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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祖宗2:命运之轮 第12章 翻飞旋转的Janus

段冲咬着嘴唇露出他招牌式的邪邪的微笑,伸手进夹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蓝丝绒盒子,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旁若无人地、面对小小单腿跪了下去。就像期待女王嘉奖和封赏的骑士一样。他朝小小举起那个盒子,轻轻启开。里面是一枚镶着一粒小小钻石的戒指。

周围人声太过嘈杂,小小笑着皱眉问:“你说什么?”

“滕小小,请你做我的未婚妻。”

过了许久许久,段冲轻轻喘息着在小小耳畔柔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迟到么?我去给你买礼物了。”

“……什、什么……”小小并不是没有听清,她只是吃惊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兴奋得几乎要晕过去。

段冲抱着小小在纷乱的人群中央忘情接吻。忘记了铛铛、林城一。忘记了叶子悬、沈樱。忘记了身边所有人。仿佛这广袤星空之下、这宽阔广场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滕小小,请你做我的未婚妻!”段冲含笑再次大声喊道,“答应吗?”

随着最后一个“一”的喊声落地之后,双子钟六根巨大的时针、分针和秒针同时指向零点方向。钟声鸣动。钟塔后方的天空里爆燃起绚丽多姿的巨大烟花,把整个夜空瞬间点亮。广场上的年轻人一齐沸腾雀跃起来,对身边的人狂喊“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美丽健康”“永远幸福”……种种祝福的话语。

小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顾捧着自己通红的脸,眼眶里充盈着晶亮的泪水。

“一!”

段冲笑起来:“……你不答应我,我会一直跪下去哦……你要我跪到天亮吗?”

“……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小小终于喜极而泣地喊出声来:“……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

从最后的二十秒开始,有人带头喊倒计时,一呼百应,人群开始跟着那两颗橙色心脏的跳动一起朝新年零点迈进。能和这么多人一起见证一个新年的开始,自己全新人生的开始,是多么值得激动的经历。

他们身旁的叶子悬、沈樱、林城一、铛铛完全看傻了眼。

段冲、小小、叶子悬、沈樱、林城一、铛铛和成千上万的庆祝新年的年轻人一起,抬头仰望双子钟塔。

周围庆祝新年的人们见有人大胆当众求婚,立刻欢声雷动,笑闹成一片。毫不吝啬地把冲破云霄的喊叫声、祝福声、口哨声、鼓掌声还有歌声和双子塔里飘荡出的庄严钟声一起倾囊而出,全部献礼给他们。

冬夜苍蓝色夜幕下,世纪广场东南侧高耸着的双子形钟塔,犹如一对并肩相依站立的恋人。明亮的橙色钟面就是他们俩幸福的笑脸。秒针滴答滴答地逐格走过,每一秒钟都是同时跃起的心跳。不超前一丝,不落后一毫。不急、不徐、不焦、不躁。呼吸与共,心心相印,每一个刹那都是完美的天荒地老。

“——要全力去爱哦——”

再有最后一分钟就要零点了。

“——一定要幸福哦——”

铛铛和林城一热情地同段冲打招呼,叶子悬只略微点了点头,轻微得连他的发丝都不曾晃动。沈樱冷哼了一声,不饶人地嚷嚷道:“迟到的人买单哦。”一面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因为她分明看到小小凝望段冲那种如漆似胶的眼神,是完全狂热痴迷到找不到自我的眼神,是把满腔深情都全部灌注给爱人的眼神。

“——永远在一起哦——”

“他当然是在忙工作了——”随着拖长的话音和脚步声,段冲出现在滕小小背后,满怀恶意地温柔朝沈樱投去狠狠一瞥,一边俯身给小小一个大大的拥抱,“宝贝,我来迟了。”

如果命运之轮就停留在此刻的正位……

“小小,段冲他工作有那么忙么?鬼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忙工作啊?”沈樱提高音量再次逼问。

