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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雷蒙看出阿雨情绪不佳,连忙告辞:“一言为定,黄先生,再见。”黄志雄一把抓住雷蒙的胳膊:“先不要走,雷蒙先生。既然您来到里昂,我哪有不陪您转转的道理?走吧!”阿雨说:“志雄,雷蒙先生不方便,下午还有事情要谈,下次吧。”黄志雄站在那里,身体前后晃悠着,醉态明显:“你既不是他的老板,也不是他的太太,怎么知道他下午不方便?”

黄志雄晃晃荡荡地下楼,来到两人跟前。雷蒙说:“黄先生,欢迎您和夫人到巴黎去,到时候我一定……”黄志雄抢话:“到时候请您一定带我去巴黎最好的酒吧,喝最好的红酒……”黄志雄嘴里的酒气,让阿雨的心情变得很糟。

阿雨瞪大眼睛:“志雄!”雷蒙赶紧打圆场:“黄先生如果有兴致,我们出去走走也很好……”阿雨拦在两人中间:“雷蒙先生,您走吧,今天实在对不起……”黄志雄高声道:“今天你怎么对不起雷蒙先生了?难道你也是雷蒙先生的战友?你也要亲自陪他出去转转?我跟雷蒙先生都在伊拉克打过仗,我们出去聊聊战争,有什么不好?我要跟他聊聊那场战争,行不行雷蒙先生?”他说着,眼睛里已经潮红,“我忘不了伊拉克,您呢,雷蒙先生,您能忘了吗?”

雷蒙要走了,阿雨喊:“志雄,雷蒙先生要走了,志雄!”没人回答。雷蒙笑笑:“我先走了,下次来里昂,一定再来看您。”阿雨说:“真抱歉,志雄一定是睡着了。”雷蒙低声调侃:“他一定嫉妒每一个男人,对您来说,这不是坏事,说明他疯狂地爱您。”阿雨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雷蒙。

雷蒙抓住黄志雄的手说:“兄弟,咱们找个地方聊聊,然后把它忘了……”黄志雄突然发力甩开雷蒙的手:“胡说!为什么要忘了它?怎么能忘了它?忘了它您的脑子里还能有什么?”

黄志雄匆匆走进卧室,径直来到窗口,打开纱窗,把身子探出去,拎上来一个酒瓶子。他打开酒瓶,喝了几口闭上眼,很舒服很解脱的样子。然后,他把酒瓶放回窗外,慢慢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回到窗台,取过酒瓶,把酒完全灌进肚里,抹抹嘴角,摇晃着把酒瓶从窗户里扔出去。听着外面玻璃的破碎声,黄志雄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绝望的神色。

阿雨急了:“雷蒙先生,他喝醉了,请您走吧。”雷蒙看看阿雨,又看看黄志雄,转身要走。黄志雄伸手拉雷蒙:“别走雷蒙先生,跟我说说话……”说着眼泪已经流下来。雷蒙又站住,看看阿雨,又看看他问:“兄弟,你想聊什么?”

阿雨问:“雷蒙先生,过得怎么样?”雷蒙笑着坐下:“看来您已经找到幸福了。我不错,不过还没有您那么幸福……”阿雨敷衍地笑着,不时瞟一眼楼上。

黄志雄拉着雷蒙,走到一张桌子旁摇晃着坐下,差点儿连人带椅子摔倒。雷蒙赶紧扶住他。黄志雄趴在桌子上嘟囔着:“没什么好说的,仗打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他很快起了鼾声。

雷蒙正要说话,黄志雄歉意地点头:“对不起,失陪了……”阿雨和雷蒙都奇怪地看着黄志雄匆匆上楼。

雷蒙看着阿雨。阿雨红着眼睛看向别处:“雷蒙先生,对不起,再见。”雷蒙知趣地走出大门。

雷蒙的目光落在餐馆一角的黄志雄身上。阿雨说:“志雄,请你过来一下好吗?给你介绍一位好朋友。”黄志雄慢慢站起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雷蒙走过去跟黄志雄握手:“您好,我是雷蒙。”黄志雄看看阿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听阿雨说起过您,您好,我是黄志雄。”

