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原著小说 >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 > 第四章

第四章

一个日本兵朝着王大花走过来,王大花脸色蜡黄,警察在日本兵的指点下,围着驴细细打量,王大花心虚地挡着警察的视线:“兄弟,我这……都是破烂货……”

“这干啥这是,吐噜反账的……”众人不满,却无济于事。

“八嘎!”日本兵冲着王大花舞舞扎扎。

王大花紧紧贴在驴背一侧,挡着筐子,警察逼过来,王大花突然哭了:“也没啥东西,都是些破头烂蒜,你看看就行了大兄弟,我家男人要是活着,我也不用投奔到别人家……”她自己一边哭着,一边偷偷拧了把钢蛋的胳膊,钢蛋痛得突然大哭起来。娘俩的一通号啕,引得众人跟着唏嘘起来,警察有些不耐烦,正要放行,身后却响起呵斥声,王大花回头看去,过来的是两个日本兵,警察立即唯唯诺诺,追着刚才已经放行的人,让他们重新开包接受检查。

警察说:“你不要命了,太君发火了!”

警察看着驴背上的东西,喝道:“带的啥玩意,拿下来。”

王大花心想这下完了,这戏匣子是值钱玩意儿,要是被日本人发现,非拿走不可,这可怎么办呢?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阵汽车喇叭声传来,从桥上过来两辆汽车。汽车停下,下来的居然是王大花在路上碰到过的青木正二和那个就知道鞠躬的秋子小姐。王大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朝着秋子喊了起来,秋子看到王大花很是惊喜,颠着小碎步跑过来,看看王大花,又看看钢蛋,对王大花说了一堆叽哩哇啦。王大花一头雾水,一个劲儿地点头笑着。正在检查的警察和日本兵早就停止了动作,疑惑地看着王大花和秋子。

一个警察上来,喝住了捣乱的王大花,王大花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递上了通关护照。警察拿过通关护照看起来,王大花紧张地搂着钢蛋,额头上的汗珠往下落。

青木正二走过来。王大花紧张极了,却故作平静,对日本兵指了下青木正二,说:“太君他们在路上都检查过了。要是不嫌麻烦,你就再查查,查查放心。”

警察检查得很仔细,王大花有些怕了,本能地想后退,王大花拉着毛驴要回去,驴不听话,却想往前走,总算把毛驴摩挲顺了,后面却已经排满了人,堵住了回路。

青木正二笑笑,朝日本兵摆了下手,日本兵和警察退下,秋子又对着王大花说了一通什么,青木正二对王大花说:“秋子小姐问,用不用捎你一程?”

城子疃外的河上,跨着一座石桥。桥的北侧是花园口警署管辖,南侧则归大连警署管。大连警署制服笔挺、装备精良,个个精神十足;花园口警署的制服土气,装备寒酸,警察也蔫头耷脑。桥北的人依次过关,花园口警署警察检查的并不严格,象征性地看一眼通关护照,就放人了。王大花牵着毛驴走来,钢蛋拉着王大花衣襟跟着。王大花心神不宁地看了眼驴背上的大筐。警察看了眼王大花手里的通关护照,扬了扬下巴,王大花忙拉着毛驴和钢蛋过去。上了桥,王大花先舒了口气。到了桥南,检查明显严格了许多,王大花前边排着五六个人。

“不用不用,我还有这头畜生,不能丢了它啊。”王大花拍打着身后的毛驴。

夏家河真是小看了王大花。此时,王大花娘俩已经到城子疃。

不用青木正二翻译,秋子已经明白了王大花的意思,她笑吟吟地与王大花道了别。

“咱们几个大男人都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她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身上又背着那么个东西,你觉着她能过得了戒备森严的关卡吗?”夏家河恼怒地说,“现在,她能活着就算烧高香啦!”

大连三面环海,此时,在日本侵略者的占领下,已经被叫做了“关东州”的大连俨然成了一座海上孤岛。古城墙像一个巨大的围栏,把孤岛死死匝住。

“啊?”夏家河吃惊地叫了一声。门口,一直在偷听江桂芬也是一惊。

过了城子瞳,就是“关东州”的地界了。

小货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出了点意外,东西还在王大花手里。”

正是晌午,四处都弥漫着饭食的诱惑,又饥又饿的王大花娘俩寻着一阵阵顺风刮来的饭香找过去,找到一个卖汤面的摊点,只见一个大遮阳棚下,吃客正挤在几张简易桌子前喝着汤面。王大花给钢蛋要了碗面条,又将自带的饼子掰得一块块,丢进面条的碗里,拴在不远处的毛驴正在啃着地上的青草。

“东西拿到了吧?”夏家河急忙问道。

钢蛋三口两口喝光了碗里的汤,摊主见状,端着一瓢汤面过来,给钢蛋的碗里加汤,他看见王大花身旁放着的筐子,提醒道:“你这东西个头挺大,进城可得小心喽。”

“这是我们的交通员。”韩山东指了指小货郎。

“我都过了关卡了。”

