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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你……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你来好事了,我来给你说媒。”

“这就是正经的,孙云香看上你了,逼着我来当媒婆。”

夏家河打发走了江桂芬,好说歹说半天,王大花才消停下来。夏家河问她一大早跑来有什么急事。

“她叫你来你就来啊?你脑子……真是叫驴踢了!”

开门的是江桂芬,她挡着王大花不让进,说夏家河还没起来。王大花以为这俩睡一块了,醋意顿起,就朝着屋里大喊大叫。两人吵吵嚷嚷闹了半天,夏家河披着衣服从里间出来了。王大花质问夏家河是不是跟江桂芬睡在一块了,夏家河苦笑一声,看着王大花,刚要张嘴解释,王大花就撒起泼来。

“我当我爱来啊?我不管啊,反正我把话捎到了,答不答应你给个话儿,我好交差。”

王大花带着满脸的沮丧,站在夏家河的诊所门外。诊所的门还没开,王大花犹豫了半天,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恼火地朝门上踢了两脚。

“你叫我给什么话呀?我能不能答应你不知道啊?大花,你和小江就够叫头痛的了,你再弄个孙云香来,你还叫不叫我活了?”

虽然满心不情愿,可王大花能有什么办法?本来她在孙云香跟前还挺硬气,自打她上了小食堂以后,再见孙云香就感觉先矮了三分。再说,钢蛋和金宝还指着她在家看着,摊上这么个祖宗,谁还敢说个不字?天才刚刚亮,孙云香就在窗外把王大花喊起来了,让她做了饭赶紧去找夏家河,说中午她还要在大蓬莱请夏家河去吃个饭。

“虾爬子,你把话说明白点啊,贵妃是你自己从哈尔滨弄来的,孙云香跟你咋勾当到一块儿的,我可一点不知道。”

王大花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我明天去给你说。”

“我勾搭她什么了我勾搭,就她那样,老么卡哧眼的,我稀得勾搭吗?”

“你去给我做个媒吧。”孙云香直截了当地说。

“看看看看,实话说出来了吧?老么卡哧眼的你不勾搭,就想勾搭小江那年年轻好看的,对不对?”

王大花听出话里的意味,她孙云香是心里有人了。王大花心里一哆嗦,她怕孙云香说是夏家河,她希望孙云香又有了新人先。但是,王大花的美好愿望很快就落了空,孙云香看上的就是夏家河。

“你别把我往沟里带。我和小江……真是什么都没有,是她追我,你又不是没看见。”

“你要是真替我着急,兴许还真能管用。就看你想不想管了。”

“你一个大老爷们,不想让她追就赶她回哈尔滨,这还不简单?你不赶她走,就是你心里打着小算盘!”

“说不急那是假的。”

夏家河不想跟王大花再争下去,让她回去跟孙云香说,这事根本不可能。

孙云香笑道:“怎么,你替我着急了?”

“我凭啥给你说?能请神就能按神,中午她要在大蓬莱跟你吃饭!”说完,王大花气呼呼走了。

“我不是怕你累着嘛。再说,你也有嫁人的那一天。”王大花解释。

孙云香穿上了新旗袍,对着镜子在地上转着圈,照了又照。因为心情好,她没给钢蛋和金宝布置作业,让他们两个自己在院子里玩。

现在田有望整日里没个正经事干,时间长了,未免生出事端来。而孙云香既要教钢蛋和金宝念书,又要在店里忙活,一天到晚也够累的。这么大岁数的孩子,正是讨狗嫌的时候,都赶上伺候俩祖宗了。王大花趁着回家做饭的空儿,想跟孙云香说说让田有望记账的事。不想她刚起了个头儿,孙云香就不干了。

孙云香早早来到了大蓬莱,点了一壶好茶,就等着夏家河来了。这半天的时间,让夏家河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江桂芬自始至终都觉得这是一出闹剧,一个王大花搅在她和夏家河之间就够乱的了,怎么凭空又跑出来个孙云香?那个女人,又老又丑又古怪,还自我感觉好得要命,江桂芬真想不出来这种女人从哪里找来的自信。今天这个饭局,江桂芬也要参加,夏家河说不出口的话,她得替他说出来,让孙云香彻底死了那份心。听说江桂芬要去,夏家河顿时轻松了许多,这起码不至于让他一个人面对孙云香时过于尴尬。为了这次没有邀请的赴约,江桂芬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时髦而讲究,一看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大蓬莱饭店的包厢里,孙云香坐在桌子前看着菜谱,旁边放着纸笔,她一一记下了菜名。孙云香一抬头,恰好看到夏家河进来,忙起身招呼。待她看到跟在夏家河身后的江桂芬时,脸顿时拉了下来。孙云香有意把江桂芬和夏家河隔开,就给她安排了最下边的位子,把夏家河拉到自己身边坐了。