凌晨两点。阿雨醒了,身边没有黄志雄。她起身下楼来到餐厅。电话铃响了,是第十三区警察局阿尔邦警员打来的:“阿雨•黄女士,请您尽快到我们警察局来一趟,接您的丈夫志雄•黄先生。”

阿雨听到声音耳熟,抬头一看,竟然是雷蒙。她快步走到雷蒙面前,热情地说:“雷蒙上尉,您好吗?”雷蒙笑着:“我来里昂谈事情,听说有一家不提供酒精饮料的中餐馆,我很好奇,就来了。一看又叫阿雨餐馆,决心要享受一下。黄夫人,菜做得好极了。”阿雨微笑:“谢谢。您还是叫我阿雨吧。”

警察局大厅里,一群着装警察正忙碌地办公。阿雨冲进来,直接找阿尔邦警员。阿尔邦警员把阿雨领到接待区,指着缩成一团躺在接待椅上的黄志雄问:“阿雨•黄女士,您认识这个人吗?”阿雨说道:“认识,他是我丈夫志雄•黄。”

林玉琪走到那位客人面前问:“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客人抬起头笑笑:“我已经吃好了,结账吧。”

阿尔邦警员走到黄志雄面前叫他,他醉睡过去,没有反应。阿尔邦警员用力拨拉他一下,再大声叫。黄志雄从醉睡中惊醒,睡眼蒙眬地看着阿尔邦警员,一时不知所措。

阿雨低头看着账本,没有回答。林玉琪百无聊赖地选一把椅子坐下,环顾四周,只有一位客人。餐馆里本来琳琅满目摆放酒品的货架完全空了。黄志雄低头擦桌面,他停下来仔细观察自己的手,手指在微微颤抖。

阿尔邦警员一指身旁的阿雨问:“你认识这位女士吗?”黄志雄看着阿雨,点点头。阿尔邦警员问:“她叫什么?”黄志雄嗓音沙哑地说:“阿雨•黄。”“她和你什么关系?”“她是我妻子。”阿尔邦警员对阿雨说:“您可以把他领回家了。”

林玉琪低声说:“在法国,不提供酒精饮料的餐馆,是有自杀倾向的餐馆。”阿雨说:“玉琪,我有我的道理,请你理解。”林玉琪说:“我能理解,顾客能吗?瞧,又走了一位。我担心人家再也不会来阿雨餐馆了。”

阿雨问道:“警员先生,我丈夫怎么了?为什么让你们扣在警察局。”阿尔邦警员说道:“您问他。”黄志雄低头不语。阿尔邦警员说:“他酗酒滋事。我们本来要拘留他,一查档案,发现他是伊拉克战争的英雄,又念他是初犯,您把罚款交了就可以带他走。但是等他酒醒以后,您一定要告诫他,以后不能再酗酒,下不为例。再酗酒滋事,我们就不能从宽处理了。”

阿雨开始实施为黄志雄戒酒的计划。她在餐馆门上贴一则告示:即日起,本餐馆不提供酒精饮料。有些客人欲进餐馆,看见“不提供酒精饮料”的告示,奇怪地摇头走了。

阿雨心疼地看着一脸木然的黄志雄。黄志雄抬起头看阿雨:“对不起,阿雨。”

阿雨问:“您当年是怎么治好他的?”军医说:“戒酒是必须要迈出的第一步……”阿雨坚毅地说:“不到最后一步,我不想让我的丈夫感觉自己是病人,我会好好照顾他。战争让我们分开这么久,我想多陪陪他。”

早晨,阿雨推着满满一车新鲜肉菜进门,林玉琪赶紧过来帮忙。阿雨捶着腰向楼上喊:“懒虫,起床了!”没有动静。林玉琪把小车推进后厨。阿雨来到楼上卧室推黄志雄:“起床了,志雄。”黄志雄一动不动。阿雨笑笑,刚要转身,忽然看见枕头下面的药瓶和床头的空酒瓶。阿雨拿过药瓶看是安眠药,大惊失色。赶紧打急救电话。

