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昏暗的光线照映着他的脸,平静且带着微笑。
他示意母亲先离开,然后走入房间,将房门锁上,慢慢走到弟弟面前。
他在男孩面前蹲下,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来到母亲再嫁的新家,看见弟弟一个人在房里,没有开灯。
男孩慢慢将脸抬起,两人目光交会。
母亲说,他的弟弟杀死了一只小猫,但是她不敢告知再嫁的丈夫,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她带来的拖油瓶。
“你没有错。”他说,“错的是他们,因为他们永远都不能理解我们的想法。”
1998年,台南。
男孩原本畏怯阴暗的眼神,缓缓亮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冷静地说:“妈,我知道了。你先不要急,我来处理。”
“所以,我们也不需要他们理解,在他们面前,我们只要继续扮演好他们想要看到的模样就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去做想做的事,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你懂吗?”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老家客厅里,茶几上的电话正在响个不停。
男孩的双眼直视着他,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电话铃声响起。
他露出笑容,说:“下次我带你去做更漂亮、更美的标本,好不好?”
接着他闭上双眼,含笑着拿起随身听,按下播放键。
他拉着年幼的男孩,走在空荡荡的校园走廊里。
读完后,他将日记本小心翼翼地合起放下,拿起耳机,塞入耳中。
“哥哥,都这么晚了,你还带我来你们学校做什么?”男孩一脸不解。
一句一句,他面带微笑,如吟咏情诗般地念出陈韵如写过的每一个句子,如痴如醉。
“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做更漂亮、更美的标本吗?”他说。
我在心里最深处那关着灯的房间里,吟唱着只有自己才能拥抱自己的情歌……
虽然,那还不是最美的。
我在扮演自己的过程中,丢弃了我自己……
他将男孩带到教室,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学生早已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被布塞住,发不出声音,正在拼命挣扎。
我在遗憾的青春中渐渐凋零着,我在失落的荒原中学会了哭泣。
当她看到这两人时,挣扎得更剧烈。
陨落的那一刻,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人记得我……
他望向身旁的男孩,只见男孩双眼睁大,被她美丽的双眼里流露出来的浓浓的恐惧深深地吸引。
可是最后,等着我的,却只有坠落。
他蹲了下来,与年幼的男孩双眼直视,微笑着说:“我们开始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宇宙中最黯淡的那颗星,拼命发光,想要有人发现我渺小的存在……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筒,缓缓地往那个女孩纤细洁白的脖子上刺去……
他坐在那张干净到没有一粒灰尘的纯白沙发上,仿佛欣赏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般,打开了陈韵如的日记本。
“住手!”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一愣。
谢芝齐回到家里,并没有急着马上清洗血迹,也并没有慌张地想要逃走。
那是谢宗儒的声音,从他脑海里传来。
李子维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但是他很快用意志将那道声音压下,继续坚定地、缓缓地,在年幼的自己面前,将针筒上的针刺入了蔡雯柔的脖子。
谢芝齐冷笑一声,转身走到李子维面前,双手再度举起沉重的花盆,用力朝着李子维头上砸去。力道之大,让花盆在击中李子维的同时也应声碎裂。
2019年,台北。
“把那些……东西……还回来……”即使伤势严重,李子维仍狠狠地瞪着谢芝齐。
黄雨萱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找到这两样东西,拾起,准备逃离时,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回过头,只见李子维半张脸上都是头上伤口流出来的血,正挣扎着想要起身。
仍残留在体内的药物让她反应迟钝,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走动。
他将随身听与陈韵如的日记本偷了出来,方才一阵打斗中,它们掉落在地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虚弱地问。
当李子维再也没有反应,谢芝齐才放下花盆,然后四处张望。
“你醒啦?”吴文磊立即上前问。
剧痛让李子维不得不松开手,谢芝齐趁机挣脱,再次拾起沉重的花盆,一次又一次重重地往李子维的头上砸去。
那天李子维追着谢芝齐夺门而出后,房门大开,邻居回家后发现不对劲,探头张望,发现了倒在厨房地上的黄雨萱,立刻报警。
李子维又气又恼,不停地挥拳,谢芝齐一面挨打一面胡乱挥手,忽然抓住路边的陶瓷花盆,直接往李子维头上砸去。
警察赶到时,吴文磊也正好赶了过来。
“说!你到底对黄雨萱做了什么?!”
