。”叶子悬担忧地瞥了眼身边的小小。他们两人并肩靠在离小小家不远的街边花圃围栏边。小小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睫毛上挂着雪绒花般的白色微粒,不是眼泪,却是呵气凝结的细微水滴。她浑身微微颤抖,显然除了寒冷,更多是对母亲病情的焦虑。已是深夜,但叶子悬深知此刻小小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死党放下一切来聆听和宽慰。只要她需要,他就会一直陪着她站下去、聊下去,哪怕天寒地冻,次日天明。他握起小小僵硬冰冷的拳头,放进自己夹克口袋里焐着,“我记得。很虐的一部苦情电影。”
侯蓝摇晃着小小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小,别这样说你爸。你还小,你不明白的。多多和你的未来,比妈重要得多。我明白这一点,你爸也明白,不要恨你爸……”
寒冬一月的夜空像冻结了的海洋,辽阔无垠地倒悬于繁华都市和寂寥四野之上,就这样亿万年岿然不动地存在着,不曾悲喜、不辨是非、不知善恶、不问生死。你看那些美丽星辰如同碎裂钻石,闪烁各种炫目光华,在凝固了的苍穹汪洋中若隐若现,像不像是天使哭泣后遗留下的眼泪?……这样唯美又抒情的比喻,只有人会懂。因为只有人这种生物足够智慧到知道自己生命短暂,却又愚笨到无法释怀。
小小垂下头,看着自己的眼泪滴落在医院白色的塑料地板上,她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地绝望。从来没有对世界如此绝望过。怎能料想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残忍无情,简直禽兽不如。
“——子悬,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看过的那部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吗?”
这些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男人,简直禽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