军医听到这儿,皱眉、踱步:“我很抱歉,黄夫人,我们都以为他找到了您就找到了幸福,就会忘掉过去,没想到恶魔还是复活了!有一个晚上,黄志雄先生随小分队巡逻,遭遇了汽车炸弹,整个小分队只有黄先生活下来,他受了伤。后来伤治好了,可是有个小弹片永远留在他的脑袋里。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焦躁不安,痛苦绝望,就靠酒精麻醉自己。可是,喝得越多就越狂躁,也就是说患上了战争后遗症。经历残酷的战斗之后,战争的恐惧、焦躁、紧张、绝望等情绪,在他身上长期潜伏,碰到诱因,比如酒精或者其他刺激,就会发作出来。有的人伤害自己,有的人对环境或者他人造成暴力伤害。”

医院急救室里,躺在床上的黄志雄脸上蜡黄,两眼紧闭。一群医生和护士在紧张地忙碌着,为黄志雄洗胃。

军医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您丈夫黄先生怎么样?”阿雨说:“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他有了新的敌人——酒精,每天要和它作抗争,要和它周旋。大夫,我想知道,是不是在伊拉克的时候……”

医院走廊里,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在询问阿雨。阿雨显得焦躁不安。女警察问道:“志雄•黄先生为什么吃安眠药自杀?”阿雨说:“我怎么会知道?!”男警察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夹说:“资料显示,志雄•黄先生是战斗英雄,刚参加过海湾战争,他应该是个很坚强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自杀。”

阿雨来到巴黎外籍军团,去见一位军医。军医热情洋溢地说:“啊,您好,能见到您这位传说中的黄夫人,太高兴了,您比传说中的还要漂亮。当年,整个维和部队都疯传您的事,真是让人感动!”阿雨客气地说:“谢谢,您过奖了!”

阿雨点头:“我同意您的看法。”男警察说:“我询问过医生,黄先生还有一次急救记录。那一次,他差点儿因窒息而死,脖子上有明显的被绳索勒过的痕迹及刀痕,您能解释一下吗?”阿雨说:“要解释这些,必然触及到个人隐私。您认为有必要吗?”

阿芸问:“你打算怎么办?”阿雨说:“我想去巴黎外籍军团看看,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能帮上志雄。”

男警察稍顿后说:“那就请您讲一下您发现志雄•黄先生吃安眠药经过。”阿雨说:“这是个人隐私,我不想说。我现在更想知道我丈夫好些没有,对不起,如果你们同意,我能走了吗?”女警察说:“您如果还是坚持不能说出个人隐私,那您只能跟我们到警察局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我怀疑志雄是在战场上受了什么刺激,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阴影?我听说不少打过仗的人,心理都跟别人不一样,跟自己原来也不一样。伊拉克战场我去过,那个地方待久了,好好的人也能变成鬼。”

黄志雄眼睛慢慢睁开,开始目光迷茫,后来渐渐清醒,观察着急救室,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医生问道:“志雄•黄先生,您喝了很多的酒,吃了很多的安眠药,我们已经把您胃里的药物清洗出来,您感觉好些了吗?”

阿芸说:“我得告诉他,娶了这么好的太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居然敢动手?”阿雨说:“阿芸姐,志雄对我很好,我觉得他这么做,不是针对我的。”“屋里就你们俩,不针对你针对谁?!刚来法国那几年,小李哥跟我吵起架来,有时候也动手。后来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动手就离婚!慢慢他就改过来了……”

黄志雄点点头。医生说:“您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吸收一部分安眠药,我们要把您转入病房,继续治疗。”黄志雄点点头。护士们开始除去黄志雄身上监测仪器的连线,做移床前准备。