江桂芬知趣地拿起桌上的暖瓶打水去了。

“这几天,小日本和二鬼子一天到晚在街上驱溜,看着有拿大件东西的,就搜个底朝天,也不知道是要搜啥玩意儿,你这东西太招眼。”

韩山东把夏家河、江桂芬带到了大连,先安顿在东关街的一家小旅馆里,自己跑出去了解情况了。下午的时候,韩山东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正是王大花路上遇到的那个小货郎。货郎刚要开口,被韩山东制止,看了眼江桂芬。

王大花点头,从面摊出来,她四下张望了一通,让钢蛋守着毛驴在山下等着,自己背着筐上了就近的山坡,找了个不起眼的山洞,把东西藏了进去,再用碎石和干草把洞口堵好。

王大花下了山坡,却不见了钢蛋,毛驴也不见了,原来的地方,只留毛驴屙的一坨屎。王大花慌了神,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她边哭喊着钢蛋,边顺着毛驴的蹄印找去,一路边喊边叫地找着,终于在一家驴肉包子铺门前看见了正在抹眼泪的钢蛋,钢蛋几乎哭成了泪人儿,冲着包子铺里面直喊:“还我家的驴,还我家的驴!”钢蛋一见王大花,哭得更凶了。

黄土弥漫的大路上,娘俩的身影显得过于孤单。王大花不会想到,她带着的这颗炸弹,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险些要了她和儿子的命。

王大花看到包子铺的院子里,一张新鲜的驴皮挂在树上,一只龇牙咧嘴的大黄狗蹲在院子里,见王大花靠近院子,大黄狗瞪着两眼冲着王大花娘俩开始狂叫起来。饭店的老板从院子里出来,不耐烦地斥责:“这孩子咋回事,客人都不乐意了。再说我这驴不是花钱买的吗?钱都让你爹拿走了,你咋还在这哭啊叫啊的?”

“也是,他还算干了点好事,要不然,你三姨夫就捞不着了。”

王大花冲上去骂道:“俺啥时候把驴卖给你了?你凭啥杀俺家的驴?你是小鬼子啊,还是二鬼子?怎么开始欺负咱俩老百姓了?你还是人吗?”

“娘,要不是货郎,咱的戏匣子就叫小日本抢走了。”

老板疑惑地看着她,说:“怎么,孩子他爹把驴卖给我的啊,难道是……”老板装二虎,看王大花不依不饶地,只好拿出一个大洋递给王大花。

钢蛋递过五香豆,王大花抓了几粒,放进嘴里嚼着,嘻嘻笑起来,说:“是怪好吃的……”

王大花一看,一个大洋怎么能买一头毛驴?就坐在地上撒泼道:“你们欺负孤儿寡母,抢我们的驴,你们这个黑心店!谁吃了我家的毛驴,就烂到舌头根,让他不得好死!”

拿回了失而复得的“戏匣子”,王大花的心情好了许多,连毛驴的脚步也轻盈了起来。钢蛋坐在驴背上,吃着从货郎那里抢来的好吃的,王大花说:“给娘尝尝。”

王大花的骂声,传进了店里,这让一位正在吃着刚刚出锅的一盘浇驴肉的食客停下了欢快的咀嚼。这个人叫邵登年,是大连商会的副会长,一辈子就好吃浇驴肉。说到这浇驴肉,可有讲究了,必须用活驴烹制,先是把驴捆得不能动弹,然后食客想吃驴身上的哪块肉,手一指,厨子就把哪块的皮剥下,露出血淋淋的鲜肉,用木勺舀起提前煮好一直不断火的热气腾腾咕嘟滚开老汤,去浇那块鲜肉,反复多次,直到滚烫的老汤汁把驴身上的肉浇熟,再一片片地割下来,装盘,上菜,沾上小料或者配上各种小菜吃,驴肉又鲜嫩又可口,这样的驴肉才吃的地道有味。

王大花抓起货郎掉在地上的钱袋,抹着眼泪跑了。货郎抬脚要追王大花,怎奈崴了的脚不敢落地,围观的人群也堵上了他的路。在众人的呵斥和指责声中,货郎眼巴巴看着王大花和钢蛋重新上了路。

王大花在外面粗门大嗓地一阵乱骂,把正在店里吃饭的邵先生给骂得没有了品尝的兴致,他疑惑地问伙计:“怎么?你们抢了人家的驴?”

王大花朝人群外看去,钢蛋正费力地抱着一个筐往毛驴身边挪步。王大花一推货郎,骂道:“你不要俺们娘俩,往后就别进家门,愿上哪疯去我都不管!”

伙计说:“邵先生,听说你要来吃驴肉,我们知道你嘴刁,可是店里没有,就找人去收了一头,哪知道……”

“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咱上一边说行吗?”货郎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他悄声对王大花说着软话。

邵先生放下筷子,有些不悦地说:“你们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坏我邵登年的名声!”邵登年掏出一沓钱,甩在了桌子上,“赶紧赔人家驴钱去!”

