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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祖宗2:命运之轮 第4章 穿越1985惊恐相亲记

侯蓝话里隐去了很多言辞,这些省略掉的语言小小都懂得。妈妈的婚姻不幸福,归结于父亲不是一个忠诚于家庭忠诚于妻子的男人。她现在判断男人好坏的标准,就是“老实可靠”“绝对不花心”,加上家里有住房、工作稳定,听起来简直就是未婚界的闪亮巨星,只怕手慢半拍被别人抢去。

“费妈妈说,你今年已经二十一转眼二十二了,年纪不算小了。很多女孩子在大学里就把家底殷实条件不错的男孩都挑走了。现在要找个家里买得起房子、工作稳定又可靠的男人不容易的。她表姐的儿子也算是黄金单身汉,虽然比你大九岁,年龄上有点差距,但人是很实诚的,不然不会到现在都没对象……我并不完全信她的话,但你们见见也好。我就希望你找个老实敦厚的人,千万不要被一些油头滑脑、不负责任的男人骗到……女人结婚,就是第二次投胎……小小,你第一胎这命,不算好。我望你在婚姻上能补回来……”

“你去看一眼吧?费妈妈说她会安排好一切,让你们俩见面。”

小小赶紧推辞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妈,我现在还小,工作上还不算稳定,说不定以后还要进修学习什么的,完全没有想过要结婚什么的,还是等等再说吧……”

“……还是不要啦,相亲什么的,听听都觉得很尴尬……两个人完全不认识……坐一起熬半天……”

小小只觉得耳内一阵嗡鸣,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妈妈自己接下去道:“……我说没有。她就说她表姐家的儿子想找对象,那个男孩今年三十一岁,独生子,工作也不错,在一家国营单位里搞技术的,铁饭碗有保障。眼下和父母一起住在金岸区,上只角好地段,虽然也是老房子,但那个路段马上要拆迁,据内部可靠消息说,再过半年就要冻结户口了,就算不原拆原位,也能分到不错的房子拿到补偿金,可能有好几百万。假如你们谈成了结婚,那就可以按两家人家来申办补偿金和分房。我听听觉得真的还挺不错的……”

“你不会是喜欢你们公司老板吧?!”侯蓝警觉地朝女儿盯视了一眼。

狗醒了!狗醒了!

“啊?没有没有!没有的事!你怎么会这么想?”

“费妈妈问我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因为你近来总在加班啊,哪里有那么多的班可以加的?加班费也完全没有……”侯蓝对小小频频外出的各种迹象还是保持了灵敏嗅觉的,她早在心里作种种推测了,“你们老板看起来很不错,但他这样的富家公子,和我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你控制不了他的,千万不要被外表啊财富啊所迷惑……”幸好侯蓝同沈樱妈妈不同,沈樱妈妈就像一个教练,主要协助女儿修炼的课程就是“怎样驾驭富家公子”,课程难度是从“资产300万元级”开始,不断朝更高目标奋进,永无极限。

“啊?”小小觉得身上的汗正在凝结变冷,拼命回忆自己同段冲逛街时有没有可能被邻居看到。

“……我,我真的在加班,嗯,还有么,有时同叶子悬、沈樱他们一起玩……”小小不得不说谎了。

“她人面极广,各种渠道的消息都有。今天早上买菜时碰见费妈妈了,她和我说了一件事。”

“你不会是在同叶子悬恋爱吧?”侯蓝有些怀疑地看着女儿,“你们出去都是他买单吗?他还在念大学是吧,不过他父母好像混得还不错,家庭条件也还是可以的……你们恋爱的话,我倒也赞成,到底知根知底十几年,感情上有基础……”

小小瞬间有点提防,逼紧喉咙“嗯”了一声。

“没有——”小小哭笑不得,“我们是朋友啊,出去都是AA制的……”

