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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出去你就知道了。”

“青木为啥答应放我了?”王大花问。

夏家河扶着王大花走出院子,来到码头上时,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码头上,黑压压站满了工人,韩山东夹杂在人群中,兴奋地看着他们。王大花的眼里,又一次涌出了泪水。正是因为这些工人集体闹罢工,不断施压,才让青木正二最终让步。

远处办公楼的走廊窗户上,青木正二看着院子里相拥的两人,面无表情。

码头工人们让开一条路,田有望拉着平板车在路中间缓缓走出来。王大花给众人深鞠一躬,大声说:“各位大叔大伯,大哥小兄弟,今天要不是有你们撑腰,光靠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妹妹和这位兄弟的尸首,我拉不走。好听的话,我不会说,也不用说,就再给大家伙鞠个躬吧!”

王大花从审讯室出来,刺目的阳光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她抬手搭在眼前,挡着强光。夏家河奔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王大花一见夏家河,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夏先生。”青木正二走了进来,说:“既然夏先生亲自过来保王掌柜,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人,你可以领走。”

这次的事情,总算是安然度过了。能把青木正二的疑虑打消,王大花在青木那里的一番话起了关键作用。更有用的,还是大姑娘组织码头工人的罢头,青木主要还是怕这个。人心齐,泰山移,青木再猖狂,也不敢对全码头的工人怎么着。

青木正二匆匆出去,两人在门外嘀咕着什么,突然,青木正二脸色大变。

对于王大花来说,原以为三个姊妹死了俩,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天真的塌了。可今天码头上的这一出,让她知道自己其实不孤单,她身后,有党在撑着天,有那么多不认不识的同志护着她。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更重要的是,尽管失去了二花和三花,但是她还有夏家河。

青木正二刚要说什么,门突然被撞开。木户英一闯了进来,看了眼夏家河,就对青木正二说:“大佐,你出来一下。”

夏家河那天在海边催促过韩山东,让组织赶快批下自己要和王大花结婚的事,这并不是安慰当时悲痛万分的王大花,他是真那么想的。后来他又问过韩山东大姑娘怎么说的,韩山东说问题。夏家河看着王大花每天无精打采的样子,想着唯一让她振作起来的事情,应该就是马上娶了她。夏家河站在海边,海浪高一声低一声拍打着海滩。他深情看着王大花,说:“大花,我们不等了,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咱们今晚就结婚吧。”

“王大花是我爱的女人,为她和她妹妹的事情费再多的心思,也是应该的。不过,我费多少心思青木先生大可不必去管,只要想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就够了。”

王大花抬头看向天际,天上,一轮皎洁的圆月,多么美好,多么温柔。

“夏先生说的有道理,看来,你为王大花姐妹的事情,费了不少心思呀。”

夏家河目光里闪着火花,坚定地说:“大花,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男人,我要帮你遮风挡雨,我要帮你养着钢蛋,我要帮你为二花、三花报仇!”

夏家河冷笑一声,说:“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两个女人头上,总该有证据吧?再说,差不多全大连人都知道的军列爆炸事情,发生地在相隔三四百里地的瓦房店,火车跑了这么远,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青木先生自己去揽这份麻烦,没有必要吧?”

夏家河说到这里,王大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每一颗都带着滚烫的热度。那是从她心底里流出来的,感动的热泪。夏家河伸出手,温柔地替王大花擦拭着眼泪。

在码头的办公室里,夏家河一见到青木正二,就跟他要王大花,青木说:“你应该知道,她和她的妹妹王二花,牵涉到一起军列爆炸案中。”

圆月当空,王大花和夏家河面对大海跪下,手牵着手,跪拜。夏家河举起手,对天起誓:“大海作证,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王大花的丈夫了,我保证,从此以后,我会分分秒秒保护她,惯着她,我永远不会再伤害她,永远不会再让这个女人因为我而流泪!”

