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顺问:“你有这个本事儿?”司机笑道:“当然有,你只要拿五百元钱,我肯定能给你们办妥这件事。”周老顺又问:“县里知道哪里有油吗?司机说:“哪里有油谁也说不好,得勘探。”“县里给勘探?”“县里不负责勘探,可以帮你找勘探队,得你们自己花钱。”周老顺掏出五百块钱递给了司机,司机立即打电话。
司机问:“二位打算在这儿投资干石油?”周老顺说:“定下来了。”司机说:“我表哥是县里招商办的谷主任,用不用我帮你们联系一下县里的领导?在这儿开油井,必须县里同意,县里不同意,你们什么也干不成。”
吉普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行进。车窗外萦绕着信天游的旋律,一孔孔窑洞从车窗外闪过。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一辆轿车停在路边,政府办小张高举着个纸牌,上写:“欢迎周老顺总经理莅临本县!”司机说:“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一个电话就好使。”吉普在轿车前停下。小张迎上前:“您是周总吧?”
“沈括说对了,我周老顺认准了,就在陕北靠石油翻身发大财!”他手舞足蹈地唱起来,“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我周老顺一声吼,地球就要抖六抖。”唱完看了四眼一眼,“你小子白知道这些知识,怎么不早说?早说咱们还用干鞋吗?早发起来了。”四眼说:“我哪知道石油能让私人开采。”
周老顺说:“我是周老顺。你是……”小张热情道:“我是招商办的小张。周总,这位是……”“我的合伙人,他叫四眼。”小张说:“噢,四……见到你非常高兴。周总,还有四总,请上车吧。”众人上了轿车。
周老顺和四眼站在黄泥岗上朝着远处眺望。远处高坡上立着不少井架。四眼说:“世界上最早发现石油的是中国元朝,就在陕北。石油这个名还是咱中国起的呢。石油在古代曾被称为石漆、石脂水、猛火油、火油、石脑油、石烛等等。北宋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第一次使用‘石油’的名称,还说,‘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并预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
宾馆房间内的茶几上,放着陕北的苹果、大红枣。小张谦恭道:“周总啊,陕北不比你们南方,说是宾馆,一个星也没有,也就是个招待所吧。上次陪我们谷主任去南方考察,和你们南方比,我们这小县城,赶不上南方的一个乡镇。没办法,委屈了。”周老顺说:“小张,挺好的。又是苹果又是大红枣,费心了。”小张说:“这都是我们谷主任安排的,谷主任办事在全县赫赫有名。你们先休息,谷主任那边有个会,会开完了就来看你们。”
周老顺兴奋地一拍四眼的肩膀,险些把没有防备的四眼拍趴下:“怎么样?四眼,这买卖多好,连人都省了,在地上捅个窟窿,钞票就源源不断冒出来!”
四眼靠在床上看书。周老顺看电视,他看了一会儿,全是唱歌的,就不断换台,换烦了,将遥控器扔到床上说:“满脑子都是石油,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吧。”
车子拐下大路上小路,来到抽油机前。没见一个人影,只有磕头虫在一如既往地磕头。周老顺问:“怎么不见工人?”司机说:“一口井出油了,就不需要人守着,工人定期检查一下就可以。”
县城大街上行人不多,路边有卖菜的、卖红枣的小摊。有拉着羊的三轮车慢悠悠驶过。俩人走着,见一个剪窗花的小摊,剪纸的是一个老太太。四眼看得有趣。老太太问:“娃,买一张啊?”四眼说:“多少钱一张?”“你看着给。”四眼挑了两张。老太太用一张纸卷上,又扎了一个皮筋递给四眼。
远处,抽油机一起一落。四眼喊:“老顺快看,那就是采油的,和电影上演的一样。”周老顺一看:“噢,那个磕头虫就是采油啊!师傅,咱过去看看呗。”
周老顺和四眼继续朝前走,忽然,从一座窑洞饭店传出说唱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说个婆姨爱尿床……”周老顺说:“走,进去看看。”
周老顺兴致极高:“这地方好,天高、地阔,一眼望不到边,地上流着老黄河,地下淌着石油河。钻一个窟窿下去,咕咚咚冒出来的就是钱!”
