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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音乐的前奏快结束时,大妈们排好了一字队形,音乐渐渐进入高潮,大妈们一手扶头,另一只手伸向天空。

一会儿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渐入佳境。

我在心里默念:一,二,三,亮!

哼,太轻敌了,我在心里想。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歌词响起的瞬间,大妈们按下了手心里紧紧捏着的开关。

《潇洒走一回》的前奏响起来,大妈们跳起了养生操的常规动作,伸展四肢,摆臀抖腿。之前已经跳完的老太太们,露出了不屑的笑。

漆黑的夜空里,大妈们身上发出了无数的小亮光。

大妈们站到了广场中央,临时架起的射灯打在了她们身上,四周的人群全都看着她们。一片安静中,这群平时大大咧咧、嬉笑怒骂的大妈,好像集体变成了小姑娘,有些扭捏,有些紧张。

这些从小商品批发市场买来的装电池的彩灯串,我和大妈把它们密密麻麻地缝在了衣服里。开关握在手上,可以自己控制。灯光从大妈们的领口延伸到手腕,整个上半身全都是。

我其实比她们还紧张,“平常心,平常心。动作做到位,最后亮相位置别乱,边跳边互相看看。加油!咱们能赢。”

灯光笼罩着的大妈们,随着音乐舞动起来。这一刻,她们每个人都是光圈、光柱,都是万众期待的圣诞树。

“就靠这最后一蹦跶了。”孙大妈说。

四周的观战老太太们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广场中央这一群移动的人肉发光体。

到了大妈们上场,我站在场外挨个儿给她们打气。

我舒坦地笑了笑,没错,我们亮了。

“对,吓死她们。”我点点头。

虽然这办法很蠢,可在大妈们眼中,这也算是高科技了。

“吓死她们。”柳大妈说。

大妈们闪闪发光地旋转跳跃,站成一排,随着音乐做出人浪的动作。她们不时按下手里的小开关,身上的彩灯闪烁的节奏依次变化,短闪,长闪,花样闪。

“有戏有戏,咱有撒手锏呢。”

简直是乱花迷人眼。

大妈们紧张地看着每一个队伍的表演。“你说咱能有戏吗?”孙大妈惆怅地问。

我身后一个小男孩儿,指着广场中央的大妈们,扯着嗓子狂喊:“妈妈!外星人!外星人啊!”

激烈的场面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黄飞鸿的《狮王争霸》。大家为了拔得头筹,都不留余地地拼了。有的队伍拼气势,人数众多,阵势磅礡;有的队伍拼技巧,舞姿花哨,编排复杂;有的队伍拼心机,服装都是专门定做的,整齐划一;有的队伍拼时髦,配的都是外文歌曲,一群大妈随着Single Lady的音乐摇头晃脑,必胜的决心昭然天下。

这时,我旁边站着的一对看热闹的情侣,女孩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挂在男孩身上,笑得花枝招展,“她们好搞笑啊!至不至于这么拼!老都老了。”

孙大妈她们的出场比较靠后,大家一边摩拳擦掌地热身,一边观摩起其他队伍的表演。

她男朋友表情阴郁地看着大妈们,开口说:“这群人,都是有历史背景的。我看微博上说,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其实年轻的时候都是红卫兵,年轻时就组团出来祸害群众,老了也改不了毛病,继续出来扰民。所以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

终于,朝阳区广场舞海选的这一天,隆重来临了。朝阳区参赛队伍很多,分成了下午一批,晚上一批。我专门让大妈们报名在晚上那一组。比赛地点在亮马桥附近的一个广场上。晚上七点,我和大妈们抵达了广场,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的全是大妈。

我看着身边这位看起来很有文化的年轻人,很想上前跟他说:不是这样的。

方案出台,我就开始准备了。跑了几趟小商品批发市场,开始试验安全性,大妈们接着继续练舞,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之前我上网,给大妈们找广场舞资料时,发现了一个报道。后来我自己又去问大妈们,发现报道里说的都是真事儿。

我像猴儿一样,手舞足蹈地劝了半天,战火终于扑灭了。虽然两位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但还是勉强达成了共识:不拿冷焰火,其他的按我说的来。

广场上这些自带彩灯疯狂扭动的大妈,年轻时,都喜欢跳舞。但她们最年轻的时候,是20世纪80年代。

“柳大妈,孙大妈没别的意思,大家跳舞这么久了,都是好朋友,我,我们还得携手走向胜利呢。”

