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播出杭州新闻:“1987年8月8日,浙江省杭州市武林门广场,五千双温州劣质皮鞋被付之一炬……”
周老顺安慰道:“不用怕,你们一定要顶住,我马上就回去。”
棠梨头一脸绝望,不停地叨念着:“完了……倾家荡产了。周老顺,谁让你一张皮子做四双鞋,我叫你坑了!”
周老顺急忙回鞋厂,告诉棠梨头和四眼:“杭州工商局说我们的鞋质量有问题,给没收了。”大家正在想办法,一个售货员给周万顺打来电话:“厂长,不好了,我们的柜台被顾客给砸了!说我们的鞋质量不好,都给砸了。不光砸我们的,其他温州鞋的柜台都给砸了。厂长,怎么办啊?”
周老顺来火:“你少事后诸葛亮,怎么生产不是都和你们商量过吗!再说咱的鞋好歹是皮鞋,不是纸鞋。”四眼劝:“都别吵了,说说下步怎么办吧。”
大盖帽说:“是不是好鞋,顾客说了算。”周老顺说:“我们的鞋便宜啊,穿四双还不顶原来穿一双的钱。”大盖帽说:“周厂长,请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几个人去收周老顺的鞋。周老顺在一旁面如死灰地看着,无可奈何。
棠梨头说:“还能怎么办?以后肯定没人买温州鞋了。”周老顺说:“你少哭丧,厂子不还没垮吗!杭州烧我们的鞋,是因为我们质量不过硬。我们就调整新思路,原来咱是追求低成本,追求新样式,现在咱把思路倒过来,先把质量搞上去,到时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四眼说:“我同意厂长的说法,咱的设备不差,工人也能干,只要不投机取巧,扎扎实实做好鞋,鞋厂就垮不了。”
大盖帽说:“顾客投诉,这鞋没穿几天就开胶了。”周老顺看那双鞋:“我有承诺,一周包退,一月包换。”大盖帽说:“周厂长,根据杭州市工商局的指示,你的鞋没收了。”周老顺急了:“凭什么没收?我这鞋都是好鞋。”
市场做垮了,牌子倒了。周老顺在杭州百货大楼康顺鞋厂柜台和售货员待着,半天无人光顾。周老顺拿着鞋子对过往的顾客吆喝:“看看我们的鞋吧,一张皮子一双鞋,质量绝对可靠,一年坏了一双换两双。”顾客看到挂着温州的牌子,都投来恶意的目光。
刚说完,大盖帽带着几个人过来。周老顺有些紧张:“您来了。”大盖帽拿出一双鞋给周老顺:“这是你们厂生产的吗?”周老顺看了看:“是,千真万确。”
大楼经理来到周老顺跟前说:“周厂长,你这柜台马上就要到期了。”周老顺忙说:“经理,我再续,明天我就拿钱跟你签合同。”经理摇头:“算了吧,我已经和别人签了合同。”
售货员说:“这几天买鞋的人少了,看到我们温州的牌子,干脆就不买。厂长,要不把咱这温州牌子先收了吧。”周老顺很干脆:“不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收。得让顾客知道,温州还是有好鞋的。”
周老顺把杭州卖不出的鞋拉到丽水。丽水一家商场经理认为鞋的质量不错,但一听说是温州产的,就说:“整个温州的牌子都臭了,质量再好也没人要。”周老顺一次次失望地进出各商场、商店,各店铺门口都挂着牌子:本店绝无温州鞋。
周老顺来到杭州康顺鞋厂的柜台,那里很冷清。售货员垂头丧气地说:“三天一双也没卖出去。好多温州厂生产的鞋质量不好,都被顾客告了,现在大家都不买温州鞋。”周老顺惊奇了:“温州厂子和厂子不一样,咱们康顺质量有保证。”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面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康顺鞋厂里也出了问题。车间里工人都没干活,工人一见棠梨头进来,都吵闹着要开工资,说再不开工资就把工厂砸掉。
周老顺说:“别人的鞋子卖不出我信,我们康顺的鞋子可是贡鞋品质,不信卖不出去,我得去看看!”
