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雨说:“对不起,西蒙太太,我让您受到了袭扰……可我的房租已交到了这个月底……”西蒙太太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塞到阿雨手里:“这个月的房钱我不要了。主啊,宽恕我,我不该把房子租给您这样的外国人,您今天搬走吧。”
阿雨回到住处,蜷缩在沙发上流泪。房主西蒙太太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说:“您做的这些事儿真让人发疯!”阿雨说:“西蒙太太,这件事市政部门的官员正在调查,过错不一定在我身上。”西蒙太太生气地说:“咱们暂且放下原因说结果。您身上的腥味儿引来一群长着猫一样尖鼻子的记者,他们凌晨三点就来敲我的门,打听您的事情。白天我一出门,就像墙一样堵着我采访,让我迈不开步。您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快点儿搬走,让我能清净清净。”
阿雨把钱递给西蒙太太说:“这钱我不能要,您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的,今天我就搬走。”西蒙太太又把钱往阿雨手中一塞,拉住门把手猛地关上门。
警察带阿雨走出校园。几名记者冲过来,摄像机、照相机对准阿雨。一个金发女主持手持话筒,对着镜头急速地说:“画面里的这位年轻女性,很难让人联想到会与刚刚发生的中毒事件有关。但根据警方的初步调查,基本可以肯定,阿雨•周,这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与那些有毒食品,脱不了干系……”
阿雨又来到警察办公室。胖警官说:“阿雨•周小姐,我们和相关人员在您的住处、车库和送货用的小货车上,都没有发现有毒物品或能导致患者发烧、腹泻的药物。”阿雨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的。”瘦警官说:“我们做了核实,您送给当事人的香肠、盐水肠,都是蒂莫西食品公司当天生产的,在整个送货过程中,这些香肠、盐水肠保存在华氏46度的冷藏室里。您没有给当事人送去过期的、变质的香肠和盐水肠。”
阿雨愣怔怔地看着两个警官问:“能不能等我考完试,警官先生?”两个警官同时摇头:“恐怕不可能,阿雨•周小姐,我们走吧。”
阿雨盯着对方说:“我对工作一向认真,先生,你们的结论是什么?”胖警官说:“我们排除了您的涉案可能,加大了对蒂莫西食品公司的调查力度。在蒂莫西食品生产车间的案板上,发现了污染香肠和盐水肠的O-157病毒,找到了致病源头。”瘦警官说:“调查官员还发现,蒂莫西食品公司长期经营不善,早已资不抵债,公司管理层刻意向公众隐瞒这一情况。他们在生产过程中随意降低生产成本,违反食品生产法规,生肉和熟肉生产在同一车间同一案板上进行,没有进行必要的消毒,终于酿成这起重大食品危机事件。”
高警官接过护照打开仔细看了,又看阿雨,他把护照合上,拿在手中。阿雨问:“有什么问题吗?”矮警官说:“巴黎各家医院共接诊四十一位发烧、腹泻的患者,这些患者中有在校的学生,有养老院的老人和家庭主妇等。如此大规模的发病,引起市政部门的关注。我们初步了解,这些患者都吃了一个叫阿雨•周的食品分销商也就是您提供的香肠、盐水肠。这些患者是吃了被投毒的熟肉制品还是食物中毒,目前难以确定。希望您现在就跟我们去警察局接受调查。”
阿雨如释重负地笑问:“那就是说,我的噩梦已经结束了?”胖警官有些抱歉地说:“阿雨•周小姐,为调查的需要,我们扣押了您的护照,现在还给您。从即刻起,您可以自由外出,不再受任何限制。”他从卷宗里拿出护照,放在桌子上用手推到阿雨面前。
阿雨在教室里得意地答考试卷子。两个警察走进来,跟老师耳语后,来到阿雨身边。高警官向她出示警官证后问:“请问你是阿雨•周吗?”“我是。”阿雨从兜里掏出护照递过去,“我有合法居留身份。”
阿雨拿过护照,打开看一眼后揣起来说:“请问你们扣押我的货车什么时候返还给我?我的银行账户什么时候解冻?”瘦警官一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您的货车和银行账户的存款,都已移交到法院,最终的结果要听法官判决。不过私下说,我看您要不回来了。”
阿雨拿出个纸盒说:“这是我送给爸的菲利浦剃须刀……”
