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都尔说:“赛马中的冠军马都是跑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您不试怎么知道不行?”阿雨说:“我对时装一窍不通,有的只是说不清楚的灵感。”
周一上班,卡都尔把一小摞服装设计效果图递给阿雨说:“这是一家制衣公司冬装设计,设计师是我以前的学生,想让我帮他把把关。您先看看,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直接拿彩笔标出来。”阿雨接过这些图犹豫道:“我?能行吗?”
卡都尔说道:“灵感对艺术而言最为重要,是艺术之魂,是艺术活下去的心。没有灵感,再多的努力也白费。爱迪生先生的体会是,成功是九十九分汗水加一分灵感,而灵感最重要,它远远胜过九十九分汗水。”
奥黛特用彩笔迅速在记事簿画好了时装效果图速写,递给卡都尔看。卡都尔看了一遍:“OK。”他把记事簿还给奥黛特,站起来说,“谢谢大家,你们每一个人都干得非常出色。今天是周五,就干到这儿吧。我请客,请大家到银塔餐厅吃顶级大餐。”大家高兴地欢呼起来。
阿雨拿着这些图站着没动。卡都尔把手轻轻放在阿雨后背,一边慢慢地推着她朝门口走去,一边道:“您就大胆试吧。卓别林先生把一个小丑的角色演成了大艺术家,人们问他成功的秘密是什么,他说人必须有自信,这就是成功的秘密。”
卡都尔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道:“让她弄完,请继续,阿雨•周小姐。”阿雨很快调换完。卡都尔又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说道:“好,就这样搭配。您快记下来。”奥黛特一脸惊喜地看看阿雨,阿雨朝她笑笑。
阿雨连夜看那些时装设计图,并把自己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用彩笔标出来。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拿着那摞时装设计图走进来,嗓音沙哑地说道:“早晨好,卡都尔先生。”卡都尔说道:“早晨好,阿雨•周女士。”
阿雨寻思了一下,走了过去,把安的帽子戴到了索菲的头上。索菲的帽子戴在了贝娅特莉丝头上,贝娅特莉丝的帽子戴在了安的头上。手拿彩笔和记事簿做着记录的奥黛特看见了,她赶紧跑到阿雨身边,一脸担心地低声说:“阿雨,全错了……”阿雨停下手,回头看着卡都尔。
阿雨说:“这些时装设计图我看完了,感觉不合适的地方,我都做了标示,不知对不对。”“啊,是吗?”卡都尔说着接过图一张张看着。阿雨紧张地看着卡都尔。卡都尔看了几张满意地说:“嗯,干得不错。您眼圈发黑,嗓音发哑,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为工作没有休息。”阿雨笑了。
阿雨、奥黛特等人或坐或站,守在卡都尔身旁。卡都尔端详了好一会儿,对阿雨说道:“把安的帽子换给贝娅特莉丝,奥德蕾的帽子戴到安的头上,贝娅特莉丝的帽子由奥德蕾戴。”
卡都尔看完图,赞不绝口地说道:“很好,非常好,您再一次让我欣赏到您的时装设计天赋。您可以回去休息了,我要给您加工资,调换岗位。”阿雨说:“谢谢卡都尔先生,不用,您只要继续用我在公司工作,我就非常满足了。”
她们身上穿着同款式但不同颜色的时装,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不同样子不同颜色的帽子。卡都尔坐在椅子上,端详着这四个模特。
卡都尔和奥黛特朝外走,路过展示厅时,他们来到门口探头朝里面望,见阿雨正在拖地,汗水把后背的衣服湿透。
阿雨做梦也没想到,她通过雷蒙会认识奥黛特小姐,又通过奥黛特小姐认识了服装设计大师卡都尔先生,并在他手下工作。这天,阿雨陪着卡都尔先生来到宽敞明亮的设计展示厅。安、奥德蕾、贝娅特莉丝、索菲四个模特正在试穿时装。
卡都尔问道:“是您安排她打扫卫生吗?”奥黛特说道:“没有,您已经安排她回去休息了,这是她自己要干的。”卡都尔继续看着阿雨工作的背影没有动。奥黛特提醒道:“卡都尔先生,您和客户约会的时间快到了,日本人很刻板,他们不喜欢迟到。”卡都尔一边走一边说:“我不喜欢日本人,他们都是一些没有灵魂,只知道赚钱的机器人……”
林玉琪说:“阿雨,衣服都卖光了,咱们刨掉费用,净赚了不少。”阿雨点头:“比我上班工资还要多得多。”“这是谁的功劳?你阿雨的还是卡都尔的?”“当然是卡都尔先生的功劳。他那么一点拨,阿雨就开窍了。”
设计室宽大明亮,几个设计师正趴在设计板上工作。卡都尔走来走去,端量着每一个设计师的设计。他来到弗朗西斯身后,看了一会儿,说道:“腰线再高一点儿。”弗朗西斯后退了几步,端量了端量,然后上前一指新的腰线位置,问道:“您的意思腰线在这儿吧?”卡都尔说道:“对,在这个位置上,您看,腰提上去了以后,就会显得模特腿更修长,更性感,这样效果不就更好吗?”
