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英说道:“阿雨,你先说说吧。”阿雨说道:“市议员们在决定着咱们的命运,咱们可不能当旁观者,也要积极参与进去,发出咱们的声音,不能让那些反对咱们的人一味给咱们抹黑。咱们要讲清楚这些年来温州人为普拉托发展做出的贡献。”胡文跃说道:“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家看怎么样?”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行,就该这么办。”“可以,我们同意。”
胡文跃、阿雨、于任飞、杜少英以及一屋子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同乡会会议室看电视。胡文跃说道:“现在市议会还在激烈辩论驱不驱逐咱们。阿雨上次请市长了解了她和塞萨尔之间的事情,据说市长在辩论中,还是替我们讲话的,这让咱们多少占据了有利地位,大家说说下步咱们该怎么办?”
胡文跃说:“阿雨,你现在在普拉托知名度很高,咱们同乡会要充分利用你在意大利人中的号召力,让你站出来替大家讲话。我们在背后支持你,行不行?”
市长专注地听着。
大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阿雨,她坚毅地点点头。
塞萨尔耸肩:“既然是阿雨•周女士提出的请求,您就问她吧。”阿雨说:“市长先生,谢谢您能接受我的请求,在百忙中约见我们。我想,塞萨尔先生的心里跟我一样清楚,我们之间的恩怨,在中国人和当地人的交往中,具有特殊性,也有一定的代表性。所以今天的会面,不是单纯为了他和我。我会把我们之间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摆清楚,请市长先生裁定。不过,今天请求市长裁定的,并不是我和塞萨尔先生之间的谁是谁非,而是如何处理这种越来越显得重要的是非和纠纷,或者说,在是非和纠纷转化成尖锐矛盾之前,如何消解和融合……”
市政厅里,众议员们济济一堂。市长领着阿雨走进来。
维克托说:“现在害怕了,要跟我们调解了?早干吗去了?”阿雨和雷蒙一言不发。市长走进来,严肃入座道:“各位今天需要我做什么?”
市长说:“各位议员先生,咱们普拉托的意大利人讨论温州人去留的问题,讨论得够多了。我觉得有必要听听温州人对这事的看法,这样我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可以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在做决定的时候,不至于发生偏差。”说完他朝阿雨点了点头,示意阿雨可以讲了。
塞萨尔和维克托走进小会议室,目光冰冷地看了阿雨一眼,然后在市长助理的引领下,坐在阿雨和雷蒙的对面。
阿雨说道:“尊敬的市议员们,中午好。我叫阿雨•周,在普拉托我摊上了几次官司,所以我在普拉托有些知名度。我这张不漂亮的老面孔,就代表着温州人的形象,无论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一提到了我,都不单纯讲我阿雨•周这个人,总把我是温州人带上,因此我想我应该改叫阿雨•温州。”
阿雨说:“谢谢您,市长助理先生。”市长助理礼貌地点点头:“基于现在普拉托的局势,市长先生对于您提出的建议非常重视。一会儿,市长本人会来了解您和塞萨尔先生之间的一些误会和纠纷,并及时进行协调处理。”阿雨说:“谢谢。”
市议员们都笑了起来。
阿雨和雷蒙在一个年轻人的引领下,走到市政府小会议室桌前坐下。
阿雨正色道:“二十年前,我从中国温州来到欧洲,才十三岁。我没有喜悦,没有梦想,有的只是恐惧。十三岁,我在法兰克福机场转机的时候,胸前挂了一个中文牌子,上面写着,我叫阿雨,好心人请告诉我,去意大利该从哪里登机?没人理我,我不停地给人下跪磕头,一个法国老妇人把我领到登机口,她说,不要害怕,孩子,欧洲欢迎你,不过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出现这种局面,是阿雨等人不愿看到的。老祖宗说过,和气生财,如果跟当地商人闹得太僵,将来企业的生存发展都会成为问题,最好找个由头和解。阿雨想到了市政府,由市长出面调解较好。
“不久,我在意大利的冬天认识了卡乔先生。他是个流浪汉,却是那么乐观浪漫,那时候我支撑不下去了,想回家。卡乔先生每次听我诉说完苦难后,都要给我拉一段欢快的马赛曲。后来卡乔先生贫困交加死去,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没人愿听你的苦难,上帝太忙了,人们都很累,苦难是一杯美酒,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着自己的眼泪喝下去吧。”
黄晓刚说:“快看,又播新闻了。”说着抓起遥控器放大了音量。电视上出现主持人边播边插议会辩论的画面:“现在市议会正在激烈辩论是否制定法案驱逐生活在普拉托的温州人,议员们这一次没有按党派进行论战,而是简单分成针锋相对的两派。会场外有很多意大利人游行,他们呼喊着口号,要把温州人从普拉托赶走。”在场的人都是一脸愕然……
“那一年,意大利大赦,为了一个合法的身份,我从法国坐火车疯一般朝罗马跑。当我跑到移民局的时候,大门正要关闭,我努力把一只脚伸进去,大门紧紧地夹住了我的腿。那位先生说,对不起,你来晚了,大赦结束了。我说,先生,我的脚已经进来了,您没有理由拒绝我。那位先生笑了,说,罗马不欢迎你,可没办法,谁让你的脚这么快呢?”