如果翻飞旋转的双面神Janus就此呈现出光明美好的一面……

她眼里只有段冲。每次一开口提起来,都是“我们家的”“我们家的”。惹得叶子悬眼神阴郁,沉默缄口。沈樱则不客气地嘲讽道:“啊哟喂,都变成你们家的啦?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是打算请我们吃喜糖了呢,还是吃喜蛋了啊?”总把小小说得面红耳赤。这时总是叶子悬揭竿而起、奋然抗暴,旗帜鲜明地替小小做辩护人,同沈樱斗起嘴来,五分钟之后他俩争论纠纷的内容就同段冲和小小全然无关了,完全属于两人历年私怨。小小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插入激战的双方之间扮演她最擅长的劝架老娘舅角色……

但不是有人说过么,一切有着幸福结局的故事,都是还没来得及结束的故事啊。

而小小对这一切都懵懂未知。

后来小小曾经无数次地冥想过,假如上帝给出一道选择题,问她是否愿意把段冲向她求婚那一刹那的幸福作为筹码,去交换母亲的身体安康。她一定会痛苦却决绝地回答说:是的,我愿意……

尽管段冲在工作上业绩斐然,小小也说尽了他的好话,但沈樱、叶子悬不知何故依然不待见他。按沈樱的逻辑,段冲在事业上的成功,再多出色也仅仅只属于他个人,同小小没有一点关系。所以撇开工作,只谈感情。一方面是段冲为自己成功塑造的花花公子、浮华浪子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对小小始终如一。另一方面不知是否同路志钧恋爱的缘故,沈樱心里的天平多少偏向了路芒。也只有她知道路芒为了让柴家人撤诉、为了让公检法那里不再追究滕多多伤人的罪责花费了多少心力和财力。

叶子悬在摄影棚里为时尚杂志《Z之光》拍摄一组皮草系列时装特辑,手机调到了震动挡。

“今晚你家的段冲不来参加零点守时活动么?过新年的关键时刻都不陪着你,这个男朋友未免也太不尽责了吧。”沈樱挑起一根眉毛以几近刁难的口气问小小。至于她自己男友为处理紧急事务也没有陪在她身边这一事实倒忽略得挺干净。

当拍摄工作结束,看到小小那条短信时,惊觉已相隔了整整四个小时。

命运之轮的正位牌啊,终于稳稳出现并不再被颠覆。

叶子悬把随身物品胡乱塞进包袋,嘴里咬着皮手套,火急火燎地边扣衬衫纽扣边冲出门外去打出租车。一月十九日寒冬凛冽的北风吹得他透骨冰凉,但心脏却焦急得仿佛在燃烧,像火山爆发前夕的预兆。

那一晚刚好是圣诞夜,小小兴奋地抱住段冲又是笑又是跳,庆祝他的伟大胜利。

出租车狂野飞驰的一路上,叶子悬一遍遍翻来覆去地看小小傍晚17点01分发送来的短信,只有寥寥数字一句话。但叶子悬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多么严重和崩溃的地步。小小需要他。就像即将溺死的人需要氧气一样迫切地需要他。而自己竟然因为在忙工作,而没有及时看到她的短信!该死!真该死!

段冲的话最终得到了印证。新闻发布三天之后,紫金帝皇被强行审查。一周后,市府要求滨海市特警队提交详细汇报。三周后,由市府办公厅牵头,成立了联合专案小组开展深度调查。一个半月后,也就是几天前,市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检察院立项书,正式公布涉及此案的二十多名犯罪嫌疑人姓名……

小小的短信是——“妈妈,被诊断,癌症,我在新安医院,快来”。

《疯狂的紫金帝皇,你将前往何方?!》新闻刊发出后,引起了社会轩然大波。那段时间段冲被各种单位各种部门各种人带去反复问话,他提交了一份又一份远比通版新闻报道更为详细的汇报材料。几乎连微型照相机胶卷底片也差点被没收。他和小小交代了利害关系,小小一方面为他感到无比骄傲,另一方面又为他感到惊恐不已。但段冲安慰她说:“从来没有千年不变朝一个方向吹的风。宝贝,另外我也相信,风或许可以推动风车,但它只是风而已,绝对摧毁不了比它更坚固的东西。比如——司法律政的堡垒。”