原来不久前李子维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到,回拨后一直无人接听,他改打给黄雨萱,也是无人接听。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不放心,于是赶了过来,没想到黄雨萱真的出事了。
谢芝齐想要反击,却被李子维挡下,李子维又狠狠地赏了他一拳!
“这里是……医院?”黄雨萱想要坐起身,却一阵晕眩,又倒回床上。
“说,你对黄雨萱做了什么?”他逼问谢芝齐。
吴文磊说:“你被人下药,昏倒在你家厨房地上,是邻居报警,把你送来医院的。你已经昏睡一整天了。”
谢芝齐开始挣扎,李子维回过神,一拳往他脸上挥去!
“黄小姐,你现在意识清楚吗?可以说话吗?”守在病房外的一名警察见黄雨萱醒了,立即走进来问。
谢芝齐飞快地往外跑,李子维穷追不舍,直到来到一处死巷,谢芝齐无路可逃,这时李子维已经追到,直接将他扑倒在地,当他看到谢芝齐的面孔时,不觉一愣,脱口喊出:“谢宗儒!”
黄雨萱虽然感到头晕目眩,仍勉强自己点点头。
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他立刻回头,只见有个人影冲出了家门,他立刻追了上去!
“那你记得,在被下药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警察问。
他走入屋内,一眼就瞧见黄雨萱倒在厨房内,立刻冲了过去:“雨萱?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黄雨萱皱起眉,努力回想:“我记得……谢医生忽然来家里找我……然后我接到了李子维的电话,接下来……我去厨房准备泡咖啡……”
“我回来了!”李子维一边进门一边喊,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想起来了,是谢芝齐对她下药。
他猛地缩回手,张望了一下,快步走入卧室躲藏。
但,为什么?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黄雨萱的脸庞,这时客厅忽然传来有人开门的声响。
她这时才发现,李子维呢?
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像陈韵如了。
她望向吴文磊,问:“李子维呢?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他在哪里?”
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想这么做了。
吴文磊没有回答,眼神里却透露出遗憾的悲伤。
他慢慢蹲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
一旁的警察做完笔录,说:“黄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还要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黄雨萱根本来不及反应,双脚一软,缓缓地瘫倒在谢芝齐面前,陷入昏迷。
“去哪里?”她问。
黄雨萱正在泡咖啡,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微微愣住,正想回过头,谢芝齐已经一个箭步走到她身后,将早已准备好的针筒拿出,将针头刺入她的脖子。
“太平间。”警察说。
谢芝齐起身,一边走向厨房,一边说:“我刚想过了,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那么我想我知道我哥到底为什么变了一个人。”
她脚步虚浮地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四处都是浓浓的消毒水味,陪伴着她的医院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踏步前进,仿佛对于穿梭在人间与死亡的界线,早已习以为常。
“我正准备泡咖啡,请你等一下。”她说完便去厨房开始泡咖啡。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会的,不可能,绝对不会是李子维……但是当他们从冰柜中拉出他的遗体,掀开白布时,她终于崩溃,双腿再也没有了力气,跪倒在地,但她仍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攀在放置他遗体的铁床架上,想要再一次看清楚。
谢芝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会记住的。”他放下随身听,对黄雨萱说,“不好意思,我可以要杯水喝吗?”
这是真的吗?
“是伍佰的LAST DANCE。”
李子维……真的死了?
“没想到这首歌这么好听,听着听着就入迷了。这首歌叫什么?”谢芝齐笑着问。
被谢芝齐杀死了?
“结果?”黄雨萱问。
怎么会?!