阿雨站起来说:“大家想想林玉琪的死就会明白。其实严格说,这并不算是什么复仇,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尝尝滋味而已。我确实没有想到,塞萨尔会利用部分意大利人的受挫感挑起事端,试图把我和他之间的私人恩怨,扩大成为两个群体之间的矛盾。”
“目前在欧洲一体化、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会有东欧、北非、东南亚、南美洲等地的人蜂拥而至,同样无法保证那些没有进取心的意大利企业主,在竞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而且这种竞争,对意大利企业形成的外部压力将是暂时的,有益于意大利企业由服装、皮具、餐饮这些低级的商业模式,向更赢利的电子、金融、商业、奢侈品等更高级商业模式的转移,促成他们升级换代。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祝尊敬的各位市议员能有一个好胃口。”阿雨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大家给阿雨鼓起掌来。
杜少英说:“那些生意被咱们挤垮的意大利人,对咱们不满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埋在冰层下。这次能像维苏威火山集中爆发出来,导火索就是阿雨和塞萨尔的私人恩怨。他只是对别人提到阿雨对他的打击,而对所有人隐瞒阿雨为什么要打击他,报复他。”
与此同时,温州同乡会在当地报纸、广播、电视上做广告,重塑温州人的形象。胡文跃把报纸上的广告念给大家听:“温州同乡会企业主向普拉托市民郑重承诺,温州人开的公司、餐馆将雇用更多的本地人。温州人的企业与普拉托市民共同成长,共同富裕。”
普拉托温州同乡会也在开会。电视开着,没有声音。胡文跃不安地说:“现在普拉托的意大利人要驱赶咱们温州人,成了意大利甚至欧洲的爆炸新闻。在此之前,意大利乃至欧洲,没有哪个城市发生过这种集体排斥一个群体的事情。事关我们的生意和前途,我把大家请来,想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怎么处理才好。”
胡文跃的手机铃响了,他接电话:“快说阿雨,我在听。什么?市议会开始投票表决了……”听完电话,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吭声。众人紧张地望着他,谁都没有说话。胡文跃说:“市议会投票表决结果是,高票否掉提高温州人入住和办企业的标准的提案。普拉托大多数市民仍旧欢迎温州人在此发展,对兼并他们的企业采取谅解的态度……”
费洛朗说:“塞萨尔先生,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对,我们听您的。”塞萨尔说道:“我们要上街游行,找市议会请愿,找市长先生谈,让他们拿出办法把温州人赶走。否则在下一次选举,把他们统统赶下台!”
众人都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默默无语。
巴尔说道:“以我看,你们当中有不少人反感温州人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出于私心,主不会原谅你们的。”说着他走了。
塞萨尔呆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维克托说:“父亲,怎么办?阿雨•周没让咱们轰走,我们还要继续提心吊胆,日夜防范她的报复。”塞萨尔说:“儿子,我已经累了,很累。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为什么阿雨•周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为什么有人总会帮她而不是帮我?”