露天跳蚤夜市灯火通明,摊位众多,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阿雨和林玉琪的摊位上很热闹,买衣服的显然多起来。两人忙得很高兴,互相挤眉弄眼。
弗朗西斯马上修改。卡都尔见他的手哆嗦着,问道:“您病了吗?”“没有。”
林玉琪有些担心地说:“阿雨,卡都尔的设计是最天才的设计,你这么一改,会不会更没人要了?”阿雨说:“卡都尔先生的衣服样式,必须要采用相应的高档布料才有效果,可我们现在用的只是一般布料,再用人家的原样,肯定是不伦不类,不高不低,所以没人感兴趣。现在我改了这几个地方之后,应该没问题!”
“昨晚您是不是又喝醉了?”弗朗西斯尴尬地笑了笑。
阿雨又动脑子了。她在租住处的桌面上,摆开那几件拆开的卡都尔时装,边上是一张张标注尺寸的草图。阿雨拿了一支笔,在草图上做着改动。林玉琪踩动缝纫机,边上是阿雨新改过的草图。
卡都尔说:“弗朗西斯先生,喝酒是您的私生活,应该得到尊重。但您不能影响工作,否则您的前程就会让酒精溶解掉。”
林玉琪说:“那些时装让我们糟蹋了,早知道还不如自己穿着过瘾呢。”阿雨说:“不该这样啊,卡都尔的样式,五分之一的价格,巴黎的女人都是傻子吗?”
阿雨戴着乳胶手套跟奥黛特进来问:“卡都尔先生,您找我?”卡都尔看着阿雨微笑,上前给她摘下手套丢到一旁说:“您是个很有时装设计天赋的人,在我这儿不能被埋没,我要送给您个惊喜。”阿雨眨一下眼,示意请说。
傍晚,阿雨和林玉琪在露天市场摆摊卖时装。逛夜市的人很多,驻足她们摊位的人很少。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人流,很是失望。
卡都尔说:“从今天起,您就是这里的设计师了,在这巴黎时装界人人向往的宽敞明亮的设计室里,从此有属于您的一席之地。”弗朗西斯感叹:“您太幸运了。”阿雨愣了:“您叫我……当设计师?”