显然不是饭口,窑洞里仅有的一张桌边坐了四五个人吃饭。一个头包白毛巾的陕北说书人在唱,他手持三弦,膝下绑着竹板:“头一天尿湿了红绫被,第二天尿湿了象牙床,第三天尿得满床流,第四天尿成太平洋。乡亲们赶紧来撒网,捞得虾米像杆枪,捞得鲤鱼丈二长,就是王八漏了网……”
周老顺将头探出车窗放开嗓子高呼:“老黄土,老黄河,我周老顺来了!”一辆辆油罐车迎面驶来。周老顺问:“这么多的车,拉什么?”司机答:“全是石油。在这儿一口井钻下去,投入一百万,说不定就钻出一千万、二千万、三千万!”
周老顺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说唱,觉得很新鲜,听得眉开眼笑。四眼凑到跟前看着说书人腿上绑的竹板。服务员问:“两位,用点什么?”四眼说:“我不饿,不想吃。”周老顺说:“我也不饿,可看到这陕北的吃物,还是想吃点。好,羊肉泡馍,羊杂碎,来两份。”“吃几天了,还没吃够?”“温州没有这东西,好吃。你也来点,能吃才能干。”饭菜上来了。
一辆吉普车行驶在黄土高原上。周老顺坐在副司机位置,四眼坐在周老顺身后。一座座黄土岗梁,浪涌一样从车窗闪过,一孔孔窑洞镶嵌在岗梁上,一群群羊像白色的云朵,在山冈上飘浮。
说书人又弹起三弦唱:
老婆、儿子、闺女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周老顺却栽了跟头,栽了面子。发财机会就在眼前,哪怕是刀山火海,他咬咬牙也会跳下去。周老顺带着四眼来到了黄土高原的陕西。
“弹起三弦定个音,说段故事你听真。
赵银花说:“老顺,去陕北钻井的事,反正我不同意!”周老顺问:“银花,你是一般的不同意,还是三般四般的不同意?”赵银花说:“我不是一般的不同意,我是千般万般的不同意!想想,咱从到温州,遭了多少罪,操了多少心,能过得这样,我知足了。你去钻井,一旦赔了,咱一家怎么过!”周老顺一跺脚:“你不同意我自己干!”
不说前朝往代事,单说才进门的富贵人。
赵银花说:“老顺,我看你就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不怕到那山闪了腰。那么赚钱的地方,早打破头了,还能留给你周老顺!再说,打水井有打不出水的时候,打油井也不能口口都出油。万一不出油,就白赔了!咱们现在不是无事可做、无钱可赚,用不着去冒那么大的风险。我觉得这事儿太悬,不踏实。”周老顺说:“豁不出孩子打不着狼。这世上就没有不担风险的买卖!”
要问他们从哪里来,温州城里有家门。
周老顺说:“这可不是随便一说,是知恩图报。当年他们在车站被偷了钱,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钱借给他们。人家没几天就把钱还了,还提供这么好的商机,这真是好人有好报!”
要问他们来做什,钻井采油一个劲儿喷……”
你好!此次去信,是有一事相告。经勘探,我们陕北地下发现有大量石油,石油就是金子。现在政策开放,国家鼓励私人到陕北来开发,已经有些有钱的老板在陕北开了油井,据他们说,投进一元钱,能挣一二十元钱,这么大的利,应该是不错的商机。上次兄长仗义相助,一直铭记在心,无时无刻都在想找合适的机会回报兄长,所以特别希望兄长这样心地善良又大有气魄的大老板能到我们陕北来投资开发。如果兄长有兴趣,愿意为开发陕北做点贡献,可以先来考察一次,我设宴款待。
周老顺高兴了:“这老哥,你说我是温州人,要不是呢?说书人唱着回答:
周老板:
“我要说得半句错,立马抬脚就走人!”