塞萨尔眼珠转了转,大声说:“阿雨•周刚到意大利的时候,在巴尔先生的餐馆打过工,那时她十二三岁,勤快、单纯,我记得还救护过大卫的命。”说着他做了一个祷告的姿势,“愿大卫在天堂安息。巴尔先生对温州人有好感,是正常的。现在阿雨•周已经不是当年的单纯小姑娘了,她长出了獠牙,露出了贪婪的本性,成了一个专用不法手段集聚财富的小人。至于巴尔说的温州人在公平的环境下竞争,请问他们低价雇用黑工,侵害设计师的版权、著作权,采用各种不正当的手段挤压我们的企业,这公平吗?”
维克托说:“也许,大多数人跟阿雨•周的想法更接近?是他们错了,还是我们错了?还是世道已经变得很不公平?”
巴尔大声说:“我能说几句吗?”塞萨尔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巴尔说道:“我以前餐馆开得好的时候也挤垮过别人开的餐馆。我餐馆倒闭是因为我后来干得不好,对此我没有任何怨言。温州人不是西西里岛的黑手党,拿起枪指着您的头来威胁,他们只是在公平的环境下和咱们竞争。商场上没有失败者,怎么会有成功者?没有竞争的生意,怎么叫生意?咱们输了就得承认失败,怒火发泄到温州人身上是不对的。”众人一片寂静。
正在这时,阿雨和雷蒙来到塞萨尔公司门外。雷蒙有些担心地问:“阿雨,真的不需要我进去?”阿雨说:“不需要。”“那你保证会冷静,对不对?”“我可不能保证冷静,不过我可以保证不会出大事。”
“早就该把温州人赶出去了。”
雷蒙说:“那我还是不放心。我跟你进去吧?”阿雨笑嘻嘻地说:“既然你已经向我求婚,想把我的名字改成阿雨•雷蒙,那你就应该留在这里等着我,心里忍受煎熬。想做阿雨•周的丈夫,你就得学会承受这些。”
众人齐声说道:“对,就这么做。”
雷蒙说:“既然你已经答应做我的妻子,就应该在我的保护之下。”阿雨说:“我当然希望在你的保护之下,可我更希望在你不能保护我的时候,你还能够坚信,由于阿雨•雷蒙的机智勇敢,她永远是安全的。”
塞萨尔说道:“大家静一静。普拉托是我们的普拉托,是意大利人的普拉托,不是温州人的普拉托。我们不能就这么完了,要和温州人抗争。我们不能在自己家门口被异乡人欺压,把温州人赶走,我们就会像以前一样生活从容、快乐。”
雷蒙无奈地看着阿雨走进公司大门。
塞萨尔说道:“诸位,我的公司虽然还没有被挤垮,可经营状况非常危险,几乎处在破产的边缘。现在温州人大量涌入普拉托,不光是我、路易、巴尔、费洛朗这四个人谋生艰难,我想大家都一样,要么破产,要么处在破产的边缘,要么在与温州人竞争中被挤压,处于劣势地位,是不是?”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是。”“我也破了产。还有西蒙,不但破了产,而且债务缠身。”“我的公司连赔了两年钱,今年再赔,我只得关门了。”
塞萨尔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维克托接电话问:“谁?”他捂住话筒,“父亲,阿雨•周在外面请求见您,轰走她吧?”塞萨尔点点头,维克托对着话筒喊:“让她滚蛋!”塞萨尔突然抢过话筒:“不,让她进来。”他放下话筒说:“儿子,我已经很累,不想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跟阿雨•周面对面做个了结。”
塞萨尔说道:“费洛朗先生,您现在干什么?”费洛朗说道:“失业在家。”塞萨尔问:“您的制衣公司呢?”费洛朗苦笑:“叫温州人给挤垮了。”
门开了,阿雨在秘书的引领下走进来。屋子里很安静,似乎谁都不想说第一句话。维克托打破沉默,冷冷道:“恭喜您啊,阿雨•周女士,您终于可以继续留在普拉托了。”阿雨淡然一笑:“我今天来,首先是想感谢塞萨尔先生和维克托先生。那天在市长面前,正是你们的实话实说,丝毫没有隐瞒真相,才让市长先生如实地了解到我们之间的恩怨。”
巴尔耸了耸肩说道:“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干不过温州人开的餐馆,只得关门。”
塞萨尔不屑地说:“这没什么。您今天来有什么事?”阿雨说:“我又成立了一家成衣公司,由奥诺雷先生设计,帮我打造一个时装品牌,叫‘YU&QI’。我希望能够借助塞萨尔公司强有力的销售渠道,为这个新生儿做推广和销售。”
屋子里一片窃窃私语。塞萨尔问道:“巴尔先生,您的店是怎么盘出去的?”