王大花刚一被抓,韩山东就让夏家河立即离开大连。夏家河的第一反应是他不能跑,他必须去见青木。王大花被抓了,他不露头,青木会怀疑他。他不能做缩头乌龟,那样往后什么事也没法干了。以他对青木的了解,可以肯定一点的是,青木绝对不会相信王大花这样的人会是地下党,肯定了这一点,其他事情都好办。尽管这是铤而走险,但是不走这一段,危险更多。

夏家河说完,泪水已经模糊了王大花的眼睛,她只是跟着夏家河,对着天地,对着茫茫对的大海,磕头。

青木正二刚要说什么,一个日本兵跑进来,轻声告诉他,夏家河来了。

夜里,王大花回到家里,久久不能入睡。她想了一宿,结婚的事,现在还不能算数。海边拜的堂,别人没看见,况且组织上也没有正式批准。虽说她现在是寡妇带孩子,可总算是嫁给一辈子最想嫁的男人了,这么大的事,咋说都得好好操办操办。但是眼下,王大花觉得,给王二花报仇更重要。夏家河告诉她,组织上已经开始酝酿刺杀木户英一的计划了,他向王大花保证,在二花烧七七之前,他一定把木户的脑袋揪下来,为二花,为那些叫小鬼子杀害的无辜老百姓报仇。

王大花越说越激动,流着眼泪,接着说:“青木太君,咱们俩不是认识一天半天了,在我心里头,你好歹还是个能讲个道理的人。二花的事,你有啥话问不出来,可以找我去问,有天大的事,该担着的也是我这个当大姐的,你们倒好,一下子把人弄死了,把事就这么做绝了!我妹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这可是一尸两命啊,青木太君,你可要把凶手给我找着,你可要给我做这个主呀!”王大花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青木正二这几日也是心力交瘁。要说他不怀疑王大花,但王大花确实可疑。然而,她在码头审讯室说的那些话,虽然嚣张了一些,不过,确实有道理。另外,她在王二花被抓之后,还敢主动跑到办公室来找我救人,说明她心里没鬼。她和夏家河如果是共产党,也早溜之大吉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这些所作所为,都是在演戏。那么,他遇到的就是两个大智若愚的高手了。青木正二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暂时来看,他们还没有问题,何况,青泥洼街上,还有自己的眼线。

王大花又冷笑一声,迎着青木正二阴郁的目光:“青木太君,你这话说的就怪了。我妹妹在码头上是干啥的?洗衣裳!她洗衣裳不用胰子用啥?出事那天,她拿的啥胰子你不是没看过吧?要是你看过觉得有稀奇,那你为啥不把胰子收了?为啥不就地儿把二花抓了?你知道她是我妹妹,出了啥事,该问问该查查,我都说不出啥话来,可你们不该啥事没查清啥事没弄明白,就要了她的命!”

这日正午,青木正二接到总部电文,这两起纵火案,已经打乱了司令官剿灭东北抗联的整体计划,警察局令他今天晚上去新京接受调查。

青木正二脸色不悦,厉声说:“王掌柜,请你注意一下说话的方式,在导致军列的爆炸物中,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就是肥皂。既然这件事与肥皂有关,我们就不能不查。而在码头上,你妹妹王二花就是使用肥皂的人。”

青木正二就是在这天夜里走的。青木正二走后,木户英一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第一次是割烹清水日式料理店,他和神尾等几个日本商人在吃饭。一个服务生端上菜盘,突然掏出了枪。木户英一反应迅疾,一把拉过旁边的日本商人,挡住了一颗子弹。第二次是在大和旅馆门前,木户英一趾高气扬地从车上下来,突然,一个杀手举枪射来,木户英顺势趴倒,虽然躲过了一劫,下颚却磕在台阶上,流了一嘴的血。

王大花冷笑:“衙门断案还得讲究个人证物证,你们倒好,人证人证没有,物证物证没有,说把人毙了就毙了!”

过了几天,青木正二从新京回来,木户英一托着下颚去见他。他的牙齿痛了几天了,在医院打了几天止痛药,还是不见效。青木正二建议他去牙善诊所找夏家河试试。

“有人怀疑,她在为共产党做事,码头的失火案、军列的爆炸,很可能跟她有关!”