赵银花没办法:“好好好,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商机?”周老顺拿出一封信给赵银花看。
周老顺兴奋着:“老哥你真神,赶上诸葛亮了。对,往下唱。”说书人接着唱:
周老顺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商机,这个商机不得了,抓不住,可能就成别人的,一天都不能耽误。看女儿什么时候都行,不去阿雨也是我女儿。”
“头一钻钻到狗头金,二一钻钻到聚宝盆。
周老顺说:“法国我去不了。”赵银花吃惊:“为什么?不是都说好了吗!”“又有了新商机。”“狗屁商机,什么商机能比去看闺女重要?”
三一钻钻进大油海,冒出的票子嘎嘎新……”
赵银花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周老顺回来了,赵银花拉他看:“我给阿雨买了她最爱吃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衣服。”周老顺打断:“人家巴黎是时尚之都,你买衣服干什么?”“阿雨穿我买的是我的心意。”
周老顺听得满脸笑,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赏给说书人。说书人又唱:
赵银花生气了:“你个死老顺,当初阿雨可是生着你的气走的,这些年写信,连你一个字都不提,你不去看看,你想让女儿恨你一辈子啊!”周老顺有些动心:“我琢磨琢磨再说吧。”“不用琢磨,就这么定了,你想想给阿雨带点什么东西好。”
“温州老板气魄大,遍地开出石油花……”
赵银花说:“我想去国外考察一下。法国是时尚之都,服装业最发达,咱就去法国,正好阿雨也去了法国。鞋厂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去。”周老顺说:“你去是考察,我去干什么!”“阿雨一走七八年,你不想女儿啊?”“想归想,得先算账。机票这么贵,咱俩那得多少钱!省的就是赚的,不能稍微有点钱就不知道勤俭节约。你给我带个好就行,我得在国内寻找新商机,不能耽误。”
县里设宴为温州来的大老板接风。金县长、谷主任、周老顺和四眼围桌而坐。李跃进坐在金县长身边。
周老顺说:“不能光重视样式,一定要注意质量。”赵银花笑:“又给我上课了。老顺,我想和你商量点事。”周老顺拿派头:“你遇事就得和我商量,我给你拿主意,指方向,你能少走弯路,我还免费,多好的事。”“老顺,我的纽扣厂已经走上正轨,现在国内的样式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得学一点国外的样式,谁学得早,谁跑在前面。”“行啊,银花,你都想到国外去了,这点我没想到。”
金县长举杯:“菜也上齐了,酒也入了杯,我就先说几句。今天在座的都是我的朋友。周总,四总,还有谷大主任,这位呢,我得隆重推出了,姓李名跃进,钻井企业家。当然,和周总、四总这样的温州企业家相比,那是没法比的,今天所以把他请来,也是提供一个本地企业家和外地企业家交流的平台。”李跃进站起身致意:“周总,幸会幸会。”二人握手。
周老顺奔波了几天,想回家看看,一打开房门却发现赵银花在家,不禁大为惊奇:“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银花说:“我给麦狗打电话,他说你急匆匆回来了,我不放心,就直接从杭州回来。”“你的扣子能在杭州卖?”“我租了好几个柜台,卖得红火着呢。”
金县长说:“媒人当成了。下面,我代表县政府和全县人民,最最热烈地欢迎周总和四总不远千里来到本县投资,这第一杯酒,我就先敬周总了。诸位没有什么意见吧!”两个人碰杯。
四眼忙说:“别,把医药费扣下,该还的就还。”周老顺动情地说:“四眼,你为我被打两回了。”“这都是小事。咱贪污的案子撤了,都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你歇几天,我马上去寻找商机,找到好商机,我还带着你一块儿干。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没几天咱就能再起来!”
谷主任举杯:“我这杯酒,一呢,欢迎周总莅临本县。二呢,是感谢金县长对我们招商引资工作极大地重视,极大地支持,极大地指导。三呢,我表个态,这第一口油井,是金县长亲自抓的,我作为下级,一定配合好周总和四总的工作,不是一般的配合,是百般千般全心全意地配合。”
周老顺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医院,四眼被人打伤,头缠绷带躺在医院病床上。周老顺一进来就问:“这是被赵长巍打的?”四眼说:“没事,大夫说下午就能出院。谁让我们欠人家的钱呢!钱带回来了吗?”周老顺气愤道:“钱带回来了。你都被打成这样,不还了!”
