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顺说:“我周老顺打不出油死不闭眼,我要大睁着两眼找阎王老子算账,他不收我,就得让我打出井,打出好井!”“好,阎王爷等着你呢,你去找他算账吧!”赵银花走了。周老顺挥舞着两只手高喊:“石……油……石油!”
周老顺立在棺材上喊:“黄土地,你听到了吗?连阎王爷都怕我,我周老顺这一百来斤就交给你啦!我要打出油,我就钻到油井里头!”赵银花说:“周老顺,你是个疯子!”“我不是疯子,我是石油大王!”“对,你不是疯子,你是疯了!”
黄土高原上,回荡着周老顺的喊声。
赵银花说:“就你这样的,阎王爷见了也不会收你。”
第二天,周老顺一天不见人影。麦狗躺在炕上发呆。赵银花说:“我真是哪辈子欠了你们爷俩,一个没影,一个当哑巴。”麦狗说:“妈,你不用找我爸,我琢磨他三五天回不来,一定又是去找钱了。既然说什么都没用,就由着我爸折腾吧。”“再折腾这个家就没了。”赵银花说完,伏在床上呜呜哭起来。
周老顺说:“对,棺材就是装死人的。我周老顺为什么要躺在棺材里?我就是要死上一回!我不跳河死,不跳楼死,就是要死在棺材里。我要把死了的周老顺交给阎王爷,告诉他,我周老顺,死都死过了,还怕什么?什么都不怕了!”
麦狗也没安慰,起身收拾一下准备出门。赵银花抬头问:“麦狗,你也要走啊?”麦狗说:“妈,我一直没和你说,我现在在学校代课,今天是寒假后第一天开学,我得去上课去。”
周老顺笑了,两手一撑,身子往上一蹿,两脚踩到棺材帮上:“银花,你这话说得好,再说一遍!”赵银花说:“十遍我也敢说,棺材就是装你这样的,就是装死人的!”
赵银花一愣:“上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麦狗说:“这事说起来话长,等我有空再跟你说吧。”说完,麦狗拎着包走出去。
赵银花惊魂未定:“周老顺你真能气死人,好好的窑你不睡,你躺在棺材里!”周老顺说:“银花,你说,棺材是干什么的?”“棺材就是装你这样的。”
麦狗推着自行车走,突然一块石头飞过来,正打在麦狗身上。麦狗“哎哟”叫了一声,看到了许二窑,就问:“许二窑,你想干什么?”许二窑说:“不干什么,想看看我能不能扔准,没想到,扔得还真挺准的。”麦狗又推着车子走。
在赵银花的惊叫声中,周老顺从棺材里站起来叫:“银花!”赵银花说:“老顺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周老顺说:“你别害怕,我没怎么。”“你没事儿躺到棺材里干啥?”“福是人享的,罪是人遭的,棺材也是人躺的。”
许二窑挑衅不成,便来到麦狗跟前威胁说:“姓周的,我告诉你,以后你少惹禾禾。”麦狗一下子有些紧张地问:“我……我怎么了?”许二窑斜着眼睛问:“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啊?”麦狗摇摇头。许二窑气哼哼说:“禾禾病十几天了,连门都没出。”麦狗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赵银花又喊,周老顺还是不语不动。“老顺,你怎么就想不开啊!”赵银花哭着急忙朝棺材上爬。棺材里的周老顺突然睁开眼睛笑了一声,吓得赵银花“妈呀”一声从棺材上跌到地上。
“以后你再惹禾禾,我饶不了你!”许二窑说完,把麦狗的自行车踹倒就跑。
鸡叫了,赵银花起身看,麦狗在身边睡着,周老顺不见了。赵银花来到一号井工地上,四顾不见周老顺。她见那口棺材盖歪在一边,就来棺材前朝里面瞅,见周老顺两眼闭着躺在里面。她吃惊地喊:“老顺!”周老顺一动不动,两眼紧闭。
麦狗扶起车子,丢了魂似的推车往前走。麦狗来到学校,走上讲台讲课,发现禾禾的座位是空的,慌乱地说:“同学们,这一节课,自习。”他立在窗前,心神不定地朝远处望着。
林玉琪说:“托蒂公司托塞萨尔先生转告,他们对我们公司的产品非常满意,很快就会有更多的生意源源不断交给我们。阿雨,就像你说的,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放学了,麦狗推着自行车慢腾腾地从学校里出来,发现牟百富一动不动蹲在门口望着他。麦狗下意识地立住了脚,牟百富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在门口,像没看到他这个人一样。麦狗低下头,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鼓足了勇气朝前走,慢腾腾地来到牟百富面前说:“牟书记。”