阿雨和林玉琪说干就干,她们把卡都尔的时装摆在桌面上,林玉琪拿着剪子要拆开它,试了两次都不舍得,又换阿雨。阿雨取过剪子,毫不犹豫地下了手。时装被完全拆散,两人拿着尺子比量着,又根据尺寸画草图。两人在缝纫机上工作着,边上是标注尺寸的草图。林玉琪说:“要是我们的衣服卖不出去,这些时装可真是糟蹋了,穿都没法儿穿。”阿雨操作着缝纫机,一言不发。
卡都尔得意地说:“怎么?您生活在法国没感觉到吗?这儿是自由平等的国家,只要您有天赋,坚持奋斗,一切皆有可能。创立YSL品牌的伊夫•圣洛朗您听说过吧?”阿雨说:“我到您公司工作后,听说过这位时装设计大师。”
阿雨说道:“你提醒得对,这事儿要是传到卡都尔先生那儿,肯定对我影响不好。哎呀,你说急人不急人,手拎着猪头竟然找不到庙门……”林玉琪说道:“正好我刚刚辞工,还没找到活儿干,干脆就到跳蚤市场去摆摊。以前我们在制衣厂打过工,会做衣服,扒这些时装的样子做它一批,到时候肯定赚钱。”
卡都尔说:“他没受到过正规时装设计培训,靠自己对时装设计的天赋,从学徒干起,最后成为一代时装设计大师。”阿雨说:“我不知时装设计从哪儿下手。”
阿雨说道:“我就是要穿,有三五件就足够,也不需要这么多……嗯,卖给谁呢?服装店?”林玉琪直摇头:“不行,服装店一看咱们俩是中国人,十有八九会觉得咱们不该有这么多的高档时装,会认为这些东西来路不正。法国人认死理儿,肯定要报警,警察会找到卡都尔时装设计公司核实。”
卡都尔说:“其实很简单,您只要把您大脑中想象的最漂亮的时装,拿笔画出来就行。”阿雨说道:“我不会画画。”卡都尔说:“这样吧,奥黛特小姐是我得力的助手,我请奥黛特小姐辅助您,您只要把您头脑中,漂亮时装的感觉说出来,她负责给您画出时装效果图。”
“对啊,我就是这个想法。”
卡都尔把阿雨领到一个空位前说:“这儿就是您施展才华的舞台。”设计台旁边放着一大摞时装设计书,他说,“这是我为您挑选的时装设计教材,您有空的时候看一看,练练笔。就凭您的勤奋劲儿,很快就能独立工作。”
林玉琪放下手里拿的时装,看着沙发上的那堆时装若有所思。阿雨问:“玉琪,想什么呢?快换啊!”林玉琪说:“你在时装设计公司上班,需要穿这种衣服。我出大力干粗活儿,根本不需要穿时装,莫不如……”“你是说把它们卖了换钱。”
阿雨激动地看着卡都尔,她的余光扫过奥黛特,对方的脸上,并不兴奋。
林玉琪兴奋地说:“你这不是在哄我高兴吧?”“咱们姐俩还分什么彼此。这些时装,凡是你看中的全归你。”
阿雨和奥黛特走出设计室边走边聊。阿雨说:“奥黛特小姐,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奥黛特说:“那就什么都不说。您有今天,我心里虽然不会像您那么高兴,可毕竟当初我是想帮您一把,我的帮助有了成果,我至少不会难过。”
林玉琪一边在镜子前正面、侧面地照着,一边说道:“我穿这件漂亮。”阿雨看了看满意地说道:“玉琪,你真有眼光,快穿上试试,要是合适,它就归你了。”
阿雨感激地看着对方:“奥黛特小姐,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奥黛特耸肩:“我不是您的朋友。原来不是,现在更不是,在公司里,我们是竞争对手,在雷蒙心里,我们也是。”“雷蒙?”“怎么?您看不出雷蒙喜欢您?”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堆时装。阿雨和林玉琪在门口穿衣镜前交替往自己身上比量着挑剩下的时装。
阿雨说:“奥黛特小姐,您误会了。我有丈夫,而雷蒙有您这样优秀的女朋友啊!”奥黛特说:“那就走着瞧,看究竟是我误会,还是您装糊涂。不过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您在公司的工作。您如果是天才,谁也拦不住;如果不是,只要您肯干,同样能在这里找到一个好位置,就像我一样。”
奥黛特小姐点头,然后问道:“卡都尔先生,那些挑出的作品怎么处理?继续存档吗?”卡都尔头也不回地说道:“把它们全部送给阿雨•周女士。这是她应得的酬劳。”
几名设计师正趴在设计板上设计。奥黛特坐在阿雨的设计台前,无聊地翻看时装资料。卡都尔走进来,他顺道看了看设计师们正在设计的时装效果图。看到其中一个设计台空着,有些不悦地问道:“弗朗西斯先生还没有到?”旁边一个设计师朝卡都尔点了点头,又继续埋头设计。
卡都尔感叹道:“时装设计师有的时候太过于专注设计,陶醉其中不能自拔,设计出来的作品,往往是为设计而设计,脱离了时装设计的初衷。我非常需要阿雨•周小姐的直觉,或许她能给我带来不同文化背景下,品鉴时装之美的新视野。”
卡都尔来到阿雨的设计台前问道:“阿雨•周也没来?”奥黛特站起说:“是的,卡都尔先生。”卡都尔说:“奇怪,她平时总是第一个到,今天怎么了?来电话请假了吗?”奥黛特说:“没有,我给她住处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卡都尔说:“我看过阿雨•周小姐的手,或许那还不是服装设计师拿画笔的细嫩之手,但这可能是一个仍在奋斗,还没有等到崭露头角机遇的天才之手。”奥黛特小姐面露喜色:“太好了!我不得不说,您这个决定让人惊讶。”
卡都尔问:“怎么样?阿雨•周设计出什么新创意没有?”奥黛特说:“她很卖力,昨晚我们都下班了,她还在加班,可……”她耸了耸肩,嘴瘪了一下,做了一个鬼脸。
奥黛特小姐追上去问:“卡都尔先生,您是认真的吗?“卡都尔点头:“我一向是认真的。”奥黛特小姐惊讶地问道:“难道她真能成为一名时装设计师?”
