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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现在,让山口焦心的是,罚没的那批古董,要尽快变现。可是现在兵荒马乱,惠子暗中联系了几个买家,都没有回音。山口考虑,可以让孙太太和王先生帮他们找一找下家,这些货越早出手越好。山口知道青木正二对花园口虎视眈眈,对他也盯得特别紧,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留在青木手里才是。即使这件事被青木发现了,也可以把罪过都推到开客栈的王三花和搞药材的王先生身上。

对于山口来说,花园口出现共产党,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这说明,共产党已经开始往东北调兵遣将,中国可能要待不下去了。而回日本,恐怕也回不去。美国的飞机连东京都轰炸了,他们的海军也逼近了日本的临海,也许过不了多久,美国的陆军就有可能在日本登陆。也就是说,有一天,也许他们会无家可归。中国有一句话,有钱能让鬼推磨。山口在中国敛财,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真要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跑到别的国家,一样生活得很好。

山口让惠子去找王大花,先探探口风再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了解敌人。硬闯肯定行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计谋,而最好的计谋就是借力打力。可是,借谁的力?孙世奇都死了,借不上了,难不成要借山口的力?当然,这也未尝不可。

这天一早,惠子来到大连客栈。王大花慌忙迎上来,把惠子请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老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十位同志的进关,这十位同志进了码头的关卡,可还有陆地的关卡,老路的事情一出,怕是进出都更难了。李巡捕他们得赶紧合计出个办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要尽快把他们安全送到东北各地,让他们成为一把把尖刀,直刺敌人的心脏。

“最近王先生忙什么?是不是又做大买卖了?”惠子问。

抗战到了最后关头,苏联红军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对关东军的最后一战。为迎接苏联红军,中央把这些同志派来东北,让他们把东北各地的抗日有生力量聚集起来。可以说,这些人是最后一战的一颗颗火种,只要把他们送到东北各地,必将燃起熊熊烈火,这烈火,会把鬼子烧成灰烬,会烧出一个美好的明天。

“他?”王大花笑笑,说,“整天呆在房间里和老婆腻歪,我都怕他付不起房钱了。”

由于日本人在东北采取高压态势,潜伏的同志举步维艰。

“不会吧?王先生可是做大生意的人。”

“再大的买卖都怕坐吃山空,这王先生可有日子没做生意了。我听说最近关卡控制得紧,王先生的货迟迟运不出去,他的不少客户都要让王先生赔违约金,要不是我老舅出面帮衬,只怕王先生现在都成了穷光蛋。”

老路拉响了手雷,熊熊的火光瞬间映红了花园口码头……

“你老舅也是生意人?”惠子有些意外。

老路边打边退,日本兵穷追不舍,子弹乱飞,老路不幸中枪,他命令年轻人撤离,自己在狙击着日本兵,毕竟寡不敌众,他的子弹打光了,日本兵瞬间冲了上来,把他团团围住。

“要不是生意人,牌能玩得那么好?你想想,那个玩牌高手不是钱喂出来的,要不做点生意,又哪来的钱?”王大花给惠子递上一杯热茶,说,“不瞒惠子小姐,我这个老舅啊,年轻时候不着调,早早就跑到深山老林去挖金,响马土匪认识了不老少,你是不知道,在东北做点生意,要是不认识这些人,我敢说,走不上百里地,货就得被人劫了去。”

趁着乱,躲在货场后的江桂芬看着日本兵从眼前跑过,带着人来到关卡前,几个警察拦住了他们。说时迟那时快,江桂芬甩出飞刀,一个警察立马倒毙。与此同时,刘顺一刀结果了另外一个警察,众人趁机过了关。

“难道他们比日本人还厉害?”

