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夹克的口袋里拽出那张还没干的纸，小心翼翼地在地毯上摊开。虽然墨水已经洇进了纸角，但我还是能看得清通信地址。我拿简历上的号码跟电话账单上的通话记录比对，一直看到十一月十三日的记录。那串号码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给凯瑟琳的手机打了两通电话。第二通是傍晚五点二十四分打的，通话时长为三分钟——打了这么久，不可能打错，三分钟也足够跟她约一个地方见面了。
怎么会不知道！我有她的简历啊！
但有些地方说不通。鲁伊斯有凯瑟琳的通话记录。他一定知道这两通电话。
我扫了一眼第一张单子，寻找有没有“0151”开头的号码——那是利物浦的区号。可我不知道凯瑟琳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的钱包里夹着鲁伊斯的名片，可惜它在我跳进运河救人时几乎化成了纸浆。于是我打给他的电话答录机，我正准备挂电话，就听到有人哑着嗓子咒骂了一句电话，然后让我等一下。我听到他试图关掉电话答录机。
在衣柜后面，我找到一个箱子，箱子里挂着档案夹，一个装账单，一个装发票。他最近的话费单都被塞在一个透明套子里。服务摘要一栏详细列出了直拨长途电话、国际漫游电话和手机通话的记录。
“侦缉探长鲁伊斯。”
我先翻找了电话下面的抽屉，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认识凯瑟琳的证据——或许能找到一本地址名册、信件，或者以前的话费单。然后我去主卧的衣柜里找，乔克把衬衫西装和领带按颜色排开。十几件衬衫的塑料包装袋还没拆，分别放在衣柜的几个格子里。
“哦，教授回来啦。”他肯定在显示屏上看到了乔克的号码，“利物浦怎么样？”
我没开灯，穿过公寓，来到厨房。黑白相间的大理石瓷砖像一个巨大的棋盘。炉子上方的灯照亮了地板和下层橱柜。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开顶灯。我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入室抢劫的小偷，而不是登门拜访的客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室内的楼梯是深色桃花心木做的，楼梯杆反射出枝形吊灯的光。乔克的公寓黑漆漆的。我打开门，注意到警报器闪着红灯。警报器处于解除状态。乔克总是不记得密码。
“一位女士告诉我，你急需医治。有人上报了一起疑似侵犯人身的案件。耳朵还好吧？”
“虫子咬的，被感染了。”
“和得了冻疮差不多。”
“你耳朵怎么了？”
我听到了他咀嚼东西的声音，估计是在狼吞虎咽微波炉热的咖喱或者外卖。
乔克所在的公寓楼的门卫晚上回家了，临时看门人认得我，按下蜂鸣器，让我进了前厅。
“我们是时候再聊聊了。我甚至会派辆车去接你。”
尤斯顿火车站的夜晚有点冷，天空清澄无比。等出租车的人从人行道排到了台阶。我打车前往汉普斯特德，一路上看着计价器上的红色数字不断攀升，我制订了一个新计划。
“可能得迟点再聊。”
我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惧，仿佛低烧一般发烫。格雷西姨婆会说，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从自己的坟前走过。
“看来我没把话跟你说清楚啊。今早十点，警方已经对你发布逮捕令了。”
我又绕回去了。我现在知道的事情里，有什么是真的？他认识凯瑟琳。他知道她会自残。他撒谎说不认识她。
我瞥了眼玄关旁的大门，思考鲁伊斯需要多久找个人来把门踢开。
她独自一人离开大联盟酒店，这说明乔克没有现身，或者他打算晚点再见她。不！我真是太蠢了！乔克没能力这样折磨别人——还让她自己用刀自残。他有可能是个恶徒，但他绝不是一个施虐狂。
“为什么？”
我还遗漏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会找到其他证据吧？凯瑟琳·麦克布赖德给你写过信。她有备份。我们在她的电脑里找到了。”
肯定有人告诉她，我在招秘书。如果说她是在无意间看到了广告，结果发现是我发的招聘信息，那可太凑巧了。说不定乔克和她复合了，除非他因为凯瑟琳诬告过我性侵而感到尴尬，否则这次他不用再保密。
“怎么可能。我没收到过任何信。”
为什么凯瑟琳要和伤透了她的心的人保持联系？为什么她要在简历上把乔克列为推荐人？
“那好，你大可以来警察局解释一下。”