“大姐夫,别忘了把账给结了……”看着夏家河的背影,田有望在身后喊道。

孙云香给夏家河倒好茶水,又给自己倒上,放在一旁。孙云香趾高气扬地说:“我这人,从没伺候过人,忘记给江小姐倒了。”

夏家河站起来,说:“你慢慢吃,吃不了就带回家,我诊所还有点事儿。”

这边孙云香和江桂芬还在唇枪舌战地较量之中,那边的鱼锅饼子店里,王大花在灶台前一直心神不定,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上大蓬莱那边看看。她能想到孙云香为了这次饭局一定会描眉画眼不能轻捯饬了,那自己也得好好捯饬捯饬,别输给个老姑娘。

“现在,唐全礼死了。我琢磨着大姐的意思,她心里还有你。以后,说不准咱俩还能成连襟,这钱就等于左手捣右手,都是在自家转。”田有望倒上一杯酒,一口喝完,接着提起筷子,说,“来吧,大姐夫,这大蓬莱的菜味比鱼锅饼子强多了。”

王大花穿着旗袍出现时,吓了在座的几个人一跳,王大花脸上画的浓妆有些怪异,她脸的粉打多了,像个假人,她嘴上的口红也多了一个道道,当时她对着小镜子描口红时,手哆嗦了一下,口红漂了出去。王大花今天还特意穿上了高跟鞋,只是她还不习惯。

夏家河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没有说话。

“哟,你们都来了。”王大花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差点崴倒,忙扶住桌子。

田有望脸上露出悦色,却并不拿钱,说:“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用转弯子。你可真是我田有望的贵人呀!”

夏家河看着王大花,不知怎么,心里很难受。

夏家河把手拿出来,是两个大洋,放在桌上。

服务生开始上菜了,夏家河看到孙云香写的菜单,拿过端详,没话找话地说:“想不到孙小姐写得一手好字。”

田有望粗糙的大手在嘴角上抹一下,抹下满手的油来,看到夏家河把手伸进口袋里,田有望警觉地说:“怎么?要杀人灭口?”

“都说字如其人,孙小姐的字……一看就是写的有些年头了。”江桂芬看看孙云香的脸,说,“很般配。”

夏家河看田有望吃得差不多了,开口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说说了吧?”

孙云香怒道:“是说我岁数大吗?”

夏家河当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他请田有望到了大蓬莱饭庄。依他多年的经验,他明白,这是小鬼。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个道理他懂。包间里,当中的圆桌上已经上了几个菜。田有望大口大口地吃着,油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王大花赶紧打圆场,说:“你想哪了云香,快动筷吧,这都下晌了。”

“我让王大花来说说,你就懂了。”田有望嘿嘿笑着。

孙云香喊道:“酒哪,今天得喝酒。”

“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懂。”

孙云香在给夏家河倒酒,夏家河推脱,孙云香一仰脖,把自己的酒喝了,说,“夏大夫,我的酒是喝了,你自己看着办。”

“咋着,不认识我了?”田有望想起什么,说,“对,你是不认识我,你认识我老婆,还认识我大姨姐,她们一天到晚念叨你,我都烦死了,你就没耳根子发热?”

夏家河告饶:“孙小姐,我真不行。”

夏家河一下愣住,他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江桂芬气愤地用筷子戳着菜,盘子里的菜翻滚出来。

田有望来到牙善诊所的时候,天快黑了,夏家河准备关门。田有望挤进门里,声称他不是看牙是找人,找虾爬子。

孙云香端过杯子,往夏家河嘴塞,说,“来,我看你喝了能怎么样,来,喝了。”

田有望差点被幸福击倒,瞠目结舌之后,一把抱住王二花,狠狠亲了一口,王二花推开田有望,害臊地跑回了店里。田有望兴奋了没有多久,一种愁怅便爬上心头,有了孩子,总不能还住那个破仓库吧,可自己连个挣钱的营生都没有,拿什么养活孩子?为了孩子,现在得让二花吃点好的,可自己的兜比脸还干净。他得赶紧想办法弄点钱,越早越好。

江桂芬一把夺过杯子,指着王大花和孙云香说:“就这么两个老女人,你就不能说句痛快话!”