但即使在本社区这样群星璀璨的“八卦流言谷”里,费妈妈依然称得上个中翘楚。她身高一米六〇,体重一百八十斤,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是恐怖悍然的圆形物体,令人惊叹她具有这样的自重,移动速度还是异常迅疾。经常一分钟前还在张家串门从娱乐新闻讲到本区绯闻,一分钟后就出现在李家发起拒交物业费的串联活动。口语词汇丰富,情绪饱满多变,从言辞到肢体语言都可歌可泣,充满蛊惑人心的力量,可以极度渲染,可以颠倒黑白,可以翻江倒海,可谓姑婆界的南天霸。

“什么都没有,那就去相亲吧。不要加那么多班,女孩子家到底是要以家庭为重的,工作事业说到底都是其次,我从来没指望你做什么女强人……既然没和叶子悬恋爱,就尽量少和他玩了,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不是小时候,你们都成年了,不要玩出什么事情来,将来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去和费妈妈表姐儿子见个面哦,就这么定了。”

当然知道。怎么不知道。老社区里三姑六婆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只要一条舌根在,无风也在平地搅起三层浪,更不要说这里会聚了几百条蛟龙样毒舌。

思瓶路上的圆源缘茶坊是二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休闲业产物,同当时所有的茶坊兄弟一样曾经风靡一时,所有赶时髦的滨海人都跑进茶坊里“劈情操”,如今它的兄弟们纷纷倒下,被烂大街的“××咖啡”所替代,只有这一家圆源缘越老越有腔调,就死死卡在一家披萨屋和一家西饼糕点房中间屹立不倒,满清遗老一样浑身散发出古董气息,挺立风中独自傲骄。

“……你知道住在弄堂口37号里的费妈妈吧……”过了良久,侯蓝突然开口问道。

店里倒也整齐干净,进门处有雨伞架和阅读架,穿着黑衬衫红围单的中年店员居然还是滨海本地人,脸上没有多少笑,但迎门引座倒开水给单点单叫单却浑然一气呵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麻利又专业。

小小正和妈妈侯蓝两人沉默着包饺子,两人似乎都在想各自的心事。

小小硬着头皮在已经磨得锃亮接近棕黄色的扶手藤椅里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膝盖并得无缝隙,仿佛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柔软的布垫子,而是刺芒针毡。

八月上旬异常燥热的一天,沥青马路都快被烤得融化了,小区门口的大树下也没有多少乘凉的人。即使是平民集中的老式社区,邻舍们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也都咬咬牙开空调降温了。从窗口望出去,对面楼大多窗户都紧闭着,暗淡的玻璃里面是看电视的大人和玩电脑的孩子们的模糊剪影,家家户户的窗台下,只有空调室外机在呼啦啦地转动,朝空气里释放出更多热量。而小小家还敞开着窗户,屋子里,陈旧的吊扇疲倦无力地在天花板下转动,丝毫不觉得凉快,似乎只有些许灰尘落下来,飘进眼前的面粉里而已。汗水如同小溪一样顺着额头、面颊、脊背流淌下去。

简直像是被押送来的。今天周六,一大早,费妈妈就闪烁着一对肉里眼到滕家来接应了。侯蓝一声紧似一声地催促女儿换件像样点的衣服,把面孔头发弄弄清爽,然后自己也郑重其事地套上出客才穿的酱黄色纯棉圆领T恤衫,胸口一朵小花LOGO,还是梦的娇牌的。

直到狗惊醒狂吠,再也没有办法隐瞒的那一天。

小小目瞪口呆到口吃了,“……妈、妈、妈,你、你、干吗?”