他睁大了眼,随即反应过来,匆忙取下耳机,不好意思地说:“你说用这台随身听,听着里头的音乐,就能回到过去,我只是好奇想试试看,结果……”他欲言又止,仿佛意犹未尽。
她放声痛哭,整个人扑倒在那冰冷的遗体上,不断喃喃:“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离开了吗?你骗人……你骗人……李子维……你为什么要骗我……”
谢芝齐睁开眼,发现黄雨萱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纳闷。
为什么,又要留下她一个人?
“谢医生?”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而他,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谢医生?”
一旁的吴文磊不忍,转过头,眼里也泛着泪光。
他一愣。
忽然,黄雨萱跳了起来,激动地对吴文磊说:“随身听,那台随身听呢?”
“谢医生?”
吴文磊很快会意过来,但随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
他的嘴角泛起笑容,举起手里的石块,准备再次狠狠落下时——
一旁的警察听到“随身听”三个字,神情立即警戒,问黄雨萱:“黄小姐,可以请你到警察局来看一下我们调出来的监视器画面吗?”
她,终于要属于他了。
吴文磊说:“她刚醒来,情绪又很激动,我想要不要等明天——”但黄雨萱打断了他。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后脑勺正不断流出温热的血液,直到再也没有反应。
“没关系,我可以现在就去警察局。”她坚定地说。
大雨唰唰地下个不停,没有人听到她的求救。
警察局调出来的监视器影像里,除了谢芝齐对李子维行凶的画面外,也清楚地录到了谢芝齐在逃离前,特地四处张望,拾起掉落在一旁的随身听与日记本。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她的求救声在大雨声里中断。
警方的疑点是,为何谢芝齐会为了一台随身听和一本日记就对黄雨萱下药,甚至杀害李子维?
“救命——谁来救——”
黄雨萱与吴文磊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支吾带过。
他追了上来,抓住了她的双腿,她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仍使出最后力气往前爬。
两人从警察局离开后,黄雨萱默默不语,吴文磊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实在想不通,那个谢芝齐为什么要带走这两样东西……”
“不要——”
黄雨萱忽然停下脚步。
她赶紧爬起来,浑身颤抖地想要继续逃走时,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怎么了?”吴文磊问。
她没命地往外头跑,却因为惊慌过度,脚步踉跄,不慎跌倒。
“我想,可能是他在我家听随身听的那短暂几分钟里,跟我一样,回到了过去……”黄雨萱说。
陈韵如拼命挣扎,不愿就范,用力一脚踢开他,转身爬起,狼狈地想要逃走。
很有可能,谢芝齐也回到了1998年。
在那栋废弃大楼前,他将陈韵如诱骗进去,然后推倒她。
如果他回到了1998年,那么会不会,他其实就是谢宗儒?
雨水淋湿了她身上的制服,湿透的布料紧紧地贴着她的身躯,隐隐透出肌肤,他看着看着,想起了那些她更衣的照片,脑袋里渐渐有了邪恶的念头……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弄错了。
不久,下起了大雨,但她无视雨势,继续冒雨寻找家人,他则是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和李子维一直想要在过去的时间里找到杀死陈韵如的凶手,但说不定凶手根本就不存在于过去,而是来自未来,也就是现在的2019年……
他犹豫了几秒,也立刻迈开脚步跟上。
黄雨萱自责地对吴文磊说:“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点发现过去的谢宗儒与现在的谢芝齐长得这么相似,并不只是单纯的偶然,李子维也不会——”她浑身颤抖,泪水再度落下。
陈韵如没有回答,转头就走。
吴文磊安慰她:“先别想这么多,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谢芝齐是否真的像你一样也回到了过去。我们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只要找回随身听,你就有办法回到过去,阻止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那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
“那……我陪你。”他说。
黄雨萱一面抹去眼泪,一面摇头,说:“就算我想办法让陈韵如安全度过那一夜,如果谢芝齐真的能回到过去,他还是随时可以找机会再对陈韵如下手的。”
“去找我的家人。”她只好老实说。
吴文磊听了,也跟着开始忧心。
“等一下。”他拦住她,“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黄雨萱要自己冷静,想了想,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想办法厘清谢芝齐……不,谢宗儒当年到底和陈韵如的死,有没有关系。”
“如果你没事,那我先走了。”她说。
即使谢芝齐始终没有透露谢宗儒目前的下落,但黄雨萱还是通过渠道,找到了他目前居住的疗养院。
陈韵如摇摇头,像是不想多说。
“阿脱,谢谢你。”这一次,她真心诚意,电话另一头的阿脱反倒有些愣住,说:“黄雨萱,你这么认真地感谢我,我好不习惯哦。”
他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动的情绪,装作平静地问陈韵如:“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走在路上?”