“你不就是个小女婿吗?现在嫌我老了,我白给你当了这么些年老妈子啊!”王大花抹着眼泪,又捶打起货郎。围观的人们跟着骂货郎不是东西。

“一头驴也不能出双份钱哪。”

“大家伙看看,我这岁数,怎么可能跟她……”货郎辩解着。

邵登年火了:“你们这样行事,那以后谁还敢来?再来几次,我邵登年就成了大连街天字一号的大混蛋啦!”说完,起身从后门离开了饭店。

“哎麦呀,你还是人吗?儿子都不认了?大家伙说说,他还是人吗?一天到晚不回家,不管俺们娘俩死活。”王大花撒起了泼来。边哭边捶打着货郎,引得众人对货郎指指点点。

货郎有些发懵,慌忙辩解:“我不是你爹……”

电台找不到,谁也脱不了干系,此时,关东州厅警防课的代课长焦作愚正在组织开会,讨论搜寻电台的事。青木正二部长刚从花园口回来,一回来就下了死命令,谁要查获电台,就升谁的职。

钢蛋怯生生朝货郎叫了声:“爹,你别欺负娘!”

散会时,焦作愚从会议室出来,孙世奇小心地陪在一侧,说:“课长,你讲得太好了。”

王大花扑倒了货郎,拳头像雨点般地打来。钢蛋也跑过来,看着货郎,怯怯地没有反应。王大花厉声呵斥:“钢蛋!”

“讲得好不如做得好。”焦作愚放慢脚步,“这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如果我们警防课有人能破获这部电台,课里那个空缺的主任位置,就非他莫属了。你呀,也要加把劲儿。”焦作愚摆摆手,说。

王大花看到货郎,回身抱下驴背上的钢蛋,对他耳语了一番。货郎单蹦着腿,刚一坐下,王大花就冲了过来:“你个天杀的冤家,扔下俺们娘俩不管,自己在外头快活!”

“请课长放心,我一定竭力而为,不让课长失望。”

原来,这货郎偷了王大花的“戏匣子”,天不亮就从破庙匆匆走了。因为天黑,货郎又走得匆忙,结果一不留神,一脚蹬空掉进了路边的塄坎下面,脚也崴了,连滚带爬好不容易进了这个村子,就找了个郎中给他医脚。

“纠正一下,是代课长,替代的代,不是课长。”焦作愚认真更正。

前面是一个不大的村落,依稀看到黑乌乌的茅草屋顶。王大花和钢蛋走进村子里歇脚。一棵老树下,放着货郎挑子,几个孩子和妇女在挑东西。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在给货郎按着脚踝,货郎痛得额头冒汗:“大叔,你轻点。”

孙世奇为焦作愚抱不平:“北条少佐是挂着课长的名,可他回日本都大半年了,连个影子都见不到,整个厅里谁不知道,警防课能有今天,还不是您在操劳。”

“哭啥哭!没了个戏匣子咱还不活了?”王大花恨恨地骂着,“你个臭货郎,别让老娘再看见你!”

“还是谦虚点好,在日本人手下当差,咱们都得识点趣。干着课长的活儿,我也是副课长,这点自知之明丢了,我就该滚蛋了。”焦作愚看看手表,“我出去一下,回头你把会议记录整理一份给我。”

王大花扭头见钢蛋又在吃着兜里的零嘴,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打落在地。钢蛋呜呜地哭起来。王大花忍不住鼻子一酸,整理好行李,自己边哭边给钢蛋擦眼泪。

焦作愚从警察部大院坐车出来的时候,王大花正在警察部门外和守卫的在纠缠,守卫的看她一个脏乎乎的农村妇女,还拉着个半大小子,说什么也不让她进来,王大花就大声和守卫嚷嚷,守卫恼了,拔枪顶在王大花的脑门上。

王大花没接,秋子将罐头塞到钢蛋手里。钢蛋茫然地看着王大花,不知道该不该拿。秋子站到了钢蛋和钢蛋身旁,又拉过青木正二和几个日本军人,青木正二面色严峻。秋子笑眯眯地冲着男人手里的镜头摆手势。男人举着相机,按动了快门,王大花、钢蛋、秋子、青木正二、几个日本军人、驴,一起被定格。拍完照,秋子又对王大花鞠好好几个躬,这才跟青木正二等人一直上了汽车。汽车开走了,爱鞠躬的秋子还在车上笑吟吟冲着王大花和钢蛋摆手。看着逐渐远去的汽车,王大花把筐和行李又翻了一遍,电台真不见了!

焦作愚示意司机把车停下,他摇下车窗,探头出来呵斥守卫:“大白天掏枪,就不怕走了火,惊了关州厅的长官?”