在诊所里,夏家河正在为两次刺杀木户英一的失败而苦恼。青木正二和木户英一深夜造访,让夏家河既紧张又欣喜。他大致看了看木户英一的牙床,肿得很厉害,他先给做了简单的消炎,就让他们回去了。

“那好,我问你,我二妹现在被你们活活打死了,算咋回事?”

一个新的计划正在夏家河的脑子里酝酿。夏家河通知韩山东,在明日木户英一来看牙的时候,半路上杀了他。

“王掌柜,不要激动,没有人要对你动刑,这不过就是个说话的地方。”

第二天,韩山东躲在鱼锅饼子店里伺机动手,可是左等右等,木户英一就是不来。韩山东早就盘算好了,等他看完牙,出了青泥洼街,在外面伏击。这样,就可以洗脱夏家河的嫌疑了。正这么想着,一辆挂着日本旗的汽车驶来,韩山东朝外望去,汽车在牙善诊所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日本兵,却不见木户英一。

“青木太君,你要是想让我试试大刑,就赶紧点!”王大花脸上毫无惧色。

那日本兵邀请夏家河去警察部为木户英一医治。夏家河无奈,就用小挫刀修了修指甲,然后随他去了。来到警察部,见木户英一正蜷缩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直哼哼。一旁的两个大夫找不到病根,只是给他打麻药。可是,麻药已经打的太多了。

码头审讯室里,摆放着各种刑具。青木正二将一杯水放在王大花面前,一脸和气。王大花一把将水杯推开了。

虽然是青木正二请来的医生,夏家河还是被逼着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了一身手术服,才开始给木户英一诊治。夏家河用手电仔细照看了一会儿,拿出一根细细的针来。几个人的目光都在木户英一的口腔里,夏家河手拿的银针在指甲间滚动。少顷,他将银针在一颗牙齿的缝隙间挑了几下,朝外走去。

“抓!”木户英一咬牙切齿地说。

“你去哪里?”青木正二跟上来,问。

木户英一抽出刀来,举过头顶,却突然停在半空。王大花眼里燃烧着滚滚的怒火。

“回去。”

木户英一走上前去,看到王大花从工人后出来。王大花的眼里充满逼人的寒气,冷漠地骂道:“畜牲!”

“你拒绝为木户课长治疗?”

一直看着这边的木户英一朝日本兵示意了一下,日本兵端着枪走了过来。不远处,工人们有些担心,一个工人迎着日本兵走来,试图挡住去路,日本兵拉动了枪栓。然而,工人却毫不畏惧迎着日本兵走来,紧接着,又一个工人上来,挡在前面,少顷,接二连三的工人上来,挡在了日本兵前面。

“已经好了。”

见田有望不动弹,王大花过去,俯身抱起了臭鱼的尸体,放在平板车上。

青木正二不信,他借口让夏家河去休息,将他软禁了起来。小半天之后,木户英一过来了,没等夏家河说话,木户英一便给他鞠躬致谢。

王大花火了,怒吼道:“就为他杀鬼子!”

夏家河回到诊所,王大花早已等在那里了。得知夏家河治好了木户英一的牙痛,王大花有些生气。

“这一不带亲二不沾故的,埋他算哪门子事啊?”

“咋不痛死他!你还给他治!”王大花咬牙切齿地说。

王大花说:“有望,把这位兄弟也带上吧。”

“他会死的。”

“大姐,走吧。”田有望催促。

“啥时候死?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王大花扑在王二花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不远处,围观的码头工抹着眼泪。田有望抱起王二花,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板车上。王大花起身,看着不远处的臭鱼的尸体。

夏家河看向外面,说:“天黑之前,不耽误你给二花烧头七第一道纸。”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木户英一从车上下来,就听到田有望咬牙切齿的骂声:“小鬼子,我操你祖宗!”