1984年,孙大妈28岁,那一年,全北京批准开放了四家舞厅,但只允许四种人进去跳舞:外国人、留学生、华侨和华侨带来的朋友。孙大妈不属于这四类人中的任何一种。

“孙,孙大妈,咱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1986年,上海的大学生开始自组舞会,当时的工厂女工柳大妈,28岁。和朋友坐公交车横穿整个浦西,赶去了复旦大学的大礼堂。因为没有学生证,她和朋友被拦在门外,她只记得礼堂里响起过《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

两边的战火即将燎原,我吓得开始拼命安抚两边。

1985年,血红汗衫大妈23岁。她记得那年春天,她被邀请去参加了一场舞会。舞会办在崇文门的一个菜市场里,地上还有零星菜叶,卖猪肉的柜台也没收起来,但头上有一盏彩灯一直在转。她紧张地靠在场边,始终觉得自己戴的红纱巾太刺眼。

柳大妈原地直跺脚,“你,你真是蛮不讲理。”

1987年,北京下了一场大雪。那年,养生大妈20岁。西城文化宫举办了一场元旦舞会,门票五毛钱。不大的礼堂里挤满了人,人人穿着棉袄棉鞋,但努力想把交谊舞跳得体面。她记得第一个向她伸手邀舞的小伙子,围了一条格子的毛围脖。她也记得她的手被他握得嗞嗞冒汗。

孙大妈更生气了,“什么叫我们想要奖金?你是觉得我们穷吧?小柳,我们还没穷到不要命呢?没你豁得出去。”

每个大妈都有一段这样的回忆,那段回忆很短暂。那时她们的舞步总是施展不开,年轻的放肆总是被禁止,被拒绝,谁都不好意思提及。她们结婚,生儿育女,成了别人的靠山。她们开始斤斤计较,开始唠唠叨叨,一晃神,就到了更年期。等翻过一座座山,她们终于闲了下来,这时世界早变成了另外的样子。曾经的舞伴,曾经的舞池,曾经那个想勇敢站在灯光下的自己,别人不问,自己也不会再提。

“你这讲的什么话?大家不是想赢吗?哦,那你们不想要奖金了呀?”

我站在人群中,眼睛紧紧地盯着大妈们。

“就是看不惯你这劲儿,怎么就全都得顺着你的意思来啊?”

我随着音乐,在心里和她们一起跳着。

常规的讨论瞬间上纲上线了,柳大妈也立刻不高兴了,“好好说事情,你这么讲话干吗啦?哦,就你有人惦记,好像我死路上都没人管一样呀?”

我拿青春赌明天——大鹏展翅。

孙大妈不高兴了,脸一耷拉,眼皮一挑,“我是惜命。我跟你比不了,我家还有一口惦记着我呢,出事儿怎么办?大事不说,烧着我手,我都没法儿给我老头儿做饭了。您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了。”

你用真情换此生——弯腰捞鱼。

柳大妈插进话来:“我觉得要搞这个,这个好。小舞一跳,哎,烟花一放,过年的感觉就来了,吓死她们。我们肯定第一名,好哇啦?孙姐,有什么好危险的,怕什么,要不要那么惜命的嘞?”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准备变队形。

“孙大妈,那焰火没什么危险,伤不着人,就是把气氛烘托起来,看起来比较华丽。”

何不潇洒走一回——小跳步向前!

“前面你说的吧,我还能将就,就是有点儿丢人,但焰火这个,我不行,太危险了。”孙大妈说。

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跳吧!大妈们!

“我觉得蛮好,搞起来嘛,搞起来。”柳大妈很赞同我的思路。

潇洒走一回吧!

“我们要想赢,就得出其不意。我这个想法,虽说有点儿怪,但肯定新鲜。”我向大妈们解释。

这一刻,广场上的大妈们,看起来都那么紧张、不安,但眼睛里又带着雀跃。几十年前,简陋的舞场里,她们一定也是这样。

“咱不就参加个比赛吗,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跟猴儿似的吧?”孙大妈开口说。

“张光正,你干吗呢?”

第二天,我向大妈们说了我的初步想法。一说完,大妈们都有一些犹豫。沉默过后,孙大妈和柳大妈,再次像阴阳两极一样,吵吵起来。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愣,回过神来。

但转念一想,我突然有了个主意,没准儿可以帮大妈们创造出一个奇迹。

郑有恩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山区终于通上了电,那才叫奇迹,我在心里偷偷想。

“你干吗跟着一起跳啊?”