阿雨一听气愤地问:“为什么?你们不是说问题与我无关吗?货车和银行存款都是我个人打工挣来的合法财产,与蒂莫西食品公司没有任何关系。”胖警官说:“本案的受害人是从您这儿买到被O-157病毒污染的香肠和盐水肠。他们食用后造成身体伤害和精神损害,因此你必须承担法律上的无过错责任。也就是说,您虽然没有过错,但您有责任。受害人第一个会起诉您,同时也会起诉蒂莫西食品公司。法官会判拿您的财产偿付受害人的损失……”
阿雨送赵银花到戴高乐机场,含泪道:“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赵银花含泪笑着:“你什么时候需要妈妈来,妈妈随时都能来。妈妈将来的生意要做到欧洲,到那时,我和你爸还有麦狗都来。”
阿雨着急地问:“我的损失跟谁要?”胖警官说:“您在这次食品危机事件中,也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除了财产损失,在配合我们调查期间,您不能继续从事食品分销工作,经济上受损失,同时您的精神也受到了损害。您据此可以到法院起诉蒂莫西食品公司,让该公司赔偿您的损失。”
赵银花着急地叫道:“你先别卖先别卖,我马上就回去。”她挂断了电话,把事情告诉阿雨后,就收拾东西:“我得赶紧回去,要是晚了,他真能把咱们家的房子和我的厂都卖了,再赔个干干净净。”
瘦警官说:“蒂莫西食品公司现已申请破产,无力偿还您的损失。”阿雨愣了,半天才怔怔地说:“这么说,我一无所有了,对不对?”胖警官说道:“从个人财产角度来说,的确如此。”瘦警官拿一张名片递给阿雨说:“这是加百利律师的名片,如果您需要打官司,他会无偿向您提供法律援助。”阿雨没有接名片,凄惨地一笑说:“谢谢,我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打官司上,还不如抓紧时间挣钱。”
两人回到住处,阿雨接到周老顺的电话,她喊了声“爸爸”,立即把话筒递给赵银花:“爸爸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找你。”原来周老顺决定要在陕北打油井,但手里没钱,想用银花的钱,还想把新房卖了。
阿雨背着书包朝教学楼走,迎面一位叫让的老师说:“阿雨•周小姐,您可以到我办公室去一趟吗?”阿雨说:“好的。”二人来到办公室坐下。
赵银花惊讶地说:“他们把我当成了特务了?”阿雨哭笑不得。
让先生问:“阿雨•周小姐,您最近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阿雨把她给蒂莫西食品公司做食品分销商惹的麻烦讲了。让先生说:“您是外籍到法国读书的留学生,按照法国的法律,您属于超时工作,不能继续在我们学校攻读学位了。”
阿雨来了,陪着赵银花从讯问室走出来。赵银花愤愤不平:“我做好事,凭什么还扣留我。”阿雨说:“他们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按法国的法律履行他们的职责。妈妈,外国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很注重保护隐私,私人的物品受法律保护,他要是不想让你看,你就不能看,看了就是麻烦事儿。你跟踪人就是骚扰,是要受到处罚的。你跟着看纽扣的这个人叫埃莉,是个工程师,她所在的公司承揽了法国政府的一项招标工程。你跟踪她被误认为是要窃取技术的外国间谍。”
阿雨惊愕地问:“您是说,我被开除了?”让先生说:“您是一位好学生,可惜的是,您违反了法国的法律,如果我们继续保留您的学籍,学校会受到惩罚。”
“我听不懂你们讲什么,快把我女儿找来,她叫周阿雨,住在这儿。”赵银花掏出张纸片递给瘦警察。瘦警察看了一眼说:“好了,上面有中文,还有法文,大概是她在巴黎的联系人。”
阿雨道:“就是说,从今天起,我只能在法国待两个月。在这两个月内我必须离境,否则就是非法居留,警察会把我遣送回国!让先生,我能不能跟校方谈一谈,是否还有其他办法让我继续留下来攻读学位?我爱这所学校!”
赵银花用汉语气愤地说:“我这是学雷锋做好事儿,你们应该表扬我,凭什么把我关进公安局里来?哪有像你们这样对待客人的!”胖警察用法语说:“她好像是中国人。”瘦警察用生硬的汉语说:“证件。”赵银花问:“你说什么?”瘦警察连说数遍,赵银花还是没听清。瘦警察朝胖警察耸耸肩,无能为力地摊摊手。
让先生说:“恐怕不可能了。我给您的建议是,试试转到其他学校,也许您还会有机会。”阿雨像捞到救命稻草:“让先生,您能推荐几所学校吗?”让先生低头翻阅手头的资料说:“天啊,阿雨•周小姐,您这学期的学分没有修满。”
赵银花顺着梯子爬上井口,两名警察正表情严肃地盯着她。在讯问室,两个警察和赵银花隔桌而坐。胖警察用法语说:“女士,埃莉指控您跟踪他,您做何解释?”瘦警察问:“您为什么钻进下水井里?”