塞萨尔的脸上现出一股怒气和杀气。维克托朝阿雨怒吼:“阿雨•周女士,您跑到我们公司,就是想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要求我们公司几十年苦心经营的销售渠道销售你的产品?”
巴尔等一大群意大利人在聚会。塞萨尔说:“阿雨•周就是这样欺骗我的,让我只能在没有利润的情况下,为她工作,为她赚钱。而她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取乐,心里一定在嘲笑我们意大利人,愚蠢善良的意大利人……”
阿雨说:“不是要求,是请求,而且,我会有丰厚的佣金。”塞萨尔冷冷道:“这个我也知道了。还有什么?”阿雨说:“除了佣金,我还会在我的批发市场里为塞萨尔公司提供一个摊位,当然是免费的。”
屋子里死一般沉寂。
塞萨尔挑挑眉毛,有些意外,很快又恢复平静说:“知道了。还有呢?”阿雨说:“还有,是关于您收购的那些加工厂……”
塞萨尔喃喃自语:“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维克托惊恐地看着塞萨尔:“那,还有什么比破产更可怕?”“我敢打包票,她在这些布料上挣的钱,一定比我多,虽然她已经很有钱,并不需要这些。她只是在报复我,而我认为,这仅仅是开始。我不知道下一步,阿雨•周还会对我做什么。我的儿子,这才是最可怕的……”
维克托忍不住吼起来:“就是因为您,那些厂子已经闲置下来,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布料需要生产!”阿雨说:“以后就有了。我会以公道的价格,给你们下订单,并且把从你们工厂买过来的布料,放在我的批发市场里,那些布料将面对整个意大利、欧洲乃至全世界的销售商。到时候恐怕这些厂子要忙不过来了。”
塞萨尔死死盯着维克托,维克托不敢回答。塞萨尔提高声音:“结果是什么,维克托?”维克托低声道:“我们就彻底破产了,父亲……”
塞萨尔的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由原来的后仰改成前倾,但他声音里的敌意一点没有减弱:“这个我也知道了,还有呢?”阿雨问:“我能坐下说吗?”
塞萨尔突然吼道:“不,你不明白!谁都不会明白!这是阿雨•周的奸计!因为我的多疑,因为我时刻担心她的报复,担心她收购工厂,在布料市场上打垮我,结果阿雨•周没花一分钱,就轻轻松松骗我上钩,收购了那些工厂,为她收购了工厂!我,聪明的塞萨尔,普拉托最大的成衣公司和最大的布料生产商,现在只能顶着银行贷款的压力,不分昼夜地为她生产她想要的布料。更可怕的是,现在阿雨•周掌握了布料市场的客户,话语权就在她手里,她说生产多少就是多少,她说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一旦工厂停止运转,我们就无法付清贷款,这些工厂和我所有的不动产就会被银行收走,结果是什么?”
塞萨尔点头示意阿雨请坐。阿雨坐下。
维克托说:“那我通知所有工厂停工,父亲,到法庭告他们!”塞萨尔惨笑:“告他们?奥古斯特卖布料给阿雨,一个买,一个卖,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没有违法。我们怎么能打赢这个官司?如果我们工厂停工,不能按时交货,按照合同,要对我们处以三倍罚款,维克托,你明白了吗?”维克托点头:“明白了。”
塞萨尔说:“还有什么?”阿雨说:“差不多就是这些。”塞萨尔身体又改成了后仰,说道:“我们之间的恩怨并没有真正了结,我对您做过的事情,现在一定还在您心里某个地方隐隐作痛。您对我做的,在我心里也是一样。所以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跑到我的办公室,为我提供这么多诱人的好事情?阿雨•周女士,说句实话,对我们之间的争斗,我已经很厌倦。如果您还有什么招数,就直接告诉我,咱们真刀真枪,痛痛快快地斗一场,哪怕我死了也就踏实了。”
塞萨尔说:“当时我并没有猜透她的想法,以为她为了争取席勒而故意压价,现在才明白,她留了这么一手!”维克托问:“您是说,奥古斯特家族是阿雨•周的同谋?”塞萨尔说:“没有奥古斯特家族的支持,阿雨•周做不了这件事。这说明,阿雨•周和奥古斯特家族是串通一气,一起来对付我的!”