雷蒙接过林玉琪拿来的合同,低头看起来。阿雨关切地看着雷蒙。雷蒙抬起头说:“合同非常规范,没有什么问题。阿雨,或许是你的坚忍不拔感动了对手,或许是感动了更厉害的角色——上天。看来你回普拉托发展是对的,这里是你最好的舞台,从此你们就可以一帆风顺了。”阿雨笑起来:“但愿吧。”
牟百富只是望着他不语。一时间,两个人对望着,谁也不说话。终于,麦狗受不了牟百富的目光,流泪道:“牟书记,我对不起禾禾,我不配当老师。”牟百富倒笑了:“麦狗,你年轻啊!什么叫年轻?年轻就是有股气顶着,敢吹大牛,敢喝大酒,天不怕地不怕。我也年轻过,张狂过。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
雷蒙说:“你似乎并不开心,阿雨?”阿雨摇头:“说不清。也许在国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尝过顺利的滋味,一下子太顺利,心里反而不踏实了。”林玉琪说:“阿雨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麦狗说:“牟书记,你这样说我更难受,地上要是有个缝我就想钻进去。”牟百富说:“要我说呢,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也不能全怪你,禾禾也有责任。我呢,更有责任啦。年轻归年轻,可年轻也不能什么事都做。你说是不是周老师?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有了这事,禾禾都不好意思上学了。”
第二天,阿雨把塞萨尔的事告诉了雷蒙。雷蒙不放心地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和那个分销商的合同?”阿雨说:“那个项目已经做完,托蒂公司的订单不大不小,完全符合我们的生产能力,对质量的要求很高,但并没有到挑剔的程度。他们的回款也很及时。就这样。”
麦狗说:“牟书记,我……我真的对不起禾禾。”牟百富盯着麦狗说:“对起对不起,那就看你的了。有一句话,你应该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要是你,会去看看禾禾的。有件事我本不想和你说,但又觉得不说不好。禾禾可能是怀上了。”
阿雨说:“那这顿饭,真该由我们来请您,塞萨尔先生。”塞萨尔笑眯眯地说:“好吧,我一点都不反对。”塞萨尔开心地低头吃饭,阿雨看着对方,若有所思。
牟百富转身走了。麦狗呆呆地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跟着牟百富,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前走去。
塞萨尔说:“托蒂公司是意大利首屈一指的成衣分销商之一,实力雄厚,口碑绝佳,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他们吧?”阿雨瞪大眼睛:“托蒂公司?您真的要把它介绍给我们?”塞萨尔笑着点头不语。
禾禾正在绣着一个东西。外面牟百富喊:“禾禾,你老师来了。”禾禾赶紧放下手中的绣品,躺到炕上拉起床被子蒙住头。麦狗来到炕前喊:“禾禾。”禾禾蒙头不语。麦狗道:“禾禾,你说话呀。”禾禾在被里呜呜哭起来。
塞萨尔微笑:“再多的道歉,都比不上一个实实在在的帮助。”林玉琪说:“您太慷慨了,塞萨尔先生!我们的公司正在起步中,确实很需要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分销渠道,需要跟更多的分销商建立合作关系。”
麦狗说:“禾禾,都是我不好。”禾禾掀开被子跪到炕上,一双手用力地捶打着麦狗:“你不好你不好,就是你不好!人家都病了,你都不来看一看。”麦狗不知说什么好:“禾禾,我……”
塞萨尔说:“为了更好地表示我的诚意,我想把跟我合作多年的一个分销商介绍给你们。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阿雨和林玉琪对视一眼,都很惊讶。林玉琪:“这,我们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塞萨尔先生。”
禾禾说:“周老师,不,麦狗,咱俩成亲吧!”麦狗吃惊:“成亲?这太突然了!”禾禾含情脉脉:“俺都是你的人了,要不成亲,俺怎么见人啊!”