阿雨说:“是的,有一门课考试那天,正好警方要求我立即去警察局接受调查,毫无通融,我只能放弃考试。”让先生无奈地说:“阿雨•周小姐,没有足够的学分,恐怕其他学校也无法接受您的入学申请。”阿雨呆呆地看着让,说不出话来。让先生说:“看来,您的确只能在法国待两个月了。”
“哎,你的扣子掉了。”赵银花喊着伸手去捡,纽扣掉进道边下水道栅栏眼里。“我给你捡。”赵银花说着,急忙奔到下水道栅栏处,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弯腰费力搬开下水道栅栏,伸头朝里面看。她见井壁上有攀爬梯子,就毫不犹豫地钻进井里。下水井里十分昏暗,有一层浅污水。赵银花站在污水中,哈着腰两手在污水里探摸着,摸了半天,终于摸到那颗纽扣。
阿雨冒雨用简易的旅行拖车拖着几个破旧的纸箱急匆匆地走着,拖车的轱辘磕碰在凸凹不平的路面上,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大雨浇湿了她身上的衣服和破旧的纸箱,她木然地走着,一脸无助。
赵银花守在写字楼门口,紧盯着每一个出来的人。她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埃莉出来了。赵银花兴奋得眼睛发亮,紧盯着埃莉风衣上的纽扣。埃莉向前走着,赵银花用笔在纸上勾勒着埃莉风衣的纽扣。她画着画着停住,拔腿去追埃莉。埃莉发现赵银花在追她,表情紧张地加快脚步。赵银花在埃莉身后紧追不舍,埃莉回头看赵银花,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满怀,一颗扣子掉了。
阿雨坐上了去里昂的火车,来到里昂小李哥餐馆和一家制衣厂打两份工。餐馆的阿芸给阿雨介绍男朋友:“我表弟马上就要回来度假,小伙子人好,长得又帅,眼光高着啦,给他介绍好些女孩他都没看上。阿雨,我觉得你行,他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说着把一张照片伸到阿雨面前,“你瞧,多帅的小伙儿!”
保安走过来用法语问:“请问女士,我能为您效劳吗?”赵银花说着比划着:“我想找一个穿风衣的高个女的。”保安听不明白汉语,只好耸了耸肩。
阿雨忙着洗盘子,应付地看了一眼照片:“嗯,挺好!”盘子洗完,她边脱围裙边往外走。阿芸上前把照片塞进阿雨的兜里:“抽空看看啊!”“知道了!”阿雨答应着,急忙走出餐馆的大门,赶去制衣厂,开始下一份计时工。
埃莉穿着时装风衣迎面走过来。赵银花见她风衣上的纽扣样子非常别致漂亮,就盯着埃莉的纽扣,径直向她走过去。埃莉赶紧向一旁闪开,两人才没有撞满怀。埃莉回头看了一眼,见赵银花紧跟其后,赶紧加快脚步。赵银花一溜小跑跟着埃莉。埃莉进了写字楼。赵银花跟进去,不见埃莉的踪影。
狭小拥挤的车间里,几十台缝纫机嘈杂地轰响着。阿雨埋头踩着缝纫机踏板,汗水流过眼睛都来不及擦,只是甩甩头。她对面有一个女工踏缝纫机,两人中间隔挡着一大堆要缝的衣服,随着两人缝好衣服的增多,要缝的衣服减少,两人可以看到对方的脸。
赵银花在街道上走着,不停看着行人身上的纽扣,看到有新意的,就掏出相机偷偷拍下来。有的人发现了,不解其意地看着赵银花,赵银花冲他们笑笑,把相机收起来。待行人走远,赶紧掏出纸和笔,凭记忆草草勾勒着纽扣的样子。
对面那女工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始终不抬头的阿雨,有些不敢确认地叫道:“阿雨?”阿雨抬头看对面的女工,惊奇地叫道:“林玉琪?是你吗?”林玉琪兴奋地说:“是我啊!”“你怎么回来了?”“你觉得我是那种能安稳的人吗,想你了呗。”“来多长时间了?”“才一个多月。你不是在普拉托吗?怎么到里昂了?”