之后,她独自一人来到疗养院,想见谢宗儒。
他成功地回到过去了?
当她在会客室见到谢宗儒走入的那一瞬间,即使明知兄弟俩长得十分相似,她仍忍不住吃了一惊。
他缓缓地站起身,望了望四周,难掩兴奋。
实在太像了!
陈韵如见他恢复意识,像是松了口气,之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不禁转过了头,避开他莫名灼热的视线。
简直就像是双胞胎!
然后,他似乎昏了过去……
只是比起谢芝齐的意气风发,谢宗儒显得颓丧灰暗,而且因为服药的关系,眼神浑浊,似乎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他冲上去,抱着陈韵如闪过车子,自己却也不小心跌倒,撞到了头。
院方人员领着谢宗儒在她面前坐下后,她看着那张与谢芝齐一模一样的面孔,忍着强烈的恨意,深吸一口气,问:“谢宗儒,你能不能告诉我,二十年前,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韵如正要过马路,有辆车子急速朝她驶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服药的关系,谢宗儒只是呆坐着,毫无反应,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他看见陈韵如一个人走在街上。
黄雨萱耐着性子再问一次:“你听到我的问题了吗?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眨眨眼,一段回忆模糊地涌现——
谢宗儒依旧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面前的女孩是黄雨萱……不,竟是陈韵如!
黄雨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语气也随之加重:“谢芝齐说,你那时候听见脑袋里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不断要你去杀人,那个人是谁?他要你杀的人是谁?是不是陈韵如?”见谢宗儒始终没有反应,她口气更加焦急,甚至激动地上前扯住他的手臂,大声追问,“陈韵如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你不要再假装没听到,快回答我!”
“你没事吧?”她问。
谢宗儒忽然全身一抖,用力甩开了她的手,这时一旁的院方人员也注意到了黄雨萱语气激动,走过来说:“黄小姐,请你冷静,不要对我们的病人这样。”
他睁开眼。
黄雨萱这才意识到失态,正想要道歉,却听见谢宗儒喃喃呓语:“我听得到……”
“谢医生?”
黄雨萱赶紧问:“你听到了什么?”
黄雨萱看到谢芝齐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手里拿着随身听,闭着双眼,似乎正在听音乐。
谢宗儒空洞的双眼看着她,说:“我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也看得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我就在外面继续活着,可是外面的那一个我,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要!不要!住手!”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起身激动地大喊,双手乱挥。
客厅里无人回应。
黄雨萱有些被吓到,不自觉地望向一旁的院方人员,露出求救的眼神,只见对方点点头,示意她别太担心,显然这已经是谢宗儒的常态。
黄雨萱挂上电话,回到客厅,问谢芝齐:“谢医生,要不要喝杯咖啡?”
“明明我就是我,却只能在里面听着另一个我说话,看着另一个我做那些事,我好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一个我,真的不是我,我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我不可能杀人,那不是我——”谢宗儒几乎用喊说完这一长串后,似乎用尽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一面身子不安地前后晃动,一面嘴里仍在喃喃低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个我不是我……”
“好,我很快就会到家。”李子维说。
黄雨萱为了验证之前的推理,小心翼翼地问:“你说那个你不是你,那……是不是谢芝齐?”
“目前什么都还不能确定,总之,你回来后我们再聊。”她说。
谢宗儒猛地抬起头,像是终于看见了黄雨萱,一脸惊慌失措。
李子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难道,当年杀害陈韵如的凶手是谢宗儒?”
