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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也知道,总公司就是这样,”我解释道,“他们总是会改来改去的。”

“再帮忙看看去马恩岛的渡船有没有卧铺。”

“或者你可以再帮我看看去爱丁堡的航班吗?”我问。她挑起一边眉毛。

“票售出后一概不退。”

几分钟后,她念了一串航班信息。我选了傍晚的航班,然后把信用卡递给她。

“买吧。”

“其实,南希,我需要你的帮助,可以查一下今天下午有没有飞都柏林的航班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搜索各大报纸的邮箱地址,把新闻编辑、首席记者和专题记者的名字列出来。我用右手一次敲击一个键写邮件,把左手压在腿下,防止它继续颤抖。

“我没什么想问的,谢谢。我需要查看一下邮件。”我坐在一台电脑前,背对着她。

我首先列出身份证明——写上我的名字、住址、国家保险号码和任职情况。他们绝对不会把这封邮件看成恶作剧。他们会相信,我就是约瑟夫·奥洛克林——那个杀害了凯瑟琳·麦克布赖德和埃莉萨·韦拉斯科的男人。

“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她很热心。

此刻刚过下午四点,编辑们还在决定明天报纸的头版应该放什么新闻。我得改变明天的头条。我要打乱博比的步调——让他猜不透我在做什么。

商务中心在二楼。经理南希身材瘦弱,有一头红色鬈发,脖子上系着红领结,刚好和口红很配。她没问我要名片,也没查我是哪个房间的。

到现在为止,他都抢先我两三步,甚至四步。他精心策划了这场复仇行动,并且始终有条不紊地执行。他不仅要我们分摊罪责,还要把这种行为变成艺术。虽然他很聪明,但他还是露出了马脚。毕竟,每个人都会出错。他把一个女人踢到昏迷不醒,因为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座豪华的铁路旅馆历史悠久,早在蒸汽火车从伦敦隆隆驶来,蒸汽轮船朝纽约扬帆驶去的时代便已建成。这座旅馆看起来疲惫不堪,和里面的女侍者一样,她们不该站在这里,而是该待在家里,把鬈发卡夹到头发上。

敬启者:

前面有家阿德尔菲旅馆,我推开旋转门,穿过门厅。我只想加快脚步,但我控制住了自己。我心里默念:不要走太快,也别弯腰驼背,抬头,目视前方。

这是我的供状和证词。本人,约瑟夫·奥洛克林,在此正式地、真诚地认罪,我杀害了凯瑟琳·麦克布赖德和埃莉萨·韦拉斯科。我在此向她们的家人及朋友道歉。对于信任我的人,我衷心地表示歉意。

我正准备过马路,就看到路边报刊车上贴的海报——“缉捕杀害凯瑟琳的逃犯”。下面用胶带贴着我的照片。我忽然觉得,自己头上仿佛戴了个霓虹灯标志,光束直指自己。

我将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自首,我不会躲在律师身后,为自己造成的一切找借口。我不会谎称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让我这么做,我没有嗑药,也没有和撒旦做交易。我本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无辜的人就此死去。我每小时都在愧疚中煎熬。

我离开停车场,走下楼梯,来到街道。我把旧衣服和旧鞋扔到垃圾桶里,顺便把手提袋和浸湿了的酒店卡片也扔了。我走在街上,甩起拐杖,但愿我的动作看起来轻快自信。大家都出门购物了,每家店铺都有金银丝织品装饰门面,还放着圣诞颂歌。我有点想家了。查莉喜欢这些——百货商店里摆放着圣诞老人,橱窗里播放着平·克罗斯比在佛蒙特州演的老电影。

我列出了他们的名字。从凯瑟琳·麦克布赖德开始,我写下关于她遇害的所有信息;下一个是博伊德·科斯莫;然后我描写了鲁珀特·厄斯金死前的场景;索尼娅·达顿服用药物过量的事件;导致埃丝特·戈尔斯基死亡及其丈夫残疾的大火;最后,我写下关于埃莉萨的事情。

我按下“结束通话”键,关了手机。

我不请求减刑。有的人可能想了解关于我犯罪的更多信息。如果你想了解,就请代入我的处境思考,或者找做过这种事的人。有这么一个人,他叫博比·莫兰(又名博比·摩根),他明天中午将现身中央刑事法院。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受害人和犯罪者的感受。