赵银花说:“我是做纽扣生意的,我只拍纽扣,没有照他们的衣服。”小伙子笑道:“纽扣也有版权。”赵银花不明白:“版权是什么意思?”小伙子说:“纽扣是时装的一个部分,是时装画龙点睛的装饰。橱窗里的高级时装,很多纽扣都是著名设计师设计的,为的是和时装风格一致。你抄袭了他们的作品,他们可以告你。”赵银花惊讶地说:“啊,这事这么严重!”
阿雨不停地蹬着缝纫机,把她来里昂的前因后果讲了。林玉琪感叹:“没想到你过得也不容易。你有意大利身份,可以回意大利啊!”阿雨摇摇头:“我想留在法国,法国机会更多。”“法国是机会多,但不是给我们的,我来不到一个月就后悔了。其实现在国内机会也很多,不少人做生意发了财。”“无论如何,我都得在法国留下来。”
一个中国小伙子骑自行车路过,他停下来,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后,用法语说:“小姐,我来帮您解决这个问题好吗?”他转而对赵银花用汉语说:“阿姨,看来您不太了解外国人的习惯,他们不喜欢别人没经允许就随便抄袭他们的东西,认为这是非常不礼貌的冒犯行为。”
餐馆里,一派忙碌景象。客人散去,阿雨脱下围裙,匆忙出门。阿雨匆忙跑进巴士站,正好有一辆巴士靠站,一个外籍军团装扮的大兵从巴士上下来,他是黄志雄,也就是阿雨小时候的同学黄日跳。阿雨因为着急,被大兵的背包撞了一下,险些摔倒。黄志雄说:“对不起,你没事吧?”阿雨说:“不好意思!”双方都在道歉,同时认出了对方东方人的脸。阿雨问:“中国人?”黄志雄说:“是啊,你也是?”“温州的。”
赵银花听不懂,依旧拍。女售货员又说一遍。赵银花似乎明白了,用汉语解释:“我没拍你,拍的是纽扣。”女售货员生气地用法语说道:“夫人,如果您再拍,我就要报警了。”赵银花用汉语解释道:“我只拍衣服的纽扣,明白?没有拍你。”
巴士一直开着门等阿雨。林玉琪从窗口伸出头喊:“阿雨,快点儿,要迟到了!”黄志雄和阿雨都有进一步聊的意思,阿雨听到林玉琪的喊声,转身跑向巴士。黄志雄看着巴士远去,若有所思地自语:“她是阿雨?”
上午,赵银花出来逛街。街道两旁有很多时装店,落地橱窗都展示所售的时装。赵银花饶有兴趣地一个橱窗一个橱窗看着,看到时装上有漂亮的衣扣,就用相机拍下来。一个女售货员从店里走出,看到赵银花在拍照,上前用法语制止:“夫人,请您不要再拍了!”
阿雨和林玉琪面对面,各自忙着操作缝纫机。林玉琪低声道:“阿雨,来了个帅哥。”阿雨没理她,继续干活。来人正是大兵黄志雄,他站在门口,皱眉看着拥挤嘈杂的车间和汗流浃背的工人们。
翌日,阿雨上学前告诉妈妈:“你要是一个人待着闷,可以出去转转。你语言不通,别走远了。我把我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写在纸上,你随身揣着。现在巴黎中国人不少,你要是迷路,就把纸条给他们看,他们会告诉你路怎么走。”
老板问黄志雄:“这里是车间,你怎么进来的?”黄志雄说:“我找人。”老板问:“找谁?”黄志雄在一排排脑袋中找到了阿雨:“找她!”
夜晚,阿雨躺在赵银花怀里,一个劲地笑着。赵银花说:“别傻笑了,睡吧,明天还上学呢。”阿雨说:“睡着了时间过得快,我得让时间过得慢一点。”赵银花抚摸着阿雨,觉得在这个安静的夜晚特别温馨。
阿雨满脸是汗,头发蓬乱,神色尴尬。老板冷着脸问:“阿雨,怎么回事?”
天黑了,阿雨才开车来到自己的住处。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赵银花打量着,心里又有些酸:“我来了才知道你这么辛苦,住得也不好。”阿雨笑:“妈妈,这已经很好了。法国房子很贵,我当年在巴尔餐厅的时候,住储藏室也觉得很快乐。”赵银花说:“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在巴黎住上大房子。”阿雨笑着:“我也觉得是,而且,那一天不会太远。”
阿雨说:“张老板,我……”黄志雄完全不管老板,盯着阿雨喊:“周阿雨!”阿雨疑惑地问:“对不起,你是?”老板很生气:“工作时间不准会客,你懂规矩吗?”