棠梨头忙说:“大家别激动,厂长马上就从杭州回来了,只要厂长回来,我们就有钱了,马上给大家开工资。”工人一起喊:“厂长不回来就不干活……”
周老顺说:“四眼,棠梨头,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你们厂子管得怎么样?利润、产值有没有新突破啊?”棠梨头泄气道:“唉,厂长啊,本来准备过几天再告诉你的,既然你问起,我就只好实话实说了,现在皮鞋市场很不景气。”四眼接着说:“是啊,我们在各地的柜台已经好几个月没开张了,仓库也积满存货。”
棠梨头急忙从车间进办公室说:“四眼,你算一下看还有多少钱?我把我的那份拿走,不干了。”四眼吃惊:“为什么不干了?”“鞋都卖不动,全在仓库里压着,工人都罢工了,还怎么干?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赶紧算账,我先走。”
四眼瞅机会给赵银花敬酒:“嫂子,你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啊,一是老顺哥回来,再就是买了新房,我敬你一杯。”赵银花端起周老顺的杯子说完“谢谢”就一饮而尽,然后赶紧进了厨房。
四眼说:“我说了不算,你得等厂长回来。”棠梨头说:“他那一根筋,等他回来,我还不饿死了。”“棠梨头,咱可是桃园三结义,你这么做不厚道。”“厚道不厚道先不说,一家老小总得吃饭。”
三人落座,四眼正要举杯说些欢迎之辞,周老顺举杯抢先发言:“感谢政府,感谢国家,还我一个清白之身。我就说嘛,我周老顺死不了,康顺鞋厂也死不了!来,干!”大家都干了。
正说着,周老顺回来了。棠梨头和四眼急忙迎上去。仨人还没说话,工人们从车间里蜂拥出来,把三个人团团围住。周老顺问:“棠梨头,这是怎么回事?”棠梨头说:“不开工资,都罢工了。”
棠梨头喊:“厂长,你可回来了。”四眼激动地说:“老顺哥,你可想死我们了。”周老顺满脸喜悦地打着招呼,一定要和四眼、棠梨头好好喝几杯。
群情激奋,大家都喊着:“开工资,不开工资就把工厂砸了!”
这天,四眼拎着一壶糟烧酒,棠梨头拎着水果,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小院,祝贺周老顺获释和乔迁新居。周老顺系着围裙,哼着瓯剧,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周老顺招手示意:“大家静一下,听我说两句行吧?”大家静下来。周老顺说:“开不出工资是我不对,是我这个厂长没干好。工资能开,大家等我半小时,我进去商量一下,马上就开。”
周老顺经过这一番折腾,脑筋开了窍,有钱不花王八蛋。他立即花钱买了一个有南方特色的小院,房屋和院子非常漂亮。
工人们商量了一下,让开道。周老顺和棠梨头、四眼进了办公室,把门关死。
赵银花打电话告诉麦狗他爸爸被判八年的事。麦狗火速回来,为爸爸请了有名的律师。经过各方努力,一年后,周老顺被无罪释放。
周老顺说:“武林门把温州鞋烧了之后,温州鞋彻底臭了。虽然我们已经把质量提上去,但现在顾客根本不管质量,只要是温州鞋,一概不买。我从杭州回来,又去了丽水,没有一家商店要温州鞋。现在再卖温州鞋,就是卖苍蝇。我把嘴皮磨破,把脚板磨破,根本不管用,一点办法都没有。”
各大报纸登出了周老顺获刑的消息,报纸上印着周老顺以无所畏惧的样子听法官判决的照片。媒体和群众舆论大部分倾向于周老顺无罪。
棠梨头说:“厂长,让四眼算算账,我想把钱分了。”周老顺一愣:“棠梨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说话了?”棠梨头说:“我不想干了,不能在这等死。”
周老顺在法警的扭押下,强拧过身子瞪着可怕的双眼,梗直脖子喊:“银花,我周老顺做鬼也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周老顺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你这一刀插到我心窝上了。”棠梨头说:“老顺,识时务者为俊杰。”周老顺心里一阵难受,他看着棠梨头说:“既然你说出来了,我也不拦你。”棠梨头说:“我劝你们也别干了。现在厂子已经转不动,再干肯定都得赔进去,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四眼、棠梨头神情沮丧,赵银花瘫软在椅子上。一脸愤恨的周老顺在法警的押送下走着。在周老顺经过赵银花跟前的一瞬间,赵银花突然爆发,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周老顺,你这个混蛋,你发泄了,痛快了,硬码了,你把我们家断送了啊。”