王二花长舒一口气,脸有些泛红地说:“我怕是……有了,有望,你要当爹啦。”

孙云香怒了,质问:“你说谁老?”

田有望躺在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喝着茶,磕着瓜子,俨然一副掌柜的模样。王二花从屋里跑出来,边跑边干呕着,田有望见状,忙起身给她拍着背,问道:“是不是吃啥脏东西坏了胃口?”

江桂芬一把将酒杯打落,说:“夏大哥,你直接说,我们三个,你到底要谁?”

“我帮不上!”孙世奇一把推开田有望,气呼呼走了。

夏家河讪讪地说:“我看你是喝多了!”

田有望点着头:“对呀,妹夫,你只管找人去抓就行了,到时候,奖金咱们俩对半分,你再把我输的钱让他吐出来就行。妹夫啊,你是不知道,我可是输得都要当裤子了,大姐和二花还不知道,所以我才偷摸找你帮这个忙……”

孙云香瞪着王大花,说:“你瞎搅和什么,你是她表哥,这是他表妹。”

孙世奇疑惑地说:“你一早上跑去找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

“你眼瞎呀,他俩谁大谁小你看不出来!”江桂芬道。

田有望朝四下看看,神秘地说:“我举报……街拐角的胡同里有家赌场,有个抽老千的。妹夫,你可得找人把他抓起来,他这是破坏大东亚新秩序呀!”

孙云香看看王大花,又看夏家河,不解地问:“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你刚才说了一半话,你想举报什么人?”

王大花说:“你就别为难虾爬子了。”

此时的田有望正坐在凳子上哼着皮影戏,喝着茶水。孙世奇咳嗽了一声,田有望回头,见是孙世奇,有些紧张。孙世奇朝他招手,田有望犹豫了下,就出来了。

“王大花,你别管!”孙云香吼道。

孙世奇坐在电车上,一直想着刚才田有望的话,越想越不对劲,电车到了下一站,没等车停稳,他就跳下车往回坐。

夏家河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摔了手里的杯子,起身朝外走去,江桂芬和孙云香异口同声地喊:“别走啊!”江桂芬追了出去。

“不会不会。”田有望连连摇头,对天发誓。

坐在桌前的王大花突然笑起来,笑得脸上的粉直掉,笑着笑丰,她哭了起来。回到座位的孙云香一头雾水:“王大花,你是不是彪了?”

“哎呀,还算计到大姐头上了。”王大花从兜里捏出一张票子,拍在田有望伸过来的手上,说,“你再敢去赌,我就不让你在这吃闲饭!”

王大花把自己的一条发财路堵死了,田有望觉得她应该有所补偿,就嬉皮笑脸地说:“大姐,这日本人的赏钱我都不要了,我知道你是个讲究人……心里藏着事不说,那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就知道大姐不会亏待我。”

江桂芬突发奇想,要带夏家河去拍一张合影挂在墙上。今天孙云香对夏家河的追求,虽然以闹剧收场,却还是让她有些不安。要是有张合影挂在墙上,就省得有人惦记了。她跟着夏家河的时间也不短了,对他是嘘寒问暖,百般照顾。这倒好,前面杀出个王大花,现在又蹦出个孙云香。可是夏家河对孙云香模棱两可,她知道夏家河怕得罪孙云香,是因为怕孙云香把这笔账算到王大花头上。说一千道一万,夏家河的心里就只有王大花,根本没有自己。再说,王大花没出现的时候,他对她还挺好,自从王大花杀出来,夏家河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没有就好。”

同时,江桂芬也为夏家河叫屈。要说他跟王大花,若是从当年一直好到现在,她没话可说。可是,现在王大花成了寡妇了,才又回来找夏家河。她转了一圈又回来,就是想从她手里把夏家河抢走。

田有望尴尬,说:“瞧大姐说的,我哪还敢有那个心思。”