小货车停在一家餐厅门口,阿雨把两个摞在一起装食品的密封塑料箱送到餐厅后厨。接着,阿雨又给一家养老院送去冷藏食品。
黄志雄说:“阿雨,我是黄志雄,你的小学同学黄日跳!跟我走吧!”说着,一把拉着阿雨就往外走。黄志雄的脸上很严肃的样子,阿雨的脸上渐渐出现了轻松,又因为轻松而变得平静。
小货车在路上奔驰。阿雨说:“妈妈,这里就是我上学的地方。”赵银花伸头朝右边看着。大学校园里,操场上有学生在玩球。
林玉琪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车间里的女工们也都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们。老板朝女工喊:“看什么看?!帅哥能当饭吃啊?不好好干给我走人!”
阿雨从蒂莫西肉食品公司冷藏库里费力地端着两个摞在一起的密封大塑料箱,放进小货车的冷藏室里。赵银花打开车门要下车帮忙,阿雨赶紧制止:“妈妈别下来,干这活儿需要有卫生检疫证,没经过身体检查不能接触食品。”
餐馆里,小李哥、阿芸姐正在做晚餐前的准备工作,黄志雄推门进来喊:“姐,姐夫。”阿芸看到随后跟进来的阿雨,喊着:“阿雨快来,这就是我说的表弟志雄。”
阿雨说:“妈妈,我今天订单特别多,送货有时间限制,要先送货才能拉你回家。”赵银花笑着:“好啊,你忙就行,我在一旁看着。”
阿雨和黄志雄相视一笑。阿芸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赵银花看着车窗外的美景说:“欧洲太漂亮了,我有一天要把生意做到欧洲来。”阿雨说:“妈妈,就凭你的聪明和吃苦劲儿,你一定能把生意做到这儿来,而且是大生意。”赵银花高兴地笑了。
黄志雄帮小李哥搬运啤酒箱子,阿雨和阿芸坐在桌旁择菜。阿雨说:“阿芸姐,志雄一个中国人,怎么会在法国参军?”阿芸说:“志雄从小就喜欢当兵,他参加法国的外籍雇佣军团,可以解决身份,所以就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怎么会没有?听说很快就要开拔去伊拉克了。”
阿雨说:“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想让我有个好前途……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心狠,老是对他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别看你爸嘴硬,他心里可想你了!”
阿雨瞪大眼睛问:“伊拉克?那里不是正打仗吗?”阿芸点头问:“他没告诉你?”阿雨呆呆地说:“没有啊!”
赵银花点点头:“说了这么多,你也不问你爸爸的情况,还恨你爸爸吗?”
阿雨看着忙碌中的黄志雄,黄志雄也边擦汗边看阿雨。阿芸朝黄志雄招手,黄志雄走过来。阿芸说:“志雄,阿雨在里昂还没出去转转,你带她出去看看里昂的街景……”阿雨说:“店里挺忙的……”
阿雨说:“意大利这个国家我感觉太沉闷,房子旧,人穿的也不光鲜。这些年,我在普拉托阳光餐馆打过工,在佛罗伦萨开过饭店,在罗马珠宝店当过店员,在佩鲁甲拎着皮箱卖过香水和领带,都是糊口而已,一直没赚到什么钱。我就想到法国念大学,法国比意大利更有活力,挣钱的机会要比意大利更多。”
阿芸笑嘻嘻地推阿雨和黄志雄:“志雄不定什么时候就开拔了,走吧走吧,攒了那么多年的话,好好说一说……对了志雄,去富维耶山看看啊!”阿芸冲黄志雄挤眉弄眼。黄志雄含糊答应着,跟阿雨出门。
阿雨笑道:“我给一家肉食品公司当分销商,客户们都很信任我,现在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下一步我想在繁华的闹市区买一间临街店铺,把生意做大,等我的钱再多了,我就开一家餐馆。”“你不在意大利待着,干吗跑到法国来了?”
黄志雄带着阿雨在里昂的各个景点浏览。白莱果广场,胜利女神雕像,老城区迷宫一般的橙红色街道等等。黄志雄滔滔不绝地说着,阿雨静静聆听。
二人上了车。阿雨开着车还在流泪:“妈,我哥好吗?”赵银花说:“你哥不愿意当你爸的木偶,一个人跑出去闯荡,生意做得挺好。”“妈妈,你开了家纽扣厂,生意好吗?”“好,挣了点儿钱,咱们家刚买了房子。这是你的车?”