果然,这天夜里,木户英一在割烹清水吃饭时,突然蹲在墙角,像是喝多了一样。一个日本兵叫了一声,木户英一毫无反应,眼睛却翻出一片白。

田有望和王大花来到码头,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两人扑倒在地,凄惨的哭声在海上回荡着。

木户英一死了。

两具尸体在码头上风吹日晒,惨不忍睹,上班的码头工人路过,敢怒不敢言。田有望和王大花拉着空板车往码头的方向走来,他突然想到过去他还天天笑话夏家河,说他窝囊,说他吃饱了撑的帮共产党卖命。现在看看,是男人就该像他那样,那才叫血性。要不是他爹还活着,他现在就和鬼子拼命去。

木户英一死了,可是,让人不解的是,夏家河究竟使的什么招数?原来,昨天日本兵来的时候,夏家河趁着修指甲的时候,用小挫刀在瓶子里沾上粉末,塞入指甲缝里。那么,夏家河的指甲里到底藏了什么?不是别的,只是高浓度的麻药。

木户英一杀死了王二花,这让青木正二有些措手不及。现在,宪兵将王二花和臭鱼的尸体并排放在码头上。青木正二看着两具尸体,突然想,如果有人来认尸,那个人很可能是共产党。

此前木户体内已经麻药过量,他不过是在骆驼倒地之前,往它背上压了最后一根稻草。夏家河用银针把他体内的毒引到脑子里,等着他自己毙命。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王二花的仇报了,他和大花的婚事,也可以堂堂正正拿出来说了。晚上,韩山东跑来告诉夏家河,他跟王大花的结婚的事组织批下来了,夏家河急忙去告诉给了王大花。王大花高兴了一阵,说这件事先别跟江桂芬说,她怕江桂芬难过。

“那也瞒不了几天呀。”夏家河说。

看着王大花悲痛欲绝的样子,夏家河让韩山东赶快催促组织,他要尽忙跟王大花结婚,她的身边得有个亲人。

“瞒一天是一天吧。”王大花说。

王大花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瘫了下去。乌黑的海浪涌来,伴着王大花撕心裂肺的号啕。夏家河心疼地拥着王大花,却不知如何安慰。王大花跪在沙滩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已经哭干,只有脸上失魂落魄的悲恸,还像乌云一样密布着。王大花呆呆地看着眼前海面,那么平静,清晨的潮水正在缓缓退去。

海边,王大花和夏家河焦虑地看着黑漆漆的大海。对面码头的枪声,两人都听见了,他们不敢猜测那里发生了什么,只希望韩山东能和二花、臭鱼一起回来,虽然明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可还是心存一丝期盼,等了不知多久,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小人头,是韩山东,两个人奔了上去,韩山东扑在了岸边的沙滩上,好半天才开口:“他们俩,都没了……”

木户英一死了,这让青木正二有些措手不及。据验尸报告来看,他是脑死亡,经过检验,发现他体内的麻醉药剂量实在太多了。军医调查还发现,在木户英一家里,还发现了大量的吗啡,患病期间,他还自己在注射。青木正二只能把木户英一的死当成意外。

臭鱼突然一头将韩山东撞进海里,自己迎着鬼子扑了过去。鬼子兵冲到岸边,朝海里射击,血涌了上来……

关东军正在策划对抗联展开新一轮的强大攻势,关东军命令青木正儿二必须切断大连地下党与抗联的联络。青木正二简单看了看最近监控到的活动频繁的几部电台的频点,命令电讯室的松本严密排查。为了调动松本的积极性,青木正二还让他补了木户英一的缺。

“走啊!”韩山东吼道。

伊莲娜得到苏联远东情报局传来的情报,今天晚上六点,关东军一部将突袭东北抗联的秘密营地。这几年,东北抗日联军一直在日本鬼子的重重包围下极端苦斗,所剩已经不多,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东北抗联的火种留存下来,只有这样,才能在将来的林海燃起熊熊烈火。可是,他们的电台坏了。

臭鱼大叫:“快,快杀了我。”

伊莲娜试着修了半天,还是没有进展。她看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日本就要突袭了,要是消息发不出去,东北抗联的有生力量将面临极其重大的损失。抗联的力量已经不多了,必须想办法保存这批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对,不惜一切代价。

鬼子已经围了上来,越来越近,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

江桂芬出了个主意,借用夏家河的电台,把情报发出去。

“老韩,杀了我,别让我遭罪。”臭鱼哀求着。

江桂芬回到诊所,谎称在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封情报。夏家河一看情报上的暗号,是苏联的同志转来的,再一看内容,这分明是十万火急的情报。

韩山东扶起瘫倒在地上的臭鱼:“兄弟,挺住!”