江桂芬正这么说着,夏家河突然一把将江桂芬拉倒窗帘后,原来,夏家河看到窗口闪过一个身影。江桂芬张嘴要问怎么回事,夏家河示意她噤声,瞥了一眼窗外。江杆塔分看看窗外,窗外根本没有人。江桂芬正疑惑间,咣当一声,门被踹开了,进来的是田有望,他扯着嗓子喊姐夫,夏家河一脸无奈地走出来。

“这么好的事,我也想过,刚见着虾爬子的时候,我也想不开。可后来我知道他干的是打鬼子的事儿,就凭这一条,咱就不能害他。害杀小鬼子的人,咱就是畜生。以后,你那坏心眼都得憋回去,要是让我发现它再冒头,别怪我心狠。”

“姐夫,你又要当姨夫啦!”田有望自来熟地坐进椅子里。

田有望不干,说:“这还有啥弄不明白的,我猜他就是个共产党!把他举报了,既得了钱,又报了仇,两全其美,多好的事!”

“你跟谁认姐夫,走,走!”江桂芬推着田有望。

“这……有些事我还没弄明白。”王大花想敷衍过去。

田有望一把推开江桂芬,说:“我还问你是谁呢?虾爬子,这小妖精怎么也跟过来了?我可都看见了,你俩刚才拉拉扯扯,腻腻歪歪的!你竟然背着我大姨姐金屋藏娇呀你!”

“那大姐夫是谁害死的?”

夏家河想苦笑,可是笑不出来。夏家河拍拍田有望的肩,说:“你先回去吧,有啥事儿咱回头再说!”

“我早跟你和二花说了,唐全礼是我男人,是钢蛋他爹,他要真是虾爬子害死的,我指定不能放过虾爬子。”

田有望一拍椅子把手,道:“今儿我哪儿也不去了!夏家河你听好了,我要当爹了,你是咱三个连襟里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你说咋办吧?”

田有望说:“三花是咋回事我不知道,可大姐夫是虾爬子出卖的,他就应该不得好死!”

夏家河和桂芬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望,你也吃了这么多年粮食了,应该知道好赖,别的我不说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大姐夫唐全礼是日本人杀的,你小姨子王三花也是鬼子杀的!”

江桂芬冷笑:“这都是什么事儿呀,这一天我是要看三出好戏了,一个王大花跑来保媒拉纤,一个孙云香摆起鸿门宴,这又蹦出个连襟啦!”

田有望不语。

夏家河将江桂芬推进屋,江桂芬一甩手,进了里间。

“你想举报虾爬子?”王大花问。

田有望理直气壮地盯着夏家河:“大姐夫,你得准备钱哪!”

田有望看了眼王大花,对孙世奇说:“你上班吧,别晚了。”田有望说完匆匆走开,王大花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追上田有望。王大花一脸怒气盯着田有望,田有望目光躲闪,避开了王大花的眼神。

夏家河说:“田有望,你想要多少?”

“有望!”田有望刚要说,后面响起一声断喝。田有望和孙世奇回头望去,见王大花匆匆过来,说:“有望,一大清早,你跑这儿来干啥,店里出啥事了?”

“还是大姐夫爽快,一看就是明白人。咱算算账吧,你是共产党这事,我是不能去日本人那里举报了,不过,不举报你我就没有钱,没有钱我就养不起老婆孩子。”

“什么事儿?”孙世奇警觉地问。

夏家河直直走到田有望面前,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杀气:“你知道你说这些话的后果吗?”

“我想问问……要是想举报个啥事的,上哪去报,能给多少钱?”田有望看着孙世奇,结结巴巴地说。

“少来威胁我,我、我不怕死。”田有望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心虚。

第二天一早,田有望在孙世奇家胡同里候着,待上班的孙世奇出门,赶紧迎了上去。

“那我就送你上路!”话音刚落,江桂芬举刀冲了过来,夏家河一把将田有望拉开,江桂芬的刀贴着田有望的衣服划过。田有望是真吓坏了,扑倒在地,喊不出声来。江桂芬拨刀还要再刺,夏家河挡在田有望前面,给江桂芬使个眼色,道:“你疯啦!”