阿雨说:“这是一个美好的提议,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塞萨尔先生,我们万里迢迢从中国来到意大利,只是想在这里扎根,跟当地人和谐相处是我们美好的愿望。既然您愿意主动跟我们交朋友,这真是求之不得。谢谢您。”
麦狗说:“禾禾,我头里边太乱了,你让我想想。”禾禾撒娇:“俺不要你想,俺要你成亲,俺就要你成亲!”
塞萨尔正襟危坐在巴尔餐馆内,阿雨和林玉琪坐在他对面。塞萨尔说:“个体之间的差异和误解,是人类历史上几乎所有悲剧的导火索。对于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说,只是真诚地希望从今天开始,我们做朋友,和平共处。不知两位优雅的女士是否同意我的提议?”
麦狗皱眉:“禾禾,我拿什么和你成亲啊?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禾禾说:“我不要钱,我就要你。”麦狗抱住禾禾哭了。
阿雨不知塞萨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人家发出邀请,她们自当前往。
牟百富心里自然是乐意的,他在东窑招待麦狗。禾禾和麦狗坐在一旁。牟妻说:“周老师,快坐吧,现成饭,没什么好吃的。”牟百富给麦狗倒酒,麦狗接过酒瓶子:“牟书记,我来。”
紧接着,塞萨尔给阿雨来电话说:“请阿雨和林玉琪两位‘优雅的女士’吃饭,冰释前嫌。”林玉琪说:“阿雨,连塞萨尔都要请我们吃饭,看来在普拉托,没有人再敢轻视我们了。”
牟百富说:“麦狗啊,你来看禾禾,我感谢你。你没来的时候,她一天躺到晚,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你一来,满天乌云都散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禾禾见到你,又是秧歌又是戏的。她看上你,我高兴。来,喝一下。”麦狗说:“牟书记,我们家现在……”牟百富说:“我都有安排,你和禾禾就在我这成亲,西窑,就是你们的新房。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
雷蒙握住她的手说:“不要忘了,雷蒙是收费的。”阿雨也逗趣:“在签雇佣合同之前,有件事我必须了解清楚,请问您有合法身份吗?”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麦狗说:“牟书记,成亲的事,我还没和家里说,我得和我爸我妈商量一下。”
阿雨事业迎来碰头彩,她的爱情鸟儿也悄悄飞来。雷蒙忍受不了相思之苦,来到普拉托开办了律师事务所,一切安排好之后他来见阿雨。他盯着阿雨笑道:“我的律师事务所开张了,但是苦于没有一个漂亮的开场,不知能不能跟得上两位女士在普拉托的节奏,能不能胜任贵公司的法律顾问一职?”“这样的话不许再说,我已经对你无以为报了!”阿雨笑着伸手说,“我们正式邀请雷蒙先生出任我公司的法律顾问,今后公司所有相关事宜,都请雷蒙先生费心照料。”
牟百富说:“现在社会,婚姻自主,禾禾和你的事,也没和我商量,我这不也高高兴兴的吗?你们成亲的事,我全包了,你家老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来,喝……”
奥诺雷打开了一瓶香槟酒,用泡沫向众人喷去。众人嘻嘻哈哈地躲闪着,乐成一团。奥诺雷把香槟酒倒在香槟酒杯中,众人举起酒杯,阿雨领头,大家齐声喊道:“祝奥诺雷先生下一季时装设计成功!”奥诺雷开心地大笑道:“阿雨•周女士,也祝您制衣公司生意兴隆,给我们大家赢得财富!”
麦狗喝着酒,却是满脸的阴云。
阿雨、奥诺雷、莉迪娅、奥诺雷的助手、赵大明兴高采烈地聚在设计室里。
天亮了,麦狗还在睡,赵银花把麦狗推醒:“麦狗快起来,你今天不去上课?”
林玉琪说道:“怎么不能?钱都把咱们公司的账户挤爆了!”阿雨若有所思地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款……我明白了,他们料定这批货肯定好销,不会积压,想争着接第二批货。”林玉琪欣喜地点头。阿雨说:“这只是个开头,玉琪,等着吧,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麦狗很不情愿地爬了起来。赵银花问:“你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真丢魂了?”
阿雨正在办公室看奥诺雷时装设计图,林玉琪兴冲冲地跑进来说道:“阿雨,销售商和零售店把货款全打回来了。”阿雨有点不相信:“不能吧?”