所以,睡着了的狗,就还是让它继续睡下去吧。

“陪你一起去呀。人家长辈也来的,说明对这次见面很认真,不是随随便便的。那么我们也不能不当一回事啊。诚意越大,成功概率就越大。对吧,费妈妈说的,有道理的。”侯蓝同费妈妈俩人情深意切地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粲然一笑,无数心声尽在不言中。

不是她对段冲没把握,而是她对父母的反应没把握。因为父亲滕正龄和母亲侯蓝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离不弃地彼此折磨了近二十年,时而持久冷战,时而爆发热战。在一个毫无幸福感可言却又没有完全破碎的婚姻里面,父母对女儿的恋情会有怎样的说法,那是难以猜度的。也许是粗暴的干涉和禁止,也许是冷冷的无视和漠然。无论哪种反应都是小小所无法接受的。最好的朋友已经给她的恋情下了诅咒,所以,至少希望能得到家人的祝福。但小小又冷静地判断道:我的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小小脑子里瞬间升腾起一连串的QQ表情,有兔斯基被雷劈中后满面流血的,有熊猫举着板砖猛砸自己脑门的,还有一群座头鲸竭尽全力冲上沙滩想活活晒死自己的……

小小只小心翼翼地顾忌着一点——暂时还不想让父母知道她在恋爱。

真想不到在二〇一〇年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惨案。二〇一〇年哎,新千年之后的十年哎。哲学家神学家星象学家们不都分析说,公元零零年起的第一个双千年是双鱼千年,鱼是耶稣的象征符号,代表基督精神统领世界。公元二〇〇〇年起的第二个双千年是水瓶千年,水瓶象征理智和自由的智慧,代表人类从基督羽翼下脱出,以自身的理性和强大的科技去统领世界的新千年。

这一次不欢而散之后,叶子悬竟然像是真的生气了,将近两个礼拜没打来电话、没发一条消息了。但近来嘉羽国际贸易公司承接了大量项目,业务异常繁忙,一周里往往要加三天班,小小也无暇去顾及叶子悬的无名火。更何况段冲刚入报社当记者,在这个行业,新进前三年都被称为是“吃萝卜干饭”的,意思是当学徒工,不仅是部门主任领导,还有所有资深记者编辑都可以指派你任务,你想做好工作,只有三句话:一要在现场!二要在现场!三还是要在现场!偏偏段冲还挺喜欢这份工作,所以他不是在采访新闻的现场,就是在前往新闻现场的途中。小小剩下不多的业余休闲时间就完全为了段冲的作息节点而更改。如此一来,同叶子悬、沈樱见面的次数自然大为减少。而处在热恋期的小小,没有对这样的状况多在意。

拜托啊,各位资深的专业领域人士,请问理性在哪里?智慧在哪里?自由在哪里?

叶子悬刷地站起身来,满脸愤怒和怜悯的神情俯视着眼前这个愚蠢没头脑的小姑娘,冷冷道:“我当然不会骂你。因为我不会再理你。就让你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吧!”

此刻端坐在一九八五年建造的圆源缘老派茶坊里,身边有两个岁数加起来刚好够一个世纪的中年妇女,一边狠声狠气抱怨茶坊新近又涨价了,一边互相整理衣衫,还喜滋滋地打量着呆若木鸡的自己。看妈妈身上已经洗得发硬的梦的娇,看费妈妈顶着个巨型爆炸头,前刘海儿还吹了个快要戳穿天花板的大反翘……

“我害怕的……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不能承受的,我的确是扛不起的……”小小只能动用感性来回应,只有唯一一个理由能够解释这一切,“——但我真的爱他。我无法为了躲避伤害而让自己不去爱他。刚开始我就知道他是那种狂放不羁,不会为任何女孩停留的人。但只要他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就只能摊开掌心接受他。我希望他永远留在我身边……假如有一天他离我而去,我想我会崩溃。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你可不可以不要骂我?”

小小瞠目结舌地暗道——我大概是穿越了。可就算是穿越,拜托也请让我穿越到国强民富世界称霸的盛唐帝国时代,或是到郑和下西洋拓展无限海上疆域的明朝前期,再不济就算兵荒马乱的三国时代也好,秦始皇吞并六国统一文字和度量衡的同时不忘焚书坑儒的残酷暴政时代也好。

叶子悬的分析太可怕了,逻辑清晰,论据充足,绝对辩证,从理性的角度是无法去驳倒的。

就是不要穿越到一九八五年,被押送着参加相亲活动,双方家长都出动,还有媒人坐中间的一九八五年啊!