“把守关卡!”少尉喝住准备走开的刘顺,自己带人冲了出去。

“日本人的关卡在哪里都有定数,可这土匪响马却不按常理出牌,不定在哪里就冒出来了。这个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王大花叹了口气,说,“王先生本来想借我老舅在黑道的势,可谁想,山口队长又把关卡给勒紧了。惠子小姐,你就不能让他通融通融?”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一个人引开他们,其他人趁机过关。老路要去,因为这里的地形,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老路一挥手,带着三四个人朝关卡走去。老路等人快走到关卡,日本兵看过来,老路佯装慌张,带着人折身走开。老路的动作,果然引起了日本兵的怀疑,让他们站住,老路带着人分散跑去,日本兵追了出来,边追边开枪。老路回头射击,众人边打边撤,岗哨的日本兵也扑了出来。

惠子苦恼地说:“别提了,海军省派了个旅顺要港部的部长过来,专门盯着海岸线,山口君也心存忌惮,不敢肆意妄为。”

少尉朝刘顺就是一巴掌,一摆手,几个鬼子兵向前,强行接防。刘顺回头冲着埋伏在暗处的老路等人摆手,老路和江桂芬明白了刘顺的意思,带着人隐蔽了起来。

两人拉拉杂杂聊了半天,惠子走了。王大花已经注意到,惠子言辞闪烁,十有八九惠子是来探路的。尽管惠子从头到尾一句都没提货的事,但没提不等于没有那个勾勾心。她打听的如此之细,分明就是有这个念想。要真是这样的话,她还会回来的。下回惠子来,就该夏家河和李巡捕出马了。

“太君,这突然接防的事儿,怎么上头没下来通知?”刘顺走过来,说。

对于山口来说,以前他们的东西运输,靠的是部队保护,那些土匪响马自然不敢动抢,现在不同以往,日本人忙于应对苏联,已经无暇剿匪,这些土匪响马都开始蠢蠢欲动,时不时咬上他们一口。这样一来,利用孙太太的老舅,这也算是一条捷径。现在青木盯得紧,山口不好出面,只好让惠子和他们谈。这一次,山口决定让惠子跟他们摊牌。

至于其他的人,刘顺早都打通了关系,人一出关,就马上带着他们去大连客栈。可是,就在江桂芬和老路要行动的时候,一阵摩托车和军车的声音传来。江桂芬和老路朝前看去,一列日本兵涌向关卡。一个日本少尉朝着警察命令:奉要港部命令,从今天开始,所有码头关口,全部由日本皇军接防!

惠子有些担忧的是,货给了他们,他们不会见财起意吧?但是山口很自信,他们敢见财起意,他就能让他们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枪声是从花园口码头关卡上传来的。老路和江桂芬来到码头,把两个年轻人安排在附近的制高点上埋伏。他俩枪法准,能控制住局面,以防不测。关卡上,警察检查着进出关的人员,刘顺和一个日本军曹站在一边。时间跑到了六点半,刘顺要请军曹交了班去喝酒。刘顺又是敬烟又是打火地讨好着军曹,烟点着了,可是码头上不让吸烟,军曹去岗楼了。刘顺陪在后面,朝关外看去,只见几个人朝这边移来。

第二天一早,惠子又来了,她跟王大花说,她要见王先生的王大花的老舅。王大花高兴了,一切都是按照她和夏家河的想像来了,一点没走样,挺好。

听到枪声,山口再也坐不住了,坐上车匆匆走了。

见到夏家河,惠子把她的想法和盘托出,不想夏家河却面露难色。

夏家河朝柜子后看去,伏身捡起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他和江桂芬的证件照。王大花转身要走,突然,外面隐隐传来枪声。

“我的货物都被积压在花园口,连关都出不了,你让我捎货,这……”夏家河迟疑着。

“没有……”王大花直愣愣地看着夏家河。

“三花,我还是不见了吧。”门外,有声音传来,是李巡捕。化了妆的李巡捕完全没了从前的样子,一副黑帮老大的做派。

“没找着吗?”

李巡捕大模大样坐下,说:“我说惠子小姐,你有山口太君那座大山靠着,再来找我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外面响起夏家河的声音,王大花慌张地揣起照片,关上了抽屉。

“老先生说的是,我也不瞒着老先生,这些事,山口君出面不方便……”惠子陪着笑。

王大花进了屋,在床头柜上翻找,找了半天却不见照片。她拉开抽屉,想看看是不是在抽屉里,无意间看到一个笔记本,顺手一翻,结果就一下怔住了。笔记本里,夹着一张重新粘好的照片,正是王大花偷拍的她和夏家河的合影。这张合影早在那天的争抢中,被王大花撕碎了,撕得成了渣渣,夏家河把这些渣渣碎片捡起来,重新拼在一起,这得花多大的功夫啊。王大花有些被触动了,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照片出神。

“我明白。不过,惠子小姐,商人做买卖,眼里只有利。”李巡捕顿了顿,说,“我手下也有兄弟,我总不能让他们喝西北风吧?”