阿雨说:“我提供的那些条件,看来您并不相信。”塞萨尔说:“当然不会相信,背后一定有阴谋。”阿雨说:“没有什么阴谋,不过确实有个小小的请求。”
塞萨尔咬牙切齿道:“她赔不了钱。那天签合同的时候,席勒在阿雨•周的帮助下,已经把我的价格压到远远低于市场批发价。她从那一刻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屋里很安静,维克托和经理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塞萨尔。
塞萨尔的脸色沉下去,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说:“我等着听,什么请求?”
维克托继续说:“可是,奥古斯特家族怎么会同意她这样做呢?除非她以很高的价格收购这些布料,赔钱卖给她的客户?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雨说:“请你们跟我到一个地方去。”塞萨尔冷静地问:“什么地方?”阿雨说:“我朋友林玉琪的墓地。”
维克托说:“可是,阿雨•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难道她花钱又从奥古斯特家族手上买了咱们的布料,再卖给她自己的客户?”塞萨尔还是没有说话。
此话一出,塞萨尔和维克托一愣,对视一眼,不知所措。塞萨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沉思着,而维克托则示威似的瞪着阿雨。阿雨不着急,安静地看着他,也看着塞萨尔。
塞萨尔比对着两份名单,脸色渐渐变得通红:“这说明了什么?”经理看看塞萨尔的脸色,没敢回答。维克托轻轻咳嗽一声:“说明,虽然阿雨•周一家工厂都没有,却按时给她的客户交货了。而她给客户提供的布料,是我们工厂为她生产的。”塞萨尔没有说话。
塞萨尔抬起头来说:“好,我去。”维克托说:“父亲,她是在威胁我们!”
塞萨尔死死盯着经理问:“阿雨•周给你留了一份她的客户名单?你身边还有吗?”经理递给塞萨尔另一份名单:“就是这一份,一个客户都不差。”
塞萨尔摆手:“我想我明白了阿雨•周的意思。正好我也有话要对林小姐说,我们走吧。”阿雨微笑起来。
经理递上一份名单:“这是刚刚送出去的布料到达的客户名单。您先看一下吧。”塞萨尔疑惑地看看经理,低头研究名单。他眼睛忽然瞪起来喊:“建国•黄?大洲•刘?中国人!天哪,这一定是阿雨•周的客户。”经理说:“是的,先生!在您收购我们工厂之前,阿雨•周女士曾经跟我谈过收购的事情。当时,她跟我说她有世界上最大的客户市场,那就是中国,相当于三十个意大利的市场……如果不是您的条件比她优厚,我的厂子可能就跟她干了。”
在林玉琪墓地,阿雨依偎在雷蒙怀里,眼圈红着。塞萨尔父子垂首站在墓前,神色肃穆。
塞萨尔说:“哦?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也许奥古斯特家族希望我们把布料直接送到他们的客户手上,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你尽快联系奥古斯特家族,跟他们确认这一点,让他们给我们补上一份新客户的名单就可以了。我们的布料不管送给谁,只要是奥古斯特家族认可,都没有问题。”
阿雨说:“玉琪我相信,今天我请塞萨尔先生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因为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看着我在普拉托所做的一切,你的心会跟着我的心一起慢慢发生变化。雷蒙说得对,爱是永恒的主题,恨不是……”
塞萨尔问:“你是说,我们这批布料,没有送到奥古斯特的仓库,而是送给了别人?”经理说:“是的。”塞萨尔说:“那是这个物流公司的责任。尽快跟他们交涉,严令他们把货物尽早运回来,否则会延误我们的交货时间。”经理说:“可是,A物流公司是奥古斯特家族指定的,他们说这是奥古斯特家族的指示。”