在阿金的裁缝铺里,青木正二和松本、阿金正紧张地盯着监听仪器。特殊时期必须特殊对待,不能放过空中的蛛丝马迹,所以青木正二亲自上阵了。

韩山东眼里的泪水打着旋旋,忍了再忍,才振作起来。他还有任务在身,二花死了,他还得救臭鱼。韩山东潜回到码头上,移到两个看守臭鱼的鬼子兵身后,趁他们不备,结果了两人,韩山东冲到臭鱼跟前,解着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堵着嘴的臭鱼哼着嘴直摇头,韩山东不知道,臭鱼身后的绳索上,系着一个大大的铜铃。绳索一动,铜铃就会响起。响起的铃声引来了鬼子兵,几个探照灯齐刷刷地射过来,十几个鬼子冲了上来。

黑暗中,江桂芬掀开一道窗帘缝,朝外张望,街上,平静如常。屋里,夏家河正在电台前,紧张地工作。

被激怒的木户英一抬手就是一枪。

监听器发出的监听信号清晰,松本基本可以确定,电台在西南方位,五十米范围。青木正二点点头,阿金开门,朝外看了看,街上不见人影。少顷,松本带着日本兵朝青泥洼街来了。

“天杀的小鬼子,我让你绝后!”王二花骂着。

躲在白桦林大列巴店里的伊莲娜一见街上突然多出的日本兵,立即惊住了,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木户英一逼近王二花,突然,王二花狠狠一脚踢在了木户的裤裆处,木户英一疼得蜷缩着身子,像只衰老的王八。

牙善诊所里的江桂芬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揭开窗帘一道缝,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一群持枪荷弹的日本兵跑来,在每一家门口站定。

接着,两个日本兵上前来,吊起了王二花。王二花痛苦不堪,脚尖点地,但依旧咬紧牙关。木户英一火了,硕大的拳头捣向二花肚子,一下,两下,三下,王二花哀嚎着,痛苦地昏死过去,她的裤腿处,流淌出乌黑的血液。一个日本兵上前泼了一瓢冷水,王二花缓缓醒过来,看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掉了,王二花悲哀地呜咽着:“我的孩子,天杀的鬼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屋里,夏家河疑惑地看着收到的电报,上面的接头时间是明天十一点半,对方是苏联的同志。江桂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夏家河一回头,江桂芬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暴露啦!发出去了吗?”

韩山东轻而易举游到了码头上。他悄悄潜上码头,趴在仓库窗口,看到里面满身血渍的王二花被绑在柱子上,脑袋耷拉着,几乎要昏厥过去了。木户英一站在旁边,轻轻抬起二花的下巴,道:“你不想说,那我只能不敬了!”

“发出去了,还收了份电报。”

王大花和夏家河站在沙滩上,远远望去,码头的灯光依稀可见。王大花有些担忧,这里离码头少说也有二里地,老韩能游过去吗?夏家河提醒她,老韩打小就碰海,这点距离不算个事儿。

外面响起了急促的砸门声,夏家河和江桂芬一起手忙脚乱地收拾起电台,夏家河想起上次王大花藏电台的地方,是明晃晃的柴火堆里,这次他也照此办理。藏好了电台,夏家河让江桂芬去开门,自己点了根火柴,烧毁了电文,走到水槽前用水冲掉。江桂芬刚一开门,四五个日本兵便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青木正二。