周老顺说:“谷主任真客气啊!”谷主任说:“周总是县长的贵客,有县长大人出面,我敢不客气吗?”金县长指示:“谷主任,尽快给大窑村的牟百富打个招呼,井在他那里钻,让他好好配合。”谷主任连连点头:“县长放心好了。”
主任说:“温州人这些年可都发大财了。”周老顺说:“是啊,说不定哪天就把企业办到你们那个革命摇篮里去了。”主任说:“好啊,我们热烈欢迎!”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跃进说:“金县长牵线搭桥,我有幸认识周总和四总,非常高兴。和周总、四总比起来,我也就是小打小闹,周总和四总有用着的地方,吱一声就好使。”
头儿拿出本子,周老顺写起来。对方拿出一张名片:“大哥,这是我们的地址。”周老顺接过名片看了看说:“陕西省地质勘探局,您还是个主任啊!”主任看着周老顺留的地址说:“大哥,你是温州人啊?”“是土生土长温州人。”
回宾馆房间,周老顺特别兴奋:“四眼,我觉得这事靠谱,咱得赶紧筹钱,大张旗鼓干起来,晚了就怕别人抢先下手。”四眼皱眉:“哪来这么多钱啊!”
周老顺说:“你们在我的帮助下按时走归,我在你们的帮助下得到助人的快乐,怎么就不好呢?告诉你,我一家四个人开了四个公司,你要这么想,啊呀,天下人对我们陕北红军真好啊!”头儿被逗乐了:“大哥,谢谢你!你也给陕北红军留个地址吧,我们到家后把钱寄给你。”“没多少钱,不用还。”“借了钱不还睡不着觉的。”周老顺说:“真是北方人,我们南方人是挣不着钱睡不着觉。行,给你们写个地址。”
周老顺说:“我从来不为钱犯愁,只要有商机,就能弄到钱。”四眼摇头:“我看我还是算了吧,投资太大,我怕担不了。”“四眼,这样的商机可不是天天有。”
“是的,等警察破案需要时间,等家里汇钱耽误走归,出门在外谁都会碰到不顺的事。”周老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拿着,够不够?”那伙人的头儿说:“大哥,这不好吧?”
“我知道,你让我再想想。”“我是想帮你,因为你替我挨了两次打。我也不逼你,也不求你,你实在不愿干我就自己干,我发了财你别眼红。”
周老顺从宁波火车站出来,看到一堆人围着挺热闹,就凑过去看。原来是陕北的六个人出来招商,钱都在一个人身上,被小偷偷了,现在身无分文,回不了家。周老顺想了想说:“需要多少钱,我借给你们。”那伙人一愣:“你借给我们?”
周老顺要从麦狗那里筹钱。他来到太阳城眼镜店,那里已经成了一片拆迁后的净地。周老顺冲进身旁的一家商店问售货员:“他大姐,这原来的太阳城眼镜店呢?”“着火了,烧个干干净净。”“老板呢?让没让火烧着?”“听说着火的时候老板不在店里,没烧着。我昨天还看着他了,好好的。”“他现在在哪儿?”“出门别过道,一直走,第一个路口向右拐,有一家眼镜店,就是他开的。”
忽然,几辆消防车鸣着尖厉的警笛朝出租车的来路驶去。周老顺回头看:“哎呀,这是哪儿着火了,火烧得还挺大,要不然不会去这么多救火车。”麦狗说:“你在村里爱管闲事,这到哪了还想管闲事。”周老顺笑:“习惯了。”
周老顺来到振兴眼镜店门前。眼镜店是两栋楼的窄楼缝用木板搭起来的,非常简陋,比地摊强不了多少。店里只有一个人,戴着风镜磨镜片。那人摘下风镜,是麦狗。麦狗看了周老顺一眼,继续磨镜片。周老顺上前推了麦狗一把,麦狗继续磨镜片。周老顺关上电源插座的开关,麦狗打开了开关,直至把磨片磨完。
在出租车里,周老顺把麦狗的包抱在怀里。麦狗说:“下回你跟我妈一块儿来,我想我妈了。”周老顺说:“你该回家看看,你妈买了新房子,好漂亮,说是给你结婚用的,你得带着那姑娘回家看看。”“等过年我就带着小莉回去。”
周老顺问:“原来的眼镜店怎么着火了?说话啊!”麦狗一脸仇恨地看着周老顺。周老顺着急:“哑巴了?报案,破案啊!”
