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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孙世奇又去找妹妹孙云香,查了客栈的账本。这一查,发现客栈里虽然住了不少人,但都是白吃白住,账上根本没钱。孙世奇有些生气,朝着孙云香嚷嚷,正好被进来的王大花听到了。

孙世奇找来钱旺,让他从在店里登记的人员中找到疑点。经过一番威逼,钱旺终于说出了秘密:203号房里,有位姓赵的先生在养伤,比较可疑。孙世奇跟着钱旺来到房间外,趁着钱旺送暖水瓶的空儿,趁机往里面瞄了一眼,看到了李巡捕。孙世奇认识这个人,他想不通在大连街上那个耀武扬威的巡街警察居然会是共产党,看来,他兴许就是山口和小田这几天一直想抓的那条大鱼,要不然,不能潜伏得这么深。

“你俩嘀咕什么哪?”

孙世奇激动万分,关上门,将“证据”给烧了,看着相片打着卷燃烧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奸笑。没有了相片,孙世奇就可以不用受制于共产党了,想到以后再不用听王大花那个假老婆的摆布,孙世奇立即觉得浑身通畅扬眉吐气了。他要干一番大事,要把藏身在店里的共产党都挖出来,把这些人送到山口那里,光是赏钱就相当可观。原来他不去操心这个事,是怕闹心,知道的越多越闹心。

“王大花,店里住的人越来越多,钱怎么反倒越来越少了?”

孙世奇费劲地推开柜子,捡起角落的纸飞机,不耐烦地扔给钢蛋。孙世奇想将柜子推回原位,柜子角碰到一块活动的砖头,墙上怎么还能有活砖头,孙世奇感觉不对,拿开砖头,里包果然有货色,是个布包。孙世奇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有三张照片,正是他在大连香炉礁港口码头交易时被王大花拍下的“证据”。

“孙世奇,你别犯浑,不该问的就别问!”

孙世奇非常恼火,王大花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让他办个事眼都不眨,就像是应该应分的。这时,钢蛋和金宝举着纸飞机跑进来,金宝递上一张牛皮纸,让爹给他叠飞机。孙世奇拿过纸叠着,钢蛋扔出飞机,飞机落进墙角柜子后,钢蛋够不着,央求孙世奇帮他拿。

孙世奇拿过桌上的杯子一摔,说:“我今天还就犯浑啦!”

“你别给我找借口,该办的事,你一样不能少办。”王大花说着,朝外走去。

王大花怔住了,觉得孙世奇今天有些反常。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他明显是没事找事,跟原来不一样了。王大花没有跟他正面冲突,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费力地推开柜子,拿开墙角的砖头,发现布包还在,可是,里面却空空如也。

孙世奇根据王大花的要求,办好了通关证,他把通关证甩给王大花,说:“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不好办,听说今天来了个旅顺要港部的大官,山口的日子都要难过了。”

没了紧箍咒,那孙世奇还不翻天了?这可怎么办?夏家河不知跑哪去了,王大花找来了住在店里的同志帮忙,把孙世奇架到了203房里。

两件事一起折磨着孙世奇,他得想办法。后者显然没有办法,再说,天塌了还有个高的人顶着,山口跟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山口在,自然不用他去操心天塌的事。可是,前者却是他的一根眼中钉肉中刺。

孙世奇看到李巡捕,佯装惊讶地打招呼:“李……李巡捕,你来了?”

让孙世奇不好受的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港部的部长要来巡视花园口了。这个消息是山口告诉他的。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还没查清楚。可是不管什么来头,以后涉及花园口码头上的事,他们都得收敛着点了。同样不好受的还有山口,这个要港部部长是日本海军省直辖的部门,司令部都管不着,可以通天告御状。

“孙世奇,你老实说,是不是把紧箍咒偷走了?”王大花着急地问。

对于王大花来说,这件事好办。有孙世奇这个水路稽查队队长,进几个人不成问题。可是,孙世奇的态度不明朗,犹犹豫豫,找各种理由推脱。好在王大花有紧箍咒,关键时刻念一遍,还是起作用了。尽管孙世奇一百个不乐意,他还是得办。

“什么紧箍咒,还孙猴子哪。”孙世奇装彪卖傻。

南面陆续会有同志从花园口登陆,已经来了两名同志,现在暂时安置在码头外边的三号交通站。现在日本人查得紧,他们要想尽办法,让这两名同志在天黑前从外边进入花园口。

王大花推搡着孙世奇:“就是你偷的!拿出来!”