“陈韵如?!”他脱口喊出,接着整个人情绪失控,他想从椅子上跳起来,却连人带椅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然后浑身颤抖地躲到墙角,蜷起身子不住地颤抖,“不是……不是我杀的……是他……是他……”
黄雨萱把谢芝齐忽然来访的事情告诉他,并说:“谢医生说,他哥哥精神崩溃后,一直说自己脑袋里出现另一个声音,要他去杀人,他很害怕,就把自己关了起来。”
黄雨萱想要靠近他,再问详细些,谢宗儒却直愣愣地盯着她,喊着:“是你!是你逼我的,是你……是你要我杀了你!”
“你怎么知道?”李子维讶异地问。
黄雨萱愣在原地。
“那是在陈韵如死后没多久,对吧?”黄雨萱说。
谢宗儒的话前后毫无逻辑,很可能只是他单纯的幻想或服药的副作用,但他的眼神却让她头皮直发麻。
“班主任说,谢宗儒后来休学,然后因为精神问题被送进了疗养院。”
那天晚上,杀死陈韵如的,到底是谁?
“查到什么了吗?”黄雨萱问。
警方破门而入时,意外发现谢芝齐并没有反抗,而是坐在沙发上,身上仍穿着沾满血迹的衣物,正戴着耳机、听着随身听,如初生婴儿般安静地沉睡。
他特地南下一趟回到之前就读的高中,找到之前的班主任,想要打听谢宗儒的近况。
警察虽觉诡异,仍继续着逮捕行动,两名警察一前一后包抄谢芝齐,其中一名伸手推了他一把,喊:“谢芝齐?谢芝齐?”
“我快到台北了。”李子维说。
“不……就差这一步……就差这一步了……”谢芝齐皱紧眉头,似乎抗拒清醒。
她略带歉意地向谢芝齐点了一下头,便一面接起手机,一面走入卧室里接听。
“谢芝齐!”
黄雨萱连忙安抚:“所以我才想亲自见你哥哥一面,我想当面问清楚,他和陈韵如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她才刚说完,手机铃声正好响起,她望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李子维打来的。
谢芝齐猛地睁开眼,整个人清醒过来,见到面前的警察,第一件事就是紧抓着随身听,起身拔腿就想跑,他身后的警察立即扑上去,将他制服在地上,他怀中的随身听也随之滑落。
谢芝齐忽然激动地站起身,说:“不可能!我哥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
谢芝齐愤怒不已,大喊:“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就差这一步了!”
黄雨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然后他更加奋力地挣扎,看到落在眼前的随身听,竟不断用自己的额头撞击它。
谢芝齐合上日记本,对黄雨萱说:“你这么想见我哥,是不是因为你怀疑他是杀害陈韵如的凶手?”
“就只差这一步了!就只差这一步了!”他一面喊,一面继续用额头重击随身听,一张脸上已是鲜血淋漓。
或者该说,这两种字迹,代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如果他得不到她,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谢芝齐翻开日记本,的确,如黄雨萱所说,前半段的字迹相当工整,后半段的字迹却变得潇洒随性,一看即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所写。
黄雨萱赶到警察局,看到那台几乎毁损得不成样子的随身听,心瞬间凉了。
黄雨萱只好将那本日记与随身听都拿出来,交给谢芝齐,并说:“谢医生,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但是这本日记里有两种不同的笔迹。”她翻到最后一页,“这是我的笔迹,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写的。”
随身听坏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谢芝齐见黄雨萱面露迟疑,便说:“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确认这件事是否真的和我哥有关。”
她颤抖着手拿起随身听,按下播放键,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芝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你回去后,我一直在想你说过的那些话,越想越不对劲,就决定直接来问你了。”他不等黄雨萱邀请,便径自走进屋内,“我想看看你提过的那本日记,还有那台随身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谢医生?你怎么会……”黄雨萱吃惊地看着站在眼前的谢芝齐。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谢芝齐正好从审讯室中被带出来,她立即冲上前,一旁的警察赶紧拦住她。
她以为是李子维,但站在家门口的,却是一位不速之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做了什么?”她情绪失控地逼问谢芝齐。
电铃响起,黄雨萱一面前去应门,一面问:“你忘了带钥匙吗?”