麦狗想了想说:“妈,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赵银花问:“什么事?”麦狗实在张不开口。赵银花说:“你这像变了个人似的,急死我了。”
奥诺雷说道:“它能成功,主要还是您的功劳,多亏您不断向我提建议,不断帮我修正它。”他把设计图递给赵大明说:“这是给您的设计图。”阿雨对赵大明说:“赶快安排,马上开干。”
麦狗刚要说,赵银花的手机响了,她接电话:“喂……什么?靖边?你个死老顺,你又从哪弄的钱啊……行行,我马上过去,过去我非掐死你不可!”
奥诺雷拿着时装设计图和效果照片兴冲冲地走进来说:“阿雨•周,我设计的这一季时装市场版修改完了,您看这是效果照片,怎么样?”阿雨接过来看了,感激地说道:“奥诺雷先生,太完美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谢谢您!”
赵银花挂断电话,对麦狗说:“你爸又不知从哪弄来了钱,说要去靖边开油井,让我们马上过去。”麦狗说:“我去不了,还得去学校上课呢。”
赵大明说:“简直不敢想象,国内的布料现在能纺得这么好,达到一百五十支纱的细度,和意大利的产品没什么两样。”阿雨说道:“咱们以后就从阿蓉姐的纺织厂那儿进货。这些坯布价格只有意大利产的三分之一,可以给咱们节省下不少钱。”
赵银花想了想说:“那你先在这边待着,我过去看看,要是你爸再胡来,我一定把他拖回来,咱一家人回温州。”麦狗说:“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待着。”
为了压低成本,阿雨从国内进口布料,她和赵大明等人把成卷的坯料拉展开检查有无纺织疵点。赵大明一指面料说道:“看这儿。”“这是线头。”阿雨趴上前一看,说着将线头拿掉。
赵银花皱眉:“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对了,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麦狗说:“没事,你先去吧,等你回来再说。”
阿雨说道:“二十年前我打工的意大利餐馆,如今被咱们温州人接了手。费洛朗制衣公司也是因为竞争不过咱们温州人才倒闭。如今有不少意大利人在和咱们竞争中败下阵来,他们心里肯定对咱们不满,咱们再不给他们工作机会,他们能不反感咱们吗?咱们不能光看眼前利益。小苗要长成参天大树,必须把根深深地扎在土里。咱们制衣公司要想在此长久立足,发展壮大,必须融入当地社会里,融入到意大利人中。”
隗队长和周老顺坐在一辆轿车里,后面跟着装设备的大卡车。隗队长拿着那个大烟斗说:“周总,到陕北搞石油的老板,这些年我见到不少,像你这么不屈不挠的,你是头一个。就凭这,我也得亲自带队去靖边。”周老顺说:“隗队长,有你在,我就放一万个心了。”
阿雨说道:“我特意多招一些咱们温州老乡,这些人能吃苦,关键的时候咱们可以领着他们冲。”赵大明说道:“多招人就会多增加成本,这是做赔本生意。”
车到靖边停下。两人下了车。周老顺问:“隗队长,这地方怎么样?”隗队长说:“看过勘测图,再实地看,这地方没问题,应该能出好油。”
阿雨说道:“那不是懒,是愿意享受生活,等咱们有钱了,下一辈长大也是一样。”赵大明说道:“还有,想撵他们走,光辞退费就得花一千多万里拉。咱们一旦有了订单,为了抢占市场,得昼夜加班,你招这帮享受生活的爷,到点儿就下班,到时候赶不出活儿来怎么办?”