抗日的热潮越来越高涨了,我们党在东北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

“知道就好!”孙世奇一把推开王大花,“本来我不想说破,咱们相安无事也就罢了。既然你们知道了,那正好,咱们就摆牌吧。”孙世奇冷笑着,突然掏出手枪,对准几个人,“拿着个破证据,你们还真当自己是如来佛了,要挟我?你们做梦!”

“孙世奇,你把枪放下!”王大花喝道。

“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小田的值班医生是你,如果真的追查出什么问题,你就是第一个罪人!”惠子警告医生。

孙世奇嘿嘿一笑,说:“我想放下,可我放下了,你们能饶了我吗?不能!你们会杀了我,因为你们对我一直不放心。”

山口走后,医生把在手术里看到的异常告诉了惠子。手术的门帘,平常是不拉的,今天却拉上了。医生和惠子在手术室里检查一番,并没有任何异样。手术室的钥匙一直在惠子那里,别人怎么可能进去?惠子觉得,一定是医生记错了。

“孙世奇,你毕竟给我们干了这么多工作,也算是以功抵罪,有事都可以商量……”李巡捕说。

山口要送小田去大连尸检,惠子朝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出去了。没有外人,惠子不同意山口的决定,把小田的尸体送去尸检,不仅会影响到医院的声誉,更会影响山口的名声。毕竟,花园口是在山口的管辖之下,尸检出了什么问题,丢人的还是他山口自己。惠子说的有道理,山口铁青着脸走出了医院。

孙世奇用枪指着李巡捕:“商量?想得美!以后你们都得听老子的,再不老实,我就上山口那儿点了你们,一个都不剩!”

“不会的,所有的用药,我们都再三检查过。”医生慌张地说。

“云香!”王大花朝孙世奇身后喊道。

山口走到床头柜旁,拿起一瓶药剂,问:“会不会药剂有什么问题……”

孙世奇一回头,王大花一跃扑倒了孙世奇。旁边的同志夺过他的枪,对准了孙世奇的脑袋。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还真是孙云香。孙云香进来时,帮忙的同志正用手捂住孙世奇的嘴,孙云香惊慌地问:“干什么这是?”

山口脚步匆忙地来到小田的病房,发现小田已经死了。山口暴跳如雷,小田这么急着打电话叫他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说。他追问有谁来过小田的房间,可除了医生和护人,似乎没有别人。医院门口也是宪兵队的人把守,外人也很难进来。

王大花说:“云香,你哥要把我们出卖给小日本!”

几人忙起身收拾,搬动桌椅。夏家河佯装碰了下药箱,药箱险些落地,他伸手扶住,趁机将江桂芬偷药时转过的那面翻了回去。一切都没有了痕迹。惠子带他们从后门出来,王大花喊了一辆黄包车,夏家河将李巡捕扶上车,几个朝客栈的方向去了。

孙云香愣住了。

四个人的牌局又开始了,一圈没打下来,外面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惠子意识到什么,起身跑到窗前往下看去,见山口的汽车驶进了医院,惠子有些慌张,夏家河到了窗前,看到山口下了车,脚步匆匆直奔医院门口走来。

孙世奇脸上的惶恐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

“快来吧,我都等不及了。”惠子迫不及待地说。

孙云香慌慌张张地说:“山口来了,还带着个人,要见孙世奇!”

夏家河和王大花回到院长办公室时,惠子正在和江桂芬聊天,李巡捕在一旁闭着眼,像是要睡着了。

“来的什么人?”王大花问,她觉得山口带来的人自己应该能应付得了。

夏家河推开小田的房门,看见小田在睡着。夏家河将藏在袖子里的针管拿出来,对着小田的脖子扎去。小田突然一激灵,睁开眼睛,一见是夏家河,刚要叫喊,夏家河拿起枕头捂住他的嘴巴。小田拼命地挣扎着,夏家河一个人摆弄不住,眼看着小田要挣脱了。王大花扑了上来,死死按住小田挥动的胳膊,小田的身子硬挺了一会儿,就软了下来,再一会儿,就不动了。夏家河拨出针来,将小田怒睁着的眼睛给合上。

孙云香说:“青木正二!”