周老顺面色严峻:“四眼,算账。有困难我从来不怕,钱没了,只要我周老顺心气在,一定能翻过来。但人心散了,这个厂本来是咱三人的,关公不想跟着刘备干,刘备还折腾个什么劲!算账,先把工人的工资开了,不够就用鞋抵……”
法庭重新开庭。周老顺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审判长最后宣读判决书:“被告人周老顺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四眼点点头走出去。棠梨头觉得愧疚,不敢看周老顺。
审判长宣布:“现在休庭,合议庭进行合议。”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棠梨头拎着十几双鞋进办公室。周老顺问:“工人都走了?”棠梨头说:“都走了,还剩下这些鞋,一会儿咱也分了吧。”周老顺问四眼:“还有钱吗?”四眼说:“还剩下一千三百七十一元,按出资比例,咱三个应该……”
审判长敲响了法锤,厉声道:“把被告周老顺带出法庭!”法警带着周老顺向门口走去。赵银花脸色苍白,看着周老顺被带出法庭,想说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老顺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狗屁出资比例,咱三个平分算了。”四眼说:“还欠着房租一万块钱。”刚说完,赵长巍就冲进来,凶巴巴地说:“周老板,把我的房租赶快给我。”周老顺说:“你先别急,正说你的事呢。”
周老顺说:“法官大人,你认为我说的话与本案无关,我还认为你开的庭与我无关。你审的是贪污犯,我不是!我拿的是自己的钱,关你屁事!假如,你今天把我判成了贪污犯,那么,我告诉你,政府鼓励私人投资发财政策,就会成为钟馗爷开店——鬼都不上门!”
赵长巍说:“你别想耍赖,我不要你的鞋,不给我钱,我就和你拼命!”周老顺说:“我从来不耍赖,钱我现在没有,但我有办法还你钱。我这厂子的设备虽然不新,但还能值几万块钱,等我把这些设备都卖了,就把钱给你。”
审判长说:“被告周老顺,注意你的陈述方式,不要牵涉与本案无关的事情。”
赵长巍说:“现在温州鞋都臭了,谁还要你这些做鞋的设备?”周老顺说:“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就是把我的命拿走,还不值那么多钱呢。”赵长巍没办法:“周老顺,认识你我算是瞎了眼。”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该被告人周老顺作最后陈述了。周老顺说:“法官大人,我承认是我做主分了厂里的钱,但是打死我,我也绝不承认这叫贪污!天底下有自己贪污自己钱的事吗?你们说是因为我戴着集体企业的红缨帽,所以我把钱放进了红缨帽里,这钱就不是我的了。这我就搞不懂,就好比银行是国家的,我们一家人在国家的银行里办了一个存钱的折。我,我老婆,我儿子、女儿各自凑了一笔钱存在这张折里,到年底一看,嘿,大钱生出小钱来了。我头跳尾跳跑到银行把小钱取出来分给老婆孩子,结果,我成贪污犯了,因为我从国家的银行里取钱了。我就苦口婆心地跟人家说,那是我自己存的钱,他们却说你把钱存进了国家银行那就成了国家的钱。法官大人,这事你能想得通吗?”
周老顺要卖设备还债,他走了温州好几家鞋厂,这些鞋厂都没开工,老板现在也急着低价卖设备。四眼哭着:“这下真是倾家荡产了。”
周老顺说:“报告法官大人,良民周老顺再回答你一次,因为什么罪也没犯就被逮捕了。”现场又是一阵骚动。赵银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身体微微发抖。
周老顺皱眉:“哭有屁用,只要人活着,就不怕,钱就能挣回来。这又不是第一回栽跟头,我还在监狱蹲了一年呢!四眼,别着急,钱的事我想办法。”
审判长说:“请肃静!被告周老顺,我再问你一次,因为犯什么罪被逮捕?”