秋子终于背上了柳条筐,让人给自己照了好几张相。一通折腾后,秋子看看王大花和钢蛋,又对青木正二说着什么,青木正二对秋子点头,秋子回身对穿便装的男人说着什么,男人跑回车里。手里拿回来三盒罐头,递给秋子。秋子接过罐头,递给王大花,唧哩哇啦又说了一堆日本话,青木正二翻译给王大花听,说:“秋子小姐说打扰您了,谢谢您,这三个罐头,是她的一份谢意。”

“报告焦课长,这个村妇要闯进去找孙世奇,说是他家亲戚。”

青木正二想了想,回头翻译给秋子等人听,秋子点头,不光对王大花一个劲地鞠躬,还竖了下大拇指,王大花不明就里,只是觉得这个光知道鞠躬的女人彪乎乎的。

焦作愚疑惑地看着王大花:“你是孙世奇什么亲戚?”

“我怕孩子坐在上面,压偏了。”王大花支支吾吾地说。

“我是孙世奇他大姨姐,刚从花园口来。”王大花知道能坐上“鳖盖子车”的,一准是大官,她陪着小心,对焦作愚鞠了一躬。

“你驮着一块石头干什么?”青木正二盯着王大花,问。

焦作愚下车,打量着王大花身上带着的包裹,再看看钢蛋:“花园口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

王大花也蒙了。

钢蛋突然哭起来:“我爹死了……”

筐子里,居然是一块石头。

“你们是来投亲戚的吧?”焦作愚问。

一个日本兵一把将王大花推倒,搬下筐来,翻出筐里的杂物,所有人面面相觑。

钢蛋插嘴说:“我娘给三姨夫带了戏匣子!”

王大花慌乱地挡在筐前:“太君,我全家就这点值钱的东西了。”

“戏匣子?”焦作愚看着王大花,又看看王大花身上的包袱,问,“在哪儿?”

两个日本兵强硬上前,想抬下柳条筐,却没抬动,两人疑惑,青木正二盯着王大花,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王大花一听这人对自己的“戏匣子”关心起来,便起了提防之心:“你这人,赶上查户口了,真是的……”王大花说着,拉着钢蛋要走。

青木正二笑笑,给秋子翻译了一遍王大花的话,秋子小姐笑吟吟地摇头,王大花还要说什么,一个日本兵突然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上前去搬筐,王大花吓得面如土色,秋子小姐忙对日本兵摇头,连连说:“不要拿了,我不照了。”

“你这不是要找孙世奇吗?这可是日本人的衙门,我不问清楚了,怎么给你找?”焦作愚赶紧劝住大花。

王大花哭丧着脸,说:“一个破筐有啥好背的,在家都是装驴耙耙蛋,别脏了女太君的白褂子……”

“我们不找了。”王大花拉着钢蛋,匆匆走开。

青木正二说:“秋子小姐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想背着筐子照张相。”

“一个乡下老娘们,哪来的收音机?”焦作愚坐在车上,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他命令随从董兴跟着这对母女。

叫秋子的女人忙对着王大花鞠躬,对钢蛋也微笑起来,还摸了把钢蛋的脸蛋,王大花忙把钢蛋拉到身后。秋子又打量起毛驴驮的东西,对柳条筐也来了兴趣,居然照起相来。王大花心里咯噔一下,那柳条筐里装着的,可是戏匣子,要是让小鬼子发现了,非抢去不可,那她可就没了去见王三花和孙世奇的见面礼,没有个像样的见面礼,她和钢蛋就没脸住在人家那里。王大花拦在柳条筐前,不让秋子翻看,一个日本兵火了,上前呵斥王大花闪开,王大花哀求:“太君,别,别呀,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是我送给城里亲戚的。”

焦作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身回到办公室,让人把孙世奇的档案拿给自己。

女的忙对王大花摆手,唧哩哇啦说着日语,青木正二翻译:“秋子小姐说,你的驴很漂亮,让她想起了家乡的驴。”

王大花没见上孙世奇,就坐上有轨电车咣当咣当去了王三花的家里。头一回坐电车的钢蛋兴奋不已,仰着脖子好奇地盯着挂在车顶上的“大辫子”问东问西,王大花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乱应着,满脑子都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寄人篱下的酸楚。王大花更没有察觉的是,这一路上,那个叫董兴的男人都一直尾随着她,随时打算对她背在身上的包裹下手。

王大花急了,上前求着日本军人:“太君,毛驴不能给你们啊,这是我借来的,得还人家呀。”

下了电车,在一处偏僻的胡同里,董兴终于下了手,只是让董兴没有想到的是,他遇上了一个舍命不舍财的女人,死死拉着包袱不放人,大呼小叫着喊救命。僵持中,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巡捕跑来,董兴只得罢手,匆匆跑开。巡警听说王大花来自花园口,去的是孙世奇家,显然有了兴致,不光殷勤地把王大花母子送到了孙世奇家门口,还主动告诉王大花,他是主管这一片的巡警,自己姓李,往后就叫他李巡捕就行。王大花感激地道着谢,心里却想,这一准儿是个势得眼的巡警,一听说是孙世奇家的亲戚,才会这么看人下菜碟。看来,在关东州厅当官就是好,往后就没人敢欺负他们娘俩了。只是,王大花心里又有点隐隐的不安,毕竟在关东州厅里干活的人是给日本人做事,这么算来,自己岂不也成了汉奸的家属?