护士有些茫然,就在这个空挡儿,夏家河闪身出了护士站,朝走廊另一头走去。王大花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只剩下护士蹲在地上捡着东西,嘴里还有不满地嘟囔着什么。

众人都傻了眼。青木正二不是早被打发回日本了吗?怎么突然又从花园口冒出来了?会不会是孙云香看错了,走眼了?孙云香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三花死的时候青木上家去过,她不会认错人。

“听不懂,听不懂你说什么。”王大花摇着头。

青木怎么就突然跑回来了,这个事现在弄不清楚暂时可以放下,他跑到大连客栈要见孙世奇却不能不让见呀,但是,让孙世奇去又怕他把客栈里的秘密捅出去,这可怎么办?没有紧箍咒的时候,他孙世奇表面上像是被驯服了,骨子里却还是没有低下头,只要有机会,都惦记着咬几口。现在把控他的证据没有了,他更要张口嘴吃人了。

王大花对护士陪着小心,忙帮去捡地上的东西。护士不满地瞅着王大花,问:“你是谁?是这里的病人?我没有见过你……”护士说的是日语。

王大花站在门前,看见一个护士端着药盘走过来,王大花看看屋里还在忙碌的夏家河,朝着护士迎上去,走到跟前,佯装脚下一绊,扑向护士。护士尖叫着躲开,手里的托盘还是被撞了出去,落地后发出刺耳的声响,突然传来的声响,让正用针管在药瓶里抽药剂的夏家河吓得一惊。

在花园口,首先看到青木正二的人,是山口。那是在宪兵队办公室里,山口迎接突然造访的要港部部长,却发现来人是青木正二。让山口疑惑的是,青木正二不是回东京接受审判了吗?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花园口?

护士站里恰好没人,夏家河闪身进去,从墙上挂着的患者姓名里,很快便找到小田的房间号。他从处置柜里拿起一个针管,娴熟地按上针头,又在药品柜里找到一个瓶子,拿出来。

原来,青木正二回东京接受审判的安排,本身就是一个计划,意图让大连的中共地下党放松警惕,随后,青木再潜回大连,对他们出其不意进行致命一击。现在的日本已经被美、苏、英、中等国家逼到了悬崖边上,在这个危急时刻,青木提议所有日本的将士都应该摒弃前嫌,破釜沉舟,才能杀出一线生机。

医院里,夏家河虽然玩着牌,他的心里却在打鼓。如果小田认出了他,那就完了。把小田送走,需要有人望风。夏家河借故要去方便,给王大花递了个眼色,王大花跟着他出来了。

青木此次重返大连,就是要消灭在大连的地下党。

山口坐着车正往医院赶。

据青木掌握到的情报,中共正在实施一项“阳光计划”,这个计划是涉及一批重要人员的安全转移。现在,青木已经把大连的海岸线巡视了一遍,各个码头港口,都被他结实地扎住了口子。只有花园口,还有纰漏。所以,他来了。

作为下级,山口只能配合青木正二。他带着青木在花园口里巡视,来到大连客栈门口时,青木站住了。青木正二看着客栈的牌匾,朝客栈走去。他对大连两个字,还是很有感情的。

小田在等待,他知道,只要山口队长一到,他们一个也跑来掉。

“这个客栈的老板,是你原来的手下。”山口知道,一会儿青木看见孙世奇或是王大花,就会知道一些事情,与其让他发现,不如自己先说出来,以算争取了主动。

在医院的另一间病房里,小田已经躺在了床上,他一直在琢磨着走廊里看到的那个人,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思忖着,大脑不停地搜索着,猛然,他想起来了,小田的眼睛一亮,他费劲地坐了起来,让医生马上打电话找山口队长到医院里来,越快越好。

青木正二果然对山口的介绍有了兴趣,他转过头问:“是谁?”