阿雨来到小李哥餐馆,把黄志雄近来的异常表现对阿芸讲了。阿芸也很奇怪:“志雄怎么会这样?阿雨你别生气,回头我好好跟他说说……”阿雨说:“我没生气,就是有点儿担心。”

黄志雄转过头,朝走廊窗望去,看见阿雨在走廊上正和警察争辩着,女警察多次拉阿雨,都被她挣脱开。

黄志雄说:“没事儿了。昨天喝了酒,脑子里好像一下子就一片空白,也不是空白,是一团火,看什么都不顺心……”“可能是太累了,这几天你多休息一下,店里的事儿交给我和林玉琪就行了。”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黄志雄躺在推车上被护士推出来。阿雨叫着:“志雄!”就朝他冲过去。男警察赶紧拦住她的去路。女警察上前问道:“志雄•黄先生,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黄志雄点点头。

阿雨也低着头问:“志雄,你这是怎么了?”黄志雄放下扫帚,走到阿雨身边抱着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没伤着你吧?”阿雨摇头:“你好些没有?”

女警察说:“我们正在询问您的妻子,她的态度非常恶劣,不配合我们询问。我们只得抱歉地打扰您,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吗?”黄志雄有气无力地说:“很简单,是我自己非常悲观厌世,喝了酒以后,趁我妻子不在家,就吃了我自己准备好的一整瓶安眠药。这件事与我妻子无关,请你们不要难为她……”

早晨,黄志雄走下楼梯,看见阿雨正在清扫地上和前台的玻璃碎片,赶紧接过阿雨手里的扫帚打扫起来。阿雨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黄志雄低头干着活说:“阿雨,对不起……”

黄志雄丢失了,阿雨找遍了医院、餐馆、酒吧,都没有他的身影。天黑了,下着雨,阿雨打着雨伞疲惫不堪地走着,她走到餐馆门外的一个路灯杆下,倚着路灯杆不走了。一辆停在餐馆外的轿车打开了车灯,阿雨扭过头看去,雷蒙从车窗里探出头看着她。

阿雨含着眼泪站在餐馆的一角,无助地看着。

阿雨眨了眨眼睛,不敢确定地问道:“雷蒙先生,是您吗?”雷蒙冒雨下车,走到阿雨面前默默站着。阿雨上前用雨伞罩住他问:“你怎么来了?”雷蒙问:“你还好吗?”阿雨点点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黄志雄盯着屏幕,脸色越来越难看,身子微微抖着,他极力克制。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在伊拉克巡逻时,遭遇汽车炸弹,战友死亡他受伤的惨烈场面。黄志雄无法克制自己,猛地站起,直奔收银前台,抓起一瓶酒急不可耐地喝起来,一口气喝完,将酒瓶摔碎在地上,又取下一瓶打开就喝。

雷蒙说:“雨还下着,我们就坐在车里等黄先生好不好?边说边聊,总比一个人等着好些。”这句话显然说服了阿雨。她进到车里坐下。

晚上餐馆打烊,餐厅里收拾停当。阿雨和黄志雄坐在餐桌前,边聊天边看电视。电视打在静音上,正播着科威特战后重建的新闻,同时也插播回放以前战争中大火、炮击、射击的一些场面。阿雨看见熟悉的科威特边境沙漠,笑起来:“有时候我做梦还在去沙特的路上,千辛万苦地赶去见你,没有一公里是顺利的,可我从来没想过往回走,就是一门心思要见到你,看看你伤在哪儿,重不重。”

雷蒙说:“其实我也忘不了那场战争,不过,我比较幸运,记住一些美好的东西。黄先生的记忆里,可能隐藏了太多可怕的事情,所以才会借助酒精的作用。”

就是在如此忙碌的情况下,新婚中的两人也会忙里偷闲,通过眼神和小动作传递爱意。爱情让阿雨更加漂亮,她步履轻盈,面若桃花。忙碌中,阿雨发现,黄志雄不时眼馋着客人桌上的酒瓶,动作渐渐迟缓,脸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多。