谢芝齐一脸该死的得意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问:“你问错问题了。你应该要问,你对陈韵如做了什么吧?”
他知道那天晚上是谁杀死陈韵如了。
黄雨萱愣住,完全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如果……黄雨萱所说属实,那么这一切就有了答案。
她对陈韵如做了什么?
他伸出手去抚摸照片里的陈韵如,然后露出微笑。
她回到过去后,不就是陈韵如吗?
他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原本平静的眼神变得痴迷,燃起强烈的占有欲。
难道陈韵如对回到过去的谢芝齐说了什么?
居然都是当年陈韵如在教室更衣时被偷拍的那些照片。
“谢芝齐,你把话说清楚——”
他走到档案柜前,打开其中一个柜子,拿出一沓照片。
然而警察却迅速将他带走。
宛如样板房般四处一尘不染的家里,除了几件必要家具外,什么都没有,唯独墙面上挂满了各种昆虫的标本。另一面墙上则是一个巨型的档案柜。
黄雨萱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满脑子疑惑,却没有办法得到解答。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标本展示间。
她带着随身听,几乎找遍了每一家电器维修行,大部分维修师傅只瞄了一眼便拒绝。
谢芝齐回到家里。
“小姐,都变成这样了是要怎么修?干脆买一台新的比较快!”他们说。
2019年,台北。
有的甚至劝她别再用这种随身听了,现在早就没人听磁带了。
谢宗儒笑了,看着他,说:“不要急。慢慢来,有一天,她会是你的。”
黄雨萱不死心,最后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找到一位年老的维修师傅,他看了一眼随身听,正想开口,她立刻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它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求求你,师傅,拜托帮我修修看,只要修到它能动就好,就算只能放一首歌的时间也行,求求你……”到最后,她竟有些哽咽。
他看看哥哥,又看看照片里的陈韵如,尽管还不是很明白,但,他点了点头。
她一定要回到过去才行!
“别怕,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她很美?很想要她?”谢宗儒诱导似的问。
唯有回到过去,改变陈韵如死亡的命运,他们的未来才会改变。
因为他觉得哥哥怪怪的,尤其是眼神,仿佛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哪怕,她和李子维在改变后的未来里再也没有相识的机会也无妨,她只要他活下来。
他有些犹豫。
“师傅,拜托……请你帮我修好这台随身听……”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女生很美?”谢宗儒问他。
年老的师傅看着她泛红的双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接过了随身听。
之后,他在哥哥的抽屉里,发现了陈韵如的照片。
两天后,她从老师傅手里拿回贴满了胶布的随身听。
“不会,因为只要死了,就不会感觉到痛了。”谢宗儒看着他,“只要死了,它就永远属于我了。”
她回到家里,拿出随身听,戴上了耳机。
“死……会很痛吗?”
按下播放键的那一刻,她停下了动作,像是生怕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
“嗯,因为它死了。”
然后她鼓起勇气,按下播放键。
“哥哥,它不动了。”
她用力地闭上双眼,双手紧紧交握,当略微变调的歌声旋律从耳机里传出时,她激动得难以自已,几乎就要掉泪。
甲虫剧烈地挣扎了一会儿,便动也不动了。
让她回到过去吧!回到1998年,让她改变这一切……
“只要它变成标本,就永远都这么美了。”谢宗儒把甲虫扔进毒瓶里。
随身听里的磁带出现了咬带,音乐声变成杂音,她紧紧闭着双眼,感觉整个人像是浮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狠狠地往下坠落。
谢芝齐点点头。
忽然,杂音消失,歌声继续,她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面容渐渐放松了下来。
“它美吗?”谢宗儒举起手里的甲虫问他。
……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柔柔地踩……
谢宗儒看见了,挥挥手要他进来。
将美丽的回忆……慢慢……重来……
他经过哥哥房间门口,看到他正在制作昆虫标本,就好奇地张望。
音乐声停止了。
那一年,谢芝齐七岁。
接着,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