他肯定轻而易举就把凯瑟琳制伏了。乔克总是对弱不禁风的女人下手，尽管她们不像那些自信孤傲的女孩那么让人兴奋。他离了两次婚，两次都是因为婚外情。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天哪，怎么可能！”那一刹那，我忍不住想把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全告诉他——埃莉萨的事、乔克和这件事的关系、凯瑟琳的简历。不过我没有这么做，我不想告诉他全部信息，至少要从他手上换取点有用信息。“你和我说过，凯瑟琳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办公室的。但是她那天肯定也给别人打过。肯定也有人给她打过电话。你都查过，是吧？你不会一看到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就没看其他名字吧？”
乔克热衷于竞争。对他来说，任何事都是一场决斗。他最讨厌别人不拼尽全力和他竞争，因为他认为这贬低了他胜利的价值。
鲁伊斯没有回话。
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何感想了。他对我撒了谎。现在他就在我家，趁局势一片混乱，伺机接近朱莉安娜。我知道他看她的眼神是怎样的——比妒忌更下流。
“她在马士登医院还认识一个人。我觉得，他们应该有过一段暧昧关系。我想那天他应该联系过她，十三日那天。你在听我说话吗？”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多么希望此刻能入睡，然后在另一具身体里醒来，或者，在另一种人生中醒来。哪种人生都要比现在这个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真希望是我猜错了。我们从降生起就在一起。我以前还觉得，在同一个产房降生让我们亲如兄弟；像一对基因不同的双胞胎，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注视着的同样的光亮，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的声音里透露出绝望。我和鲁伊斯说了这么多，他却打算一言不发。我能想象到，他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微笑，觉得日光之下无新事。又或者他太狡猾了，想逼我讲出我知道的所有事情。
把博比引荐给我的正是乔克，他说那是为了还埃迪·巴雷特人情。
“你以前和我说过，你喜欢把信息拼凑在一起，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那好，我现在就在帮你找，我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凯瑟琳和马士登医院的某个员工有过一腿，而且那个员工是一位已婚人士。她爱上了他。他提出分手，令她伤心欲绝。在她遇害当晚，她约了一个人见面。那个人会不会是乔克？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打到我的办公室——因为他没去赴约。又或许，他的确赴约了。他已经离婚了，恋情很可能死灰复燃。
时间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鲁伊斯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想知道我有没有调查过你的朋友欧文斯医生和凯瑟琳的关系，是吧？答案是，我调查过。我跟他聊过，我问他那晚去哪儿了。他和你不一样，他有不在场证明。要不要我告诉你他当时和谁在一起？或者，我再给你点时间，你自己琢磨琢磨，就知道发生什么了。问问你的妻子吧，教授。”
人们会撒小谎，这种谎言微不足道，信不信都无所谓。但人们还是会撒看似无足轻重，却会造成严重后果的谎。有时，留白的沉默要比说出去的话更加重要。乔克的谎言总是和真相相差无几。
“这跟我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我从餐车上买了杯茶，还买了个号称“美味可口”的三明治，结果难吃至极，看吧，赞美食物的词就是这样失去原有价值的。三明治只有蛋黄酱的味道。我的脑海里总有几个念头挥之不去，纵使舟车劳顿，我还是要搞清楚这些事情。遗漏的线索，新的线索，根本没有线索。
“她是他的不在场证明。”
进行维修工作，打扫轨道上的落叶，处理信号故障或者道岔故障……无论解决哪个问题，都会导致同一件事发生——火车无法准点到达伦敦。售票员通过广播频繁向乘客道歉，吵得人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