不知是通讯信号盲区,还是耗费尽了电池,现在小小的老式破手机怎么也拨打不通。

段冲所不知道的,还有黑特勒被暴跳如雷的报社主编白勇千痛骂了一顿,威胁说如果这被有关方面核实为虚假新闻,或是引发其他恶果,对报社未来发展造成阴影,恐怕都不是他和那个冒失小记者卷铺盖走人那么简单了。黑特勒淡淡说:“白主编,其实我也早看出来你从来没想过转我的正。你只想我帮你带熟队伍,然后空降一个和你关系匪浅的大客户托付过来的海归做社会新闻部主任。早有风闻,无所谓。我早就放弃了在职位晋升上的追求,但我绝不会放弃在职业操守上的追求。这条新闻,就是老子带出来的新兵做的。这个事实你永远都抹杀不了。这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你也是搞传媒的,你真以为——纸包得住火么?”

只能回复她短信说:“我来了。我就来了!”

老罗只疲倦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机械地说:“……没想到你小子还偷藏了一手。你果然对谁都不轻信,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呵呵,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好自为之吧……”随后请病假离去。段冲遥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罗老师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真的像一个老年人了……

跳下出租车丢给司机一张百元大钞,叶子悬等不及找回钱就火箭一样冲进新安医院大门。在住院大楼大堂里心急如焚地等候咨询台查询侯蓝所在的病房。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癌症,护士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才查找到侯蓝所在632病房7床。护士还没来得及说完:“……是乳腺癌,探视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叶子悬的人影已经蹿出在五米开外。他嫌电梯来得比蜗牛还慢,自顾自连跑带蹦奔上四楼病房区。

已经看过报纸的老罗沉默着赶来报社,冷冷看了段冲一眼,揣着那个白色信封走进了黑特勒的办公室。段冲在门口等候了许久,直到老罗蹒跚着走出来,耐心对他解释说,报道之所以没有一并署上他的名字,是想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至于偷偷拍摄的照片,原本只想作为备用,并不是刻意为之。

632病房在走廊的最末头,白得一尘不染的墙壁、天花板、护士服就像是厚实的雪一样沉重覆盖视野。

翌日的《滨海日报》一经放上报摊,头版上加粗标红的醒目标题立刻引起了市民注意,不到中午时分,二十万份报纸销售一空,很多零售供货商甚至要求报社紧急加印。社会新闻部里爆发出热烈欢呼。这无疑是段冲作为新闻记者的绝大成功。

有人在哭。边哭边喊。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是个年轻女孩嘶哑得变了形的尖锐语音。泣不成声撕心裂肺地叫着:“——妈妈——妈啊——妈你不要走啊,不要丢下我们啊——”

至于新闻报道署名问题,段冲意愿倾向于署上他本人姓名,黑特勒也支持他这样做。因为料想这一爆炸性新闻出台之后,一定还有更多采访需要跟进,同时也会引发各界纷至沓来要求核实查证的反应,再往后想,署真实姓名的记者反而受到社会舆论的保护,更不容易遭到打击报复。

几间病房里能走动的病人和三两个尚未离去的家属探身在走廊里遥望,脸上密布了凝重和疲惫、悲哀和同情。那些悲哀和同情与其说是寄予死者和死者家属的,倒不如说是寄予未来的自己的。

当然为了规避更大风险,黑特勒关照段冲只需放上俱乐部私设的“审讯室”内,滨海市特警队龚副队长同紫金帝皇保安部经理并肩站在一起的照片,文章全程避而不提其人姓名,只写“四哥”。当然,只要认识龚副队长的人一眼就能把他从照片上指认出来。这个模棱两可的尺度算是给政府部门留足了情面。

“又有人走了……是今天第二个了吧?”