卡都尔问道:“什么原因?是她创意太超前,让您理解不了,还是你们俩刚开始配合,没有找到默契的感觉?”奥黛特说:“都不是。恕我直言,她的脑袋就像气球一样空,根本想不出任何原始的创意来。如果把她视为佳肴,她只是调味盐,而不是这道菜的主料。”
卡都尔不解地问道:“您为什么拒绝?这对其他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机遇,难道您是不屑与我共事吗?”阿雨说:“我推辞是因为我对时装一窍不懂,怕在您身边工作耽误事儿,我还是继续扫我的灰尘吧。”“您不用推辞,就这样定了。”卡都尔说完朝外面走去。
阿雨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卡都尔先生的面前,从包里拿出她的设计稿,是张白卷:“对不起卡都尔先生,我让您失望了。”卡都尔说:“美食家不一定都是高明的厨师。这样吧,您以后还是继续做我的助手。”
卡都尔说道:“奥黛特小姐,看看您为我做了什么?阿雨•周女士没学过时装设计,但她对时装有着独特的口味。从现在起,她要和我一起工作。”阿雨急忙推辞:“不,不行。”
奥黛特说:“别灰心阿雨•周,能够做卡都尔先生的助理,也是一种荣誉。”阿雨说:“是的,其实我很兴奋。因为我自己想明白了,我最喜欢最擅长的不是设计漂亮的时装,而是挑选漂亮的时装然后把它们卖出去。”卡都尔哈哈大笑:“这么说,阿雨小姐应该调到市场部门去。”阿雨看着奥黛特,真诚地笑笑。
阿雨惊讶地看着卡都尔说道:“您就是卡都尔大师啊……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对您的作品指手画脚。”卡都尔说道:“您说得非常非常好,我就希望能听到对我作品不带溢美之词的真实评价,这样可以让我头脑清醒。女士,我能冒昧地问您芳名吗?”“我叫阿雨•周,是奥黛特小姐推荐我来的。”
在走廊里,阿雨对奥黛特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现在我舒服多了。”奥黛特说:“您或许不是时装设计的天才,可您也许会在另一个方向上比天才走得还要远。这是雷蒙说的。他说您是个不甘于平庸的女人。”
奥黛特小姐快步走进来,见到卡都尔先生恭敬地说道:“卡都尔先生,您在这儿啊?刚才雅克博物馆来电话,问您的大作整理得怎么样了?”卡都尔说道:“在这位女士的帮助下,整理完了。麻烦您回复雅克博物馆,他们可以来拿了。”奥黛特小姐看着阿雨。
阿雨说:“现在我不想跟您谈雷蒙。”奥黛特笑起来:“您猜怎么着?发现您不是时装设计天才,我跟您一样,也舒服多了。走吧,我请您喝杯咖啡。”
于是阿雨开始从衣架上依次找出一件件时装,跟卡都尔说着自己的感觉。卡都尔认真地听着。她说完一件,就把这件时装挂到空衣架上,然后再说下一件。卡都尔得意地搓着两手,满意地看着剩下的时装。
阿雨一瞪眼:“不!我早该请您喝咖啡,可您几次拒绝我,不把我当朋友。”
卡都尔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他慢慢踱过来,看着衣架上的众多时装问道:“这些时装您每一件都欣赏……看过吗?”阿雨说道:“我在掸灰的时候,每一件都仔细欣赏过。”卡都尔说:“您看看,还有哪些时装让您感觉不对。”
奥黛特说:“现在我答应您的邀请,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朋友了。让天才和雷蒙都见鬼去吧……”