“成了,西风!”王大花喊。

“孙世奇。”

汪桂芬和夏家河假装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江桂芬走到柜子边上。王大花将骰子捧在手心晃荡,故意吸引惠子视线。看到江桂芬偷药成功了,王大花会心一笑,将骰子猛地放到桌上

青木正二怔了怔,在得知孙世奇担任花园口水路稽查队大队长一职的时候,青木就对山口有了怀疑,认定他们两个人十之八九已经沆瀣一气了,但他没有把柄。现在孙世奇还能在花园口开这么大一家客栈,让他的好奇心又陡然增加了几分。这个孙世奇有些经营头脑他知道,但愿他没有把小聪明用到管辖的码头关口上,可现在看来,这种可能几乎没有。花园口的水路稽查是何等重要,山口居然让一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去当大队长。青木正二不相信中国人,更不相信汉奸。青木正二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花园口,但临走前他要办两件事。一是要立即撤销孙世奇的稽查队队长职务,他的权力全部收回。从今天开始,花园口水路稽查队长必须由日本皇军担任。

惠子抓牌时,亮出一张东风,王大花一看笑了:“看来,这个风是调定了!惠子小姐手气真好,调到东家,接着坐庄!”

另一件事,是跟李巡捕有关。青木正二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李巡捕。这个人是大连地下党的核心成员,在大连漏网,即日起,只要是人到之处,必须张贴他的通缉令。

王大花要求调个庄,换换位置,打牌该讲究就得讲究,要不怎么说风水轮流转?江桂芬假装不干,跟王大花争辩了起来。惠子为了息事宁人,只好按王大花说的办。

青木打发走了山口,今天晚上,他要住在大连客栈。

王大花一把推倒牌,脸色变了,说:“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作弊呀!”

孙世奇要去见青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桌下,夏家河轻轻踢了一下江桂芬。江桂芬看着夏家河,夏家河用三个手指抓了抓耳朵。江桂芬心领神会,打出一张三万,夏家河把牌往桌上一拍,他胡了。

“我跟他去。”孙云香说,如果孙世奇真敢把客栈里的共产党出卖了,她就在孙世奇面前抹脖子。

“麻将经当然都是归纳出来的好经验,可怎么活学活好才是关键。一付麻将一百三十六张牌,可以组成三亿零八百七十二万种不同的牌型,要都记下来,这得动脑子,不动脑子,干着急可不行!”王大花一语双关。

孙云香的这一招,好像是眼下能制服孙世奇的唯一法宝了。孙世奇也点头了,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了,他不能那么不是人,看着妹妹去死。

“刚才孙太太教了我不少‘麻将经’,不知道是不是好使。”惠子说。

兄妹俩来到走廊里,孙世奇让孙云香赶紧收拾东西,要见青木正二,开始他还害怕,想明白了,也就无畏了,屋里的那些人,正好是他在青木跟前重新立功的资本,供出那些人,他就能拿到一大笔赏金,出了国,一样可以吃香喝辣。至于孙云香那里,把这件事瞒着她也就过去了。孙世奇了解他这个妹妹,成天到晚也就是瞎厉害,真到动心眼的时候,一百个孙云香加起来,也不够他孙世奇耍一个心眼的。

四人开始洗牌,王大花对江桂芬递了个眼色,江桂芬顺着王大花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惠子背后,柜子里的消炎药赫然在目。江桂芬不时看向惠子身后的药箱,却够不到,向王大花轻轻摇头。

孙世奇催促孙云香:“快把值钱的东西收拾好,领着金宝去客栈门口等我!”

王大花回头张罗着牌,说:“这回王先生回来,我可得赢几把。”

“你还打算干坏事啊?”孙云香盯着孙世奇。

夏家河扶着李巡捕走到办公室门口,突然从走廊的镜子上看到后面有人跟踪。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进了办公室,几人重新坐回牌桌前,夏家河趁机把手术室的钥匙递给了江桂芬。

孙世奇火了,低吼:“不告发他们,青木能饶了我啊?”