这天,田有望在街边发现了从诊所里出来的夏家河,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已经死了的地下党,居然又活了,而且还开起了诊所。田有望觉得,发财的机会到了。

田有望瞅着这个空档,连滚带爬跑出了门。

田有望自打来大连以后,差事没找着,一直在王大花的店里帮忙打杂。可是这田有望好吃懒做,除了嘴皮子上的功夫,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在店里帮忙,也总是拖拖沓沓,嘴里还一个劲儿地抱怨,心上是一百个不乐意。田有望心里认定了是王大花连累了他们两口子,才落得现在丧家之犬的处境,所以指望王大花养着那是理所当然。再者,田有望好赌,手里一旦有两个小钱,就往赌坊跑,以至于日日捉襟见肘。现在,他是削尖了脑袋,到处寻几个小钱的主儿。

夏家河和江桂芬笑得都快直不起身了。

王二花的活儿找到了,王大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寻思着,让孙世奇多留意,往后还是得给田有望也找一个活儿。到时候,就可以一心跟着夏家河干革命了。

王二花知道大连不比花园口,现在咱两手能抓的除了口气,啥都没有,不凭力气干活,从嘴里抠不出钱来。要饭的都得有个饭碗。现在田家落难了,落难不怕,怕的是没饭碗。自己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娇生惯养的,怕啥?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饭,再苦再累,心里也踏实。

天一擦黑,韩山东偷摸进了夏家河的诊所。韩山东带来的消息是,老家对他们的方案很满意,同意行动。大姑娘说,夏家河做定时炸弹需要什么原料,他们会想办法搞到。

田有望挺不乐意,觉得当初在花园口,王二花跟着他,虽然不能保证顿顿吃山珍海味,但也算是吃香喝辣吧,这怎么到了大连,还要给那些码头工人洗衣服?他不认这个命。

韩山东说:“大连湾确实来了两艘装白糖的货船,货船原来是邵先生的,现在已经归吴知德的大发贸易公司所有,看来,邵先生的船也被吴知德抢去了。”

孙世奇一直没给田有望找活,为了有个交代,倒是给王二花介绍到了码头,去给出大力的工人洗衣服。在孙世奇看来,王二花一家在花园口惹了日本人,现在能帮她找到个差事,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夏家河说:“我们差点冤枉了邵先生。”

韩山东点点头,说还有件重要事,从青木那里拿到的货物清单,上级很重视,这批货今天晚就会到大连港,后天上午用火车运到哈尔滨,上级指示他们,必须在货离开大连之前,烧掉它。韩山东从桶里拿出一包东西夏家河。

夜里,起风了。黑色的乌云翻滚着,把天上的月亮瞬间就给吞没了。夜越发幽静,越发黑暗。屋里,钢蛋已经睡下了。王大花拿着个鸡蛋,给他敷着肿胀的手心,眼里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你要的东西有些弄不到,找了点替代品。”韩山东说,“你再想想办法,炸弹得明天早晨带进码头。明天货物进库就封存起来了,后天往火车上装货的是日本兵,我们无法接近。另外,鬼子查得紧,炸弹必须要小,最好半个拳头大。”

钢蛋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是,做炸弹又不是包包子,只往里塞馅儿就行了。夏家河知道,那种个头小威力大的炸弹,只有苏联等几个少数国家才有。他能做的,就是些土炸弹,根本达不到要求。难不成要去找苏联同志要?

可是,不识字怎么行?王大花自己不识字,这辈子净受人欺负,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能让孩子也做个睁眼瞎。打是亲骂是爱,先生打他手板,是不想他以后受人欺负。王大花拉过钢蛋的手,说:“以后好好写字,把字写漂亮了,先生不就不打了吗?”

可是,虽说苏联人跟他们是同志,一时却也联系不上。尽管他们都知道苏联特工的存在,可是他们从来都是彼此守着各家的秘密,从不往来,就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到,更别说找他们要炸弹了。

钢蛋止住了哭声,只是抽噎着,好久才平息下来。挨了打,钢蛋说什么也不在家里念书了,要跟娘去店里打下手。

这一席对话,被屋里的江桂芬听到了。

“哭给娘看也没用,字写不好,该打!”王大花恨铁不成钢。

夜里,夏家河躲在屋里制作炸药,总觉得不合心意。突然,诊所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夏家河一愣,忙收拾着东西。江桂芬出去开了门,不一会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夏家河打开一看,居然是几枚炸弹。