“那好,我找辆出租车送你去车站。”麦狗招呼着刘小莉出去。周老顺看到电插座还没修好,又修起来。
麦狗终于开口:“你上次来临走之前,是不是给我的办公室修电源插座了?”
“我给你两万。”麦狗从抽屉里拿出两万块钱给周老顺说,“我有一堆的事,得赶紧去忙去了,爸,你在这待着,晚上咱爷俩喝两杯。”周老顺说:“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回去,那边一大堆的事等着我。看到你混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就怕闲等着,时间就是钱。”
周老顺说:“对啊,怎么啦?”麦狗咬牙切齿:“你会修那东西吗?”“我就照着原样,看哪儿松了给紧一紧。怎么了?”“你把开关修短路了,一插就着火,把我的店全给烧光。我这些年苦打苦拼来的心血,全叫你毁了!”
麦狗说:“你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问题就直说。但你要把手放下,要不我又感觉你像操纵喷火木偶那样操纵我。”周老顺憋了憋:“那,我就直说了,借给我点儿钱吧。”“多少?”“最好是一万,要是拿不出来,怎么也得给我凑五千。”
周老顺沉思半天自语:“报应啊,上次我卖开关就让人家着了一次火,这次竟然烧到自己家人身上。”麦狗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你。”
周老顺这才羞答答接触正题:“这些年你爸虽说混得不错,不过刚遇到点小挫折,欠点债,是暂时的。成功者哪个没受过挫折?都是越挫越勇,百折不挠。儿子,你干眼镜店开始顺利吗?是不是也遭受很多挫折?受很多的罪是不是?成功者都这样。我现在离成功就差一步之遥,但眼下需要你帮我解决点问题……”
周老顺问:“那个小莉姑娘呢?”“她走了。”“既然这样,你跟我走吧,我领你到陕北采石油,保证你发大财。”“你还想像喷火木偶那样操纵我啊?”
周老顺待在麦狗办公室里。刘小莉想给他烧水泡茶,但插座坏了。他让刘小莉找来螺丝刀,开始修插座。麦狗回来说:“承包没问题,合同都签了。”周老顺问:“儿子,这一下能挣不少钱吧?”麦狗说:“爸,你有事不开口,你就不怕憋出毛病来。”
晚上,父子俩在饭店喝酒,都喝多了。周老顺舌头有点大:“儿子,给我撂句话,去还是不去?”麦狗瞪眼问:“去哪儿?”“陕北!发财!”“不去,去了就是死!”“这怎么说?”“我看透了你!也恨透了你!”
周老顺拿起电话拨通:“四眼,赵长巍没有再找你吧?什么?找到你家里去了?天天堵在门上,还要揍你,反了天了!行行,你等着,我马上拿钱回去还他房租,一分不少。”
周老顺扑哧一声笑了:“就你?看你这小眼神,还想杀了我吧?”麦狗说:“我得考虑一下。”“死缓?”麦狗没接话,喝了一杯酒,默默望着窗外,又死死地盯着周老顺。
“儿子,你现在胃口挺大,想把国营给吃了。这是个大事儿,你还年轻,办事儿不知深浅,我得跟你去给把把舵儿。”周老顺说着站了起来,要跟麦狗走。“不用,这事儿已经谈过几次,我能应付得了。”麦狗笑了笑离开了。
周老顺说:“眼睛里果然有杀气。”麦狗把酒杯猛地摔到地上:“你给我少来这套,我叫你毁了,你知道吗!”“这从何说起?”“你老实给我听着!”