阿雨说:“我总觉得他离很远看着我,就是不露面,他害怕伤害我。可他究竟靠什么活下来?”雷蒙说:“其实黄先生是伟大的男人,你们的爱情很美好很浪漫。”

饭口时间,前来就餐的客人很多。阿雨和黄志雄跑前跑后,累得满脸是汗。

阿雨苦笑:“只是像荆棘一样太刺手,不敢碰了。世界真是残酷,左手拿着最柔软的东西诱惑你,右手又拿着最坚硬的荆棘挡住你……”雷蒙问:“他出走几天了?”“一个星期了。”“我有个朋友开一家私人侦探公司,我想,他可以找到黄先生。只是,找到他之后,您有更好的办法吗?如果他再一次出走呢?”阿雨疲倦地靠在座位上:“我想告诉他,我怀上了孩子。”

两人开始吃早点。这是一对幸福的小两口的早晨,跟天下所有的小两口没有什么区别。阿雨看着黄志雄,眼睛里的忧愁散去。两人相视一笑,阿雨说:“志雄,咱们找个时间去富维耶山吧!”

雷蒙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阿雨不再说话,两人听着车外的雨声……

阿雨吃了一块煎鸡蛋,又喝了一口豆浆,满意地说:“嗯,不错啊!我看应该把雇的厨子辞了,让你来干。”黄志雄体贴地说:“再尝尝沙拉怎么样?”阿雨吃了一口沙拉,连连点头:“又脆又香,真好。”

巴黎街道上一片圣诞节前夕的喜庆气氛。阿雨挺着大肚子从街上回到又乱又简陋的女工宿舍,坐在角落的一张空床上。有人喊:“阿雨,楼下有人找你!”

阿雨走到黄志雄跟前温柔地问:“你早起来了?”黄志雄点了一下头。阿雨看着餐桌上的早点问:“这是你做的?”黄志雄掐死烟头笑道:“不是我还能有谁?尝尝我的手艺吧。”

阿雨缓缓起身,走出房间下楼,看到雷蒙站在楼道口四处张望。她喊:“是您呀,雷蒙先生!”雷蒙说:“您什么时候来巴黎的?为什么不来找我?”阿雨说:“已经来好几个月了……”

清晨,阿雨醒来见黄志雄不在身边,急忙坐起来叫道:“志雄!志雄!”没有回音。阿雨探头探脑地下楼,见楼下餐厅的一张餐桌上,摆好了豆浆、沙拉、面包、煎鸡蛋等早餐。黄志雄背对楼梯坐在餐桌前,吸着烟看门外的街道。

雷蒙因为激动,阿雨还没说完,就迫不及待打断了她:“您让我找得好苦!我去了里昂,您的餐馆关了。有人说您在巴黎,我就回到巴黎,到处打听,一家一家餐馆地找,一家一家制衣厂地找,终于找到一家,他们告诉我您在这里,所以我就……”雷蒙注意到虚弱的阿雨和她隆起的肚子,就担心地说:“跟我走吧,您不能住在这里,这个地方对您身体不好。”

阿雨伸手去拦,黄志雄抬手挡住阿雨的手。黄志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起酒瓶又要倒酒。阿雨急着去抢酒瓶,黄志雄一把推开阿雨,阿雨倒在地上,黄志雄愣了一下,摔门而去。

阿雨婉言谢绝:“谢谢,我还是住这儿吧,这儿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雷蒙说:“那我们就在附近找个房子,让我来帮您吧!”“真的非常感谢!我在这儿挺好,不用担心!哦,有我丈夫的消息吗?”“暂时还没有,所有的医疗机构都找过了,看来黄先生并没有就医。警察局也没有他的刑拘记录。”

阿雨默默地打扫地上桌上的碎片。黄志雄安静地坐在前台。阿雨清扫完毕,走到前台,看到黄志雄身边有个空了的酒杯,阿雨关切地说:“医生不是不让你喝酒吗?”黄志雄不说话,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巴黎圣诞夜,整个城市灯火辉煌,天空中满是色彩斑斓的礼花。阿雨躺在角落的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费劲地翻着身子。窗外礼花斑斓的彩光映亮了室内,映到了阿雨的脸上。阿雨大瞪双眼,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天空。

