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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终于,王诠胜抬起头,看着李子维,露出苦笑:“我到底在天人交战什么?当我决定以王诠胜的身份与她相遇时,我就该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毕竟,他是那么舍不得她,也知道,失去了他之后,她会有多痛苦。

王诠胜沉思了许久,李子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仿佛早已知晓他接下来的答案。

但他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况且,若是他能回到2003年,那么也许这一次,他能够阻止莫俊杰自杀。

而且,在这个时空里的李子维该怎么办?

王诠胜转过头,望向落地窗外一架正在起飞的班机。

但是,如果他没有死,如果这一切的时空循环在他这里断裂,那么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黄雨萱,更遑论爱上她。

自己多么想像那架飞机一样,起飞,翱翔,朝向自己最钟爱的女孩飞去。

这也许可以是他和黄雨萱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像是要说服自己,说:“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那一瞬间,年轻女子变成了黄雨萱,而他变成了提着行李的年轻父亲,跑在前头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虽然不舍,但他知道,他会再次与黄雨萱相遇。

一个孩子的欢笑嬉闹声让他无意识地转过了头,是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玩具,正直直地往前跑,应该是他母亲的年轻女子在后头着急追赶,不远处一名年轻男子双手提着行李在快步跟上。

只是必须要经过漫长的等待。

如果……如果他不坐上这班飞机呢?

而届时,他将以李子维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如果他坐上这班飞往上海的飞机,他就会死,然后回到2003年的李子维身上?

王诠胜扬起笑容,握紧手上的机票,转身朝着海关走去。

所以,莫俊杰自杀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李子维默默地目送。

一个接连一个的打击让王诠胜有些站不稳,他踉跄地走到一旁的座位坐下,身子微微前后摇摆,想要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但王诠胜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头,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交给李子维,说:“这些年,我跟她最珍贵的回忆,都在这里了,替我好好保管。”

“他没有说。他什么都没有说……”懊悔的泪水不断从李子维眼里流出,“我明明知道他会自杀,想要阻止,但还是没有用,莫俊杰他还是……”

李子维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

“你是不知道,还是他真的没有杀害陈韵如?”王诠胜追问。

王诠胜看着另一个自己,笑了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子维只是摇头。

2019年,台北。

他激动地用力抓住李子维的手臂,问:“莫俊杰有没有跟你说什么?陈韵如……真的是他杀了陈韵如吗?”

在32号咖啡馆内,望着面前知晓了一切而一脸不敢置信的黄雨萱,李子维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澎湃的情感,眼眶泛红地说:“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熬过这一切,但我却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如此地难熬……”他低下头,双手紧紧交握,一脸自责,“而莫俊杰……我最好的朋友……”

他一直想听莫俊杰亲口解释,但——

想到这么多年来,李子维独自默默地承受着所经历的这一切,黄雨萱无比心疼。

这么多年来,王诠胜始终不愿相信,莫俊杰就是凶手。

她伸出手,握住了李子维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颤抖得好厉害。

当年,警察在案发现场发现陈韵如的尸体,以及满身是血的莫俊杰,就此认定他是凶手,莫俊杰完全没有辩解,只是眼神空洞地任由警察将他逮捕。

情感溃堤了,这么多年来的孤独,终于被了解、被温柔抚慰,李子维控制不住地痛哭失声,黄雨萱抱紧了他,默默地跟着流泪。

王诠胜只觉脑袋一片空白,放开了李子维,愣愣地往后退了几步。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有消失过。

泪水从李子维的眼眶里落下,他说:“那天晚上,他到了当年陈韵如被发现死亡的地方,就是那栋废弃的工业大楼……从上面跳下来……自杀了。”

原来,不管是王诠胜还是李子维,他们真的都是同一个人。

“所以莫俊杰到底怎么了?”王诠胜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肩膀,硬是将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原来,她一直被深深地爱着。

李子维哽咽地说:“他出狱后没多久,莫奶奶就过世了。我帮他为莫奶奶办完丧事,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了点酒……我原本以为,这一次,我一定能挽救悲剧,但是……”他双手握紧拳头,猛地转过身,不想让王诠胜看到自己崩溃失控的模样。

再一次,踏入他与黄雨萱同居的家,李子维竟有些迟疑。

“那……那莫俊杰到底怎么了?”