卡都尔站住,回头看看阿雨,又看看那件衣服问:“为什么要除去腰带子的花?这样服装的风格不是很统一吗?”阿雨说:“腰带上有花风格是统一,但它会让人把注意力都吸引到时装的装饰上,而忽视时装剪裁的线条和设计师精心选择面料的质感……怎么说呢,这就像做法国大菜一样,添加作料应当有助于引出菜的味道,而不能掩盖菜的原味儿。”
阿雨惊讶地问:“雷蒙是个好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奥黛特说:“他每天晚上的睡前故事我都听腻歪了。阿雨坚强,阿雨浪漫……如果阿雨真的那么好,那我不如直接找阿雨交朋友了……”两个女人笑着走出去。
卡都尔看了看阿雨的身材,信手拿起那件阿雨曾在身上比量过的时装问道:“它漂亮吗?”阿雨说道:“它非常漂亮,像是一件艺术品!”卡都儿点点头,转身要离去。阿雨说:“只不过……如果腰带上没有花会更漂亮。”
阿雨回到租住处,见林玉琪正收拾几个大编织袋,就迅速换下上班的正装,换一身休闲服。她打开一个编织袋往里看看,又翻出几件衣服仔细看着说:“玉琪,不是说了,这个袋子里的都是高价衣服,这几件不是那个价位的。”
卡都尔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是这样。”他走到衣架前,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其中一件时装,又看了看其他时装,问道:“这些时装都是你收拾的?”阿雨说道:“是。”“嗯,工作干得很好。”“谢谢。您的评价让我增添了信心。”
林玉琪说:“好,你是设计师,听你的。”阿雨笑着:“我不是设计师,我是市场部的。什么叫市场部?就是了解市场了解消费者心理。从今天起,什么衣服定什么价,我包了!”两人说笑着拖着编织袋出发了。
卡都尔打量着衣架上的时装问道:“您不喜欢时装吗?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穿上这些漂亮的时装,会让您更美丽、更年轻、更自信、更有魅力。”阿雨说道:“我非常喜欢这些漂亮时装,但我目前收入还很微薄,没有经济能力享受这种昂贵的美丽。”
李跃进的摩托车停在院里,赵银花在屋外烧水,听着屋里的说话。李跃进说:“周总,我都来第几次了,你这回多少得给我点吧?”周老顺说:“兄弟,我的底儿你全知道,一号井废了,二号、三号井都完了,我现在手头上一点儿钱也没有,要是有钱,也不会停下来。”
这时,卡都尔走进来。阿雨问:“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卡都尔惊讶地看着阿雨,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您不认识我?”“对不起,咱们俩以前没有接触过。”“我就是这个公司的人。”阿雨抱歉地笑了笑说:“我是第二天上班,公司的人还没认全。”
李跃进说:“当初咱说好的先付款后开钻,后来我觉得你周总是个讲义气的人,后边两口井没给钱我也替你打了,你到现在一分钱没付。”周老顺说:“这我知道。兄弟,你容我几天,让我想想办法。”
阿雨打开仓库的窗,从衣架上拿出第一件时装。它是一件酱红色桑蚕丝质地,剪裁别致,胸和腰带都装饰着同样质地布花的女上衣。阿雨把它套在窗前的衣服撑上,然后用工具轻轻掸去上面的浮灰。她后退几步,端详着这件时装上衣,然后把它从衣服撑上取下,揪住两肩在自己身上比量着,低头看着。外面有脚步声。阿雨赶紧把这件时装挂回原处,又拿出第二件时装,手忙脚乱地套到衣服撑上。