周老顺遭遇了厄运,赵银花却迎来了转机。淮安那家纽扣厂的丛厂长告诉她,原先国家分配的计划、订单、原料都取消了,要工厂自己走市场找原料、找销路。这么多年,工厂只走计划经济一条路,现在突然走市场,厂里的负担又重,根本竞争不过人家,就停产了。上面让丛厂长承包,丛厂长不敢干。现在就想赶紧把厂子承包出去,还能保证工人的工资。赵银花想了想,决定把工厂承包下来,起名为银花纽扣厂。
一切按程序进行。审判长问:“因为犯什么罪被逮捕?”周老顺答:“因为什么罪也没犯被逮捕。”话音一落,现场一阵骚动。
赵银花说:“丛厂长,你还是厂长,管生产是内行,我管销售。你以后别叫我厂长,还叫银花,这样亲热些。”
开庭这天,法庭旁听席上坐满了人,赵银花、四眼、棠梨头都在。审判长宣布开庭。法警带着周老顺上庭,赵银花含泪从座位上站起来。周老顺看到了赵银花,掠过了一丝百感交集的神态,旋即又轻松地笑着,将戴着手铐的手放在胸口上,示意赵银花放心,双方的目光一直互视着,直到周老顺入座。
丛厂长很感动,努力开发了好多新品种,材质有树脂、有机、水晶、尼龙、金属等,形状有动物形的、花形的、三角的、四方的等等。赵银花看着这些样品说:“这十六个新样品款式都好看。丛厂长,你可下大功夫了啊!”丛厂长说:“银花,下大功夫说不上,也就多动了点心思。过去只把扣子当成扣子,过多考虑使用功能,这回,主要在装饰效果方面下了功夫。”
周老顺死扛着硬顶,赵银花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眼打探到最新消息,来家里告知赵银花:“嫂子,明天上午九点钟在区法院开庭审理。法院的人说,旁听的票被抢光了,除了温州的老板,北京、上海、杭州还有全国各地的记者都赶来了。我拿到了票,本来不想叫你去的,怕万一判出个坏消息,你会受不了。”赵银花说:“我一定要去,法庭是说理的地方,我死也不信老顺会有罪!”
赵银花从包里取出一本国外的时装画报,翻开一页说:“丛厂长,你看这些外国模特衣服的纽扣,装饰性远远超过了实用性。你觉得市场会接受吗?”丛厂长说:“应该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法官将看守叫进来,随后说道:“按照人民法院向被告送达起诉状副本的规定,如果你拒绝签收起诉状副本,我们可以邀请有关基层组织的代表到场,说明情况,在送达回证上记明拒收事由和日期,由送达人、见证人签名或盖章,把诉讼文书留在你这里,并视为已经送达。”说完,请看守签字。
“你要说行,就增加了我的信心。”赵银花笑着说,“昨天我去一个客户的办公室,他正忙着接电话,随手把桌上的这本画报扔给我,叫我消磨时间。我一翻,魂魄就叫画报上的纽扣勾走了。客户看我这么有兴趣,就把画报送给我了。”
周老顺说:“这么说签不签跟有罪没罪没关系,那我就不用签了。”
技术员送来几种特大的纽扣,赵银花看了说:“样式都挺好,这个,颜色要是再丰富一点、鲜亮一点就更好了。样式不变,多设计几种不同系列的颜色,让人家有更多的选择余地。”技术员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做。”
周老顺说:“听明白了,不就是老汤头嘛,不管我服不服,你们照样开锣唱戏。”法官说:“请你在起诉状送达回证上签名。”周老顺说:“还是那句话,我没罪,不签。”法官说:“周老顺,签,并不代表你有罪;不签,也不能证明你没罪。”
赵银花对丛厂长说:“我明天就回温州桥头纽扣市场,顺便转一下上海、杭州,把我们的新品展示出去,摸一摸市场的反应。”丛厂长说:“厂子有我呢,你就放心吧。”
周老顺做生意头脑灵活,一旦涉及原则,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回,他直接进了看守所。周老顺坐在看守所铁栅栏里面的椅子上,铁栅栏外面的法官说:“周老顺,检察机关起诉你涉嫌贪污的案件,我们人民法院已经立案……”周老顺打断道:“你们是白痴啊?自己拿自己的钱也可以立案啊!”法官说:“请你不要打断我的话。今天,我们是依法向你送达起诉状副本,从收到起诉状副本之日起15日内,你有权向人民法院递交答辩状。如果你拒不在该期限提交答辩状,并不影响案件的开庭审理。你听明白了吗?”
赵银花前脚走,周老顺后脚就来了。他告诉门卫要找厂长赵银花。门卫说:“我们厂长出差了。”周老顺说:“那我看看厂子规模大不大,有没有发展前途。”门卫听着这话别扭,冷着脸说:“不行!”周老顺笑着说:“你还挺称职的,我得让银花表扬你。”门卫生气了,说道:“没空听你瞎胡扯,赶紧走!”