身为王诠胜的那些年,对他而言,始终只是像场美梦。

李子维点点头:“是我请他帮忙好好照顾你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等一下,所以……所以他早就知道了?”王诠胜惊讶地问。

黄雨萱察觉到了他的心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一步走了进去,然后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李子维眼眶泛红,看得出来正在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才说:“是我要文磊叔这么告诉你的。”

然后,他终于走了进来。

仿佛心有灵犀般,王诠胜急切地问:“那你知道莫俊杰的下落吗?文磊叔说他出狱后就不知去向……”

这一次,他不是王诠胜,而是李子维。

那个理由是莫俊杰。

之前黄雨萱准备再次接受外派,前往上海,屋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几件大型家具,还有堆在角落的一个个纸箱,但他一踏进来,满满的回忆立刻涌上来。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四周,他们曾经亲手布置的家,再次出现在眼前。

尽管等待是那样地漫长、煎熬,而唯一让他愿意如此等待的,还有另一个理由。

他脸上不禁浮现出怀念的笑容。

“因为我爱她。”这是李子维的回答,“所以我愿意等待。”

这时黄雨萱悄悄从身后拥住他,说:“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为什么?”到最后,王诠胜只能问出这三个字。

他反握住她的双手,歉疚地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子维醒来后整整十四年,明明和黄雨萱处在同一个时空,也对她与另一个王诠胜之间的发展全然知晓,却只能始终维持着旁观者的身份,在一旁默默地等待这一切的发生吗?

那天晚上,两人相拥入眠,却是谁也不想先闭上眼,就此睡去。

十四年。

就怕再次睁开眼,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

王诠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可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李子维苦笑,没有回答。

他们躺在床上,面对着面,低声谈着这一切,依旧不敢置信。

“等等,你是说,你在2003年出车祸没多久就醒来了?那……那这么多年来,你都不曾试图与黄雨萱联系吗?”王诠胜惊讶地问。

在等待与黄雨萱重逢的漫长日子里,李子维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他们之间的经历,是不是在无数交错循环的时空里,早已发生过千万次,而是不是,每一次他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来自未来的黄雨萱?

“我受了很重的伤,在台湾的医院里整整复健了快两年才出院,之后我没有回加拿大,而是到台南经营民宿,生意还可以,除了民宿的生意,我也弄了一间设计工作室,接接案子……”李子维说。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无法阻止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在那短短两个星期里,李子维穿越了时空,以王诠胜的身份活了七年,直到搭上那班失事的飞机为止。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会为了想再见到黄雨萱,从过去穿越到未来,成为王诠胜,再一次爱上她?

李子维说:“其实,出车祸后两个星期,我就醒来了。”

是不是每一次,她又会因为王诠胜的离去,从此刻回到过去?

沉默许久后,王诠胜问李子维:“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他们总是处在不同的时空,重复交错、不断循环,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候,一如莫比乌斯环,不知道哪里是起点,也不知道哪里是终点。

这一切就是一个不断循环的结,如果王诠胜没有因为搭上这班飞机而意外死亡,伤心欲绝的黄雨萱就不可能会回到过去,那么十七岁的李子维就不可能爱上回到了过去的她……

黄雨萱听着听着,不自觉地将他搂得更紧,无助地说:“如果这一切会不断循环,那我们到底算什么?现在的你,过去的你,都活在被设定好的命运里,连我也是……”

在那一瞬间,王诠胜明白了。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细柔的发丝,怜惜地说:“是啊,当我想清楚,发现不管我多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一切后,我也放弃过,想着就这么随波逐流,任由命运摆布,但是……”

“你也可以选择不搭这班飞机,如此一来,你就不会死,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也不必承受我后来所经历的一切。”李子维看着他说。

李子维回想着两年前,他在机场与王诠胜的那场对话。

王诠胜愣住。

他以为自己完全可以预测王诠胜的所有反应,毕竟,他也曾经是王诠胜,也曾经在同样一个地方、同样一个时间,遇见另一个自己。

“你知道,你搭上这班飞机后就会死吗?”李子维无视王诠胜脸上的惊诧,对他这么说。

但是,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将遵照冥冥之中的定数,再次启动另一次的循环时,他发现,王诠胜和当年的自己,有了些微不同。

是那个在2003年出了车祸后再也没有醒过来,之后被父母接回加拿大照顾的李子维。

那时候的王诠胜其实还说了这么一段话:“如果我不搭上这班飞机,你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黄雨萱也就不会为了我而回到过去,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去拯救莫俊杰、陈韵如,还有……我和你了吧?”

