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一个妓女做爱了?”
“是。”
“她已经不是妓女了。”
“你睡了她?”
“你戴套了吗?”
“那晚,我和埃莉萨·韦拉斯科在一起。”
“听我说,朱莉安娜。她已经不是妓女很多年了。”
“那是和谁?”这个问题简短,尖锐,正中要害。这个问题就像朱莉安娜的缩影——不加雕饰,直来直去,每句话都一针见血。
“你,戴,套,了,吗?”
“我是喝醉了,但不是和乔克一起。”
每个字的发音都非常清晰。她站在我的椅子旁,眼里满是泪水。
“你和我说,你和乔克待在一起。你说你喝醉了。我知道你在撒谎。我一直都知道。”
“没有。”
朱莉安娜把杯子推到桌子中央,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不再注视我,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我不用看都知道她在哪儿,她站在法式窗户前,透过自己的身影,看着那个坐在桌边的男人,一个她以为自己了解的男人。
她用尽全力扇了我一巴掌。我捂着脸,倒在一旁。我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尖锐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知道,但是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那样。”
朱莉安娜把手放在我大腿上,轻轻地说:“我是不是太用力了?我不习惯打人。”
“但她后来撤销了指控啊!”
“我没事。”我想让她放心。
我低下头,避开她的注视。“他们还查出了性骚扰投诉。他们觉得我和她有一腿——她威胁我,要毁掉我的事业和婚姻。”
她又打了我一下,这次更用力。我跪在地上,盯着抛光的地板。
“我不知道。米娜很早就回家了。”
“你这个自私鬼!你愚蠢懦弱!满嘴谎言!你这个不忠的浑蛋!”她很痛苦,双手在颤抖。
“谁接了电话?”
我现在成了一动不动的靶子,任她打骂。她用尽全力打我,大力捶打我的背。她尖叫道:“和一个妓女!还不戴套!然后还回家和我上床!”
“没有。我约了乔克。那时他告诉了我……你知道的。”
“不是这样的!求求你!你不明白——”
“你接了吗?”
“给我滚出去!这个家不需要你!你再也不会见到我!再也不会见到查莉!”
“的确不是。凯瑟琳的通话记录显示,她遇害那晚给我的办公室打了两次电话。”
我蜷缩在地板上,感觉自己可悲又可怜。她转身离开,穿过走廊,去了前室。我挣扎着站起来,跟上她,急切地想知道我们的关系不会就此结束。
朱莉安娜先发制人。“他们逮捕你,肯定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吧?”
她跪在圣诞树前,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刀。她已经整整齐齐地剪掉了树的头三层。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绿色灯罩。
我想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但是我怕这听起来像是个老掉牙的借口。于是,我干脆和她讲清楚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我所知道的来龙去脉。鲁伊斯是如何从运河里打捞出凯瑟琳的日记,发现里面有我的名字,便认为我和她的死有关;凯瑟琳是如何来伦敦参加工作面试,应聘我的秘书一职,而我根本就不知道。入围名单是米娜弄的。凯瑟琳绝对看到了我们的广告。
“对不起。”
水开了,她倒了两杯水,晃了晃里面的茶包。我闻到了薄荷味。朱莉安娜有一整个架子,专门用来放各种草药茶。她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眼神里不带一点感情。她轻轻转动手腕,摊开手掌。这个小小的动作意味着她在等待我的解释。
她没有回话。
“睡了。都快十一点了。”
“请听我解释。”
“查莉呢?”
“为什么?你打算说什么?你爱我?她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朱莉安娜灌满电热水壶,拿出两个马克杯。她穿着黑色紧身裤和我在卡姆登集市给她买的宽松毛衣。我和她说,这是我买给自己的,不过我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总是喜欢穿我的毛衣。她说很好闻。
这就是和朱莉安娜吵架时的难点所在。她会一次性给你安插多个罪名,单单解释其中一点是没用的。当你开始分析有哪几个问题时,她就会向你发起新一轮的诘问。
我倒在椅子上,开始看这些报道。一份报纸上刊登了我在马士登医院房顶救人的照片,马尔科姆在我身前,和我一同绑着安全绳。下一张照片就是我披着外套,膝盖上的双手戴着手铐。这个排版意图明确——我曾经是一位英雄,如今堕落到一无所有。
她在低声哭泣。脸颊上的眼泪在灯光下像一串珠子。
我的余光掠过厨房的桌子,看到一沓零落散乱的报纸,摊开的那一页上都是同一件事。其中一份报纸头条写着:“心理学家因涉嫌麦克布赖德谋杀案被捕。”另一份则写着:“著名心理医生被拘留。”还附有照片,我坐在警车后座,头上披着西蒙的外套。我看起来就像个罪犯。如果你把外套披在特蕾莎修女头上,别人也会觉得她看起来有罪。为什么嫌疑人要这么做呢?向大家微笑招手岂不是更好。
“我错了。乔克告诉我,我得了帕金森病,那时我觉得自己听到了死亡的宣判。所有东西都会改变——我们所有的计划,我们的未来。我知道我说了意思相反的话,但那些都不是真的。为什么上帝赋予了我生命,又让我患上这种疾病?为什么将那么美丽的你和查莉赐予我,让我感到幸福美满,却又毫不留情地夺走?这种感觉,就像是给你看了一眼以后的美好生活后,又马上告诉你,这些永远都不会发生。”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只是因为我撒谎了。因为我,警察闯进她的房子:搜查衣柜、床底,翻遍她的私人物品。我们的邻居看到了我戴着手铐的样子。我们的花园被掘开。一群警探审问她,问我们的性生活如何。她在警察局里等了几小时,就为了见见我,却被拒绝了——不是被警方拒绝,而是被我拒绝。她不知道这一切因何而起,我也没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向她解释。
我跪在她身旁,我的膝盖快要碰到她的膝盖了。
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声音听起来倒没什么异样。我放下网球拍,朝她走去。她乌黑的短发乱糟糟的,眼睛也因睡眠不足而浮肿。我想要搂住她,她躲开了。她甚至不想看我一眼。
“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我不想和父母或者朋友说起这件事,他们会为我感到难过,说些鼓舞人心的话,让我勇敢地笑对生活。于是我去找了埃莉萨。她是个陌生人,也是个朋友。她是个好人。”
“我不想查莉去警察局。”
朱莉安娜用毛衣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怔怔地看着壁炉。
“为什么不打给我?我可以去接你的……”
“我没想和她睡,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希望我可以改变这个事实。那不是婚外情,只是一夜情。”
把钥匙插进锁里,我走进屋子,大厅尽头的方形灯勾勒出朱莉安娜的轮廓,她正站在厨房门口。
“那凯瑟琳·麦克布赖德呢?你也和她睡了?”