李跃进:“照说,处了这么久,我也知道你周总是什么样的人。可这个钻井队不是我的,有好几个股东,赊钱给你钻井,我不好交代。”赵银花进屋说:“李队长,欠了你们的钱,我们心里也着急,真要有了钱,今儿个到手,今儿个给,明儿个到手明儿个给。只是,你们得让点时间。”
奥黛特说:“阿雨•周,这里保存的都是卡都尔大师早期的设计作品,是非常珍贵的实物资料。现在著名的雅克博物馆要收藏它们。你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时装上落的灰尘打扫干净,让它们像新娘的婚纱一样一尘不染。一定要轻轻掸除灰尘,不能把这些时装弄坏。”阿雨说:“好的,奥黛特小姐,我会按您的要求,把这些时装收拾干净。”“阿雨•周,请开始吧。”奥黛特做了个手势,说完走了。
李跃进无奈:“嫂子,有你这句话,我信了。可别叫我们等的时间太长。我走了。”赵银花说:“别走了,在这吃过饭再走。”李跃进说:“我得去对大股东说明,要不说明,好像我把钱独吞了似的。”
法国卡都尔时装设计公司服装仓库里立着几排衣架,衣架上挂着几十套时装,上面蒙着一层灰尘。身穿讲究职业套装、高跟鞋,举止高雅的法国女人奥黛特,领着同样穿着职业装、高跟鞋的阿雨走进来。
被人逼债的日子真是难熬。又过了几天,赵银花在面板上和一块硕大的面团,周老顺对着墙上的镜子照。赵银花说:“照什么照?你还不知道自己长个什么猪八戒样啊!”周老顺说:“你可真高看你男人了。猪八戒是什么人?天蓬大元帅,我周老顺可不敢当。不过,就凭镜子里的小模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怎么看都像个大财主。你说,大财主,怎么还能欠人家的钱!这太叫人不能相信了。”
牟百富说:“还有脸说,谁叫你扔石头?咱村的人都像你这样,见人赚钱就眼红,就扔石头,怎么招商引资?我说过多少次了,现在村里什么事情最重要?招商引资最重要,安定团结最重要。从今往后,扔石头这样的事少干点,管住你的爪子,别搅浑水,一块臭肉坏了一锅汤。”许二窑说:“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咱有地盘,凭什么给他赚大钱!”牟百富:“红眼病!你以后给村里省点心吧!”
赵银花说:“别耍嘴皮子了,我们得合计合计,欠人家的钱怎么还。”“我现在要刮刮胡子。”周老顺抹一脸肥皂沫,对镜刮胡子。“要账的都堵到被窝里了,你还有心情刮猪头。”“我有多少天没刮胡子了?这镜子里的人,哪是周总啊,分明就是个逃犯,我怕把要账的吓着,得刮干净点。”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周老顺被逼上绝境,看笑话的大有人在。牟百富来到村部门前,许二窑神秘地来到他的面前说:“牟书记,你知道吗?南蛮子的两口井都玩完了,老井不出油了,在老祖坟前的二号井,只出水没有油。”牟百富问:“你怎么知道的?”许二窑说:“全村谁不知道啊,你不知道牟书记?全村人都说,这老祖宗真的有灵。再不用扔石头砸他家的窗子了,解气!”
赵银花说:“你要真是逃犯,逃出去我早省心了,哪像现在,成天提心吊胆,就怕有进门讨债的。”周老顺说:“媳妇啊,我周老顺欠钱不假,到什么时候我都认账,决不逃跑。不但不逃跑,我还得把自己收拾利整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呢?倒驴不倒架!”