麦狗接了个电话,对周老顺说:“市商业局长的电话。商业局所属眼镜店老赔,他们想让我承包下来,请我过去谈一谈。”
麦狗又端起一杯酒,一边喝着,一边在屋里转着说:“你听着,我不想做你手里的木偶!我还读着中学,你就让我在学校门口卖鞋丢人,我挣断了你手里的线跑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每个成功者都有一本辛酸史。”
麦狗问:“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来,现在冷不丁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周老顺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你。”“你就别瞒着我,早晚都得说,你现在说了吧,省得我牵肠挂肚。”“没事,真没事。”
麦狗喊:“我是血泪史!我差点死了,你知道吗!”周老顺一惊:“有这么严重?”“不许插嘴!那一年,我去内蒙遇到了沙尘暴,差点让沙尘暴给活埋了。我从沙堆里拱出来,什么也看不见,我吓哭了,我喊着,妈妈,妈妈……”周老顺说:“我听见了,喊完你妈就骂我,咬牙切齿的。”
周老顺用钦佩的目光打量着麦狗:“儿子,这些年我干得挺好,我看你也还行,你的眼镜店我看了一圈,我虽然不干眼镜,但这事儿我明白,我看你的眼镜店还有不完善的地方,我就不一一细说了。儿子,你现在还生爸爸的气吗?”麦狗笑道:“都这么多年,当初就是生气也早消了。再说,没有你当初的激励,我哪有今天!”周老顺点头:“也是,我当年就是要激你像今天这样发奋。”
麦狗吼着:“不许插嘴!我是把你骂了!还好,我没死,穿着单衣走街串巷,哆哆嗦嗦地喊着卖眼镜,没喊几声,嗓子喊不出声来了,知道为什么吗?风沙把嗓子都灌满了!一个穿羊皮袄的老大爷冲我喊着,小南蛮子,你爹妈咋这么狠呢?这么小就跑来做买卖?我冲他笑了笑,可是我的眼泪让我生生咽下去了!”周老顺说:“哎,有志不在年高啊,这是我的福气!”
周老顺和麦狗坐在沙发上。刘小莉用电壶烧水,电源插座不好用,她试了几次,电壶才通上电。麦狗让刘小莉去厨房拿早饭,刘小莉走了。麦狗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周老顺挺高兴:“行,小子有眼力,这姑娘长得挺好。不过漂亮女人都喜欢钱,你小心点儿,别让她把你的钱全掏走了。”“爸,你就放心吧,小莉不是那种人。”
麦狗说:“就这样,我一步步地走啊,在商场里有了个小柜台,又有了一个店,接着有了我的太阳城。告诉你,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张嘴就喊卖眼镜喽,从没哑过嗓子,知道为什么吗?”周老顺说:“你小时候嗓子就好,是学校合唱队的。”“不,是眼泪把嗓子润的!”“我很感动!”
“爸,有阿雨的消息吗?”“阿雨挺好的,也能挣钱了,有空咱一家去看看她。”
麦狗继续说:“好容易有了太阳城,可是又让你给烧了,我从天上又掉到地上。是不是你把我毁了?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让我跟你去陕北打石油,去发财!算了吧,你给我留口气吧,也给你自己留口气吧!我认准了一个道理,这辈子要是跟着你走,除了倒霉,还是倒霉!”
麦狗笑问:“我妈怎么不和你一块儿来?”周老顺说:“你妈忙,我就自己来了。”
周老顺慢慢站起来,给麦狗鞠了一个躬。麦狗问:“你这是干什么?你别来这一套。”周老顺说:“儿子,你从来没给我讲你这些故事,我真的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老子给儿子鞠躬道歉,古今中外没听说过,我今天做了,也许以后能成为一段佳话。还是那句话,跟我到陕北吧。”“除非乾坤倒转!”麦狗说完,推门而出。周老顺默默地望着儿子的背影。
麦狗笑道:“爸,你的官司都解决了,就别老提它。你能出来就说明政策越来越好。”周老顺:“好,听儿子的,不提!你还是小心点好。”
麦狗一觉醒来,听见小厨房里传来电视声。他扭头看,发现小厨房里电视开着,冒着蓝幽幽的光。麦狗下床悄悄走进来,周老顺背对着他。麦狗走到周老顺旁边,发现他坐着睡着了,脸上凝着两滴泪珠。麦狗伸手想帮他擦眼泪,周老顺把头扭到一边。
周老顺跟在麦狗和刘小莉后面进办公室。他问:“儿子,这个眼镜城都是你的?”麦狗说:“和别人合开的,我占一半的股份。”周老顺一下子停住了:“你们分过红吗?”“分过,挣的钱一人一半,都分了。”“这算不算贪污集体资产?”