隗队长指挥工人卸设备。周老顺躺到了地上,把身体伸展成一个“大”字。
赵大明压低嗓音说:“阿雨姐,你怎么能招意大利人?”阿雨说道:“我打算让意大利人占咱们招工人数的一半。”赵大明惊讶地说道:“我的个老天爷,我怎么看你像是喝雨水长大,净讲天上的话,不着人间的边际。你不知道吗?意大利人懒,不愿吃苦,星期天要休息,不愿加班。”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有信天游的旋律隐隐响起,在天地间回荡不已。隗队长来到跟前,周老顺还躺在那里不动。
彼得不甘心地辩解道:“我还没有熨完。”阿雨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我做过熨衣工,您会不会干,干得怎么样,我一看就知道。您被录用了。您先到外面稍等片刻,等我面试完其他人,就到我办公室签用工合同,明天一早您就可以来上班。”彼得高兴地走了。
隗队长问:“周总,你这是整的什么景啊?”周老顺说:“听油叫。”“油还能叫?”“隗队长,别看你是钻油的,可油叫你肯定没听到。油是什么?油是个活物,要不,怎么钻个窟窿就能冒出来?不信,你也躺下听听。”
彼得脱下外衣,按照熨制成衣的标准铺在熨衣台上,操起蒸汽熨斗动作熟练下手准确地熨起来,他刚熨完了一片衣襟和袖子,阿雨说:“行了,彼得先生。”
隗队长笑着:“周总你真还神了,隔着几百米的黄土能听到油叫声!你是想油想疯了。”周老顺说:“这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上次换钻井那里,就听不到油叫,这地方,我一躺下,就听到油叫了。这地底下,没准儿就是一条油河,像黄河那么大的油河。”
阿雨问:“您是服装工会的会员吗?”彼得点了点头。阿雨又问:“您在费洛朗制衣公司都干过什么?”“缝制、熨烫、品质控制、后处理,样样工序我都干过。”“可以让我见识一下您的能力吗?比如熨一下自己的上衣。”彼得点点头:“行。”
隗队长说:“好,希望是这样。”周老顺说:“隗队长,你不听听?”“好,我也听听。”隗队长就和周老顺一样躺到了地上,把手脚也伸开成一个“大”字,把耳朵贴到了地上。
阿雨问意大利人彼得:“彼得先生,您在制衣业干了多少年?”彼得说:“十七年。高中一毕业我就进了费洛朗制衣公司,一直干到前年,它被温州人挤垮。”
周老顺问:“听到了吧?”隗队长说:“听到了,那石油还高声喊叫,周总,周总!”周老顺哈哈大笑着在地上滚,他越滚越快越滚越快。
阿雨回到公司后,与林玉琪、赵大明商量招兵买马的事儿。面试工作由阿雨和赵大明负责,参加应试的工人很多,除了几个意大利人外,其余都是中国和北非人。
周老顺决定在靖边大干一场,靖边县城最豪华的饭店门前车水马龙,门口立着一个牌子,上写:周老顺欢迎你!陆续有客人进门上楼。隗队长问服务员蓝花花包房的位置。服务员说:“几位是周老顺先生的客人吧?这边请。”四眼走进来问:“请问,山丹丹在哪儿?”服务员说:“欢迎您的光临。上楼,左拐。请。”
阿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赵大明一瘸一蹦地在后面追着喊道:“阿雨姐,等等我,我也是股东了,想知道公司下一步怎么经营……”
隗队长领着几个人走进颇具陕北风格的蓝花花包间,不见周老顺的面,就说:“这个周老顺,张罗请客,客到了,他请客的不到,等他来了,罚他的酒!”正说着,屋外一声吆喝:“上菜了!”
阿雨说:“你需要一个真实的感觉吗?”赵大明急切地说道:“太需要了。”“那我就给你!”阿雨说着狠狠地踩了赵大明脚背一下,“我叫你跑!”赵大明疼得“哎呀”一声叫出口,弯下腰走不成了。
一长排服务员,每人手中托着一个大盘,排着队一直走进蓝花花包间,将菜盘摆满了桌子。周老顺一身厨师打扮,进门就抱拳:“赵总,曲工,孙主任,还有各位,真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阿雨认真地说:“我已经把费洛朗制衣公司正式更名为AYUWENZHOUH制衣公司。我和林玉琪占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另百分之二十为奥诺雷先生所有。等我和林玉琪还有奥诺雷先生商量一下,把我的百分之四十股份让出百分之十给你,作为对你的感谢。”赵大明神情恍惚地说:“天啊,我刚才还在为吃饭、为工作犯愁,现在转眼成了制衣公司的股东,我……我这不是做梦吧?”