王大花将钢蛋揽在怀里,腿哆嗦着,那女的对毛驴有了兴趣,举起相机对毛驴一通拍照,像是见了久别的亲人。青木正二站在不远处看着。毛驴躲着,一个日本军人上前拉毛驴。

王三花的家境不错,虽然是住在大杂院里,但自家门前的花草修剪得像模像样,有点大户人家的样子。王三花的儿子金宝比钢蛋小一岁,两个孩子一见如故,拉牵手跑出去玩了。

王大花大惊,她回头一看,远处尘土飞扬,膏药旗分外显眼。躲是躲不开了,王大花拉住毛驴,想牵到路边,谁知毛驴像是被汽车声惊了一般,不听摆弄。轿车开过来,挡住了去路。从车里下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脖子上都挂着相机。另有两个军人下车,其中一个居然是青木正二。

没了孩子在跟前,王大花和王三花两姐妹也能放肆地抱头痛哭了,王大花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倾诉,而王三花也是多年没见到姐姐了,姐妹俩哭够了,又手拉手地拉起了家常,毕竟是亲姐妹,有着说不完的话。

王大花牵着毛驴上了大路,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突突的汽车声,坐在毛驴上的钢蛋大叫:“娘,鬼子!”

“唉,三花,你才不大点儿就离开花园口了。你看看现在,都成城里人了,穿的戴的就是不一样。”王大花用泪水未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王三花,王三花身着一件素色土布旗袍,露出一小段脚腕儿,王大花觉得妹妹是越端详越好看。

王大花这下心里踏实了,她想着孤儿寡母到了大连以后的日子,心里又充满了希望。王大花还想问问大连城里的情况,但货郎那边已经响起了鼾声。王大花松了口气,敢情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呢,这么想着,自己也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却不见了货郎和他的挑子,好在毛驴和筐里的东西都在,王大花这才松了口气。钢蛋身旁,堆了不少零嘴,还有一卷钱和两张通关证。

天快黑了,王三花说孙世奇快回来了,她想到孙世奇向来看不起大姐夫唐全礼,就叮嘱王大花千万别给孙世奇说唐全礼的事,他胆小,更怕事。

“没事没事,咱是有缘,有缘!”

王大花理解妹妹的一番苦心。

“咱也算有缘,睡到一个庙里……”货郎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忙说,“我这话说的,你别挑啊大姐。”

孙世奇回家了,他刚进门,王三花就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刚提到王大花几个字,孙世奇就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她来了,让她赶紧走!”

王大花惊讶道:“不要钱?”

“我姐大老远跑来,连顿饭还没吃!”王三花不满。

货郎看着熟睡的钢蛋,叹了口气,说:“孩子这么小……算了,你拉扯个孩子也不容易,这么着吧,咱们也算有缘。那个证,给你啦。”

“你不撵她走,小鬼子就得把咱全家撵到阴曹地府去!你知道吗?你大姐夫是共产党!”

“大兄弟,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娘俩吧,我男人叫日本人害死了,刚走没几天,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上大连投奔亲戚。家里的钱,都打发了我那个死鬼男人了……”王大花抹着眼泪说。

王三花没想到孙世奇什么都知道了,自己再隐瞒下去就没有意思了,不过,还是想把事态化小,轻描淡写,就说:“不会吧?大姐说,大姐夫是叫小鬼子害死的。”

货郎犹豫着,不说话。

“我今天看的官文,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唐全礼是共产党。你说能是假的吗?”孙世奇一边洗手,一边说。

王大花一喜,说:“那大兄弟,你能不能……”

这时,王大花进来:“他三姨夫,你下班了。”

“那可过不去。”货郎说,“我倒是三天两头进出大连,有时候过关的证丢了,就找村里的人帮着办一个。这手头,还真攒下两个。”

“大姐来啦。”孙世奇不冷不热地说。

“要是没有呢?”王大花问。

“我带了个稀罕物,本来就是给你的,可一时,没敢往城里拿……”王大花讨好地说。

货郎自顾自地说:“去大连,得从城子疃走吧?带通关证了吗?”

“什么稀罕物?”孙世奇有点好奇。

王大花没接话。

“戏匣子。”

“整天在乡下转,你一张嘴,我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们娘俩这是……去大连吧?”

“戏匣子?你从哪弄的这个东西?”孙世奇疑惑着。

“你咋知道?”

“从哪弄的,你就别问了。我这个戏匣子跟花园口那个刘署长的那个,还不大一样,是绿色的,上面有好多摁扭,还有洋文。”王大花边比划边说。

“听大姐的口音,像是花园口的?”