四眼说:“我了解过了,案件还在审理阶段,谁都不让见,只有等宣判之后才能见面。”赵银花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给我出个行的主意啊!你们就忍心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老顺在里面吃苦受罪吗?他是奔半百的人了啊!”
周老顺认真地说:“我是你们厂长的男人。”门卫上下打量周老顺,觉得不太像。周老顺笑道:“这我还能冒充啊!要不要拿结婚证给你看看?”
棠梨头说:“原先我们找了人,也准备了押金,给厂长办取保候审。人家说厂长认罪态度很差,拒绝在《刑事拘留决定书》上签字,不签字,取保候审就没法办。”赵银花说:“我要见他,我去跟他说。”
门卫这才叫来丛厂长。丛厂长虽然没见过周老顺,但听银花讲过,就热情接待了周老顺,带着他在车间里参观。丛厂长说:“自从银花接手了工厂,效益比以前好多了。银花脑子活,做事踏实。现在我们生产的扣子样式比以前多好几倍,销路也不错,估计很快就能进入杭州市场。”
四眼、棠梨头出了公安局,就来找赵银花。四眼说:“案件已经移交检察院,还签发了正式逮捕令……”赵银花一阵眩晕,喃喃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棠梨头说:“公安局的人说,厂长这次很硬,一句软话也不说。”赵银花说:“这不是鸡蛋撞石头嘛!你们为什么不劝他?”四眼说:“厂长连话都没让我们讲。”
周老顺由衷地说:“没想到小小的纽扣也能玩出花来。”丛厂长说:“纽扣虽小,钱可不少赚。”周老顺又吹牛:“一个女人,我们家不指望她,主要还是靠我。”
四眼、棠梨头哭丧着脸喊:“厂长……”周老顺说:“别担心,针过得去线也过得去。大嫂回来你们告诉她,我周老顺死也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丛厂长看着周老顺:“听说你办了个鞋厂,杭州烧鞋的事我也在电视上看过,应该对你影响挺大吧?”周老顺打肿脸充胖子:“影响多少有一点。不过我周老顺有个毛病,就不怕影响,不怕困难,困难越大,我劲越足,早晚都能翻过身来。我爹有先见之明啊,给我取的名字好,老顺,最后肯定是顺的。”
科长对随行的民警使了一个眼色,民警让四眼、棠梨头进来。科长对周老顺道:“家里该交代的事交代一下,不准涉及案情。”周老顺说:“四眼、棠梨头,没什么好交代的,厂里面的事四眼负责,外面的一摊子棠梨头接过去。生意不能耽搁了,今年年底我们还要分更多的钱。”
丛厂长说:“好啊,银花嫁给你,也算是找对人了。”周老顺厚着脸皮说:“那是,大事上还得我给她把着,她才跑不偏。”
周老顺说:“还是那句话。讲理,我怎么配合都行;不讲理,我屁股都不朝你。我没罪,不签。”说着把《刑事拘留决定书》拍在桌子上。科长说:“你要对自己的后果负责!”周老顺说:“什么后果?我就不信能把我东边眉毛画到西边。”
二人来到厂办公室,丛厂长说:“请坐,我给你倒杯水。”周老顺说:“和我还客气,应该我给你倒水才是。”他看着丛厂长笑了笑,“老丛,我问你个事,这账上还有多少钱?”