二人坐在街旁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阿雨心事重重道:“去伊拉克你可千万别逞能,子弹来了你就躲起来,就算做了逃兵也没什么可耻的……”黄志雄笑了:“我没想着当英雄,可也不能做逃兵啊!”
阿雨跟母亲相约在巴黎戴高乐机场见面,她等得心急火燎。赵银花从里面走出来,阿雨看到母亲,顿时热泪盈眶。赵银花四处看着,阿雨就在面前,但多年不见,已经认不出来。阿雨哭喊着:“妈妈!”赵银花顿时热泪流淌。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阿雨急急地说:“战场太危险,你……”黄志雄说:“其实我觉得战场比生活容易多了。子弹不会拐弯,不会追着人跑,躲过去就没事了。可是生活怎么躲?那些倒霉的事儿,都跟长了眼睛似的,专门跟着倒霉蛋儿……所以说啊阿雨,你在这里,比我的麻烦可要多得多!”阿雨苦笑:“我不是小孩子,别安慰我了。”
阿雨到了罗马后,改变了主意,相比较而言,她更喜欢时尚浪漫之都巴黎。
阿雨和黄志雄沿着富维耶山丘山路往上走。阿雨问:“富维耶山丘有什么讲究吗?阿芸姐说起富维耶山丘,神秘兮兮的……”黄志雄笑了:“别管她,她就那样……”黄志雄加快脚步往前走,阿雨看看他的背影追上去。两人在大教堂里转着,不时驻足欣赏建筑和雕塑。黄志雄买了两个纪念章,给阿雨戴上一个,自己也戴一个。
阿雨来到后厨,在胡文跃面前哭着。胡文跃帮阿雨擦拭泪水:“孩子不哭,到罗马刚开始的时候肯定很难,你有事儿需要我,一定马上给我打电话。”阿雨哽咽着:“等我开了餐馆就给你打电话,请你当大厨,听我命令,听我招呼。”胡文跃笑起来:“好,我看你能厉害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把我耳朵吵聋。”
在山顶上,两人看着里昂的全貌。阿雨指着远处的一片山岭问:“志雄,那是什么山?”黄志雄有些意外:“哦,阿尔卑斯山!”阿雨说:“你骗人,在里昂能看到阿尔卑斯山?”黄志雄说:“一般看不到,必须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才行。我跟朋友来过好几次,这还是第一次看见。”
阿雨说:“谢谢巴尔先生,我会想念你们的。”巴尔说:“这事先别和大卫说,我的天才儿子,是个纸糊的房子,受不了打击,他的心灵很脆弱,而且他明天要参加比赛,我不想因此影响他,他特别想拿冠军,他也一定是冠军!”巴尔拥抱了阿雨:“有时间回来看看。”阿雨哭着:“会的,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阿雨眺望远山,欣赏着:“这么说,我很幸运喽!”黄志雄点头:“听人说,在这里要是能看见阿尔卑斯山,好运就来了。阿雨,看来你马上就要一帆风顺了!”
巴尔惊讶地说:“主啊,没想到你瘦瘦的胸膛里,藏着比普拉托、比罗马还大的雄心!要是这样,普拉托这个小城,我的阳光餐馆,确实太小,容纳不下你。那我就不挽留你了,你走吧。”说着轻轻拍了拍阿雨的头,“论做生意,两个法国人的脑瓜捏到一块儿,也没有犹太人精明。我看两个犹太人的脑瓜捏到一块儿,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只要你雄心长在,你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
阿雨笑吟吟地说:“现在我最需要的还真就是好运气!”
阿雨说:“普拉托毕竟是个小城,罗马的世界更大,更绚丽,更精彩。将来我还要到巴黎,到世界更多的地方去。我不能总是打工,我想有自己的天地,自己当老板,创业发财,挣很多的钱。这样我就可以回家,看到我日夜想念的妈妈和哥哥,让我的家人过上天堂般的富贵生活。”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欣赏远山。阿雨的手一直在把玩刚刚买来的纪念章。
阿雨动情地说:“巴尔先生,我对你们父子的感激,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每当我身处困境,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您冒着风险收留我,使我适应了异国他乡的生活。我和您、和大卫结下了深深的情谊,我对您和大卫没有任何不满,我走是因为想赚大钱。”巴尔不解地说:“你在这里照样可以发财啊!”