站在王诠胜面前的,居然,是李子维。

在他面前的李子维,不禁一愣。

“你……你怎么会……?”

李子维并没有预料到王诠胜会说出这段话。

那人缓缓地朝他走来。

他以为,王诠胜会和他一样,知道真相后,就此认命。

他回过头,随即一脸诧异!

而王诠胜将自己的手机交给他后,走了没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对他说:“如果,最后我还是无法改变这一切,请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王诠胜。”

他伸出手,要与李子维握手。

然而,就在他要准备通关时,有人叫住了他。

两人握住手的当下,李子维感到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坚硬地刺着他的肌肤。

或至少,让她答应嫁给他。

王诠胜松开了手,再次转身离去。

他甚至连求婚戒指都来不及从藏好的地方取出,也跟着奔去了机场,买了最近一班前往上海的机票,想把黄雨萱追回来。

而留在李子维手心的,是一枚莫比乌斯环的戒指。

他不得不把求婚计划提前,然而他还来不及求婚,黄雨萱就已负气提早离开,先一步搭上了前往上海的班机。

那是结婚对戒中的男戒。

他知道他很自私,他不想就这样离开黄雨萱,总是对她千依百顺的他,这一刻却意外地抗拒她独自前往上海工作。那天晚上,为了这件事,两人难得吵了一整夜。

李子维更加震惊,因为,当他还是王诠胜的时候,在机场时,他并没有将这枚戒指交出去,而是留在自己身上。

是他曾经编织过的美好未来。

这个时空里的王诠胜,和当年的他,不一样。

她的话语很轻很轻,他却清楚地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敲碎的声音。

王诠胜似乎更相信自己能够改变过去,挽救他想要挽救的那些人……

黄雨萱抬头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公司想要外派我去上海。”

李子维望着黄雨萱,说:“我想了很多,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太想改变什么,才导致这些事情一再发生。就像,当我还是王诠胜时,我为了改变最终会离开你的未来,用尽一切努力,但最后,让我搭上飞机的,却是我自己。”

“怎么了?”他问。

黄雨萱专心地听他说着。

他走进屋里,见黄雨萱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脸色有些凝重。

“可是,就在我已经认命,不再试图去改变我所知道的未来时,这看似从来没有变动过的循环里,却出现了令我意想不到的变化……”

屋里没有人回应。

虽然,他们终究没有能够改变命运,但时空的轨迹确实是已经悄悄起了变化。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一开门就朝屋里喊:“我回来了,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我今天赶了一整天图,什么都没吃,快饿死了——”

“所以,我在想,如果陈韵如在1999年的那天晚上没有死的话,这之后的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就在王诠胜差不多存够了准备婚礼的钱,也悄悄买好了求婚用的戒指时,那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换言之,也许这个循环的起点,正是陈韵如的死亡?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工作室业绩蒸蒸日上,黄雨萱在公司的努力很快得到赏识,也不断升迁。

黄雨萱凝视着他认真的眼眸,知道他心里正在想什么。

一切就像当年的黄雨萱说过的那样发展着,可是王诠胜总忍不住想,这一次,也许会有所不同,也许他真的可以逃过死亡的命运,与黄雨萱继续在一起,然后结婚、生子,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只是略微不安地垂下了目光。

然后,他们同居了。

李子维也明白她在想什么,很体贴地没有说破,只是更加搂紧了她。

一年后,王诠胜也毕业了,自己开了一间工作室接单。

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黄雨萱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科技公司找到了工作。

若是黄雨萱能够再次成功回到过去,回到陈韵如被杀害的前夕,让陈韵如活过1999年2月14日那天晚上,那么这一切的无止境循环、这一切的悲剧,便有可能不会再发生,但那也意味着,他们的未来也会被改变。

既然他现在是王诠胜,那么,他是否能改变自己注定死亡的未来?

如果,李子维不会遇见回到过去的黄雨萱,那么在茫茫人海中,他和她还会相遇、相恋,最终相守吗?