隗队长问:“周老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曲工说:“周总,不当石油老板,当厨师了啊?”周老顺说:“曲工,让你说着了,今天,就是我当厨师了。为什么呢?大家在靖边也好,陕北也好,吃的都是当地的味道。我今天想让诸位尝尝瓯菜,也就是我老家的温州菜。”
心情一好,连天空都比以往更晴朗明亮。阿雨跟奥诺雷签完合同后,脚步轻盈地在街边漫步,路过银行时不经意发现赵大明在ATM机上取款。阿雨急忙走上前问:“这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赵大明说道:“我跑到热那亚躲风头,那儿没几家制衣公司,我找不到活儿干,觉得风头过了就又跑回来。想吃饭兜里没钱,就剩卡里的那点儿钱了。阿雨姐,我真没有给你造成任何损失?还在关键的时候,帮了你的大忙?”
隗队长吃惊:“怎么?你的手艺?”周老顺说:“见笑了。在这里,我可不是给温州菜做广告,只是想让大家尝个新鲜。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瓯菜,是浙江菜的一个特殊品种,以海鲜为主,口味呢,讲究清鲜滑嫩,淡而不薄。上手做起来,又讲究二轻一重,哪二轻?轻油、轻芡。哪二重?重刀工,重菜的样式精巧、美观。”大家听了一起鼓掌。
阿雨微笑着说:“与天才合作,是聪明人的选择,对此我充满信心。”奥诺雷说:“我相信,跟您一起工作,将是非常愉快的旅程。”
隗队长说:“周总,从前只知道你能当老板,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能当大厨!”周老顺抱拳:“献丑了。诸位听着我讲得好像挺清楚,做起来也就马马虎虎。”曲工说:“周总这么谦虚,还能不进步啊!”
阿雨笑吟吟地看着对方:“说实话,我也看重这一点。”奥诺雷放下手里的画笔,认真地看着阿雨说:“您真正打动我的,不仅是您那天就那么单枪匹马跑到我工作室的勇气和激情,不仅是您最早发现我和鼓励我,给我描述的灿烂远景,也不仅是您付给我的优厚期权条件。最主要的是,您的经历打动了我。我是个孤儿,从没有科班学过时装设计,我能在普拉托站稳脚跟,和您一样完全是靠个人奋斗。这也许就是咱们俩在心灵上有相通之处的原因。我相信阿雨制衣公司一定能取得成功。”
周老顺说:“进步不进步不敢说,我先向诸位介绍一下。这是三丝敲鱼,为什叫敲鱼呢?就是做鱼的时候,先要特制的锤子把鱼肉槌敲成薄片。别看这敲,可有些讲究了,你敲重,鱼肉敲烂了,敲轻呢,滋味就差了。这一道呢,叫蒜子鱼皮,大家会说了,蒜子算什么好东西,鱼皮有什么好吃的?这我就得废话几句。这鱼皮不是一般的鱼皮,是鲨鱼皮加上大蒜烩烹而成,就这道菜,听说古时候有个大医生叫李时珍的,还有一本书叫《本草纲目》,专门讲这个蒜子鱼皮。反正好吃还保健,用现在时兴的话说,是绿色食品。今天我请到的各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我周老顺就是有三头六臂,又能做出什么好菜来?没办法,就只好小打小闹,请大家吃点绿色的吧。”大家鼓掌叫好,暗暗称奇,这周老顺真是奇人。
奥诺雷诚恳地说道:“这些天我的身边挤满了制衣商,耳边全都是溢美之词。他们开出诱人的条件,几乎让我改主意。可是,阿雨•周女士,万能的主不会让我变愚笨,我非常清楚那些制衣商谁也不会像您这样支持我,看中我。他们看中的是我一时的成功,会给他们创造多大的市场价值。”
隗队长说:“周老板,别人都坐着,你还站着当解说员,坐下讲。”周老顺坐下说:“肚里没墨水,我再讲也讲不出啥名堂,只是请诸位尝尝而已,见笑了。”
阿雨接过合同,低头看着:“也许会有不少人觉得您太草率了,奥诺雷先生。”
隗队长说:“周总太客气了,这一桌子菜,让人长见识!”周老顺说:“见笑了。服务员倒酒,白的、啤的、红的,每个人都给倒上。”隗队长说:“周总,三种酒?你不想叫我们出门了?”周老顺说:“不是有句话吗?叫酒逢知己好,三种全会都干了!”大家哈哈大笑。
奥诺雷说:“思考这个合同我已经花了足够的时间,事实上我已经签了,只要您签上您美丽的名字,我们就成了合伙人。”
周老顺举杯:“在座的都是我的老师,对于石油,我是白帽子,也就是有一股热情。幸好大家都是陕北最好的专家,一切的一切,我都听你们的,说到底,我是服务的,给你们服务,给陕北人服务。就像今天我下厨房,称不上大厨师,连二厨师也称不上,就算个小跑吧。”话音一落,众人共同举杯。
奥诺雷一个人坐在餐馆旁,拿着笔在记事簿上入神地画着设计构思速写。阿雨走到奥诺雷对面悄悄坐下看着奥诺雷工作。奥诺雷画成,抬起头看到阿雨,惊讶地说:“您迟到了,阿雨•周女士。”阿雨说:“我是想留给您时间思考。”
隗队长笑道:“陕北敢用你这么大牌的小跑吗?”曲工说:“你周老板这么大的老板,亲自上灶,我们想干不好都做不到啊!”