然而,三号井也和二号井一样出了问题,钻井机的轰鸣声停了。周老顺奔过去,一下子跪到地上。
屋外,李跃进喊:“周老顺!”“叫阵了。”周老顺放下刮胡刀出来,“李队长,请到屋里坐坐吧。”李跃进说:“屋里不进了,怕吓到嫂子,你要有胆就过来。”
赵银花突然笑了。周老顺说:“你还能笑出来?”赵银花说:“老顺,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咱一家三口去温州的路上,赵冠球踹那辆手扶拖拉机,你笑话人家。现在呢,你也把井架当成拖拉机了,井不出油,找机器出气,你也成赵冠球了。二号井废了,这一号井也凑热闹,不出油了,咱不还有三号井吗?不是还有三平方公里的地盘吗?”周老顺也笑了:“媳妇,房子漏了,又遇到梅雨天,我就想出出火。你说得对,二号井废了,一号井闹脾气罢工,咱还有三号井,还有三平方公里的土地!没事了,没事了。”
周老顺走过去。李跃进突然发动摩托车绕着周老顺转圈儿。周老顺说:“李队长,车技不错啊。”赵银花出来了:“李队长,有话说话,你这是干什么?”李跃进的摩托车越开越快,离周老顺也越来越近,几乎擦到周万顺的身上。
麦狗上前抱周老顺:“爸!爸!”周老顺疯狂地推了一把麦狗,把麦狗推倒在地。麦狗挣扎着起来,又去拖周老顺。周老顺抬起脚又踹,脚抬到半空不动了。赵银花立在他面前说:“老顺,踹呀,怎么不踹了?你多踹上几脚,准能踹出油来。”周老顺说:“要是能踹出油,我宁愿把脚踹残了。”
周老顺说:“骑摩托车的见过不少,没见到你这么好的手段。”李跃进说:“你不怕我失手把你碾成一摊烂肉?”周老顺说:“你要是失手,我就省钱了。”
周老顺跑到一号井一看,果然出油管冒出的全是水。周老顺瘫在井口,赵银花两手蒙面,麦狗背靠井架立着,谁也不说话。突然,周老顺起身,疯了一样用脚踹出油管,踹了一脚又一脚。踹过出油管又跑过去踹井架。
李跃进突然刹车,从怀里掏出匕首对准周老顺。赵银花惊叫:“你干什么!”周老顺望着李跃进一动不动。李跃进笑着收起匕首:“嫂子别怕,我和周总开个玩笑。”周老顺说:“窑里请吧。”
麦狗远远地跑过来喊:“爸,爸!一号井不出油了,工程师说这眼井要废。”周老顺大惊:“不出油了?不可能!“麦狗说:“爸,真的,一滴油也不出了,出来的全是水。”周老顺跑向一号井,跑得很快,麦狗都有些跟不上。
一进老窑,李跃进看到面板上的面团就说:“周总,你还记得我愿意吃面条啊,看来我得好好吃一顿了。”周老顺说:“管别的管不起,面条我还管得起。你坐,我给你来个刀削面,怎么样?”李跃进说:“好,我最爱吃刀削面。”
钻机又一次响起。周老顺立在钻井机下看着。
周老顺把面团捧起来放到头顶上,顺手操起菜刀就朝头上削起来。他显然不会削,刀下削的根本不是面条,而且,一些落到锅里,一些落到锅外的地上。赵银花默默立在门口瞅着。
周老顺说:“没事,换个地方再钻。”李跃进说:“地底下的流沙很难说有多大面积,换个地方,最少也得距离五百米。”“移他八百米,反正这都是咱的地盘。”
“周总,你这不是削面,我来试试。”李跃进说着把面放到头上开始削,他削得果然比周老顺好,“周总,你请我吃面,这里面多多少少总得有点作料才好吃。”周老顺说:“这锅台上什么都有,你喜欢吃什么自己放。”
周老顺问:“怎么回事?”李跃进说:“周总,遇到流沙,不能钻了。”“不能想想办法?”“其实,昨天就发现问题了,想了各种办法,最后还是不行。”“这么严重?”李跃进点头。
李跃进摇摇头:“太寻常了,来点不一样的吧。”周老顺说:“好啊,没想到李队长还随身带作料来了。”李跃进扭头看了看周老顺笑了笑:“随手就有,给你加上吧。”他把面团放下,撸起袖子,“现成的,下到锅里一定好吃。”
一个工人惊慌地跑过来叫道:“周总,快来!”周老顺一边嚼着馍馍一边飞快出门,他跑着跑着跌了一跤,赶紧爬起来又向前跑。他来到井前,钻井机已停止工作。李跃进立在钻井机下。
周老顺说:“李队长真能开玩笑。”“周总,你以为我是来开玩笑的?”李跃进说着,拿起菜刀瞅瞅,“你这破菜刀,还挺快的。”他把菜刀切到胳膊上,一下血就出来了。
周老顺醒来,已是满窗的阳光,他随便找了点剩饭剩菜吃起来。
赵银花“妈呀”一声捂了眼。李跃进咬牙把菜刀扔到地上说:“周总,有了这味料,刀削面的味道不会错吧?”周老顺脸上浮出微笑:“放进去面的味就提起来了,一定好吃。”“说得有理。”李跃进一伸胳膊,血滴进锅里。
周老顺看着井场,一会儿从兜里掏出辣椒送到嘴里嚼,眼泪辣出来了。他连连跺脚揉眼:“熬过今晚上就好了,就好了……”
周老顺问:“你这一刀的价钱是多少?”李跃进说:“我琢磨,能值一百万,你说呢?”“我觉得不值。”“应该值。”“你真觉得值?”