“那就好!”夏家河给山口倒酒,两人不紧不慢地喝着。

惠子伸出一根手指,说,“只要能把货安全运到,我分你一成。”

“陆地上的事,王先生只管放心。”

李巡捕摇头,伸出两根手指。

“码头的买卖不好做,陆地上的买卖,咱们得多想点办法呀。”

惠子犹豫了下,答应了。

“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山口叹了口气。

惠子带着几个人去看货。这是一间小仓库,仓库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大箱子。惠子打开一个个箱子,所有人惊住了,箱子里装满了珍宝。

“山口队长的话我明白,只是这码头关卡看得太紧,你得帮我多想点办法呀。”

夏家河小心翼翼拿起一个陶马,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秦朝的东西了。”

“做生意讲究舍得,不舍不得,先舍先得。”

“这是……”李巡捕拿起一个大罐,看着底部,“汝窑?”

夏家河笑眯眯地说:“请山口太君明示。”

“这些瓶瓶罐罐,能值钱吗?”王大花装傻充愣。

看着王大花走出去,山口端着酒杯,对夏家河说:“王先生,生意场上的事儿,你比王掌柜懂,但是,你还是应该多向王掌柜请教。”

惠子笑笑,拿出一份清单,递给李巡捕。

夏家河给山口敬酒,并声称他们两口子的通关证马上要过期了,这两天还要去请山口队长办张新的。山口答应得很爽快,让夏家河去把照片拿来。夏家河刚要起身,王大花抢着说她去拿,夏家河告诉了照片放的地方。

李巡捕看了看,问:“这些东西交给我,惠子小姐放心吗?”

山口客气几句,收了钱。两人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山口看到王先生和王太太不在,让王大花把他们也请过来。少顷,夏家河来了。

“我提个建议,货他们拉走,孙太太把大连客栈押给惠子小姐。”夏家河说。

山口来了,好酒好菜已经摆上了,王大花将一封大洋推到山口面前,说是这个月的红利。孙世奇是走了,可规矩不能坏,说好的事情,还是得照办。再说,孙世奇不在了,这个店,以后更得靠山口关照了。

“押我的店?王先生,你可真会讨惠子小姐的欢心。”王大花不满地说。

王大花给山口打电话,让他来拿份子钱,山口答应了。王大花想,他来了以后,一定要把他稳住。这个不难,只要有酒喝,拿棒子打都未必能把这个酒鬼打走。山口来喝酒,少不了王大花,也少不了夏家河。所以,他们俩就不能去关卡接应了。至于李巡捕,满花园口都在通缉他,他那张脸就是十根金条,顶着十根金条上大街上转悠,不出事才怪,所以他也不能去。那就只有江桂芬和老路了。据刘顺带来的消息,这些日子,进出关检查特别严格,不论谁值班,都有日本人在场,不过,在交班的前半个小时,是他们最懈怠的时候。刘顺的交班时间是晚上七点,他们得在六点半到六点五十之间行动。

“王掌柜,要不是你,我和山口君可信不过他们。”惠子说。

“我想请山口过来吃顿饭。”王大花说。

王大花瞅了眼夏家河,看着地上的箱子,不情愿地说:“你们要是真挣了钱,得分我一成。”

李巡捕看王大花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就问:“大花,你有什么好办法?”

“一成有点多吧?”夏家河插嘴。

难道他们预感到了什么?水路只让出不让进,这本身就有疑点。青木果然老奸巨猾。苏联红军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对关东军的最后一战,留给夏家河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明天天亮之前,必须让最后一批同志入关。

“不多,只要他们能把货卖出去,就分你一成。”惠子说。

老路还带来了新的消息,最后一批的十位同志已经到了,安置在码头外的六号交通站。这次的人太多,得马上组织进来。可是,现在码头封锁得很厉害,孙世奇又死了,这可怎么办?李巡捕提出,能不能利用利用山口那边的关系,夏家河有点犯难,山口对青木好像很忌惮,他为了避嫌,只让夏家河的货物出关,不让进关。

“这还差不离。”王大花转身对李巡捕说,“老舅,这买卖什么时候做啊?”