我身边一个女孩紧紧贴着自己的男朋友,一脸幸福表情,指着树上的彩灯说:“哇……好像一个奇迹哦。”

我猛然回首,发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妈们跳了起来,我周围的人给我让出了一小片空地,集体像看猴儿一样盯着我。

我们一边回忆着往年的圣诞节,一边听着唱诗班歌颂爱与和平。圣歌唱完,总经理按下了亮灯按钮。今年,圣诞树上没装别的饰物,只是围绕着海量的小灯泡。彩灯一层层亮起来,径直亮到树顶,然后树上的星星也亮了。围绕在树周围的小朋友,点燃了手上的冷焰火,一片花枝招展的璀璨。

“我,我没,没忍住……”

前一年的平安夜,有一对情侣入住后,前半夜嗯嗯啊啊,后半夜开始激烈地吵架,吵得隔壁投诉了好几次。第二天他们退了房,小妹在房间里收拾出八管用完的502胶,屋里也没有东西碎了,不知道这胶水拿去干了什么。

“原来我妈她们这个队伍,还有板凳队员啊。”郑有恩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比较邪门的有十几米长的红绸子、铺了一整床的保鲜膜、几十粒樟脑丸、女式假发,有的房间红酒洒得满床都是,跟凶案现场一样。

“你,你怎么来了?”

这几年,小妹在战场里打扫过海量的避孕套、珍珠丁字裤、鹿鞭虎鞭海马鞭、装在瓶子里的黏糊糊的精油、小护士帽,这些都是常规物品。

“我妈让我来的,说今天比赛。”郑有恩看向广场上发亮的大妈们,“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我们门童只能负责客人的迎来送往,但陈精典的小妹,在每年圣诞节前后打扫客房时,眼界都会被重新洗刷一遍。

“嘿嘿。”我摸了摸头,“也没你说得这么好。”

一到冬天,临近圣诞、元旦,酒店就会迎来一个非常躁动的时期。这种时候,全城的酒店,不管是高档五星,还是便捷连锁,都会迎来海量的情侣一日游。就像动物入冬的大型迁徙一样,一进入冬天,青年男女们就像落叶归根一样纷纷涌入酒店,平安夜当天,这种交配活动会达到峰值。整间酒店从内而外都在颤抖,每个角落都在发出嗯嗯嗯啊啊啊的声音。

“谁夸你了?”郑有恩瞪我一眼,“安不安全啊?你再电着她们!”

被王牛郎一提醒,我们也都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绝对安全。让大妈们往身上戴之前,我先缝了一堆灯泡在我外套里,每天都在试验。”我拉开外套拉链,“看,现在我还没摘呢。”

人群里,王牛郎一脸向往的表情听着圣歌,唱诗班正唱着“我的神,我要敬拜你,我的心深深爱着你”,王牛郎开口说:“真好啊,又到了听炮儿房的季节。”

我手伸进兜里,按下装在兜里的开关。

今年的圣诞点灯仪式也和往年一样,树还是那棵树,上面装饰物换了换,唱诗班还是附近教堂里的。我们门童也被迫戴上了红色圣诞帽,丢人现眼地站在大堂里装点气氛。大堂里照例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一脸幸福地挤在一起,听着根本听不懂的圣歌。

我整个人也亮了。

为了应对雾霾带来的游客入住萧条,今年我们酒店大堂的圣诞点灯仪式,足足提前了一个多月。圣诞亮灯仪式每年都有,大堂里架起一棵十几米高的圣诞树,请唱诗班来唱唱圣歌,“爱与平和,心中永生,耶稣爱我,我爱耶稣”之类的玩意儿。嗷嗷唱完,我们酒店总经理按下按钮,圣诞树最上面的灯一亮,大家咔咔一鼓掌,完事儿。

身边刚刚合拢的人群,瞬间又避开了。郑有恩忍无可忍地说:“赶紧关上!不嫌丢人啊?”

雾霾一严重起来,酒店行业其实挺受影响的。我们这种老牌外资酒店,很大一部分客源就是国外游客,我们小费也主要是指望他们给。空气污染指数爆表后,我们门童感触最深的就是,欧美游客变少了。王牛郎每天站在门口惆怅地感叹:这些傻逼毛子,怎么就这么怕死呢?