奥诺雷说:“塞萨尔先生,您真的提醒了我。时间到了,如果你没别的事儿,我现在就要去签这个合同。”塞萨尔在旁边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见奥诺雷等着关门,只得走了。
周老顺说:“吃菜吃菜,尝尝温州菜。诸位,大家慢用,山丹丹包房还有一桌,是我温州的老乡和朋友,都是大老板,我得过去露露脸。”
奥诺雷说道:“正相反,是她最早发现我的商业价值,给我的火苗加了一些必要的助燃剂。”说着他耸了耸肩,“我已经当过一次傻子,被您当枪使,去打一场赢不了的官司。您不必再劝,我已经被阿雨•周的坦诚、大度、精明和独到的眼光折服。”塞萨尔急切地说:“你们已经签合同了?我有必要提醒……”
四眼、何卫兵、吴大发、程天才围坐在山丹丹包房桌旁吃饭。何卫兵说:“四眼,这周老顺怎么回事?把咱弄这来了,老半天还没让见面。”四眼说:“就是,一会儿他过来了,饶不了他。”
奥诺雷说:“阿雨•周女士已经在做了。”塞萨尔一听急了:“您怎么能和偷您艺术才华的贼一起合作?奥诺雷先生,天才每犯一个错误,都是在天才的火苗上泼洒一盆污水,而您的这个错误,不客气地讲,已经快让那火苗熄灭!”
四眼等人正吃着喝着,周老顺走进来说:“诸位,我来晚了,多多包涵。”四眼说:“大厨来了,手艺不错啊!”周老顺说:“谢谢老师夸奖。一副肠子两下挂,旁边蓝花花房间我请了钻井界的不少专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敢得罪,就在那边喝了几杯。来晚了,我先自罚一杯。”周老顺一饮而尽,服务员又给倒酒。
奥诺雷看着自己画的时装效果图,得意地笑道:“我记得一年前您对我的评价不是这样。不光是您,昨天那些制衣商们,以往对我的评价也都差不多。”塞萨尔说道:“人总是在变。这么漂亮的艺术创作,一定要变成服装实物,让人们认识它,赞誉它,享受它,给您带来荣誉和财富,这件事由我来做吧。”
四眼说:“老顺,你请这么多专家,这次是十拿九稳了。”周老顺说:“不能总在一个地方摔跟头,这次肯定能成。吃菜,吃菜。”四眼问:“老顺,真是你的手艺?”周老顺笑道:“你以为是谁的手艺?你的?”
“天才就是天才,您的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地落到该落的位置,构成一幅难得佳作。”
四眼说:“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会吃不会做。你呢,我想也不会比我强到哪里去。”周老顺说:“不是我的大厨,我敢戴这顶帽子?”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奥诺雷趁热打铁、全身心投入到服装设计中,他自然备受塞萨尔的关注。塞萨尔来到奥诺雷的设计室,边看他画时装效果图,边恭维说:
四眼说:“你那两下我还不知道,玩喷火木偶是把好手,当大厨,怕还不一定能赶上我。一定是嫂子的手艺吧?”“她?她还没来。”
奥诺雷的时装设计发布会成功举办。电视节目主持人介绍道:“昨天时装设计师奥诺雷成功地举办了新一季的时装设计发布会,发布会取得了空前成功,媒体和时装设计评论家都给予高度的评价,称奥诺雷先生是时装界爆发的超新星,他的光亮必照亮米兰、伦敦、巴黎这些世界时装设计之都……”
李跃进说:“老顺,这么大的事,你不让嫂子来,在这有小蜜了吧?”周老顺笑着:“小蜜?不错,这口井就是我的小蜜。你嫂子为什么没来?我原本就没告诉她,想等出油了给她个惊喜。”
奥诺雷自负地笑了:“现在我想签那个合同,阿雨•周女士。”阿雨说:“好啊,不过咱们也可以选一个更好的日子。”奥诺雷会意地笑了:“跟你的合作就是充满了激情和创意,我决定,时装发布会成功之日,也是我们正式合作的开始!”