科长说:“周老顺,你因涉嫌贪污国家财产罪,经研究,决定对你实行刑事拘留,签字吧。”周老顺非常吃惊,接过《刑事拘留决定书》仔细地看着说:“假如我不签字呢?”科长说:“不管你签不签字,决定书已生效,希望你积极配合。”
丛厂长说:“这厂子是你们家的,我就实说了。最近一直扩大生产,把钱都投进了去,没多少钱。你需要钱啊?要多少?够的话我让会计去取。”“不需要,我不缺钱,就是问问。你有没有银花的联系方式?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有,桌子上那张纸写着呢。”
周老顺像没事儿人一样,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困了靠在公安局沙发上呼呼大睡,科长拿着《刑事拘留决定书》和一位警察推门进来。科长喊:“周老顺,起来!”周老顺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公安局的沙发比我们家的床软柔多了。”
周老顺拨通电话,只管大声说:“喂,银花,我现在在你厂子里呢!我看看你经营得怎么样。总体来说还不错,规模不小,管理也可以。但你不能就此满足,我觉得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尤其是要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电话里我就不和你细说了……我很忙,不能多待,马上就走,要到麦狗那去看看……什么?没事,我这几天的主要工作就是视察,视察了你这里,基本满意,还需要再接再厉。我接着去视察儿子,要是条件允许,我还想去视察阿雨呢。什么?不行。你不是去看过儿子了吗,你这里生意忙,就别耽误时间了。时间就是钱,挣钱要紧。行了,不和你说了,我挂了。”
四眼说:“快到公安局去吧,交了钱赶紧把厂长接回来,都快两天了。”
周老顺心越虚,话越多。别人忙得跟陀螺一样,他却闲得发慌,心里不是滋味。
四眼摇头:“看来我们还是太老实了。”棠梨头说:“这就叫老实对你不客气。”
他老婆赵银花此刻在考察市场,她拎着一个大包,在杭州百货大楼琳琅满目的商品柜台前浏览。她在纽扣柜台前立住,看玻璃下面的纽扣,特别仔细看上面的价格标签。
四眼问:“奇怪,难道他们都不分红?”棠梨头说:“分得不比我们少,不过大多数都是拿五花八门的发票冲抵。四林连买房子的钱都放到厂里报销,所以他说我们的摩托车不算赃物。”
售货员问:“同志,你看中了哪一款?我给你取。”赵银花说:“就你这几个柜台有纽扣?”“这么多纽扣还不够你选的?我们可是全杭州的纽扣王,别的商店缺货、短货都找我们!”
周老顺被警察带走,吓坏急坏了棠梨头和四眼。棠梨头到处找人想办法,他对四眼说:“我找林四林借了些钱,他说我们把钱当作业务往来通过厂里的账户转给他,公安就没办法说我们拿集体的钱还赃款了。”四眼担心地问:“不会再出事吧?”棠梨头说:“不会。四林还说,温州绝大多数的私人企业都和我们一色的性质,可都没出我们这样的怪事。”
赵银花从包里取出一把扣子放到柜台上:“这样的纽扣有吗?”售货员瞅着各色各样的纽扣有些惊讶:“同志,你这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吧?”“不是,我们厂自己生产的。”“你们厂?香港的?”赵银花笑着:“能给我找一下你们经理吗?”
科长说:“你不用再狡辩了,我们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抓你的,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积极配合。”周老顺说:“讲理,我怎么配合都行;不讲理,我屁股都不朝你。”“那好,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己拿自己的钱,光明正大,再想一万遍还是这句话。”
组长走过来,看了扣子说:“真不错!同志你等等,我去找经理。”
科长说:“周老顺你怎么还不明白,康顺皮鞋厂是集体企业,集体企业的钱就是公家的钱,你拿了公家的钱就是犯法,你懂不懂?!”周老顺解释不清了:“我周老顺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听过这样的歪理,我们自己投资、自负盈亏、自己拿了自己的钱,凭什么说我们犯法?”
组长领着经理来了。经理礼节性地与赵银花点头、微笑,然后仔细看了柜台上的纽扣问:“都是你们厂生产的?”赵银花说:“是。这只是一小部分。”
科长问:“今年2月19号你是不是私自拿过集体的钱?”周老顺说:“没有,我是私自拿了自己的钱。”
经理问:“那一大部分在哪儿?”赵银花把放在柜台地板上的大包打开,从里面抱出一个红布大卷放到柜台上,用手一推,大卷滚动起来,红布上缀满各式各样的纽扣,大卷一直滚了十几米长。售货员、逛商店的男女立时围了过来。
周老顺说:“废话也比鬼话好,不害人。”科长问:“康顺皮鞋厂是不是集体企业?”周老顺说:“是。是我们自己掏钱凑起来的集体企业。”“后面一句话不用说。”“不能不讲,不讲就掉到你挖的洞里了。”
经理把赵银花请进办公室说:“温州桥头纽扣市场是全国最大的纽扣专业市场,云集了来自各地的生产厂家和销售商。你是温州的厂家,在桥头又有自己的批发点,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呢?”赵银花说:“从厂家和你们销售商之间的关系来看,桥头是近,可是从厂家和消费者之间的联系来看,桥头就显得远了。市场的需求,顾客的喜好,要通过你们传递给我们,假如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市场的走向,我们不就能快人一步了嘛,经理你说呢?”