我默默把灯关上,往她身边蹭了蹭。

过了几天,在我们酒店的圣诞点灯仪式上,我想出了个比较二百五、但可能有效的办法。

“你能来真好,柳阿姨肯定特别高兴。”

虽然大妈们练得非常用心,但毕竟年纪大了,舞姿虽有进步,但指望出现奇迹,还是不太可能。我一边继续陪大妈们练舞,一边在心里琢磨,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帮她们脱颖而出。

“你别靠我这么近,别人该以为我认识你了。”

简直是如梦如幻。

“哎。”

因为雾霾,本来定在10月27日的朝阳区广场舞海选,也往后推迟了一周。大妈们喜悦地高呼“天意”,雾霾也没有让她们放弃操练。很多个早上,小花园里朦胧得像秘境一样,灰云中蒸腾出大妈们跳跃的身影。四周仙气缭绕,大妈们带着遮脸的大口罩,眼中闪着穿云破雾的光芒。

大妈们顺利完成了自己的舞蹈,效果该怎么说呢?艳压全场。

天气渐渐冷了,还没进入冬天,雾霾先严重起来。连着好几天,北京一片灰雾笼罩。

大赛的举办方宣布名次前,高度表扬了我们西坝河小区广场舞团的创新思路,然后给了我们一个第二名。

有恩又飞到了美国。她不在北京的日子里,我又开始看着星空,复习起了美国地理。我一遍遍想象着她在飞机里工作时的样子:微微俯身向前,May I help you, sir?她的英语一定说得曼妙无比。不知不觉,酒店的英语培训课,我也开始听得比以前认真了。

而比赛规则是,各区海选的第一名,才能参加总决赛。但大妈们都不怎么失落,毕竟这场狮王争霸赛,我们也是剑走偏锋地杀出了一条血路,从毫无胜算拼到了虽败犹荣。

“别说这么难听好吗?什么叫‘好狗’啊?”我反抗了,“是忠犬,有个‘忠’字儿在里边。”

但柳大妈有些不甘心,冲着孙大妈开始发牢骚:“就是你不听我的,要是最后放了焰火,肯定第一名了。”

王爷插进话来,“是他,是他。你是没看见他在郑有恩面前什么德行,妈呀,郑有恩养了条好狗啊。”

“咱们这是投机取巧,能得第二名不错了。得第一名那些姐们儿,都跳印度舞了,你行啊?还不知足呢。”

“是四大恶兽之一。遇到好人,就装神经病。遇到恶人,就乖乖地跪地上听人家指挥。”

幸好主办方过来通知我们领奖品,俩大妈一高兴,才没吵起来。第二名的奖品是,一人一桶5升装的食用油。

“嘻嘻嘻嘻,还挺萌的。”

二十多桶油堆成了小山,摆在大妈们面前,大妈们默默念叨着:这么沉,这可怎么拿啊?然后转头看向了我。

“长得跟狗熊一样,四只翅膀,六条腿,脑子只有瓜子那么大,每天摇着尾巴傻乐。”

我乖巧地点点头,“你们先坐车回家,我打个车,这些油应该装得下,我先运回小区,咱们广场上集合。”

“嘻嘻嘻嘻,长什么样啊?”

我拦了辆出租车,顶着出租车师傅的怒视,把这些油塞满了后备厢、前座和后座。然后我钻进车厢里,刚要关门,柳阿姨把有恩硬推进来了。

“都他妈说是怪物了。”

“小张,让有恩跟你一起走。”

“嘻嘻嘻嘻,吃的啊?”

有恩愤怒地扒着车门反抗,“这车里哪儿还能坐下人啊?”

“混沌。”

“挤一挤嘛!又不远。”柳阿姨啪地把车门甩上了。

“嘻嘻嘻嘻,什么怪物啊?”

司机师傅开车上路,我和有恩挤在后座上,身边是漫山遍野的花生油,金光璀璨地晃荡着。只能坐一个人的位置上,有恩紧紧贴着我,我只要敢扭头,就能嘴对嘴地亲上她。

有一天傻乐着值班的时候,陈精典烦躁地打量我,开口说:“你让我想起了《山海经》里的一种怪物。”

“有恩。”我目视前方,开口说。

用四个字,形容被郑有恩亲过我之后的日子,就是“恬不知耻”。我感觉自己天眼开了,四周的高楼大厦,街道车流,天地万物,全都软了。我想陷进墙里打滚,我想扎进土里开花,我每天都笑嘻嘻的,早上一睁眼就想抱着被子喊:我好幸福啊哎嘿嘿嘿嘿啊哈哈哈哈哈。

“嗯?”