塞萨尔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进来说:“塞萨尔先生,有个奇怪的现象。我们几个工厂日夜赶制的布料,都是交给A物流公司,他们会按照奥古斯特家族提供的地址,直接运往奥古斯特家族在欧洲各地的仓库,然后再带回那些仓库签收的回执,表示我们的布料按时送到了。”塞萨尔问:“有什么问题吗?”经理说:“前面两次的运输没有问题,可最近发出的布料,却源源不断被送到另外一些陌生的地址去,那些客户不在奥古斯特家族提供的仓库名单上。”
阿雨说:“当然,我也替你给了塞萨尔先生一些教训,是教训也是反击,不是致命的复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塞萨尔先生已经明白这一点了。所以,你接着往下看吧,塞萨尔先生的心,也会跟我们一起慢慢变化……”
维克托说:“这就是她的报复?如果真是如此,倒也不是最可怕的。”塞萨尔摇头:“我担心这只是开始。”
塞萨尔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些湿润了。
塞萨尔疲倦地走进公司办公室,身后跟着同样疲倦的维克托。维克托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说:“父亲,我们的布料加工厂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地工作过。我担心这么高的强度,部分设备会出现问题。”塞萨尔说:“我早就说过,都是阿雨•周捣乱,让我白忙两个月不挣钱,还会把我的工厂累垮。这个阿雨•周,真是魔鬼!”
阿雨说:“塞萨尔先生,我想请您告诉玉琪,您的公司愿意帮助‘YU&QI’时装在意大利乃至欧洲的销售和推广。这是玉琪生前的意愿,请您现在就告诉她您的决定,好吗?”塞萨尔皱皱眉头,没有立即回答。
塞萨尔的汽车从巴尔餐馆门前驶过,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餐馆内的窗边。塞萨尔说:“停车,倒回去。”司机将车倒回去。塞萨尔看见窗边共进午餐的是阿雨和席勒,两人谈得融洽,偶尔夸张地做着动作。
阿雨说:“您知道,我本人完全有这个实力,可我觉得,由您来做这件事情,才是对玉琪最好的交代。这也许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席勒惊愕地看着阿雨问:“总经理女士?”阿雨说:“现在,我正式欢迎您来到普拉托服装批发市场,席勒先生。”
塞萨尔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阿雨看看塞萨尔,点点头,拉着雷蒙离开。塞萨尔说:“维克托,请你也离开一会儿。”
阿雨走到办公桌后,大咧咧坐在老板椅上。席勒见阿雨坐下,稍微愣了愣。秘书冲好茶,给席勒递上一杯。席勒看着杯子里的茶汤:“意大利女士也会冲中国茶?总经理先生看来是个中国迷。谢谢您,女士。”秘书说:“不客气。总经理女士,还有什么事吗?”阿雨说:“暂时没有,谢谢。”秘书走出去关上门。
阿雨和雷蒙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墓碑前,塞萨尔独自静静地站立。塞萨尔的嘴抖动着,诉说着,他的肩头有些抖动。一会儿,塞萨尔朝阿雨和雷蒙走来,他走到阿雨近前,点点头。
一个秘书模样的意大利姑娘进来,在席勒说话的时候,一直礼貌地站在一边没有开口,见席勒说完,礼貌地朝席勒点头微笑示意,并用目光征求阿雨的指示。阿雨说:“请给席勒先生冲一杯中国香茶。”秘书给席勒冲茶。
阿雨说:“谢谢您,塞萨尔先生。”塞萨尔说:“应该谢谢您,阿雨•雷蒙夫人。我先走一步,明天,我们就开始讨论‘YU&QI’时装在欧洲的推广和销售工作。”
席勒神色郑重起来,打开皮包,拿出几张印刷品。阿雨笑问:“这些是奥古斯特家族的介绍吧?”席勒点头:“是的,我想应该让总经理先生对我们的情况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阿雨•周女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多半是总经理助理或者是这里的部门经理吧?一会儿,还请您把对我们的了解,如实详细跟总经理先生介绍一下。管理这么大的市场,你的总经理先生一定很忙,不会有很多时间听别人唠叨的……”