“真好!解释给陪审员听吧!这就是我们法律制度的美好之处——你有大把的机会解释你这桩案子。如果陪审团不信你,你大可上诉到最高法院,再不行,就去上议院和欧洲人权法院。你有半辈子可以用来上诉呢。等你终身监禁了,上诉也不失为一种消磨时光的方式。”

谨上。

“我可以解释——”

约瑟夫·奥洛克林

“如果在其他情况下,我倒是很欣赏你的热情,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了。”他说,“我找到了你的作案动机、时机和证据。如果你能像狗一样撒尿划地盘,那你必定是个佼佼者,因为你在每个角落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我已经考虑到各种因素了,唯独没有考虑这件事对查莉的影响。博比曾经受害于他无法左右的决定,而我正在对女儿做出同样的伤害,我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摇摆不定,可我实在是已经无路可走了。邮件发出去了,消失在电子邮局的曲径迷宫中。

他没有听我说话,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难理解了。

南希觉得我疯了,但还是帮我安排好了旅程,订了前往都柏林、爱丁堡、伦敦、巴黎和法兰克福的机票。除此之外,还买了伯明翰市、纽卡斯尔、格拉斯哥、伦敦、斯旺西和利兹的火车头等舱票。她还帮我租了一辆白色的沃克斯豪尔汽车,正停在楼下。

“他叫博比·摩根,不姓莫兰。看看那份档案,全部线索都在那里,把它们拼凑在一起……”

我用借记卡付了所有款项,不需要得到银行的批准。这张卡和我爸的信托账户直接关联。遗产税是他最厌恶的东西之一。我猜,鲁伊斯已经冻结了我所有的账户,但他没动这张卡。

怎么没完没了了?我不想知道还有什么新证据了,所以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绝望,继续说服鲁伊斯。我让他回到原点,找出那份红边文件。

电梯门开了,我目视前方,走出门厅。我撞上了棕榈树盆栽,才意识到越走越靠边。走路已经变成了一项需要反复调整方向的运动,就像飞机降落一样复杂。

“分析室的同僚真让我们自豪。他们发现铲子上的泥土样本,和凯瑟琳埋尸点的土壤一样。他们还发现铲子上有你的指纹。”

我看到租赁的汽车停在旅馆外。下楼梯的时候,我时刻担心突然有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或者有人认出我而惊恐大叫。我摸到了钥匙。我前面有辆黑色出租车,挡住了我的路,我只好跟着车流开,时不时看看后视镜,尽力回想出城最快的路线。

他在说什么?快想想!是了,格雷西的墓旁放着一把铲子。

红灯亮了,我停下来,看着从多层停车场出来的人们。三辆警车封住了入口的坡道,另一辆则停在人行道旁。鲁伊斯靠在打开的车门上,正对着对讲机说话,他的脸仿佛雷公,看上去怒气冲冲的。

“我们找到了铲子,”他说,“它埋在一堆叶子下面。”

绿灯亮了,我想象着他抬头看到我,我则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驾驶着失灵战机划过天际,向他敬礼的王牌飞行员,挣扎着活了下来,准备改日再战。

他的笑声和乔克差不多,好像在嘲笑我太心软。

电台里播放着我最爱的歌曲之一——《跳跃的杰克弗拉士》(Jumpin' Jack Flash)。大学时,我曾在一个名叫“尖叫迪克·尼克松”的乐队当贝斯手。我们的演出没有滚石乐队那么好,但当时我们的名声更响。我全然不懂怎么弹贝斯,但玩这种乐器最好伪装了。我加入乐队主要是为了和女孩上床,但这种事只在主唱莫里斯·怀特塞德身上发生过。他留着一头长发,身上还文着耶稣受难的场景,而现在,他是德意志银行的高级会计。

“她想去警察局做笔录,但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她。你会挖出她过往的经历,以此羞辱她。我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

我继续西行,驶向托克斯泰斯,把车停在煤渣和杂草堆旁的空地上。几个青少年躲在封闭的社区大厅投下的阴影里,注视着我下了车。这种豪车,他们一般也只能坐在砖堆上看看,没机会亲自享受。

“那你真是不走运。”

我打电话回家。朱莉安娜接了电话。她的声音很清晰,让我觉得她近在身旁,不过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谢天谢地!你去哪里了?有些记者一直在按门铃。他们说你是危险人物,警方要击毙你。”

“不是我杀的。”鲁伊斯深吸了一口烟,他戒烟后又重新开始吸烟了。有趣的是,我从中获得了一种满足感。“我为什么要杀埃莉萨呢?我十一月十三日那晚正是和她待在一起。她是我的不在场证明。”

我转移话题,不提警察持枪追捕我的事。“我知道是谁做的。博比要为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惩罚我。不只我,他有一个名单——”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埃莉萨。”

“什么名单?”