“哎。”

“这次回来,你能待几天啊?”

“赶紧走。”

“三天。”

“那就好。”

“这几天你打算干吗啊?”

我开始傻笑,郑有恩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模糊的笑意。

“睡觉。”

“……嗯。”

“总不能一口气睡三天吧?”

“好吃吗?”

“能睡几天睡几天呗。”

深夜的秋风里,我和郑有恩对视很久,然后郑有恩点了点头。

“那,那你睡醒了,要,要是有空,能和我约个会吗?”

“不是这个事儿。我想问你,那蛋糕拍你脸上,你去厕所擦掉的时候,有没有尝一尝啊?”

有恩沉默了,我也不敢回头看她。

有恩防备地看着我,“亲你那事儿?你就当我喝多了吧。”

“呦,这次你胆儿够大的呀。”她终于开口说。

“我问你个事儿。”

“今天看大妈们跳舞,我挺感动的,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干吗?”

“可跟你约会,我没准儿是浪费时间呢。”

“有恩啊。”我叫住了她。

“啊……这我还真没考虑到……”

路上我俩一起沉默着,到了小区门口,有恩准备转身往回走。

我沉默了。车厢里气氛一阵尴尬。

应柳阿姨的强烈要求,郑有恩百般不情愿地送我下了楼。

“那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啊?”过了一会儿,有恩突然问我。

“你赶紧走。我要睡觉了。”有恩这样回复我。

我雀跃了,“你,你想去哪儿?”

吃完面,我跟有恩郑重地说了一声,“有恩,生日快乐。”

“我不爱去人多的地儿,也不喜欢看电影,一屋子人闷一块儿咔吧咔吧地嚼爆米花儿,跟进了耗子窝似的。贵的餐厅也别考虑,你请我,我不愿意欠你的。我请你,又没什么道理。”

“还挑我的寿?你是不想要命了吧?”

“那,公园行吗?人少,清静。”

有恩看着我筷子上的面,然后抬起筷子,咔嚓,把面夹断了。

“咱俩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呢,没资格去这种黄昏恋的圣地吧?”

“有,有恩,北京不是有讲究嘛,生日面要从你碗里挑一柱,这叫帮寿星挑寿。”

“……我明白了。我,我回去好好想想。”

有恩抬头冷冷地看着我。

“想明白了再约我。”

面煮好,我和有恩、柳阿姨一起吃着面。郑有恩又恢复了面瘫的状态,就像手机恢复了出厂设置,之前发生过的再也不提。沉默地吃着面,我偷偷摸摸地把筷子伸向了有恩的碗,夹起了她碗里的一柱面。

我高兴地一转头,“那,那咱约好了,你,你等我啊。”

锅里的水开了,柳阿姨拎着面条往里一扔,四周一片蒸汽缭绕。柳阿姨抬头看看我,可能是蒸汽的原因,柳阿姨眼睛有点湿,“小张,谢谢你啊。”

一回头,我几乎和有恩脸对脸了,有恩明显一慌,“转过去。”

我在厨房里陪柳阿姨,柳阿姨利落地和面,抻面,葱花切碎,西红柿切片。等水开的工夫里,柳阿姨低头念叨:“好多年了,有恩从来不和我过生日,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回来。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醒着回家。”

“哎。”

柳阿姨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哎,我这就去,小张你也留下来吃。”

身子一扭,我口袋里的开关被按开了,我整个人噌地闪烁起来。

有恩抬头看看柳阿姨,想了一会儿,“妈,下碗面吃吧。”

“赶紧关上,你再闪瞎了我。”有恩用力把我往前一推。

“吃东西没有?”

小彩灯在车厢里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和我的心情一样。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摸开关,一边回头冲着有恩笑。

“累了。”

“你同意和我约会,我整个人都亮了。无,无法控制了。”

我送她到她家楼下,看她没有轰我走,我就没皮没脸地跟着上了楼。柳阿姨一开门,愣住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

“……赶紧关上。”

那天,郑有恩没有再接着去喝酒。她直接回了家。

“哎。”

“你同意和我约会,我整个人都亮了。无,无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