“你说的戏匣子,是不是还有根线?”孙世奇紧张地问,他已经猜到了王大花所说的戏匣子很可能就是电台,这事一旦泄露出去被日本人知道了,她王大花没命活不说,他孙世奇全家的性命,会被拖拉到阎王殿里去。

“串亲戚。”大花说了一句。

“还是三妹夫见过世面,没见到东西都知道长成啥样儿。”王大花故作神秘地说,“你说,这稀罕东西是不是值钱的玩意儿?我可听说了,这玩意儿能抵上我好几个鱼锅饼子铺。”

“这方圆十里地,也没个村子,真是不方便。”货郎扭头看着毛驴旁边的东西,又道,“东西不少呀,还有被褥,这赶上搬家了……”

孙世奇脸色大变:“都谁知道这个……戏匣子?”

王大花死死地盯着货郎。

“要说谁知道嘛……”王大花看出孙世奇的异样表情,有点迟疑,“在你们衙门口……”

“你们娘俩睡这头,我睡那面,打个盹,一会儿该天亮了。”过去,将挑子放到一旁。收拾了个地方,铺着干草。

“啊?你还去了厅里?”孙世奇瞪大了眼睛,“谁看见了你了?”

王大花一直警觉地盯着货郎。借着月光,王大花看出货郎的岁数确实不大,应该也就二十出头。

王大花嗫嚅着:“有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个头不高,一脸笑面,像……像个笑面虎。”

“这世道不安宁,你们娘俩出门可得当心点。”指指外面,“驴不错,一看就是好脚力。”

孙世奇脸色蜡黄。

王大花没回答。

王大花忙安慰着孙世奇:“没事的他三姨夫,在花园口我也见过世面,啥样人我没看过?他一蹶腚我就知道他要拉啥屎。那个人一说话,我就觉着没按好心眼,放心吧,我没给你丢人了。”

“在门口哪。”货郎指指外面,就出去了。少顷,货郎挑着担子进来,挑子架上,果然插了些小杂货。货郎看了眼睡着的钢蛋,说,“还带着个孩子,这是去哪儿呀?”

“你没丢人,你是让我丢命!”孙世奇气急败坏地吼道。

“货郎?咋连个挑子也没有?”王大花疑惑。

王大花不以为然,一个戏匣子是金贵了点,也不至于就像妹夫说的,能要了他的命吧,莫不是这孙世奇要赶他们娘俩走,绕着弯子说话?既然这样,那自己再留下来也就没啥意思了,王大花刚要说她和钢蛋这就走,外面响起王三花的声音:“世奇,来客啦!”

“哟,住上人了。”黑影吃惊不少,听声音岁数不大。黑影说:“我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想歇个脚。”

孙世奇朝窗外望去,大惊。

王大花睡得很浅,尽管很累,但是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迷迷糊糊中,王大花听到外面的毛驴突然叫了起来,王大花睁开眼,就看到有人推开了庙门。王大花立即起身,一个黑影摸摸索索地进来了。王大花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块石头,这才叫道:“谁?”

院子里,站着的居然是焦作愚。

王大花拖着驴,领着钢蛋来到了庙前,她把驴拴在庙门口的一棵老树上,故意把绳子拴长了一些,好让牲口能多吃几口周边的草。然后把钢蛋从毛驴上抱下来,背在身上。王大花推开庙门,旧庙显然荒落了很久,到处织结着蛛网。王大花找了处平整的地方,从包里取出几件衣裳,垫在地上,把钢蛋安置好。

王大花也望向窗外,惊讶地说:“就是他,跟我说话的就是这个笑面虎……”

天早就黑了,她却一直走着,白天赶路太招眼,一有个风吹草动,她就拖着钢蛋藏到路边,犹如惊弓之鸟。借着月光赶路,虽然山路上不大清晰,却让她踏实了不少,山谷里只有王大花拖沓的脚步和驴蹄子敲击土路的声响。后半夜,山涧里开始返潮了,湿漉漉的潮气夹杂着冷飕飕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王大花原本被汗水浸透后变得黏糊糊的衣服弄得发硬,贴在身上,越发地凉。王大花牵着毛驴,领着钢蛋,困乏不已,她再也走不动了。她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和钢蛋一起先安顿一下,王大花抬头四望,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间不大的破庙。

孙世奇慌张地叮嘱王大花:“记住,想要命,就别提那戏匣子……”回头指了下立柜上的收音机,“就说这个是你送来的。”

王大花实在走不动了,毕竟她是个女人,一路上忍饥挨饿,不但体力跟不上,还有的就是一路上的担惊受怕。

王大花一头雾水:“……我那个比这个好看多啦,还是新的。”

孙世奇气呼呼地一挥手:“你还想要命,就照我的话说。”

夏家河跟江桂芬嘀咕了几句什么,江桂芬掏出几张纸币给了夏家河。夏家河递给韩山东,说:“把怀表修一修,别再耽误事儿了。”韩山东推脱着死活不要,夏家河把钱硬塞进韩山东兜里。

不等王大花进一步把孙世奇的话理清脉络,焦作愚已经进了屋,孙世奇一边招呼着焦世愚,一边朝不知所措的王大花使着眼色,让她出去,王大花直愣愣地朝焦作愚笑了下,想往外走,焦作愚却堵住了王大花:“你是世奇的大姨姐吧?那我也该叫一声大姐。”

“没想到,你还是牙科大夫。”韩山东重新打量了一回夏家河,眼神里带着钦佩。

王大花连忙摆手:“那可不敢。”

夏家河想了想,说:“到大连后,我和小江先住旅馆,回头你帮我们租个房子,最好是临街的房,我想开个牙科诊所,也好有个身份。”

焦作愚不接王大花的话,自顾问:“大姐是从花园口来的吧?”