这条新闻非同小可,也无法向有关方面进行核实,因为一旦去核实,只怕遭到和谐。决定是否发布的那关键一夜,在黑特勒无比严厉的质问下,段冲用斩钉截铁的目光无惧和他对视,沉声确保自己所言凿凿,若有一字虚假,宁可承担所有法律后果。黑特勒信了段冲,他自己也同样承担起沉重责任,没有向主编汇报,以惊人胆魄决定踢爆此事。为了让这篇新闻能在第一时间以极具重量感的通版形式刊发上翌日的《滨海日报》,黑特勒撤换下原先已经制作完成的两个版面,同时把印刷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个半小时,让段冲有充分时间潜心写稿。为了一篇新闻报道,而让整份报刊延迟印送时间,在《滨海日报》成立以来的二十多年历史上,仅仅发生过四次。前三次都是因为突然发生了极其重要的国际性事件和国家级事件新闻。

“我前面就已经看到几名护工赶过去清洗遗体了,马上要送到停尸房去的……”

因为就在十一月上旬,段冲得到社会新闻部主任支持,果断在《滨海日报》上以一个通版的海量篇幅署名刊发题为“疯狂的紫金帝皇,你将前往何方?!——本报记者亲身深入夜总会暗访该俱乐部为‘贵宾’提供毒品特供的实录”。压题的大尺寸照片里显示的是那位著名导演同两位当红女明星忘情吸毒的顷刻。

叶子悬拼命压制住双腿强烈的颤抖,心惊胆战地朝632病房、哭声传来的方向快步小跑去。

一切都平稳,往越来越明亮的方向发展,当然期间也出现过一些令人心惊的波澜。

前方传来纷乱脚步声,两名身形壮实的护工一前一后抬着一副担架从632病房里走出来,担架上躺着一具用白色床单遮盖的遗体,五六名家属泪流满面地哭喊着紧随在侧,都是陌生的脸孔,其中并没有小小。

小小也向父母坦承自己正同一个名叫段冲的男孩热恋,会在时机成熟时带他和大家见面。

小小在632病房内临近窗口的7床前,正为躺在病床上的侯蓝掖紧被角,耐心细致地把毛衣和病号服折叠整齐放在旁边的塑料座椅上,又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挪移到近一些的地方,对母亲微笑道:“……妈,杯子里的水是刚泡来的,很烫,可以保温一个晚上,你喝时小心。不过夜间也不要喝太多水,容易加重肾脏负担……”侯蓝却没有看女儿,她游移的目光从人声渐远的病房门口收回来,又不经意间投向对面那张刚被消毒完毕、罩上了塑料隔离罩的空空的病床……浑浊的瞳孔因恐惧和不安而急骤收缩着。

因为不仅仅是弟弟没获刑,父亲滕正龄也在此事之后彻底收敛,把全副心思放回到家庭生活中来了。他应该是断绝了同外面那个姘妇的关系,每天都按时回家吃饭睡觉,关心多多的高中生活,同母亲侯蓝商量着什么时候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换一个新冰箱和大一点的液晶电视机。一开始侯蓝和小小都各自将信将疑,但滕正龄从八月底坚持到现在,她们不得不相信他是浪子回头了,不得不感谢上帝所给出的神迹。没想到原本把整个家庭推向分崩离析的恐怖事件,反而成了促进父母婚姻关系破冰融和的契机。

小小依然微笑着,凑近侯蓝耳边,话声沉稳充满力量:“妈,你别担心了,会没事的。那床是宫颈癌晚期,不一样的。乳腺癌是所有癌症中治愈率最高的。发现得早,只要通过手术,化疗,可以完全治好的。百分之八十几的人都像健康人一样生活着。真的你放心,我都上网查过资料了,那些统计数据要我念给你听吗?……妈,你今天早点睡,一定要保持充沛的体力,明天我们还要和主治大夫商量治疗方案……”

小小差点变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信徒,连续好几个礼拜向她心中的上帝、她心中的神作祷告。

侯蓝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脸,短短几天里,小小就消瘦了很多,下巴几乎像一把冰刀一样直接切进旧得已经起球的毛衣领里,“……好的,你也早点回家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吧?”