这天傍晚,老路把一个药匣子放在夏家河面前。这是他最近搞到的一点炸药,夏家河是内行,让他看看。夏家河打开药匣子,仔细地看着,发现这可不是一般的炸药,这是烈性炸药,是TNT,威力巨大,这些炸药足以摧毁大连客栈。夏家河收起药匣子,用布包裹好了,藏在后院的小仓库里。

“今天晚上就运走。”

一切都在秘密地进行。

一切都谈好了,王大花把刘顺叫了来,帮忙装货。王大花想,让刘顺这次跟同志们一起走,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惠子托关东军司令部的老乡,才办到了陆路的通关证,有了它,过关卡可以畅通无阻。

她心里默默地说,钢蛋,我的儿子,总有一天,我们母子会重逢的,她期待着革命胜利的那一天,她知道,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汽车连夜启程了。看着卡车徐徐前行,惠子有些不安。王大花看出惠子的不安,拍着胸脯给惠子保证:“有皇军的卡车,有我老舅在土匪响马那里的名声,肯定不会有事儿。”

船要开了。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可是孩子一定不能呆在花园口这个危险的地方,等把小鬼子打跑了,他们母子一定会重新团聚。看着孙云香牵着两个孩子往船上走去,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王大花的心都碎了。无声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珍宝被运走以后,惠子几夜都无法合眼。对她来说,带走珍宝的日子可真是难过,那些宝物可都是她心头的尖尖肉啊。

王大花红了眼圈,说:“我一直都是你娘……”

“姨,我以后还能叫你娘吗?”金宝说。

青木正二又来花园口了,他是来找山口兴师问罪的。

“娘忙完这边的事就去。”

据得到的最新情报,有一批共产党已经从花园口登陆,又从花园口转移分散到长春、哈尔滨、佳木斯各地,山口作为花园口的宪兵队长,在青木一再提醒、警告的情况下,竟然让共产党在眼皮底下转移,这是严重的失职。

“那你什么时候去领我?”

除了兴师问罪,青木还有一件要事。共产党的“天火计划”已经开始启动,虽然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但青木分析,这个计划的名字,应该由“天雷地火而来”,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最大的可能,就是动用空军部队。

“傻儿子,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么能不要你?”

空降,这是青木最担心的。陆地上的进攻可以防范,但从空中来的打击,犀利而准确,是他们最难防范的。日本的航空部队,早已经今非昔比,要想防范空中而来的垂直打击,实在是难以想象,所以,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共产党的“天火计划”。具体任务青木会亲自部署,山口唯一的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娘,你是不要我了吗?”钢蛋抹着眼泪说,“以后我听话还不行吗?”

李巡捕在花园口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明天一早,他就要去普兰店执行一个新任务,他要先和大连来的同志接头,之后他就不再回来了。然而,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他,他要是去的话,太危险了。但是,即使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王大花把孙世奇安葬了以后,让孙云香带着钢蛋和金宝离开花园口,到胶东抗日根据地去。那里有组织上的同志,会照顾孙云香和孩子们的。王大花和夏家河把孙云香和孩子送到了码头上,王大花蹲下身子,一只胳膊揽着金宝,另一只胳膊揽着钢蛋,叮嘱他们:“以后要听姑姑的话,好好识字学道理,不准打架。”

离开大连客栈之前,他要和王大花交代一些事情。这次送走的十六个人,都肩负着重大的任务使命,在即将到来的对日“最后一战”中,他们甚至会发挥出决胜的作用。然而,开战不是一句话的事,战前需要做的工作有很多,其中,情报工作尤为重要。

山口想了想,同意了。

据上级掌握的情报,苏联红军已经制定了对日“最后一战”的天火计划,其中,将在包括大连在内的主要城市执行空降计划,他们派出去的这十六名同志,就是负责各个空降点地面接应部队的直接领导人。

“花园口还有个客栈,离了人也不行,就让我小姑子带着孩子回去吧。”