黄志雄侧脸,似笑非笑偷看阿雨,然后转过脸去,静静地眺望遥远的阿尔卑斯山脉说:“我还听人说,要是两个人一起看见它,就要交桃花运了。”
巴尔说:“阿雨,只要你不走,我可以给你加一倍工钱。咱们本来相处好好的,就像一家人,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呢?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怨气,都可以说出来,我会改正。我不能没有你,大卫不能没有你,阳光餐馆的客人也不能没有你。这些年你给我、给大卫带来了数不尽的欢乐,帮了我多大的忙,还救了大卫的命,给我的餐馆增添了阳光。你一走,我们的生活,我的餐馆都将失去色彩。客人们再到阳光餐馆就餐,看不到你的身影,会感到非常失落。你是大卫最好的朋友,你的善良、你的宽容、你的友情、你的天才,已经深深渗透进他的内心,让他深深敬佩你。他已经离不开你了……阿雨,你能不能留下来?”
阿雨把玩纪念章的手停下来,脸一红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儿,阿雨轻声问:“队伍什么时候开拔?”黄志雄说:“大概一星期后。”
阿雨说:“我不去了。我要到罗马去。”巴尔惊奇道:“你要离开普拉托?我这里不好吗?”阿雨摇摇头:“就是因为这里好,我才这么不舍。”
晚上,餐馆已经打烊。黄志雄的休假结束,明早要出发去巴黎集结。阿芸说:“我让小李哥随便炒几个菜,咱们喝点儿酒,算是给志雄送行。”阿雨说:“我来吧,小李哥累一天了。”阿芸问:“你还会炒菜?”阿雨说:“在意大利的餐馆打好几年工,看都看会了。”阿芸笑看黄志雄说:“好,今天晚上阿雨做菜最合适!”
巴尔在餐厅看电视,阿雨从楼上下来。巴尔看到阿雨脸色不好,就劝慰道:“阿雨,听说你的朋友被遣送回国,我也很伤心,但生活总要继续。”阿雨点头:“巴尔先生,谢谢。”巴尔说:“早点休息,明天餐馆停业一天,因为大卫要参加魔方比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我的天才儿子一定会得冠军。”
阿雨和阿芸走进后厨,小李哥正忙着切菜。阿芸说:“小李哥,阿雨要来炒几个菜,你出去歇会儿。”小李哥看阿芸递给自己的眼色,放下手里的家什说:“好啊,我给阿雨打下手吧。”阿雨说:“不用,我来吧。”小李哥笑着出去了。
夜晚,阿雨走进贮藏间,从箱底拿出那件红上衣穿在身上,从床底下取出一端是平头,另一端绑着铁丝钩的小木杆,拔下藏钱的第一根铁床床腿的木堵儿,把铁丝钩插进铁床的床腿里钩出钱卷来,直到把四个床腿里的钱全钩了出来。床中央堆着一堆里拉。
阿雨开始熟练地忙碌起来。阿芸问:“去富维耶山了?”阿雨边洗菜,边点头:“嗯。”“看见什么了?”阿雨迟疑了一下,躲避着对方的目光:“阿尔卑斯山。”
警察催促:“飞机不等人,走吧。”阿雨把林玉琪紧紧抱住,两个女孩哭得特别伤心。林玉琪说:“阿雨,你一个人在意大利,多保重。”阿雨点点头:“你是我在意大利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回来。”林玉琪说:“好,我答应你。”
阿芸说:“真的?好,好啊!”她眼里充满笑意,“阿雨,你菜做得怎么样?”阿雨说:“凑合吧。”阿芸挽起衣袖:“凑合可不行。我来吧!我手艺虽说比不上小李哥,可比一般人强多了。女人做一手好菜,让男人一辈子都惦记家,走再远都想着你。明白了?我来。”阿雨红着脸没接话茬,开始切菜,刚切就把阿芸镇住了。厨房里响起快速而有节奏的切菜声。阿雨开始在灶台上做菜。
几天后,阿雨在警察局门口等着,警察把林玉琪从里面带出来。阿雨走到林玉琪跟前,不知道说什么好。林玉琪说:“我要被送回国了。”阿雨难过地说:“都是我不好。”林玉琪安慰说:“没事儿,有机会我还会回来找你。”
桌上摆着几盘菜,色泽搭配很好看。黄志雄、小李哥和阿芸惊讶地看着阿雨把最后一个菜放在桌上。阿芸说:“志雄,快尝尝。”黄志雄拿起筷子,急不可耐地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然后又夹起别的菜放进嘴里,惊讶地看着阿芸点头。他咽下嘴里的菜,一脸笑意:“阿雨,你太让人吃惊了。”