阿雨一声尖叫:“志雄!不能杀人啊!放了他们。”黄志雄喘着粗气松开歹徒,揪住他的衣领推出门外,又把地上昏迷的歹徒拖着两条腿扔到大街上。阿雨惊魂未定,扑到黄志雄怀里,黄志雄眼睛里的凶狠之色,在阿雨的拥抱中才渐渐淡去。

雷蒙的轿车停在宿舍门口的道边。副驾驶席坐着一位金发美女,她怀抱一个小包和一盒精致的糕点。雷蒙说:“走吧,奥黛特。”奥黛特看看破旧的街道和楼舍,皱眉道:“如果阿雨真像你说的那么优秀,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雷蒙说:“人总有背运的时候。”

阿雨吓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黄志雄利用近身搏击术痛击歹徒。打斗中,餐桌上、款台上的餐具和玻璃杯被打碎,响起一片玻璃陶瓷碎裂的声音。黄志雄动作越来越快,两个歹徒招架不住,一个歹徒被打昏在地,另一个歹徒被黄志雄摁在餐桌上。黄志雄随手摸起桌上尖锐的玻璃碎片,要抹歹徒的脖子。

门开了,奥黛特问:“请问,阿雨•周小姐住这里吗?”开门的女工惊讶地看着眼前美丽的法国女郎,半天没回过神来。雷蒙说:“对不起,我找阿雨。”

黄志雄放开歹徒吼道:“滚蛋!”那歹徒走了几步忽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一把军刀说:“枪是假,刀才是真的。”两个歹徒同时向黄志雄逼近。

女工转身朝里喊道:“来了两个法国人,叽里咕噜说什么我也不懂。”阿雨躲在床上不露头,她偷偷看门外的雷蒙和奥黛特,又缩回被窝。女工掀开阿雨的被子:“有人找你。”阿雨只好钻出被窝。

就在两个歹徒的目光盯住收款机的瞬间,他们手里的凶器已经不翼而飞。黄志雄在对方还未作出反应的时候,就将一个歹徒制服,同时用枪指着另一个歹徒。黄志雄说:“关上收款机!”阿雨照办后快速离开款台。

雷蒙微笑着:“圣诞快乐,阿雨小姐!”奥黛特说:“阿雨•周小姐,我想在这圣诞之夜,邀请您去我家做客,您不会拒绝吧?”在这种情况下,拒绝是十分不礼貌的,阿雨随雷蒙上了轿车。

歹徒的匕首抵近阿雨的脖颈:“快打开收款机!”阿雨无奈,慢慢打开收款机。

轿车在街道上行驶。阿雨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雷蒙和奥黛特对视一眼。奥黛特说:“我们饿了,要在这附近吃宵夜,突然想起了您,担心您住在宿舍里吃东西不方便,就过来给您送糕点。”说着一边开车,一边拿起糕点盒,递给后座的阿雨。雷蒙说:“快吃吧,您肯定饿了。”

窗外有两个黑影盯着阿雨和她身边的收款台,歹徒见黄志雄进了厨房,就蹑手蹑脚走进来,快步来到款台。阿雨发觉时,一支枪口和一把匕首已经对准了她:“打开收款机!”吃了一惊的阿雨放下手中的账本小声说:“没有多少现金。”

阿雨说道:“谢谢。”她打开糕点盒,拿出糕点边吃边无声地哭起来,眼泪和着糕点一块儿吃下肚去。

阿雨拿出账本对黄志雄说:“这个月又比上个月好了!”黄志雄说:“你喝一杯庆祝一下吧。我去给你拿下酒菜。”说着走向后厨。阿雨继续算账。

汽车开进雷蒙的家。客厅的一角摆着棵圣诞树,上面闪烁着小彩灯,挂着礼品。阿雨、雷蒙、奥黛特相对而坐。雷蒙拿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对阿雨示意说:“两位美丽的女士,圣诞快乐!”阿雨拿起酒杯,微笑着看看奥黛特,又看看雷蒙,跟他们碰杯说:“圣诞快乐!祝你们幸福!”三个人都干了,阿雨喝的是水。