关东军是日本兵精锐中的精锐,此战必定十分惨烈,这十六位同志未必都能看到胜利,为这十六位同志的安全考虑,组织上销毁了他们参加这次活动的所有文字资料,但是,文字可以销毁,他们的功绩却不可磨灭。要让历史记住他们,要让人民记住他们,要让子孙后代记住他们。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王掌柜要陪孙桑回去吗?”山口问。

这份名单的资料全部刻在他的脑子里,为了防止行动出现意外,“天火计划”完成之后,这份名单才能向延安方面汇报。这些人,活着就是计划,死了就是碑,冷冰冰的石碑。按照原来的计划,明天他要去普兰店见的人,是组织上负责东北这边“最后一战”情报联络的总负责人。他们见面,就是要把潜伏在东北各地的十六位同志的名单口授给他。见面后,他把名单口授给接头人,就完成任务了。

“中国人讲究个入土为安,世奇老家不是花园口的,按照老辈人留下的规矩,得把他送回山东老家下葬。”

李巡捕心里清楚,他这次虽然是去执行一个正常任务,可最近小鬼子的封锁越来越严,这份名单只有他一个人掌握,为防万一,考虑再三,他想把十六位同志的名单留一个备份。就是再找个人,也用脑子记下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份名单也能保存下来。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经过深思熟虑,李巡捕认为,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夏家河,可夏家河说自己的记性不好,推荐了王大花。

“王掌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山口无奈地说。

这天夜里,李巡捕把王大花单独叫到房间,当面给他口述这份名单:

“就知道喝喝喝!喝的腿脚都不利索了,昨天一回家就发脾气,砸东西,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我这一个没注意,他就磕那儿了……”说到这儿,王大花趴在孙世奇尸体上又哭起来,哭了一会,抬头看着山口,“山口队长,世奇活着的时候,可是为你鞍前马后的没少办事,这人死了,抛下了孩子和我……这,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啊……”

1号,赵正大,潜伏地点:哈尔滨,潜伏身份:医生,婚姻状况:已婚,联系频段:82.1……2号,彭天戈,潜伏地点:佳木斯,潜伏身份:教师,婚姻状况:未婚,联系频段:94.7……3号,武仲明,潜伏地点:长春,潜伏身份:运输公司职员,婚姻状况,未婚,联系频段:23.8……

山口看看孙世奇的尸体,又看看王大花,一时哑然。

16号,高天行,潜伏地点:沈阳,潜伏身份:政府职员,婚姻状况:已婚,联系频段:69.3……

王大花把孙世奇的死讯告诉了山口,山口黑着脸来吊唁时,王大花坐在院子里烧纸,纸灰像无数黑色的蝴蝶,在院子上空飘荡。

李巡捕前边念,王大花跟着念,也努力记,念了几遍,王大花记住了。为了以往万一,李巡捕又让她背了一遍,果然一字不差。

“大花姐,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孙云香说。

“你知不知道,记住这个名单,意味着什么?”李巡捕面色凝重。

孙世奇的尸体被安放在床上。房间里,孙云香啜泣不止,王大花在一旁安慰她。虽然孙世奇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是她孙云香的哥哥,血浓于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让他尽快入土为安。只是眼下,山口那边,他们还得给个说法。山口那人又不傻,孙世奇突然就这么死了,万一他追问起来,没有个正经的理由,也确实交代不过去。

王大花正色道:“我知道,我记住了,他们即便牺牲了,也不会成为冷冰冰的石碑,他们会活在更多人的心里,子子孙孙的心里。老李,你放心吧,我记住了这个名单,绝不会告诉任何人,除了你说的那个上级!”