何卫兵说:“老顺,你把哥几个找来,肯定有事说,你先说事,别光喝酒。”
奥诺雷如释重负地说:“好,全干完了,收工,等着时装发布会惊艳亮相吧。”阿雨说:“我敢保证,肯定会引起轰动,您的天赐艺术才华会被更多的人认可。”
周老顺说:“我开油井的事大家都知道,四口井都没出油,但我周老顺不放弃。我在靖边这口井,请的是最专业的勘探队和打井队,一定能出油,我手底下款不够了,哪位兄弟手上宽裕,开付开付要饭的,借也行,入股也行。”
“好主意。”奥诺雷说着,兴奋地捻手指打了一个响,“就按您的意见办。”阿雨拿起时装设计效果图,在上面做了标记。
四眼说:“你这是捧着金碗要饭。可惜我借同学的钱全投在井上,现在要是有钱,我投它个几百万。”吴大发说:“我投二十万。”程天才说:“我五十万。”
奥诺雷把布片往莉迪娅肩上一耷,说道:“把它拿掉?”阿雨说:“那这儿就有些秃了,不如单独给它上浆,让它硬起来,既保持原来的好效果,又不会乱动。”
何卫兵说:“我没那么多的钱,少投几个吧,投七十万。”
阿雨盯着看了一会儿,用手拿起莉迪娅肩上垂下的长长装饰布片说:“静态看这个装饰布片非常漂亮,也和您设计的这个系列时装的飘逸特点很吻合。但它的位置靠近腋下,莉迪娅将来在T型台走起来,就怕它往后飘,夹进腋下,这样反到起了副作用。”
周老顺说:“好,二十万,五十万,加上七十万,一百四十万,够了。”四眼说:“老顺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像你这么贪心,说不定哪一天,这陕北就叫你钻成筛子眼了。”周老顺说:“但愿如此!”
早晨,阿雨、奥诺雷还有模特莉迪娅在设计厅工作。莉迪娅在试穿奥诺雷设计的时装,奥诺雷说道:“亲爱的,把身体转九十度。”莉迪娅在两人面前转动着身体。奥诺雷眼睛发红,嗓音发哑地问道:“怎么样?完美吧。”
周老顺端着空酒杯进蓝花花包房。曲工说:“周总,听说你还能唱几口瓯戏,来一段呗。”周老顺说:“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我哪会唱什么戏。”隗队长说:“鸭子能上架,就该上架,来一段。”
阿雨说:“玉琪,回来回来,不放。我上次让警察罚我噪音污染罚怕了,再不放鞭炮。”她下凳子后退几步,得意地看着公司的铜牌,然后一个助跑跳起来,用手拍一下铜牌。铜牌发出“咚”的响声。阿雨大叫道:“重打锣另开张啰!”
“那好,你们不怕耳朵遭罪,我就唱几句。”周老顺模仿《杀狗记》中杨月真腔唱:“老爷容禀!我孙家,本是个,书香门庭,兄弟俩,互敬爱,和睦相亲。可叹是,夫君他,结交坏人,明教唆,暗挑拨,引坏夫君。二叔他,时相劝,夫君有恨,将二叔,赶出门,寒窑栖身。”
阿雨嘴里模拟鞭炮爆炸的声音:“啪啪、噼噼啪啪……”她踩着凳子摘下费洛朗制衣公司的铜牌,换成AYUWENZHOUH制衣公司的铜牌。林玉琪在旁边说:“看你费那个劲儿,干脆放挂鞭炮得了,上次剩了一挂,我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