阿雨说:“都是我不好,不是我拉着你们弄餐巾,林玉琪不会被抓。你们赶快找地方避一下,警察肯定还会再来。你们不能在普拉托待了,收拾一下东西就得走,找到新住处就给我来信。”几个姑娘收拾东西,阿雨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小李哥举起酒杯:“志雄,我和你表姐祝你在伊拉克平平安安,一切顺利。”
警察推开门,看着阿雨说:“有人举报,这里有人非法打工。”阿雨说:“我有意大利合法身份。”有个警察看到窗户外逃跑的林玉琪等人,几个警察也跳窗追出去。一会儿,几个女孩哭着跑回来告诉阿雨,林玉琪为了掩护她们被警察抓住,她肯定要被遣送回国。
阿芸说:“临行前碰上小学同学阿雨,送别饭又是阿雨的手艺,志雄这次一定会平安顺利。”阿雨和黄志雄笑着对视一眼喝酒。
突然有敲门声。大家都紧张起来,缝纫机停止了转动。阿雨问:“谁?”外面的声音:“警察。”林玉琪和几个伙伴吓得缩成一团。阿雨把窗户打开:“快跑!”林玉琪几个赶紧从窗户跳出去。
黄志雄说:“我祝阿芸姐和小李哥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我还要祝阿雨早日渡过难关。”四个人喝了酒。小李哥说:“志雄,你放心走吧,阿雨的事儿,交给我跟你表姐了。”此言一出,阿雨脸红了,忙低头吃饭。黄志雄跟小李哥碰杯:“就冲小李哥这句话,我干了这杯!”
阿雨哪里知道塞萨尔会玩阴招,她和林玉琪以及另外三个女孩变废为宝,用下脚布料踏着缝纫机做餐巾。阿雨说:“做完这批就没法再做了。我们的废布料已经用完,服装厂再也没扔废布料。”林玉琪说:“肯定是塞萨尔看我们赚钱眼红。”阿雨说:“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赚钱。”
早晨,黄志雄背着背囊,阿雨提个兜子,两人急匆匆走着。阿雨将兜子换了个手,腾出来的手牵住黄志雄的手。两人默默地来到巴士站前,看着大巴开过来。
路易说:“听说她们做了一万条餐巾,都卖了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们今天做餐巾,明天没准就做服装了,要是成了气候,会把普拉托搅得不得安宁。这个阿雨太可怕了,我盼着她赶紧离开普拉托。”塞萨尔望着窗外说:“我会让她们很快就从我们的眼前消失!”
黄志雄笑着看阿雨:“走了,阿雨。”阿雨也笑着:“好好的啊,大兵。”黄志雄走向大巴。阿雨带了哭腔喊一声:“多加小心啊志雄……”黄志雄站在车门里朝阿雨挥手。阿雨瞪大眼睛,看着大巴离去。她抹了一把眼泪,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往回走。
塞萨尔和路易在咖啡厅喝咖啡,他们透过窗户看到阿雨一伙。塞萨尔一脸懊悔。路易说:“阿雨做餐巾的布料都是你们服装公司扔掉的吗?”塞萨尔说:“都是些废布料,谁能想到她竟然能废物利用!”
阿雨边走边抹泪水,她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回身一看,见大巴车停在路边,车门开了,黄志雄从车上跳下来。阿雨和黄志雄相对着奔跑,两人紧紧拥抱,热烈接吻,用不连贯的词语轻声呼唤对方。
女主人接过来看了看说:“嗯,挺不错,我要十条。”阿雨说:“您家一年最少要换四次餐巾,十条不少吗?这么便宜的餐巾,买了第一次就买不到第二次了。”女主人寻思一下说:“好,我要五十条。你等着,我给你拿钱去。”阿雨她们不光到居民家推销,还去一些餐馆推销,老板看餐巾物美价廉,纷纷购买。她们的餐巾很快卖完。
黄志雄说:“阿雨,我真不想走,我……”阿雨把头埋在黄志雄怀里:“我等着你,早点儿回来。”黄志雄闭上眼睛,将阿雨抱得更紧。大巴在鸣笛。一声,又一声。两人只好分开,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黄志雄走了,阿雨朝开动的大巴挥手,泪如雨下……
阿雨、林玉琪和另外三个女孩都已长成大姑娘,她们推着一辆手推车推销餐巾。阿雨敲开一户住宅的门,对女主人问好后,拿出一条餐巾递到女主人面前说:“夫人,您需要餐巾吗?它是纯棉的,质地非常好,价格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