夜里,一弯残月在天边时隐时现。夜色苍茫中的大海,只听到海水澎湃的声音。黑暗中,一个人朝码头游来。借着月光,依稀看到是韩山东。他正朝着码头的方向游去。码头上,几盏路灯发着昏暗的光亮,一根吊杆上挂着遍体鳞伤的臭鱼,两个日本兵持枪守在旁边。

夏家河惊慌地迎出来,青木正二不见了惯常的客套,亲自带着人搜查起来。青木正二的搜查,要仔细的多,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日本兵落下的角落,夏家河和江桂芬都紧张起来,照着这么个搜查法,柴禾堆也不会幸免。

青木正二在臭鱼的嘴里没挖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王二花,她和那条臭鱼一样,宪兵队拉过来的刑具过了个遍,还是一问三不知。青木正二认为,一个人的嘴太紧,不外乎有两种情况,一是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用刑,都是驴唇不对马嘴;二是知道不说,跟你装傻,这种人,最难对付。今天,这两种人都让他们遇到了。这个王二花,也许是真不知道,那个挂在吊杆上的臭鱼,则是知之不说。青木正二的目的是挖出幕后黑手,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这个臭鱼和这个王二花就是两个鱼饵,鱼饵已经放出去了,鱼,也许正朝着他们游过来了。

外面,敌人还没有搜索到白桦林列巴店里,伊莲娜观察着窗外的动静,见青木正二迟迟不从牙善诊所出来,伊莲娜有些焦急,她往手枪里压着子弹,回头看着藏在面包架下的那部电台。

诊所里,日本兵搜查完了每一个房间,一无所获,他们站在青木正二跟前,等待着青木发出撤走的命令,青木在厨房里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柴火堆上,他回头看了眼夏家河和江桂芬,朝着柴火堆走了过去。江桂芬朝橱柜前靠了靠,柜子的台面上,放着一把菜刀,只要拿到这个,她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屋里的这几个鬼子兵都干掉,当然,那样她或许就再也不能在夏家河面前佯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两人的性命。

王大花表面答应了夏家河,等他一走,王大花就去找了青木正二。夏家河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晚了,他跟韩山东商量应该怎么办,韩山东沉默了半天,说王大花去找青木正二,这倒也是一步好棋,说明她心里没有鬼。这样做不能说把青木对她的怀疑全部打消,起码也能减少几分。也算险中求胜。至于臭鱼,他的共产党身份已经公开了,只能硬救。

青木正二拿开柴火堆上面放着的青菜,几个日本兵过来,显然是要帮忙,江桂芬想,这样也好,就在这里把他们一窝端了。上面的一层柴火已经拿开了,夏家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眼江桂芬,发现她的手已经伸向柜子上的那把菜刀,夏家河有些惊讶,身子朝后撤着,想去关上厨房的门,他和江桂芬是注定要在这里与青木和他带的人鱼死网破了。夏家河正朝后挪着步,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枪响。

王大花没有说话,眼里两行无声的泪水簌簌往下落。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急。急则慌,慌则乱,乱必出破绽。王大花觉得自己不能走。万一鬼子发现她跑了,这事儿反倒做实了。她就二花这一个妹妹了,她还怀着孩子,要不早点救出来,她能经得起鬼子那么折腾吗?她是为他们送肥皂被抓的,她只是个无辜老百姓。大花已经没有了三花,再没有了二花,她以后怎么过。再说了,青木也知道她俩不清不楚的,她跑了,青木也不可能放过夏家河。她要去码头,去把二花换出来。

正拿起一块柴火的青木正二一惊,回身奔向外面,几个日本兵也跟着跑了出去。

夏家河得知臭鱼和二花被抓的消息后,着实吃了一惊。按理说,军列是在进入瓦房店才爆炸的,青木正二不应该有这样的过激反应,可他已经怀疑到码头上了,并且抓了人。夏家河匆匆从诊所出来,去找王大花,让她收拾行李,赶紧离开大连。

“大佐!”随着一声叫喊,一个日本兵跑进诊所大叫,“搜到了!”