钢蛋突然狠狠咬了孙世奇一口,孙世奇惨叫一声,钢蛋趁机挣脱了。孙世奇骂了一声,抬枪就要朝钢蛋打。孙云香冲过去朝孙世奇扑去,把孙世奇扑倒了。孙世奇摔倒的时候,后脑重重磕在桌角上,他瞪大了眼睛。孙云香吓傻了,冲过去抱住孙世奇哭喊着,可是,孙世奇浑身哆嗦着,血流不止。孙世奇面色如土,呼吸一阵紧似一阵,却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只一会儿,他头一歪,死了。

“谁记住名单,谁就必须活着,这是纪律,更是任务!一定要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这十六位同志安全到达目的地后,还有三位同志也要转移。他们的资料,你也要记住。到时候,你要亲自去延安方面汇报,存档。”

“退后,孙云香,退后!”孙世奇把枪举向孙云香,歇斯底里地喊着,“再不退后我开枪啦。”

“你说吧。”王大花闭上眼。

“我不去!金宝也不去。都走了,到了清明节谁给咱爹咱娘烧纸钱?”看着孙世奇有些黯然,孙云香慢慢靠了上来,说,“哥,算我求你,放了钢蛋吧,咱不走,哪里都不去,咱以前做了亏心事,现在要是遭报应,妹妹我陪着你。”

“1号,江桂芬——”

“晚了,我站不起来了。”孙世奇悲哀地说,“我狗一样地鞍前马后伺候了青木好几年,到了还不是把我一脚踢开,我算是明白了,只有出国才有活路,我要把你和金宝都带走。”

王大花睁开眼,疑惑道:“江桂芬?”

孙云香急道:“孙世奇,你放了钢蛋,只要你放了钢蛋,咱就站起来当人了。”

李巡捕点点头。

孙世奇拉动枪栓,钢蛋突然扑了上来,孙世奇一把抱住钢蛋,枪口对准钢蛋脑袋就往外拖。

1号,江桂芬,潜伏地点:重庆,潜伏身份:护士,婚姻状况:已婚。

“我没钱,有种你就开枪!”王大花说。

2号,夏家河,潜伏地点:上海,潜伏身份:牙医,婚姻状况:已婚,配偶,王大花。”

“孙世奇,你混蛋!”话音刚落,孙云香冲进来,身后跟着钢蛋。孙云香上来夺枪,孙世奇一把将孙云香推倒,枪口还是对着王大花,逼她拿钱。

王大花睁开眼睛,说:“错了,是江桂芬。”

孙世奇突然掏枪,对准王大花,说:“有你在我手里,没人不给!”

“不,是你。”李巡捕语气平淡,却很坚决。

“要是不给呢?”王大花问。

“我?”王大花瞪大眼睛,指着自己。

电话里,孙世奇结结巴巴地说刚说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李巡捕的藏身之地,就被王大花按下了电话,将他拖回了房间,孙世奇用手点着王大花,语无伦次地说自己要李巡捕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人他可以放过。不让举报李巡捕也行,王大花得给他钱。

李巡捕点头,说:“重复一遍。”

电话接通了,山口听出对面醉醺醺的人是孙世奇。青木正二撤了孙世奇的职位以后,也把山口告到了关东军司令部,山口受到了警告,也收敛了一些。孙世奇来找过他几次,山口都没有见他。

王大花睁着眼睛,下意识地嗫嚅着:“2号,夏家河,潜伏地点:上海,潜伏身份:牙医,婚姻状况:已婚,配偶:王大花……”她还是有点不相信,盯着李巡捕,“我们是……假夫妻?”

孙世奇自打被撤了职以后,喝不了多少,却整日拎着个酒瓶子醉生梦死。他无意间看到了大街小巷贴满的关于悬赏十根金条缉拿李巡捕的布告,一把撕扯下来,醉醺醺地回了客栈。他已经喝得烂醉,就拿起电话,直接打给了山口。

李巡捕摇头:“是真夫妻。”

外面的局势紧张,日本人草木皆兵,可是,在进花园口的计划名单中,还有十个人没来。孙世奇被一撸到底,再利用他进入已不可能,还得想别的办法。

“那……江桂芬呢?”

李巡捕看到这个消息,笑了起来,没想到他的脑袋这么值钱。十根金条自然不是小数目,整个花园口,都在议论这件事。大到沙龙派对,小到茶馆酒肆,显然这十根金条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他们才是一直都在假扮夫妻。”李巡捕说。

缉拿李巡捕的通缉令出来了,悬赏十根金条。

王大花愣住了,她想起夏家河对自己做的一切,想起夏家河曾经告诉过她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的话,想起了他欲说还休的种种表现,王大花明白了一切,眼睛里不知不觉地盈满了泪水。

把那么多的难受的事憋在心里,夏家河得有多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