王诠胜确切的死亡日期,当时的黄雨萱并没有提到,他从有限的线索中挖掘,只能推出应该是在他们大学毕业后。

虽然这一切的无限交错循环会就此停止,但,是不是,他们也从此就成了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他清楚地记得,十七岁的时候,回到过去的黄雨萱曾告诉他,王诠胜后来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痛苦孤单地继续过日子。

“我……我不知道,我怕……”黄雨萱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恐惧。

尽管,随着时间渐渐往前推进,那个预言般的梦境,总是会不断出现。

李子维更加抱紧了她:“不用怕,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他喜欢看到黄雨萱幸福的笑容。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不喜欢看到她生气,也不喜欢看到她哭泣。

直到李子维以为她睡着了,才听见她轻声说:“这样,不好吗?”

王诠胜与黄雨萱在一起后,两人的感情从未退烧过,他总是将她放在心里头的第一位。当然,他们偶尔也会有争吵,但王诠胜从来不会恶言相向,也总是先低头道歉。

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了。

能够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对方也喜欢自己,那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了吧?

黄雨萱拿出那副红色耳机,李子维见了,会心一笑。

从十七岁那年的爱恋,经过时光回转,到了现在,他终于能与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

她将耳机插入随身听,正要按下播放键时,停下了动作。

终于,在一起了!

会不会她醒过来之后,李子维已经不在了?

“黄雨萱,我爱你!”他不只对着手机,同时也是对着全世界宣告。

李子维看出她的迟疑,伸手过去拿过另一边的耳机线,塞入自己耳里,说:“我陪你。”

“王诠胜!你小声一点啦!”黄雨萱看他高兴成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她鼓起勇气,微笑,点点头,按下播放键。

他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LAST DANCE的前奏响起。

“我们在一起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他们两人一起躺在床上,面对面,缓缓地闭上了眼。

王诠胜狂喜到无以复加,拿着手机就在巷子里大声欢呼——

……你给的爱,甜美的伤害。

他抬头望着三楼阳台上的那个女孩,街灯清楚地映照出她满脸的笑意,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从头到尾,黄雨萱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他。

想问问你的心中,不愿面对的不懂。

黄雨萱亲口说,他们在一起了?

明天之后不知道面前的你是否依然爱我……

王诠胜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她还是很害怕。

“不是啦!”黄雨萱又羞又气地对电话喊,“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啦!王诠胜,你真的很傻耶!”

她不想忘记王诠胜。

“什么第一天?你那个来的第一天哦?”他傻傻地问。

她不想忘记李子维……

“因为,今天是第一天。”黄雨萱的声音里藏着一丝羞赧。

她宁愿一直承受着这样无限交错循环的悲痛与狂喜。

“今天?为什么?”他更纳闷了。

因为,她是那么爱他。

黄雨萱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然后说:“你要记好今天的日子哦。”

她睁开眼。

“怎么了?”他抬起头,望着那个他心爱的女孩。

映入眼帘的,是昨夜熟悉的天花板。

他有些纳闷地抬起头,只见黄雨萱靠在公寓三楼阳台上,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她转过身,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不是,你抬头看一下。”黄雨萱说。

难道昨晚真的只是一场梦?

“你是不是忘了拿什么东西?还是要我再替你买什么吗?”他问。

她急急忙忙跳下床,冲出卧房,四处张望,这时厨房里传出声响,然后李子维从厨房里探出头,说:“你睡醒了?早餐快好了,再等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显示是黄雨萱打来的。

她立刻冲进厨房,紧紧抱住李子维。

他走下楼梯,来到街上没几步,手机就响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是不是你昨晚回到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吗?”

把黄雨萱平安送回家,再次确定她没事后,王诠胜才转身离开。

她摇摇头,好半天,才说:“我只是醒来没看到你,怕又只是一场梦而已。”

原来,这就是幸福吗?

他放下手上正在煎蛋的锅铲,抱着她,说:“不要怕,这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你了。”

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她的心却好温暖,忍不住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嘴角微扬。

但她只是抱得更紧,心中更加不确定。

“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王诠胜回答得理直气壮。

昨夜,同样是听着伍佰的LAST DANCE,同样是在睡梦中,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到过去。

不但完全不介意替她跑腿买卫生棉,还送她回家,甚至背她上楼。

当李子维苦思原因时,她隐隐地知道答案,却没有说出口。

从来就没有一个男孩对她这么体贴过。

也许那是因为,此刻的她,并不是那么想回到过去,进而改变未来。

黄雨萱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背上,忍不住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看着李子维在一张纸上列出回到过去的必要条件:伍佰的LAST DANCE、随身听、耳机、移动的交通工具……