时间还剩下一分钟,原本沉默的队伍,开始骚动起来。青木正二的目光在工人的脸上扫过,被扫的工人禁不住战栗起来。木户英一拉动枪栓,开始了倒计时,随着数字的递减,木户拉动了扳机,抬手将枪口对准王二花的额头,空气在这一刻窒息,最后的一个数字从木户跟里蹦出,他刚要扣动扳机,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站出来的臭鱼。

青木正二冲了出去。夏家河和江桂芬相视一眼,也跟着跑出去。

人群中,臭鱼有些惊慌。

枪声划破夜空。只见外面街上的面包房门口,伊莲娜提着箱子,正在朝鬼子射击。日本兵一颗子弹击中了伊莲娜的大腿。伊莲娜一个趔趄倒地,转身回击,没打几枪,就没了子弹。

青木正二看到这情形,满意地笑了:“我给各位三分钟,三分钟之内,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三分钟之后,我只好让这个女人,先走一步了——”

日本兵围了上去,伊莲娜将箱子甩了出去,电台散落出来。待所有的鬼子到了跟前,伊莲娜笑了。她抬手梳理着头巾,突然咬住头巾的一角……

人群先是吃惊声一片,接着人人自危起来。

伊莲娜死了。

“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在疑惑,凶手怎么会是一个女人?现在,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这个女人的背后,还有一条大鱼。”青木正二一指人群,说,“这条大鱼,就在你们当中。”

江桂芬房间里关着灯,她倚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泪水不住地滚落下来。有一次她问伊莲娜,你在这里奋战,没有想到过害怕吗?伊莲娜微笑着说:“我也害怕,可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是一名国际主义战士,我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为了任务,我随时准备牺牲。”

人群中,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木户英一掏枪射向空中,人群立即安静下来。

“不,伊莲娜,你会一直活着。”

青木正二站住,望着人群,大声说:“不说各位也知道,最近几天,码头连连发生大火,作为警察部的长官,我有责任还大连一个太平。现在,这个案子已经破获!”

“活成大妖精?不,不,我喜欢漂亮,老了就不漂亮了。”伊莲娜摇着头,用地道的大连话说。

青木正二的脸色很难看。码头上,工人们已经被集中起来,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虎视眈眈。远处,几挺机枪架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随时要喷射出子弹一般。青木正二和木户英一走来,身后,几个日本兵押着王二花。

“你是最美丽的苏联女人。”

码头的锅炉房里,王二花正在搓着衣服,只听“嘭”的一声,门被踢开,几个日本兵端着长枪闯了进来。刺刀直逼王二花,王二花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这么夸奖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第二天一早,青木正二接到新京司令部来电,军列被炸的原因找到了。据帝国专家现场勘察,发现了肥皂的碎块。青木正二当时便想到了一个人。

“我说的是实话。”

青木正二下令,即日起,警察部成立搜查队,全力侦办纵火案,同时进行悬赏,凡提供线索的平民,重赏;凡破案的公职人员,一律破格提拔。

伊莲娜扭动着肥胖的腰,说:“我的腰,中国人叫水桶腰。”

可以肯定,这次爆炸,已经严重制约到帝国部队今年冬天对松花江下游、饶河、牡丹江、乌苏里江等多地抗联的追剿计划。几天前一号仓库发生的大火案,被坊间百姓称之为“天火”,这显然是别有用心之人在转移视线。这起大火的调查结果虽然没有出来,但是,青木正二知道,这起大火绝对不是什么“天火”,而是人为纵火。

两人哈哈大笑。

深夜,青木正二被一阵电话铃吵醒,听完电话,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了起来。他派人通知警察部全员召开紧急会议。青木正二黑着脸坐在会议室里,向众人通告了一件事:一个小时前,运送军火的火车,在瓦房店爆炸了。

“年轻的时候,我也有水蛇腰。”伊莲娜说。

这么突然,伊莲娜就死了。她的声音和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可是,她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江桂芬起身,耳畔响起的是伊莲娜的声音,那是下午时她对她的叮嘱,如果她出了意外,明天早上八点,江桂芬要代她去一趟大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