麦狗小声问:“爸,你睡着了?”周老顺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慢慢摸着,眼泪又一颗颗滚落下来。麦狗心里一热:“爸……”
周老顺说:“不行,你什么时候把名字改了?还周宏图,你想造反啊!”麦狗无奈地说:“爸,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别犯脾气行吗?我现在好歹是老总,手底下人都看着呢,非得让我出尽洋相你才满意啊!”周老顺四下一看,那些员工都在看他们,就一把搂住麦狗:“走,里面说去。”
周老顺没睁眼,迷迷糊糊地说:“做了个梦,梦见咱们一家人坐在新楼房里,那楼房很高很高,都够到云彩了。咱们全家人齐了,坐在那吃着热腾腾的火锅。你妈说,这房子真大啊。你阿雨妹妹说,这在法国,也是富人才能住得起的。你说,爸,咱发财了,你岁数大了,该歇歇了。我说,这就叫发财啊?距我的理想还差远呢。你说爸,你腿都走不动了,让我们来干吧。我说谁走不动了?我走走试试。你说你走走试试。我一站起来,腿像面条似的。你说不服老不行啊爸,我背着你吧,你就把我背起来了。我说你背我上哪去啊?你不说话,走啊走啊,一会儿看见羊群,一会儿听见信天游,一会儿看到安塞腰鼓。嗨,这不是陕北高原嘛……”麦狗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
麦狗问:“爸,不认识我了?”周老顺看着麦狗说:“你小子大了,不敢认了。”麦狗说:“我现在是经理,别小子小子的。”周老顺:“你就是当了总统,也是我儿子。”麦狗笑着:“是,是,走,咱们到我办公室坐。”
许多乘客拿着行李走进火车站。周老顺默默站在站台上望着进站口。麦狗拎着一包吃喝走来,周老顺看到他没拿行李,有些失望:“你真的不跟我走?”麦狗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爸,我答应你,你最困难的时候,我肯定会出现在你面前。”周老顺有些感动:“有你这句话就行,我这趟没白来!”
刘小莉有些摸不着头脑:“周总说您是他爸爸。”周老顺摇头:“什么都可以认,爸爸不能随便认。”麦狗从外面进来。服务员们齐声道:“周总好!”
麦狗递过一个信封:“这个你拿着!”周老顺问:“这是什么?”“控诉材料!”“昨晚还没控诉完啊?”“没有!我把你对我的迫害都写在上面了,上车看吧。”
“哪个周总?”“周宏图周总啊!”“你弄错了,我儿子叫周麦狗,不叫周宏图。”
周老顺接过来,捏了捏:“挺厚啊,字字血,声声泪吧?”“你好好看看,深刻反思一下自己。”“那好,我学习学习!”
漂亮伶俐的刘小莉走到周老顺身后,笑着说:“周叔叔,您好!”周老顺回头问道:“你叫我吗?”“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姓周?”“您不是周总的爸爸吗?”
麦狗转身要走,周老顺刚要打开信封,麦狗扭回头说:“上车再看!”周老顺笑着把信封揣兜里说:“哎,我差点忘了,你妹妹阿雨来信了,她在巴黎挺好的,你要是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周老顺挨个看柜台,所有服务员都朝他微笑。周老顺听到“嚓嚓”的声音,他循声推开一扇门,见是加工车间。工人们戴着风镜在磨眼镜片。
麦狗说:“好啊,咱俩一起去。”周老顺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动身?”“马上!不过我没钱。”周老顺说:“我也没有。”麦狗说:“快走你的吧!”
麦狗的眼镜店装修高档,服务员年轻漂亮,穿着统一的职业装。店里的电视播着广告:“太阳城眼镜店是本市最大的眼镜店,年销售额接近三百万。太阳城眼镜店诚实守信,技术先进,实行三包,到太阳城配眼镜,是您最佳的选择……”
车开了,周老顺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子钱。
周老顺来到内蒙,找到了麦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