到达黄雨萱家门口时,见她举步维艰,二话不说就背起她,慢慢走上楼梯。

“到底少了什么关键呢?”李子维喃喃自语。

王诠胜叫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黄雨萱的手机响了。

黄雨萱本来不愿给大家添麻烦,说她自己回去就行了,但王诠胜十分坚持,她虚弱得没力气和他争辩,也就随他去。

是心理科的门诊护理人员打来的。

于是他替黄雨萱向店长请好了假,还自告奋勇地送她先回去,并且保证很快就会回来餐厅继续上班,连今晚本该是黄雨萱做的盘点工作,他也一并包了。

她这才想起今天已经和谢医生约好了上午十点的门诊,但此刻她人却还在家里。

他知道女孩子生理期时,多少会感到不适,有些人更是会特别难受,显然黄雨萱就是属于后者,她痛得甚至直不起腰,脸色苍白。

“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忘了去看诊。可不可以请你帮我跟谢医生改约个时间——”那一瞬间,谢医生的面孔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忽然愣了愣,“抱歉,我可以晚点再回电话确认吗?”

王诠胜一听,立刻领悟过来:“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现在就去帮你买,马上回来!”

李子维见她脸色不太对劲,见她一挂上电话,便问:“怎么了?”

“你……先不要走,有件事可以请你帮忙吗?我那个……我那个来了,有点突然,我身上没有……”她越讲越羞窘,烦死了,为什么偏偏是王诠胜?

“我今天原本预约了心理科的门诊,但是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

“怎么了?”

“怎么说?”李子维问。

“黄雨萱,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真的很不舒服,想好好休息,那我不吵你了。”王诠胜说完就要离去,却被黄雨萱喊住:“等一下!”

“我曾经跟我的心理医生提到,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回到了1998年时,也有提到陈韵如、你和莫俊杰,他当时只是跟我说,这一切只是梦境而已,要我别想太多。可是,后来我再次回到1998年,竟然遇见了他,而且他好像还是你们班上的同学。”

这要她怎么说出口?

李子维想了想,说:“也就是说,他应该知道我们的事情。”

怎么今天都是男生当班啊?

黄雨萱点点头,说:“没错,可是我认识他好几年,他却从未提过这件事。就算他对陈韵如没有印象,但至少,当我提到你或莫俊杰,他或多或少都该有些印象,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躲在厕所里的黄雨萱无语问苍天。

“他叫什么名字?”李子维问。

“就店长、屁屁,还有我啊!”

“他叫谢芝齐。”黄雨萱说。

“那店里还有谁?”

李子维摇摇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今天没上班哦。”他说。

“但我在1998年时明明在学校见过他!”黄雨萱忽然想到什么,拿过手机,上网滑了一下,访问医院网页,找到了谢芝齐的照片,拿给李子维看,“这就是他。你真的不认识吗?”

“你……算了,毛毛在不在?”黄雨萱问。

李子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有些意外,说:“这张脸我记得,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但我记得他不叫谢芝齐,而是叫谢宗儒。”

“你是不是吃坏东西拉肚子?你已经在厕所半个小时了耶!”

两人互望了一眼,心里都有同样的问题:如果谢宗儒和谢芝齐是同一个人的话,他为什么要假装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呢?

“干吗啦。”黄雨萱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几天后,黄雨萱抱着疑惑与戒备,来到心理科门诊。

“黄雨萱,是你吗?”他压低声音问。

谢芝齐见到她,表情依旧亲切,嘘寒问暖了一番:“换了药之后,吃得习惯吗?失眠的状况有没有改善?还有没有做那些奇怪的梦?”

他来到厕所,敲了一下门,里头立刻有人回敲。

黄雨萱看着那张亲切的面孔,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人脸上的笑容似乎只是张面具。

难道黄雨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但,也许,谢芝齐对于当年的事,知道些什么。

“我去找她!”王诠胜说,心里也不禁有些担心。

想到这一点,黄雨萱鼓起勇气,说:“谢医生,我今天其实不是来看诊的,而是想问你一件事。”

“店长,黄雨萱一来上班就急着跑去厕所了!”在一旁拼命洗碗的屁屁从碗盘山里抬起头说。

谢芝齐没预料到她会这样问,微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请问。”

又是一个忙碌的周末夜晚,餐厅里忙得不可开交,偏偏黄雨萱却不见踪影。

“之前我不是提过,我做了一场梦,回到过去,变成了一个叫陈韵如的女孩吗?”她没有错过谢芝齐瞬间变化的脸色,“谢医生,你是不是认识陈韵如?”

