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呀!”迈克尔说。
我摇头。
我转过头看,迈克尔手上拿着一根香蕉。他扮白脸而丹尼当红脸。这真是不公平,他明知道我有多爱吃香蕉。不过,我还是拒绝。
“恩佐!放下!”他大喊。
“恩佐,你他妈的给我过来!”丹尼大喊,还扑向我。
我不。
我溜走了。
“恩佐!”丹尼下命令,“放下!”
这是一场慢速的追逐赛,我的行动因伤受限,不过这还是一场追逐赛。我声东击西,东躲西闪,又得避开那只想抓住我项圈的手。我让他们抓不到。
我是一只老狗,最近还被车撞了。但是我尽力振作起来,丹尼先前给我吃的止痛药也帮上了一点忙。我撑起身子,把爪子放到他腿上,然后用牙齿去够东西。接下来,我只知道我站在厨房门口,嘴里叼着那份文件,迈克尔与丹尼瞪着我,两个人完全愣住了。
虽然他们在客厅里堵我,文件还在我这里。即使他们眼看就要抓住我,从我的嘴里扯出文件,我还是有机会。我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境,不过丹尼教过我——除非方格旗开始飞舞,否则比赛还不算结束。我环顾四周,发现有一扇窗户开着。开得不是很大,而且还有一层纱窗,不过窗子是开着的,那就够了。
丹尼把笔尖移到纸上,我看到斑马往前滑动,缓缓移向签名栏。我知道准备签名的不是丹尼,而是那只斑马!丹尼绝不会只为了几周暑假、只为了不用付抚养费,就放弃自己的女儿!
虽然我痛得要命,可还是拼了。我用尽全力飞扑出去,杀出一条路,用力撞穿纱窗而过。转眼间我已在走廊上,赶快跑进后院。
这下我突然懂了。这斑马,原来它不是我们的身外之物,它就在我们的“心里”,正是我们自身的恐惧,正是我们自我毁灭的倾向。面对自己最低迷的时刻,斑马正是我们最糟糕的部分。恶魔就是我们自己!
丹尼和迈克尔冲出后门,气喘吁吁,却没有继续追。他们似乎对我敏捷的身手印象深刻。
我凑近点看。那支笔的顶端是一个小小的塑料草原,而那个会滑动的东西,则是一只斑马。当丹尼斜拿着笔时,斑马就会滑过塑料草原。斑马还真是无所不在啊!
“他跳出去了。”迈克尔上气不接下气。
“伍德兰公园动物园。”迈克尔说。
“从窗户跳出去的。”丹尼补充他的话。
丹尼拿起笔。那是一支纪念品钢笔,塑料的笔顶端内有液体,里面装有会滑动的小玩意儿。
是呀,没错,我跳出去了。
“是啊,”丹尼也同意,“的确是不好受。这支笔不错。”
“如果我们把刚才那段拍成录像带,很可能拿下《欢笑一箩筐》节目的一万块奖金。”迈克尔说。
迈克尔似乎听不懂。“的确不好受。”他说。
“把文件给我,恩佐。”丹尼说。
“我觉得他们好像割开了我的肚子,迈克尔。感觉他们好像把我开膛剖肚,取走内脏,我的下半辈子都要随身拎着一个塑料屎尿袋。我的下半辈子都要把这个屎尿袋绑在腰上,接一根管子。每当我把屎尿袋倒进马桶,我就会想到他们是怎么剖开我的肚子,取出我的内脏,而我只能躺在那里,苦笑着说:‘嗯,至少我还没有破产。’”
我嘴里含着文件拼命摇头。迈克尔看我不从,哈哈大笑。
丹尼很迟疑,他的手放在档案夹的文件上动也不动。他抬头看迈克尔。
“不好笑。”丹尼语带责备。
迈克尔走到丹尼身后的电话桌拿笔,递给他。
“是挺好笑的啊。”迈克尔为自己辩解。
“我需要笔。”他说。
“把文件给我。”丹尼又重复一次。
有好一会儿,丹尼看起来相当困惑,他的眼光扫过桌面,然后看自己的手。
我把文件搁在面前,用爪子压着。然后我开始对着纸乱抓乱耙,想把纸埋起来。
“丹尼,”迈克尔口气很严肃,“你是个聪明人,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我告诉你,这是个聪明的决定。你明白吧?”
迈克尔又大笑起来。
丹尼点头。
不过丹尼非常生气,他怒视我。
“而且他们愿意以很轻的骚扰罪与缓刑来达成和解,你也不会留下性侵罪的前科。”
“恩佐,”他说,“我警告你。”
丹尼点点头。
我还能怎么办?我的表态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我还没有传达出自己的讯息吗?我还可以做什么呢?
“你不必再付抚养费了。他们会让她上麦瑟岛的私立学校,还会帮她付上大学的费用。”
只剩下一个办法——我举起自己的后腿,在文件上尿尿。我只能依赖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丹尼点头。
丹尼和迈克尔看到我干的好事,再也忍不住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几年从没看过丹尼笑得这么开心。他们的脸涨成红色,几乎不能呼吸。他们笑得跪在地上,直到再也笑不出来。
“探视女儿的时间还是一样,不过现在多了暑假两周、圣诞节假期一周,另外还有二月的学校春假?”迈克尔问。
“好,恩佐,”丹尼说,“没关系。”
丹尼点点头。
我跑过去找他,把那份被尿湿的文件留在了草地上。
“劳伦斯帮你争取到了你要争取的东西,对吧?”
“打电话给劳伦斯。”迈克尔对丹尼说,“他会再印出一份,让你签名。”
丹尼点头。
丹尼站着不动。
“这是你的青春,”迈克尔说,“这是你的时光。原则很重要,但是你的人生一样重要。你的名誉也很重要。”
“不,”他说,“我和恩佐是一个意见。我也会在他们的和解书上撒尿。我才不管签下名字是多么聪明的决定。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也不会放弃。我永远不会放弃!”
丹尼没有动,也不讲话,只是呆滞地瞪着档案夹。
“他们会很生气。”迈克尔叹口气。
“这个决定是对的,丹尼。”迈克尔说,“我完全支持你。”
“叫他们去死吧!”丹尼说,“我要么赢,要么战到最后一圈没油为止。但是我不会退出。我答应过卓伊。我不会认输!”
我们坐在他们的厨房里,丹尼拿了一杯茶,面前还放了一个档案夹。东尼人不在。迈克尔紧张地来回踱步。
我们回家后,丹尼给我洗了澡,还用毛巾给我擦干。然后,他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
他们住的地方离我们并不远。他们的房子很小,不过却反映出了不同的收入水平。丹尼曾经告诉过我,东尼在正确的时间点待在了正确的地方,所以日后再也无须担心钱的问题。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你的眼睛往哪里看,车子就往哪里去”的证明。
“你最喜欢看什么?”他一边问我,一边看着放录像带的架子,上面都是我们喜欢一起看的比赛,“啊,这里有一卷你喜欢的带子。”
有一天,髋部还是让我很难受,我尚未痊愈,但是已经没那么痛了。这天,我们去拜访迈克尔和东尼。
他开始放录像带,那是一九八四年塞纳在F1摩纳哥分站的比赛。雨中车神塞纳破雨而出,紧追领先车手保鲁斯特。要不是因为下雨而停了赛,塞纳本来会赢。管他下不下雨,雨水从来不会阻碍塞纳。
过了几天,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我不知道。丹尼开始泄气后,时间对我而言就没有意义了。他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活力,没有生命力,我也是一样。
我们一起看那场比赛,中间没有休息。我们俩靠在一起,丹尼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