王大花拉过钢蛋的手一看,肿得老高,像个馒头。

夏家河起初以为是韩山东送来的,可一看炸弹上写着的苏联文字,有点糊涂了,他问江桂芬开门的时候看没看见什么人,江桂芬摇头,说街上一个人没有。可江桂芬心里清楚,这是她跟伊莲娜要的炸弹。

王大花回到家里,刚推开门,钢蛋哇地一声哭开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王大花慌了,忙问钢蛋咋了,一旁的金宝说是哥哥写字不好,姑姑不让他吃饭,还打了手板。原来,这些日子孙云香一直在教两个孩子念书写字。钢蛋调皮,老是不好好学,为此没少挨孙云香的打骂。

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好像一个巨大的蛋黄,发出暗淡的光。天才亮,码头上的工人已经开始忙活。王二花站在锅炉房里,看着巨大的锅炉里,蒸汽冒出来,整个码头都罩在雾里了。她满头大汗地抖落着刚洗完的几件衣服,在绳子上挂起来。

在邵府做完饭,王大花回去找到夏家河,说了在邵府里听到的事,夏家河大感意外,不过,这个消息也跟韩山东那里得到的一个消息合上了拍:最近,很多有船运买卖的大公司都做不下去生意了,可一些小公司的船运生意不但没怎么耽误,反倒更多了,这些小公司幕后的老板,都跟一个人有瓜葛。这个人,就是邵登年。

一个叫臭鱼的码头工人拿着煎饼卷大葱,边吃边走进去,招呼道:“二花姐,还没吃饭哪。”

王大花说了邵夫人请他去打麻将的事,邵登年犹豫了下,还是过去了。

王二花将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旁边木柜子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和裤子,说:“以后你不用跑来拿,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王大花敲了敲门,走进书房。邵登年看了眼王大花,对电话说:“好了,先这样吧,你知道吴知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敬而远之吧。”

对于像臭鱼这些穷苦力来说,衣裳从来都是油渍麻花的,能把底色都洗出来,得费不少的劲儿。他们原来洗衣服,是把绳子一头系在岸边的船桩子上,另一头绑着衣裳扔进海里,衣裳在水里漂个一天两天,捞起来晒干了再穿。这办法有时候也挺管用,可有时候衣裳就完了,不但洗不干净,还越洗越脏,因为码头上的船经常漏油,泡两天出来,那衣裳都赶上黑乎乎的油布了。

王大花刚要推开门,又听到邵登年说:“大连几个码头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我们也不要跟吴知德走的太近,他名声不好。”

臭鱼咬了一大口煎饼。王二花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说:“我整天价闻这个味儿,臭虾头酱,我姐家开店,有这个。”

王大花来到邵登年的书房外,就听到邵先生对着电话说:“……那两船白糖不要从香炉礁走,远点吧,去大连湾码头,那里的眼线能少一些。那三车皮芝麻的账回头我算,你别管了……白糖的账……走大发贸易公司……对,是吴知德的。”

臭鱼来了兴致,问:“不会是王大花的鱼锅饼子店吧?”

王大花连着点了好几回庄,邵夫人替她拿了不少钱,王大花过意不去,执意要去找邵先生过来,邵夫人同意了。

“你认识我姐?”

王大花只好坐下,聚精会神看着抓到手的牌,却不知如何是好。打了半晌,王大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隐约听到邵登年在旁边的书房里打电话,像是在安排两个货船明天出港的事。

“认识,我去她那儿吃过饭,这虾头酱,就是她给的!我都快吃光了,剩下的一点儿,我都不嘎实吃啦。”

闲聊了几句,王大花要去做饭,邵夫人拉住她,硬要让她凑数打牌。王大花没打过麻将,不想玩,邵夫人说:“磨指头的事,玩吧,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我明天给你捎。”

王大花提着木桶来到邵府院子的时候,邵夫人正邀了几位太太在家里打牌。可是,原本说好的陈太太突然变卦,现在三缺一。几人商量着晚饭去哪里吃时,王大花进来了,大家高兴起来,这下不出门就能吃着王大花的手艺了。

臭鱼道了声谢,就去码头上干活。码头上,一群码头工人扛着大包排成了队,朝仓库走去。臭鱼趁人不备,撕开大包一角,里面露出军服。他四下看看,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炸弹,塞进了大包。

炸弹静静地躺在大包里,秒针在跑,时间竟然指向了夜里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