“这正是他有心机、城府深、为人阴险的地方。”没想到叶子悬水瓶座的怀疑派本性爆发得如此彻底,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对谁有过这样深刻的敌对意识啊?“你太天真了,小姑娘!他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故意抛出所有赌本来下注,他就赌你会为此而感动。你信他,你就输了!他对你简直了如指掌。小小,你是那么善良那么单纯的女孩,绝对不可以同他这种情场老手过招。现在你身上某些东西吸引了他,他会用尽心机和花招来博取你的同情、信任和爱恋。等到有一天,他对你不再有感觉了,就会毫不眷恋地走向另一个女孩……或甚至,他对路家还有难了的仇恨情结,他暂时不想放弃你这枚棋子……你何必用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去冒险呢?你以为你还能够再承受一次伤害吗?你以为你还能够扛得起吗?!”

费妈妈今天打扮得十分触目惊心,简直艳丽到要刺痛大家的眼睛。身上着一件超大欧版V字领连衣裙,图案是红白双色波点,仿佛一枚被核辐射刺激后放大200多倍的巨型草莓。

“……段冲他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不觉得他向我坦白一切比继续隐瞒更需要勇气吗?”

“不是费妈妈自己家嫡嫡亲亲表姐的儿子,我也不会来帮你们做媒的。真的,阿妹啊,哪里去找这样好的人家啊……”费妈妈努力睁大自己象一样细小狭长的眼,唱歌剧似的抑扬顿挫地说,“小小哇,你可不要以为费妈妈姓费,费妈妈讲的话就都是废话。费妈妈讲的话,其实真真切切都是贴心贴肺的话,是发自肺腑的肺话啊!……哎哟来了来了!秀阿姐这里这里,我们早到了,占了个靠窗的位置!”

小小无奈地看了叶子悬一眼,差点想喊他“爸爸”。自己亲生父亲倒从来不替她操这份心,甚至从来不替家事操一点心,可青梅竹马的死党管得倒宽,居然斩钉截铁地说出“以后不许你们再见面”这样高标准严要求的话来,简直叫人为之绝倒。

小小抬起头,只见一个穿了件藏青色旗袍的阿姨气宇轩昂地走进来,身材虽然瘦削,但梳得油水滴滑的黑色发髻、长长的鹰钩鼻、薄薄嘴唇边两道醒目的法令纹和黑灰色瞳孔深处岿然不动的神情,都让她孤傲得很高大,绝对不容人忽视地具有强烈存在感。

“你怎么可以继续和那个王八蛋谈恋爱?你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相信他、原谅他?他可以骗你一次,就可以骗你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逻辑都看不透?!”坐在奶茶铺门口的绿色大太阳伞下,叶子悬脸色青白,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满脸是痛心疾首的表情,“……难怪最近两个礼拜我想找你见面都要提前预约,几次三番爽约,我还当是你们老板总支使你加班呢……却原来是和姓段的那小子在一起。你应该果断和他彻底拗断关系,以后不许再见面!”

侯蓝拉了小小一把,示意她一起站起身来,同时脸上堆起社交性的礼仪笑容来。

小小扭扭捏捏地朝前走了,一直走出很远,还不时回头望一下,生怕弟弟多多会盯她的梢。她正赶去同段冲看电影的途中,怎么可以让弟弟这个惹祸精知道。

“不好意思啊,反倒让你们等我们了啊。”秀阿姐言辞绝对谦和,但声调客气里也透露出某种傲气,“本来阿宝说要打出租过来的,我说地铁坐十几站就到了,没那个必要。现在都讲求低碳环保么。”

滕多多惊讶地瞪大了眼,仿佛刚刚看见火星人登陆楠静路。

“就是就是,阿拉秀阿姐最会过日子的人,又时髦,这样的姆妈到哪里去找哦!”费妈妈朝小小和侯蓝挤挤眼睛,又转头张望道,“咿——你们家阿宝呢?”