“王诠胜,你有没有看到黄雨萱?”忙得满头大汗的店长问。

谢芝齐很快摇摇头,说:“不认识。”

黄雨萱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身回应,她只是从背包里掏出了那副红色耳机,塞进耳朵里。

“真的吗?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黄雨萱追问。

王诠胜追了过去,在图书馆门口大喊:“听到了,黄雨萱!”

谢芝齐笑了:“她是你梦境中出现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认识?”

“我们有这么不熟吗?你明明和我同年,却一直叫我学姐,都被你叫老了!”她故意瞪了他一眼,“以后别再叫我学姐,听到了没?”说完后她便快步走出图书馆。

黄雨萱想想也对,谢芝齐的回答听起来并没有破绽。

“谢谢学姐!”王诠胜轻声说,一脸开心。

于是,她决定换另一个问题:“那,你听过谢宗儒这个人吗?”

她把饮料放在桌上,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这是要给他的。

这一次,谢芝齐脸上的面具,明显出现了裂痕。

他回过头,是黄雨萱,手上还拿了一杯饮料。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他质问的表情里隐隐带着威胁,仿佛一直深深隐藏的秘密被忽然揭开。

这天,当他读到一个段落,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正想揉去眼角被挤出的泪水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雨萱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但她并不害怕,反问:“你以前是不是在念台南的凤南高中,就读于三年级八班,但那时候你不叫谢芝齐,而是叫谢宗儒?”

王诠胜几乎天天都在图书馆里苦读。

谢芝齐的身子微微往后退,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露出微笑,说:“我想你认错人了,谢宗儒他……是我哥哥。”

期末考很快就到了。

黄雨萱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如果这是真的,这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

而她知道,从此以后,当她听着这首歌的时候,心里面也会有一个这样的人。

“我哥哥大我六岁,看过他的人,都说我跟他长得很像,所以你会误认很正常。”他说。

她喜欢这首歌。

“所以你是谢宗儒的弟弟……?”

应该就是现在……

“没错。”谢芝齐的身子往后仰,眼神飘向天花板,像是在回忆往事,“我好久没跟人提起他了。小时候,我们感情很好,他很照顾我,可是我念小学的时候,爸妈离婚,我们就分开了,从此没什么机会再联络,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吧!”

舞池中的人群渐渐散开,

黄雨萱心中顿时响起警钟:二十年前?那不正是1999年吗?

可以慢慢滑进我的心怀。

“可以请问,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从那之后你就没见过他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

“因为那一年,他住进了疗养院。”他的眼神重新落回她身上,“我妈告诉我,那一年我哥高三,正在准备大学联考,可能是因为课业压力太大,他受不了,精神崩溃,老是说他脑袋里有另一个声音,一直要他去杀人。他很害怕,不但把自己关起来,甚至还出现自残行为,最后我爸妈只能把他送进疗养院。”

是伍佰的LAST DANCE

脑袋里有另一个声音,一直要他去杀人?

她找到了那首歌,开始播放。

难道陈韵如的死,和谢宗儒有关系?

她不是很懂,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那……你哥哥,谢宗儒,有没有真的伤害过什么人呢?”黄雨萱问。

这是什么意思?

谢芝齐却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这个人,就是她。

“能不能让我见你哥一面?”她急切地问。

他说,这首歌,总是会让他想起一直在他心里的那个人。

谢芝齐眯细了眼,看着她,问:“可以是可以,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你是怎么得知我哥的事情的?”

但今晚,她特地将这条红色耳机插上手机,然后滑着手机屏幕,寻找一首歌。

黄雨萱犹豫了一下,但除了据实以告,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她本来并没有那么重视它,生日那天晚上兴致勃勃地拆开礼物后,就扔在了一旁。

“我……是在1998年遇见他的。”她只好说实话。

那是王诠胜送她的生日礼物。

谢芝齐面露困惑。

这天,黄雨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那副红色耳机。

“谢医生,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梦到自己回到了过去吧?其实,那不只是一场梦,而是……”

2011年,台北。

于是她将一切都告诉了谢芝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