有时真感到上帝太会开玩笑。祂总是先把人推到悬崖最边缘、深渊最谷底,让你痛苦绝望到以为再不会有明天降临。而就在你即将窒息的那一刹那,祂又无比慈祥地为你劈开云层,斩断荆棘,挥洒下一道灿烂艳阳,为你铺展开一条宽阔坦途。人这种脆弱的小生物,就在这无情的颠簸和震荡中,一点点成长,懂得生命本无常,所以必须满怀畏惧之心,认真珍惜身边的人、所爱的人。

“……嗯,明天去一下公司,我想向老板请一段时间假……”

不安的情绪平息下去,一家人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

“不要,不要影响你工作……我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你能请多久的假啊。你爸爸答应了说会来看顾我的。我现在也有气力,什么事情都不用麻烦别人,也就不用请什么护理工了……省点钱吧,啊。对了,小小,生活费和存折都在五斗橱柜第一个抽屉里,密码是312091,你和多多生日。明天晚上你不用来,下班后回家给大家做点饭吧,啊……家里现在就全靠你张罗了……苦了你了,孩子……”

四个月前,弟弟滕多多在父亲滕正龄陪同下去公安机关自首,作了详细笔录,被拘押三天后放回,说暂候听取进一步通知,可以正常上学,但不得离开本市。一家人原先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接受法律裁决,每次听见有人敲门,就心慌慌以为是警察要来带多多走了。但等啊等,柴家既没有就多多刺伤柴静文一事提起诉讼,最担心的检察院那一节也没有提起公诉。警方上门一次复查了一些情况,后来便偃旗息鼓再无声息。

小小同母亲道了晚安后走出病房,叶子悬就站在门边静静地等她。之前小小就看见他出现在门口了,但似乎踌躇着不敢进来,也许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话语来面对这样的局面。

新年就要来了。黑暗的一页翻过去了。硬币抛到朝向未来的一面。命运之轮终于抵达光辉的正位了。

叶子悬伸出手给小小,她默不做声地牵住了他温热的掌心,两人并肩乘坐电梯下楼。

坐在温暖如春的Chez Shibata西点店铺内,品尝美味甜品,隔着冰凉的玻璃窗眺望街对面宽阔的世纪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顶着寒风前来庆祝新年零点的人群,身边是斗嘴不停笑闹不断的好友,小小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此时的快乐真的太过美好,深深根植在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没有人可以夺走。回想几个月前遭遇到一连串突发事件,自己悲怆绝望的感觉恍如一场噩梦,仿佛并没有真实发生过一样。

“……还好吧?我刚听见你和你妈妈的对话了,既然是初期,发现得及时,早治早好……”叶子悬小心翼翼地宽慰道,“现在时间已经太晚了,你看起来很疲惫,我先打车送你回家吧……”

“喂喂喂,今天是为了迎接新年我们才聚在一起守候零点的好不好?你们到底想把气氛搞到多压抑才开心啊?叶子悬,都是你起的头——”沈樱喊起来。和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路志钧开始恋爱,并没有让她变得端庄成熟,反而在宠溺之下越来越娇纵幼稚。叶子悬私底下经常对小小称呼沈樱为“那位萝莉”。

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行走的小小突然甩开叶子悬的手,自顾自停下了脚步,歪斜着身子倚靠在路边一棵泡桐树树干上,浑身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是早期……今天医生给出了组织切片报告……已经是晚期了,什么浸润性……腋淋巴结转移……太多专业名词我看不懂……”

“听起来,也很像塔罗牌里的‘命运之轮’呢。”铛铛边吃CBS闪电泡芙,边笑眯眯接口,“塔罗牌逆位象征着遭受困苦挫折,正位则象征着把握机会赢得幸福。但‘轮’本身就是永远不会停止旋转的,命运就是不停颠覆自身的洪流,所以没有人会幸福永远,也没有人会悲惨到底……”