多多绷紧了下颚等待交战,但姐姐走到跟前,看了看弟弟严阵以待的严肃的脸,和他怀里女孩假睫毛上挂着的晶亮的泪珠,微微皱了皱眉,牵动了一下嘴角,居然笑了笑,叹了口气道:“……不要玩得太晚了,妈还在家等你回去吃饭呢……”然后就自顾自继续朝前走了。

秀阿姐侧过身,让出被遮挡在她身后的一个男人来,把他轻轻推到众人跟前,“阿宝,叫人呀。”

多多站稳了脚跟,仍然抱定怀里的姑娘不松手,深呼吸一下,运了运丹田里的真气,再用力清清嗓子,作好所有准备,打算如果姐姐冲过来很不给面子地又要扯他耳朵,或是嚷嚷什么“你个小东西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你早恋啊,所以学习成绩上不去啊……”之类的八婆话,他就要狠狠还以颜色,当街怒吼回去:“——你有没有人性?你再不好好去谈个恋爱,就要变成没人要的老处女了!啰唆的八婆——”

被叫做“阿宝”的三十一岁男人,看起来像是只有二十五岁的男孩。长得倒秀气,皮肤比小小的还要洁白细嫩,长长睫毛洋囡囡一样密集,低垂着眼帘对费妈妈喊了一声“小姨”,然后就羞涩腼腆地不响了。秀阿姐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眼,他撅了撅嘴,朝母亲瞥了一眼。小小和侯蓝都看在眼里,却装出没看到、见怪不怪的模样,继续维持礼貌的笑容不动摇。

多多觉得十分懊恼,为什么约会总是会被姐姐撞到?姐姐倒也不会去打小报告,但她最会说教,这比打小报告更讨人厌,而且还会有个人帮衬着和她一起说教,这个人就是打死她都不承认有任何猫腻的“死党”叶子悬。她总是装得一本正经,从来都说和叶子悬是“铁哥们儿”,小葱拌豆腐,清清白白。但以滕多多的理解,男的女的之间哪里来什么“纯洁的友谊”“清澈的男女关系”?如果叶子悬没想和姐姐谈恋爱,他干吗花费那么多时间和心力盘旋在姐姐周围?早都不是邻居和同学了,一个念大学,一个在打工,他们两人的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关键性交集……偏偏姐姐就是死鸭子嘴硬,从来都说没对象,不恋爱……把自己搞得跟尼姑一样,同时还要推行修炼标准,希望弟弟也最好做和尚……什么人啊这真是!

“哎哟,阿宝这小囡就是这样子的,从小到大看见小姑娘都是要怕难为情的,人太老实了呀,对伐啦?来来来,快坐下,快坐下,小姨帮你位置都留好了喏——”费妈妈一叠声地招呼道,她自己一坐下之后就不想费力站起来,全都用高八度的歌剧嗓作全场调度,“——来人啊,点单了啊——”

滕小小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挎着万年不变的陈旧机车包,面带狐疑神色,袅袅婷婷地快步走过来。

双方母亲边笑着寒暄边互相打量对方,从姑娘小子的身高个头体重目测、面貌气质服装举止,再到家长的各种外观表象……迅速作出初步战略性评估。侯蓝虽然对阿宝表现得这么害羞感觉有些不舒服,甚至同他昂然精干的母亲相比,竟然还显得有些懦弱,这样的男人,将来能否成为家庭的脊梁呢?但转念一想,正当出来相亲,看见女孩都不敢主动搭话的男人,其实倒也蛮“保险”的,内向有内向的好处。人各有各的缺点,不可能样样称心的,只能两害相挟,取其轻者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周围喧嚣的人声中越众而出,冷不丁让多多紧抱着女孩的臂膀抖了一抖,是姐姐。

小小瞥了一眼阿宝,苦笑着叹了口气。他自从踏进茶坊来就没抬眼看过她。大概也是被逼来相亲的吧?不禁有点同情。看他的性格,就知道也是个不能拒绝长辈安排的人。想自己母亲同费妈妈谋划在先,一定要逼迫她来相亲,如果说不出有力的理由,定然拒绝不了。如果说正同段冲恋爱,妈妈一定会仔细追问:他在哪里工作?工作稳定不稳定?月薪多少钱?家庭条件怎样?有没有能力买房子?