科长严肃地说:“周老顺,我警告你,老实交代问题,再胡搅蛮缠我把你铐起来!”周老顺说:“有理不在高声,又不是没被你铐过,结果把我一个供销员铐成厂长,你自己还是科长。铐吧,说不定还能把我铐成总经理呢!”科长哭笑不得:“周老顺你听好了,下面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不许说废话。”
经理笑着:“赵银花同志,你让我刮目相看啊!”赵银花说:“你既然看好了,咱们就谈谈吧?”“只要你不打我柜台的主意,什么都好谈。”“可是,没了柜台,你拿什么跟我谈呢?”“我们是国营商店,租柜台没有先例。”“你租了,也就有了先例。”“这,不太好办,我可不想当出头鸟。”
周老顺说:“集体和集体也分三六九等,你讲的集体是国家扶持的集体,我们的集体是不靠国家几个人团拢的集体。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能一色吗?这就好比国家是家,自家也是家,两个家相差十万八千里呢,你敢在自家门口挂一个‘科长国家’的牌子吗?!”
赵银花说:“那我们换一种方式吧。柜台还是你的,售货员不用你们出,由我负责。我在保证你每月固定利润的前提下,再按照当月的销售收入共同分成,而且,我不要任何收据。”经理一喜:“你是说,我不仅旱涝保收,还能水涨船高。这方式倒挺新鲜。”“经理,这么说,你同意了?”“可以一试,先给你一个柜台。”
科长说:“自己拿自己的钱当然不叫贪污,问题是你的营业执照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集体企业,那么厂里的钱就是集体的钱,你拿集体的钱就是贪污。”
赵银花采取攻势:“经理,你这么大商场,试一个柜台,太少了吧?”经理问:“你想试几个?”“至少也得三个,我们的纽扣样式太多,柜台少了摆不开。”
科长说:“好,一个集体企业的法人代表拿了集体的钱,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贪污是什么?”周老顺明显转不过神来:“等等,不对。本来灵灵清清的一件事,倒被你说得纠缠不清了,我帮你理一理。办厂的钱一分一厘都是我们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从来没用过公家一分钱,对不对?赚了钱,纳了国家的税,交了街道的管理费,剩下的钱是不是我们自己的?你有没有听说过自己拿自己的钱叫贪污,我把自己的钱从左口袋装到右口袋里就贪污了?照这么说天理就没了!”
“就三个吧。时间先试三个月。”“行,有三个月就会有三年、五年。”
科长拿出康顺皮鞋厂的工商营业执照问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厂的营业执照?”周老顺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没错。”“法人代表:周老顺。”“对,是我。”“企业的性质写的是什么?”“集体。”
经理说:“好,就按你的说法,我们一言为定,试试看。”赵银花说:“三天之内,我就人到货到。”经理笑了:“三天?还是给自己留点余地吧,不急,我随时等你。”赵银花说:“你不急我急,你可以等我,钱不等我。”
科长问:“你别狡辩,今年2月19号大年三十,你有没有拿过鞋厂的钱?”周老顺说:“拿过。那是我们自己的钱,是我们劳动挣来的钱,想拿就拿。”
赵银花立刻给丛厂长打电话,让他马上把五吨纽扣往杭州发货。另外,在厂里找三个熟悉产品的漂亮小姑娘到杭州当售货员。
科长示意手下关了台灯:“既然你心里锃锃亮,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怀疑你涉嫌贪污。”周老顺作惊愕状:“贪污?!太抬举我了,我一个自生自灭私人企业的蟹脚末,有本事钻到公家的库里贪污国家财产?要贪污也是你们吃官饭人的事,我一个小小老百姓没这门路。”
三个女孩和五吨纽扣准时到达。赵银花领着女孩立即布置柜台。
周老顺不是第一次来公安局,对警察讯问那套程序有所了解,故此很镇定。办公桌上两盏软杆台灯直立着照在周老顺脸上,他指着台灯说:“关了吧,心里锃锃亮,开着它费电费钱。当年你用它照了我两天两夜,不还是没把赵冠球抓进牢里吗?几盏灯还能亮过人心去。”
三个卖纽扣柜台的后面挂着个横幅:温州纽扣。柜台前人群拥挤。赵银花拎着一个时髦的手袋悄悄立在旁边看着,眼中不由得泪花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