婚后,黄志雄帮阿雨经营餐馆。这天晚上,打烊了,阿雨跟林玉琪道别后关上大门。黄志雄疲倦地坐在桌旁。阿雨问:“累了?”黄志雄笑笑:“还好。”

阿雨注视着奥黛特说:“奥黛特小姐,您真优雅。”奥黛特也友好地朝阿雨笑笑:“阿雨小姐,雷蒙睡觉前,总要讲一讲您千里赶赴伊拉克见情人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里也有雷蒙先生。据雷蒙说,他已经给好几个女士讲过了,他会根据不同女人的不同反应了解对方的性情。”

阿雨和黄志雄的蜜月很幸福。他们在巴黎凯旋门携手而行,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他们坐在塞纳河的游艇上,饱览两岸美景。他们在埃菲尔铁塔深情接吻。

阿雨有些尴尬地看着雷蒙,雷蒙却满不在乎地说:“迄今为止,奥黛特小姐的反应,是最让我欣赏和喜欢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仍然在一起的理由。”奥黛特说:“这是我听到的最浪漫的故事,您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

阿雨喝醉了,幸福地依偎着黄志雄。亲朋散去,黄志雄把阿雨抱上楼。洞房里,黄志雄看着睡在婚床上的阿雨,又看着自己和阿雨在一起的照片。阿雨说着醉话:“志雄,我们结婚吧。我算过命,我们结婚你就安全了……”黄志雄抱住阿雨柔声道:“阿雨,我们已经结婚了。”

阿雨不知所措地低头喝了一口水。此时,阿雨和奥黛特的着装和精神状态有着强烈的反差。一个穷困潦倒,一个光鲜照人。雷蒙赞赏地看着窘迫的阿雨,又看看光彩照人的奥黛特。三人同时举杯喊:“为明天更好,干杯!”

阿雨和黄志雄在温州商会会所举行了温州式的婚礼,这也是温州人的聚会。婚礼很热闹,小李哥夫妇,还有帮助阿雨开办餐馆的老乡们,都真诚地祝福,开心地庆祝。几个老人唱着温州鼓词,使婚礼更具有家乡风情。

礼花不停地在夜空中爆炸,彩光映到三个人的脸上。

两人对视片刻,阿雨拎着酒瓶跑向黄志雄,二人热烈拥抱,黄志雄手中的包掉在地上。林玉琪端着盘子出来,看着二人笑了。

夜晚,阿雨跌跌撞撞地顺着墙根跑进一个路边电话亭,喘着粗气打电话:“雷蒙先生,我,要生了……”雷蒙急忙开车把阿雨送进医院。因为阿雨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孩子没能保住,万幸的是,阿雨的状况比较稳定。

突然,门廊上风铃响了,阿雨抬头望去,黄志雄拎着大包雕塑般立在门口。

雷蒙轻轻走到阿雨病床前,俯下身安慰:“阿雨,不要多想,好好休息。”阿雨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雷蒙诱导着:“阿雨,圣诞夜在我家,你说至少还有明天。有明天就有希望。”阿雨神情木然。雷蒙拉起阿雨的手鼓励着:“阿雨,你那么勇敢,那么坚强,你在死亡降临的时候连我都不放弃,更不会放弃自己,对不对?”阿雨还是没有反应。雷蒙继续说:“阿雨,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也许是个好消息,黄志雄先生我找到了,他在科西嘉岛……”阿雨的眼睛动了,泪水渐渐涌上来。

阿雨回到里昂她的餐馆,和林玉琪共同经营,生意不错。这天晚上,餐馆打烊后,阿雨说:“玉琪,你去弄点菜来,咱们喝杯酒,庆祝一下!”说着从身后酒架上取下一瓶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