出租车司机恨不得我赶紧下车走人。我站在人行道上,凝视着我的房子,整栋房子里只有一处亮了灯。光从厨房的窗口透了出来,照亮了旁边的小径。
“没有。”
我从未把自己视为冒险者,我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推到生死边缘体验刺激的人。在我上大学遇到朱莉安娜之前,我有过一两次一夜情。那时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乔克说得没错——左翼女孩更容易被弄上床。但这次不一样。
“好,那为什么她应聘你的秘书?她给我们惹过那么大的麻烦,是什么让她觉得你会聘用她?”
奇怪的是,我本以为自己会被愧疚和困惑淹没,未承想,我竟若无其事。因为我坚信朱莉安娜会一眼看穿我。她不需要闻我衣服上的味道,也不用看我衣领上的口红。正如她似乎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凭直觉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我几乎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了。我们接吻了。埃莉萨让我翻到她身上。她的脚后跟碰着我的背。高潮来临,我发出呻吟,痛苦一扫而光。我在那儿过了一夜。第二次是我主动的。
朱莉安娜看了看她淤青的手,又看了看我的脸。
开始时,我们只是聊天。我们聊了好几小时。(朱莉安娜或许会说,这让我的出轨更加严重,因为这说明我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男性无休止的肉欲。)我们聊了什么?童年回忆,最爱的假日,特别的歌。我们也可能根本没聊这些。言语不再重要。埃莉萨知道我受伤了,但没有问我为何受伤。她知道,我要么会和她倾诉,要么什么都不会说。对她来说,这没有什么区别。
“乔,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自由,是吗?你想自己面对这一切?”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想独处一会儿。后来我意识到,我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找一个不在我完美生活里的人:一个不认识朱莉安娜,不认识查莉,不认识我的任何一个朋友或家人的人。我怀着这个念头,走到了埃莉萨的家门口。这不是意外。是我找的她。
“我不想把你和查莉拉进来受罪。”
乔克提议跟我去喝一杯。我拒绝了。我需要去外面透透气。后来的几小时,我绕着西区漫步,去了几个酒吧,努力让自己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要借几杯酒浇浇愁的普通人而已。
我的哭腔激怒了她。她很失望,紧握拳头。
那天,乔克把那个坏消息告诉了我。我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无法动弹。亚马孙丛林里,一只该死的巨大蝴蝶扇了一下翅膀,造成的空气振动将我击倒在地。肯定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就那么他妈的自以为是?为什么你就是不承认你需要帮助?我知道你病了。我知道你累了。好的,现在我们都病了,都很累。我已经受够了被你无视的生活,厌倦了被你推到一旁的感觉。我要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我无法为发生的事情辩解。那不是意外,不是一时的疯狂。我铸成了大错。那是性爱。那是眼泪、精液和一个女人,一个不是朱莉安娜的女人。
“但是我爱你!”
在查莉出生前,我对她的爱胜过对世间所有人的爱。我没有理由对她不忠。我知道人们会说什么。他们会说,这是典型的中年妄想症在作怪。我到了不惑之年,开始害怕生命的有限,于是去风流了一夜。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会把一切归因于自怨自艾。在我得知自己患上了渐进性神经疾病的那天,我睡了另一个女人——趁身体还没垮下,饱尝一顿性爱和刺激交融的饕餮大餐。
“滚!”
女警帮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在接待处等车来,听到司机猛地一按喇叭,才回过神来。我又累又脏,浑身汗臭味。我应该回家,但瘫在出租车后座上,我感觉身体里的勇气正离我远去。我想叫司机掉头。我不想面对朱莉安娜。不管我如何花言巧语,曲解语义,她都不会接受。她只想听毫无保留的真相。
“那我们怎么办?查莉怎么办?”
收费休息间墙上的钟显示,此刻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今天是周几?周四。离圣诞节还有七天。柜台上摆着一棵银色小树,树上缀满了各色小饰物,还有一颗摇摇欲坠的星星。树后的墙上挂着一道横幅,横幅上写着“愿和平与友善洒满人间”。
她冷冰冰地看着我,眼神坚定。“或许我还爱你,乔,但是现在我无法容忍你。”
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和我寸步不离的女警,把我的网球拍和一个包裹递给了我,包裹里装着我的手表、钱包、婚戒和鞋带。我把钱包里的钱点了一遍,包括零钱,确认无误后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