麦狗说:“爸,你放宽心吧,李队长说熬过今晚就好了。”麦狗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从兜里掏出几个辣椒递给周老顺。周老顺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偷你老子的艺了!”麦狗走了,回头看着父亲的背影,有些担心。
李跃进说:“你是明白人,还了我的一百万,咱就两清。”周老顺把菜刀捡起来问:“我这把刀,真的快?”李跃进说:“快极了,快得都不觉得疼。”
麦狗的眼睛熬得通红,守着忙碌的井场,周老顺来到他身边说:“你回窑里睡吧,我看着。”麦狗强打精神:“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是重新创业,哪有人发财是一帆风顺的?总要经过些坎坷和磨炼。”“道理我都懂,这口井从开始打就不顺……”周老顺叹了一口气,“不说了,你睡去吧,别熬了。”
周老顺把衣袖绾起来:“不疼好,我也希望不疼。这样吧,你愿意用一刀换一百万,我认这个算法。可是,要还钱的是我,你割了自己算什么,不能算数,要算数,得我来动手。”周老顺拎着菜刀朝李跃进逼近。李跃进急忙后退。
李跃进在工作面上一边指挥着一边冲周老顺吆喝:“你别上来,危险!这不正处理着吗!能不能闯过去就看今天了!”一家三口呆呆地看着众人忙活无计可施。周老顺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不顺,不顺。”赵银花拉住周老顺说:“老顺,别急,别急。”周老顺也紧紧抓着赵银花的手说:“不急,不急。”
赵银花赶紧扑过来:“老顺!放下菜刀。”“你站远点!”周老顺把赵银花推开,向李跃进逼近一步,“不用怕,这把菜刀快,不疼。你把胳膊伸过来,让我割,割过了,我就还你一百万。”
周老顺跑过来大叫着:“怎么出这个动静啊?”麦狗说:“李队长说是卡钻了,地质原因。”周老顺说着就要冲上井台,被赵银花和麦狗死拉回来。周老顺大叫着:“那怎么办?!快处理情况啊!”
李跃进惊问:“你……你要干什么?”“怕了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了。没关系,你舍不得,我能舍得。”周老顺绾起自己的袖子,“这样吧,我也来一刀。你听清楚,我不是割一刀,我割一条肉!割下来你拿回家,是下面条,还是包饺子,全看你的胃口。按你的算法,放一刀血值一百万,我割条肉送你,应该值二百万。你倒欠我一百万,账这么算,没错吧?”
大风呼啸,杂物乱飞。周老顺躬腰缩脖,迎着大风朝外面奔去。赵银花也出了窑洞,跟在周老顺身后。二人跑向不断发出巨大怪声的二号井场。众工人和李跃进在井架上忙碌着,麦狗在旁边不知所措,帮不上忙。
李跃进一时呆住,不知说什么了。周老顺把另一个袖子也绾起来,瞅瞅,就将菜刀逼到胳膊上:“你看好了,我割一条肉还给你。”李跃进颓然瘫倒在地:“周老顺,我服了还不行吗?”周老顺问:“钱怎么说?”“钱,你啥时候给都行。”
大风怒吼,鸡食盆被刮得“叮当”作响。窑洞门窗被大风吹得发出“吱吱”叫声。周老顺从炕上呼地坐起。一摸麦狗,被是空的。赵银花也醒了。周老顺抓起搭在破被上的棉袄下炕往外走,赵银花不放心地说道:“这么大的风,你上哪儿去?”周老顺说:“到井上看看……”
周老顺把菜刀撇到地上:“姓李的,你以为老子真要割自己一条肉?有一点人味的,不会像你一样下三烂!老子欠了你的钱不假,可老子不会像你一样,拿捅刀子吓唬人,老子有了钱,一分钱不会短你的。老子还不上,还有儿子,人不死,债不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