“多多?!你在这里干什么?”

真天晓得。段冲目前在《滨海日报》做实习记者,没进正式编制,只是个外聘人员,工作绝对不稳定。月薪多少小小从来没有问过,估计还没她薪水高。家庭么,父母双亡,也没多少遗产留给他,这七八年来他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在生存。滨海市房子现在有多贵,只怕让段冲回美国去买都比这里便宜。段冲只有唯一一个条件胜出,他是美国公民。但另一条决定性的致败理由是:段冲不是个已经定性的男人。和他在一起到底有没有将来,小小还真不知道。

所有肉麻的话,在这个年纪都是说得出口的。这个年纪的“爱情”,可以让女孩前一秒钟还在笑,下一秒钟就敏感伤感起来,不管不顾在众目睽睽下流眼泪,同时可以让一个满脸青春痘公鸭嗓的男孩情意绵绵地说出琼瑶剧里才有的对白。这个年纪的眼泪和爱,都是很丰盛的,可以毫不吝啬地给予,同时也毫无畏惧地全盘接纳。

小小当初之所以选择缄默,乖乖就范来相亲,其实她已经想好策略,到时候根据情况来施展不同演绎。譬如,对方是成熟稳重的人,自己就装疯卖傻;对方是青春阳光型,自己就假扮颓废抑郁;对方如果喜欢运动,就宣称自己是干物女加宅腐女;如果对方喜欢的宠物是猫,就说自己家里养了十八条狼狗……总之大张旗鼓唱反调,不见得自己会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能让对方不惜抛弃个性来顺应称臣吧?

多多赶紧张开臂膀抱住她,焦急地安慰道:“都怪我不好!不该说什么要分开、不能天天见面什么的。我们还是天天见,好吗?我每天放学就来你家楼下等你,或是到你们校门口来看你,好吗?你不要哭了啦,你一哭,我整颗心就像是被揪紧了一样,都快要碎了……我很爱你的,你知道的!”

没想到时光穿越到一九八五年,双方家长和媒婆都集体灵蛇出洞,这下怎么演?怎么装?只有演害羞了,只有装聋作哑了。阿宝演技真好,静若处子、心无旁骛、慈眉善目、老僧入定、站似一棵松、坐如一口钟……要赶紧努力向他学习。希望双方家长和媒婆感觉到这两人彼此间毫无感觉,然后让相亲活动早点结束。

女孩子停下脚步,低下头沉默着不走了。多多回转身去看她,吓了一跳,只见她眼眶里有大颗的泪珠掉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咖啡熊毛茸茸的脑袋上。女孩竟然就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哭泣起来。

小小低头学习阿宝的内向姿态,瞥见落地窗外有两条异常熟悉的穿牛仔裤的长腿一路迈动走过去。

“咖啡色不是挺好的?以后我们高中要分开念了,不能像初中时那样天天见面了,万一你想我时,就亲亲这个熊,把它当做是我……白色的一亲就脏掉了,还是咖啡色的好……”

小小哑然地抬起头来盯视了那人的背影一眼,身上就开始冒冷汗了。

女孩子是多多的同班同学,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岁,长得挺好看,面容底子不错,身材也窈窕,只是同自身年纪不相符地化着浓妆,长长的假睫毛和深灰烟熏妆让她看起来有点儿风尘早熟。但一开口,就暴露了其实还是个小P孩:“……你最笨了喏,人家想要那个白色的熊熊的呀,你就抓住了这个卡布奇诺色的……你最笨了,比熊熊还要笨……”

天哪,那竟然是正牌男友段冲啊!