阿雨说:“谢谢,塞萨尔先生。别忘了,在普拉托还有许多我们可以一起做的事情。”塞萨尔笑笑,与阿雨告别,和维克托一起走向汽车。
席勒脸上矜持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质问道:“没有工厂,您为什么要跟我签合同?您在这里没有摊位,那……您究竟是做什么的?”阿雨转身就走,并且笑着示意席勒跟上。席勒跟着阿雨走进办公室,脸色不太好看。阿雨说:“请坐,席勒先生。”席勒看看这个办公室,看看阿雨问:“这里是总经理办公室,您是要给我引见这里的总经理吗?”阿雨微笑着点头。
汽车里,塞萨尔父子看着不远处,阿雨和雷蒙站在林玉琪墓前。维克托问:“父亲,您刚才在林玉琪的墓碑前,都说了些什么?”塞萨尔说:“我向林小姐道歉,表示深深的遗憾和悔恨,真诚地请求她的原谅。”维克托默默点头。
席勒脸色开始不好看了,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样吧,一会儿看完您的摊位,我们去您的工厂看看好吗?”阿雨说:“事实上,我在这里没有摊位,也没有什么工厂。”
塞萨尔道:“我还说,阿雨•雷蒙夫人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以前我把她妖魔化了,我在跟一个妖魔战斗,就像堂•吉诃德那样。可是最后才明白,妖魔是在我自己的心里。这样的中国女人,不要试图做她的敌人,要做她的朋友。”
席勒有些不快地说:“还可以?也许我给您的订单并不大,可是……”阿雨笑道:“坦率地讲,您的订单的确不大,比这个订单大得多的订单,我也有一些,他们也一直来人来电话催问,我对他们的回答,和对您的回答都是一样的,还可以。”
在他们的视线里,阿雨和雷蒙迎风而立。
席勒问:“您的摊位想必位置一定很好吧?”阿雨笑而不语,指指前面,两人来到阿雨办公室附近。席勒说:“阿雨•周女士,刚才来这里的路上,我顺便到塞萨尔先生的工厂逗留片刻,他们正在保质保量地工作。而我和您的合同已经过去二十几天了,不知道订单完成的情况怎么样?”阿雨轻描淡写道:“还可以。”
阿雨看一眼墓碑说:“玉琪,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带你回家,一起回中国。”她说完和雷蒙走向汽车。
席勒边走边聊:“我明白您请我来的目的了。您是对的,奥古斯特家族控制了中欧的市场,这个批发市场,也许是奥古斯特家族进入南欧市场的最佳平台。我对此充满信心。我在欧洲还没有见到这么大、这么红火的批发市场。我决定要加入进来!”阿雨说:“如果您有兴趣,我会帮助您的。”席勒笑眯眯地问:“帮我租一个位置不错的摊位?也许还能便宜一些?”阿雨笑道:“都有可能。”
阿雨的脸上满是自信的微笑。雷蒙一直看着阿雨的侧影,欣赏着,沉思着。
阿雨和席勒四处走动着,市场里依然火爆。不时有人跟阿雨打招呼,阿雨也报以礼貌的回应。席勒看着阿雨笑道:“看来您的人缘很好啊,阿雨•周女士。我想去您的摊位看看。”阿雨笑笑:“好的,请这边走。”
他说:“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中国女人,阿雨。”
席勒眯起眼睛打量着市场的外观,频频点头说:“我已经从媒体上看到关于这个批发市场的报道,很令人振奋。这必将对南欧乃至整个欧洲的成衣批发与零售格局产生深远影响。走吧,我们进去看看!”阿雨笑着带席勒入场。
阿雨莞尔一笑:“回中国一定带上你!让你看看中国的大街小巷,万家灯火里面,到处都是我这么不可思议的中国女人。”雷蒙说:“是吗?可我只爱你一个。”
阿雨笑容可掬地站在普拉托服装批发市场门口等候,一辆汽车驶到。席勒先生从车上下来与阿雨握手。阿雨说:“欢迎席勒先生再次光临普拉托。”席勒说:“谢谢您的邀请,也谢谢您派人到机场接我。哦,这就是您在电话里说的那个批发市场?”阿雨回头看看庞大的市场点头:“是的,席勒先生。”
阿雨挽着雷蒙,不再说话,只是往前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