“说来听听。”

“博伊德死了。”

“不。而且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怎么回事?”

“你只是在瞎猜。”

“他被谋杀了。厄斯金也是。”

“我知道你在哪儿。”他说。

“天哪!”

我听到背景音里有车流声,他应该在高速公路上。

“警察还在监视,是不是?”

“如果你躲过了一颗子弹,我就可以赢钱了,一赔三呢。”

“我不知道。昨天外面停着辆白色面包车。一开始,我以为是D. J. 来把中央供热系统完工,但按照约定,他明天才来。”

“现在赔率如何?”

我听到查莉在唱歌,内心忽然一阵柔软。

“我赌输了二十镑罢了。不用放在心上,因为我们又开了一场赌局,赌你会不会被击毙。”

警察会追踪这个电话。因为我用的是手机,他们就能用倒推法,找出是哪个信号发射塔在传输信号。利物浦和伦敦之间大概有六个发射塔。他们一个个排除,最终就能缩小搜索范围。

“抱歉,让你失望了。”

“别挂电话,朱莉安娜。哪怕我没有回来,也别挂电话。这很重要。”我把电话塞到驾驶座下,没拔车钥匙。我关门离开,退到阴暗的角落里,猜想他是不是还在盯着我。

“你的行踪挺出人意料啊,奥洛克林教授。”他的声音沙哑而冷静,“我以为你是那种做派呢,带着一队律师和公关人员去最近的警察局说理。”

二十分钟后,我来到看似被弃用的站台,刚好搭上前往城郊的列车。车厢里几乎空无一人。

电话铃响了,我没认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在那一瞬间,我怀疑博比是不是找到我了。我应该想到鲁伊斯才对。

此刻,鲁伊斯肯定已经查出我订了渡船、火车和飞机的票。他知道我在分散警力,但他不得不查。

我坐在利物浦一个停车场最昏暗的角落里。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蜡纸购物袋,上面有一个打褶的绳柄,里面放着我的旧衣服。我穿着新的炭灰色裤子、羊毛衫和大衣,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双腿间还摆着一根拐杖,既然我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干脆拄起拐杖来博取同情。

前往伦敦的特快列车离开了石灰街站。警察会搜查每节车厢,但我希望他们不会留在火车上。还有一站就是埃奇山了,我在下一站下车,十点半过后搭乘前往曼彻斯特的列车。午夜过后,我又换了一辆,这辆列车开往约克郡。在大东北快车发车前往伦敦前,我还有三小时的等候时间,我坐在光线昏暗的售票厅里,看着清洁工争相挑轻活来干。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有患者靠诈骗、偷窃或挪用公款为生。他们坐拥豪华的房子,送孩子上贵族学校,打高尔夫能拿到单差点[1]。他们把票投给保守党,把法律和秩序看作头等大事,因为现在社会不怎么太平了。这些人一般都能逃脱法网,更别说蹲监狱了。为什么?因为他们设想了每种结果的应对策略,安排得面面俱到。

我用现金付了车票钱,选了一节人最多的车厢。我装作醉醺醺的样子走过过道,跌跌撞撞,时不时撞到人,然后嘟囔一声道歉。

除了这些,我还否决了那些没有“退出策略”的计划。大部分商业活动之所以惨败收场,全因没有“退出策略”。市场上的竞争者往往鼠目寸光,毕竟残局全然没有激动人心的挑战,着实无聊,和扫尾工作没什么区别。因此,一想到残局,人们总感觉挫败,便也不想计划到那么远,结果就是要自己临场发挥,相信自己有能力在撤退时可以像进击时一样熟练。

只有孩子会盯着醉汉,大人都会避免和醉汉进行眼神接触,一心希望我继续往前走,找个别的地方待着。当我靠在窗台上睡着时,整个车厢的人都静静地长舒了一口气。

三小时前,我制订了一个计划。这不是我制订出的第一个计划。我又思考了其他十几个计划,从头审视它们,可惜每一个都存在致命的弱点。我真是受够了,我的聪明才智被身体的限制牢牢束缚住了,这意味着凡是包含了滑绳下楼、制伏警卫、让系统短路或者撬开保险箱的计划都是不可行的。

[1]差点不到两位数,表明打高尔夫的水平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