“那你之前说……”叶子悬吃惊地道。

“嗯。像硬币那样有着双面。一面朝向过去,一面朝向未来的神。用祂的名字来命名元旦,可以提醒人们在新年零点回顾以往所有得失,转而憧憬美好明天。我则把祂理解成一面代表悲伤绝望,一面代表希望和喜悦的神。人的幸福和不幸,往往就在这一枚硬币翻飞的两面。上帝不掷骰子,上帝只抛硬币。”

“……我那些话都是说来骗妈妈宽心的。我不想她过于担心自己的病情……”

“双面神Janus?”

叶子悬捧起小小瘦削的脸庞,焦急道:“为什么会这样?乳腺癌不是早期很容易被排查的吗?!”

叶子悬很好脾气地拨弄自己亚麻色的头发,把雪花一样的糖粉扫落下来,对着桌对面的沈樱严肃地点点头,“……你最近总算有点小进步了,我早和你说过,少研究奢侈品标价牌后面的数字序列,多读点书,对长脑子是有好处的,你看,一开口档次就是不一样。但你对西方元旦的认识还存在误区——”随后转向小小温柔一笑,“一月的英文January同耶稣Jesus没有联系。西元前46年,古罗马恺撒把一月一日这一天定为西历新年的开始,是为了纪念和祝福双面神Janus。Janus才是January的由来。”

“……因为妈妈她们单位没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正常的职工体检了。她早就觉得胸口痛、胃痛……但从来都不去医院检查。这一次还是被同事硬拖来的……医生一摸就怀疑是恶性肿瘤……”小小觉得体内的血液全部化作了具有腐蚀性的强酸,四处奔突侵蚀着五脏六腑,眼眶里充满了滚烫的岩浆一样厚重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偏偏就是哭不出来。头脑是沉重的,思考是迟滞的,罪孽感像阴暗的触手一样在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意念里攀爬,挥之不去地渐渐聚集起来——自己太少关心母亲的身体健康了有没有?总觉得母亲是坚不可摧的有着强大意志力的女人,柔弱却又坚韧地负荷着这个多年来破碎凋零的家。自己忙学业、忙工作、谈恋爱,甚至曾经花费了整整六年的精神和心力去暗恋一个陌生的邻居家的男子……却从来没有认真关心过母亲的身体健康!这样的自己,是多么自私、多么可耻、多么地不可原谅……

林城一、铛铛都一起笑。这种时候也只有小小替叶子悬干着急,强忍住笑,做出虚心好学耐心聆听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配合着接口问:“……不知道呀,January同Jesus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一个礼拜前的早晨,自己还满怀着激动兴奋、腼腆忐忑的心情,想告诉妈妈说自己答应了男友的求婚,希望什么时候能带他来家里和大家见面。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正在准备早饭的母亲犹犹豫豫地说:“……小小,有件事……昨天我和同事去医院体检了……医生似乎说我的身体不太好……要进一步作什么活体组织检查……暂时不想告诉多多……只有你,妈想还是该让你有点思想准备……可能是癌……”

水瓶星人天生独特思维,总有一套和外界全然迥异的独立小宇宙在体内轰隆隆地运行着,当他们想讲一个话题时,完全不管周遭气氛怎样,不管情绪衔接,就因为某个开关被开启,刚好契合了他所掌握的理论逻辑。叶子悬一本正经地提出问题,沈樱就抱着脑袋喊:“Oh, My God!”然后捏起手边一小撮白色糖粉撒他,笑着闹他的场,“叶老师、叶博士、叶院长、叶神父……你要给我们讲耶稣出生在马厩里的故事吗?你要对我们诗歌朗诵——‘毁灭了一个文明的超新星,仅仅只为了照亮伯利恒的夜空’吗?”

这是上帝的惩罚吗?

“知道西方元旦的由来么?知道西历新年一月January所指何意么?”

是惩戒所有盲目追求远方未来的幸福,却不知好好珍惜此刻所有的愚蠢人们的沉重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