“正经营生是开电车,有空了,去碰碰海,补贴点家用,也能解决一些活动经费。”韩山东苦笑。

孙世奇往椅子上让着焦作愚:“课长,您快坐。”

夏家河、江桂芬和韩山东三人出了院子,夏家河问韩山东:“你在大连干什么?”

焦作愚继续看着王大花:“花园口可是兵家必争的宝地,往远了说,当年,李世民征辽,就是从花园口登陆的。稍近点儿,这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的时候,日本人也是从花园口登陆。花园口的风水好啊。”

“行,我知道了。”

王大花摇了摇头:“有啥好的?李世民登陆那会儿算宝地,小日本一登陆,再好的风水也完蛋啦。”

“等等!”夏家河叫住他,说,“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证王大花和她孩子的安全。”

孙世奇厉声:“你胡说什么!”

“这没有问题,我马上去打电话!”韩山东说着,转身欲走。

焦作愚摆手制止了孙世奇:“别出去说就是了。”

夏家河着急:“那得赶快联系上级,一定要在半路截住王大花,拿到电台!”

孙世奇指着王大花:“尽胡说八道,要不是课长仁慈,你都够枪毙的格啦!”

“那她就是走山路去大连了。城子疃的吊桥河是满洲国和关东州的界河,那里的盘查最厉害。”

王大花欲辩驳,忍住了。

“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不在了,只能拿驴当脚力。”

焦作愚笑了笑:“大姐是实在人,她说的话,也是我们这些还残存了一点良心的中国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大姐真是巾帼豪杰呀,我等男人都自愧不如。”

“那她兴许把驴卖了,或者送人了……”

王大花尴尬地陪着笑:“你是啥意思,我听不懂。”

“驴没了。”夏家河指了指驴棚。

焦作愚的目光落在柜上的收音机,走上前:“哟,这可是稀罕物……”打量着收音机,“这得不少钱吧?”

“为什么?”

孙世奇心说:“我大姨姐在花园口做个小买卖……”回头朝王大花示意,让她走开。

夏家河跟在后面,看到驴棚,夏家河想到了什么,说:“不对,她不会去坐火车。”

王大花朝外走,焦作愚回头:“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呀,这厅上的人想要去买,也得有个条子吧。”

韩山东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去火车站堵她,明早六点半才有去大连的火车,来得及。去晚了,电台别叫敌人搜了去。”

王大花壮着胆,说:“花园口不归大连管,这是从我家那儿买的,要是课长稀罕,我再买个送给你。”

“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定会躲出去,躲得越远越好,王大花在外地没有什么亲戚,只有一个三妹在大连,她一定是投奔这个妹妹去了。”

焦作愚摆手:“大姐买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去大连?”

王大花说:“当然不能白要,你要是能给我们家三妹夫提个官当当,就能要。”

“王大花以为自己杀了人,应该不会留在花园口,她应该去了大连。”夏家河说。

孙世奇喝住:“大姐,你别瞎胡乱说话行不行?”

“她能把电台拿到哪?”韩山东装上一锅烟,点上,开始抽了起来,烟锅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火光把他的脸也映照得忽明忽暗。

焦作愚面露严肃:“买官卖官的都是昏官,你看我像是个卖官的官吗?”看了眼孙世奇,“小孙,你说呢?”

“王大花拿走了。我们得设法找到她,拿回电台。”

孙世奇忙说:“当然不是,课长可是难得的清官。”回头对王大花说,“大姐,你忙去吧,我跟课长说点公事。”

“电台呢?”韩山东追问。

王大花却不理会,看着焦作愚:“我能看出来,课长不是个一般人儿。”

“可是没有电台,我去了也是白搭。”夏家河想到了电台。

焦作愚一怔,有了兴趣,盯着王大花:“大姐说说看,我怎么个不一般。”

“看看吧,这个我说了不算。”

王大花说:“课长是多大的官我弄不清楚,可一准儿是比我们家三妹夫官大。这么大个官,没事儿能来手底下人家里坐坐,这得是多么没架子的官呀。用句戏文里的词儿,这叫皇恩浩荡呀!”

“大姑娘?这名字有意思,到大连之后,我能见到她吗?