楠静路步行街上的TOM熊游戏机房门口,多多满面春风地同一个抱着棕色玩具熊的女孩并肩走出来。

小小惊恐地死死盯视着段冲,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茶坊门口,一把推开门大步跨进来了。

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多多心虚地急刹住车,瞥了妈妈侯蓝一眼,幸好,她正埋头清扫床底下的地板,没注意到。爸爸和姐姐都不在屋子里。多多咳嗽了一声,假装镇定地走向门边,趁着妈妈弯腰低头的空当,轻手轻脚从挂在门背后的姐姐的机车包里摸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十块的,揣进自己裤袋,然后轻巧从容地闪身走了出去。

小小霎时间浑身的血都冰冻起来了,好像有几百把匕首齐刷刷地抵在自己身体周围,每一把锋利的匕首尖都轻戳着皮肤,客气礼貌地提醒她:没有一个方位是可以躲避的,没有一个空间是可供逃窜的!

滕多多不耐烦地蹙着眉头,对着镜子挤下巴上的青春痘,学习上发不发力他不想费心去计划,满脸发出来的青春痘才叫他真正烦恼,“烦死了你们!考什么大学找什么工作啊!你们做人就和做甲壳虫一样,规律简单、万年重复,一点个性都没有!考上大学又怎样?306室张家伯伯的儿子喏,复旦大学毕业的,不照样在家待业到现在啊?前面一幢楼里李家姆妈的女儿,在什么外国人开的公司里工作的,还不是说炒鱿鱼就被炒鱿鱼了!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滕多多正处在变声期,一开口就是粗粝刺耳的公鸭嗓,“其实人生在世,神马都是浮云,如果要给力,唯有感情最宝贵……”

悲剧的红杏出墙就要被抓现行了,就算浑身长满嘴、就算我爸是李刚都解释不清楚了啊。

“老师都说了哦,男孩上了高中就要开始发力了。你要争气点儿,三年后一定要考上大学。不然将来工作也找不到,老婆也讨不到!我们都老了,没有能力再管你了……”

要被挂上招牌游街了啊,上书:淫妇。下书:贱人。横批:分手!

但这是谎言,是夫妻间仅剩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条默契之一。如果不想让儿子上大学,直接送去读技校就好了,根本没必要念高中。滕多多的学习成绩比起姐姐滕小小来,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滕正龄和侯蓝还是想咬咬牙把家里有限的财力集中投放在儿子身上。如果只够让一个孩子读大学,那肯定就是儿子。

挂完这一套招牌之后,估计自己母亲、费妈妈、秀阿姐也都会纷纷拿出几套行头来,热情地劝慰她分阶段、分时期挂好了去游街,好让街坊邻居观览一下。分别是:“得此忤逆子,家门真不幸”“当时我震惊了!费妈妈阅人无数首度看走眼的滕家丫头、外表清纯贤淑、内在狡诈恶劣”“年轻一代集体无意识作风败坏、我家宝贝儿子绝对不可以落在这种女人手里悲惨地度过没有妈妈撑腰的下半生”……

滕正龄和侯蓝很虚心地点头表示同意,又很谦逊地摇头叹息:“哪里考得上大学……这样的成绩……”

当然阿宝也会举出木牌来的,多半是一排省略号,为了强调效果,再多加一个粗体。

暑假开始了。滕多多不负众望地考出一个可怕的成绩,毫无悬念地一脚跌进一个垃圾高中。但至少他成功地初中毕业了,没有留级成为下一届的问题生。至少初中校方老师松了口气,可以用富余的精力微笑着安慰学生家长滕正龄和侯蓝:“男生只要上了高中就好了,上了高中就开始发力了呀,男生都是后来居上的。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小小面色惨白如纸,告别了呼吸,浑身僵硬地看着段冲玉树临风地被服务员迎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