焦作愚笑着,看着孙世奇:“大姐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呢?我可是有点听不出来了。”

夏家河恍然大悟,虽说唐全礼是叛徒,死有余辜,可是如此这般的死和活,让自己对王大花心存愧疚。夏家河甚至理解了王大花给自己下毒的举动。不过,此时的韩山东考虑更多的是电台:“没有电台,大连的党组织就是聋子、瞎子。前两次,送电台的同志都牺牲了,大姑娘指示,这次一定不能再出问题,现在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安全带到大连。”

孙世奇忙说:“她不会说话,课长您千成别介意。”

韩山东解释:“上级知道敌人突然要处决你,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吓唬了一下刘署长,他就服软了。”

焦作愚摆手:“你说得不对,大姐说话,可是滴水不漏。”

“那倒没有。被捕以后,唐全礼一再套问我的身份,这是极其反常的。不过,我有一件事没弄明白,大花明明使钱救的是唐全礼,为什么他还是死了,我却活着出来了。”

王大花上前:“课长这是取笑我了,我一个乡下老娘们,会说啥话?”

“你也是在饼子店发现唐全礼叛变了?”

焦作愚指了下收音机:“知道走亲戚送这个,你这乡下女人就了不得。”

夏家河苦笑一声,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你咋老说这个戏匣子呀,要是焦课长稀罕,我回头真给你送一台。”王大花说得很认真。

“其实我也差点被敌人抓了去,碰巧我的怀表坏了,去晚了。”

焦作愚摆手:“这是金贵东西,不便宜的。”

“可惜,遇到了点……状况。等我再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接头时间。所以第三天才又去了,可我一进门,就发现苗头不对,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幸亏最后一天你没去。”

“这有啥?我那鱼锅饼子店虽说不是日进斗金,可小钱也没有断过,别说给自家三妹夫买个戏匣子,就是在大连街上买个小洋楼,也没啥了不得!”

“去了?”韩山东仿佛没有听清,问道。

孙世奇哀求着王大花:“大姐,课长找我有正事呢!”

“我去了。”

焦作愚说:“小孙,我没什么事,就是路过,过来看看你跟大姐。”指指王大花,“大姐说话有意思,我喜欢听。”

韩山东告诉夏家河,花园口的党组织遭到敌人破坏,大连的党组织根本不知道。“我到饼子店和你接头,才发觉唐全礼不对劲儿,他用的是已经废止的接头暗号。可是哈尔滨方面只知道我们这一个交通站,所以,我只能冒险在那里等着你。可惜,第二天你没出现。”

王大花说:“既然喜欢听,那咱就好好唠扯唠扯。这都赶上饭口了,你也别走了,我炖个鱼锅饼子,你也尝尝我这个乡下女人的手艺。要是你不嫌弃,我还能陪你喝两盅。”

夏家河和韩山东接上了关系,他还向韩山东介绍了江桂芬,说她上学的时候就积极向我党靠拢,是一位爱国青年。

孙世奇无奈:“课长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能稀罕你做的大饼子?”

一番折腾之后,夏家河和江桂芬总算好过来了。

王大花不爱听了,说:“三妹夫,你这话说得就不对,老王家的鱼锅饼子,那也是花园口的名吃,多少达官显贵为这一口吃的,还专门跑到店里去哪。”

“你先吐着……”韩山东回身又去扶起江桂芬。

孙世奇还要说什么,焦作愚拦下:“小孙,大姐这手艺,我还真想尝一尝,你就算成全我吧。”

韩山东摸出火镰打火,豆大的火光中,是脸色乌黑的夏家河和江桂芬。韩山东把手放在夏家河的鼻子下,还有气息。韩山东舀了一大瓢水,往夏家河嘴里灌,夏家河没有反应,韩山东扶起夏家河,拍打着他的后背,夏家河突然轻咳了一声,水从嘴里流出,韩山东一喜,加重了拍打,夏家河剧烈地咳嗽、呕吐起来。

“课长,”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董兴跑进来,“课长,青木部长找您去开会!”

韩山东蹑手蹑脚地进屋,他掀开门帘朝里张望,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洒在炕上,炕上空空地不见人影。韩山东慢慢地朝前挪着步,突然脚下一绊。地上,居然躺着两个人!

送走了焦作愚,孙世奇舒了口气,王大花却有些遗憾,她是真想帮孙世奇做点事,让焦作愚对自己的手艺留个念想,也能对孙世奇好一点。

韩山东从王记鱼锅饼子店后院门进去时,老街上的夜已经走到了后半夜,

“可惜了,怪他没有这个口头福。”孙世奇阴阳怪气地说。

坐在车上,焦作愚的脑子里还在过着王大花的影子,董兴问他有没有什么收获,焦作愚不语,他的心里已经认定,王大花说的所谓戏匣子,很可能就是日本人疯了一样要找的电台。焦作愚分析,如果电台真让这个女人带进了城,就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交给孙世奇,孙世奇拿着电台跑到青木正二那里领赏;另一种可能,共产党已经抢先一步把电台拿到手里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他相信,最迟今晚电台就有可能浮出水面。他转过脸对董兴说:“小董,今晚该你出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