“去看看,他们到哪里。”小田说。

“你敢!”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跑过来的是夏家河,他将一张照片举到孙世奇面前,孙世奇一看,顿时泄了气。

护士摇头。

照片上,正是孙世奇在运大麻的证据。

“这两个人,你在医院见过吗?”小田问护士。

“这样的照片,我那里还有一叠子,只要你的坏心眼一动,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刚才,夏家河去后院的厕所了,回来一听王大花说孙世奇翻脸的事,回自己的房间翻出了这张照片。

前面一间屋子出来一个护士,扶着的患者,居然是小田。小田扶着墙走来,与夏家河擦身走过,看着夏家河扶着李巡捕走过去。

在孙云香的陪伴下,孙世奇来到青木正二的房间,他的腿一直在打哆嗦。比起孙世奇,孙云香要冷静得多。

“消炎药在惠子办公室,一会儿还得费点事。”夏家河说。

青木正二微笑地看着孙世奇,像老朋友般地问候道:“孙桑,好久不见,你过得不错吧。”

走廊里,夏家河扶着李巡捕走来,李巡捕疼痛难忍,举步维艰。

孙世奇连忙点头:“马马虎虎,您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三人说着闲话。

青木正二看着孙云香:“这位是令妹吧?”

王大花说:“嗨,我那个老舅,这两天水土不服,也许是去卫生间了,咱们等会儿吧。”

孙云香冷笑了一声:“你脑子挺好使,我嫂子死的时候,咱们见过。”

“王先生他们呢?”惠子有些疑惑。

青木正二有些尴尬:“看来,孙桑举家都迁到花园口来了。”

办公室里,惠子被王大花拖着时间换好衣服,出来时,桌前只坐着汪桂芬一个人。

孙云香说:“在大连混不下去,只有来这找口饭吃了,你不会再把我们的饭碗砸了吧?”

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小田的日本主治医生走来,不经意朝手术室看了一眼,走了几步,意识到什么,回身疑惑地朝手术室走来。门帘挡住了里面,他朝里面看着,拧动门把手,却打不开。夏家河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拍拍李巡捕,指指门外,两人屏住呼吸,李巡捕额头上的汗珠依旧不断地滚落着。医生转身走了。夏家河接着手术,一颗鲜血淋漓的子弹掉在医用瓷盘内。夏家河将李巡捕的伤口用纱布包住,长出了一口气。

孙世奇碰了下孙云香:“别胡说八道!”

夏家河解开李巡捕的衣服,发现绑在胳膊受伤处的绷带已经渗透血渍。夏家河扶着李巡捕倒在手术床上,剪开绷带,麻利地动作着。手术没有麻药,夏家河只得让李巡捕咬住一块毛巾硬挺着。夏家河拿起锋利的手术刀,开始取子弹。汗珠从李巡捕的额头滴落而下,他的嗓子眼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喊叫。

“姑姑——”金宝和钢蛋突然跑了进来,两人一看到青木正二,都怔住,钢蛋喊道:“坏蛋!”

王大花一手扶着惠子进了里间,夏家河也赶紧扶着李巡捕出去。找到了手术室,夏家河回手拉上了门帘。

孙云香吓坏了,拉着两个孩子想走,却被青木正二拦住了,他打量着钢蛋,疑窦丛生:“这不是……王大花的孩子吗?”

江桂芬要给惠子擦脚,因为有男人在场,惠子闪躲着。王大花看在眼里,让夏家河和李巡捕出去回避一下。

孙云香回过神来,说:“可不是嘛,这没爹没娘的孩子,还得我给拉扯。”

江桂芬去开窗,故意碰落药水。药水落在地上,溅在惠子腿脚上,惠子一声惊叫。

钢蛋刚要说什么,被孙云香用眼神制止:“赶快回屋睡觉去!”

王大花边给钱边埋怨,“老舅,点炮就点炮,你这咳嗽半天,夫人可是干净人,也不怕人家忌讳!王太太,开开窗户,散散气吧。”

钢蛋看了眼青木正二,拉着金宝的手跑去。

王大花在桌下踢了一脚江桂芬,江桂芬看着王大花。王大花努嘴,指着窗台上的药水瓶。

青木正二暗忖,今天晚上的戏,越来越好看了。

“唉,人老了,反应不过来!这么多牌,出哪张好啊?”李巡捕犹豫着,江桂芬用手掌捂住了嘴。李巡捕看到江桂芬的暗号,打出一张五万,惠子兴奋地把牌一推,她又胡了!

孙云香和孙世奇进了青木正二的房间后,夏家河一直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对话,突然跑出来的钢蛋,把本来就站在悬崖边上的大家,又推险境推了一步。夏家河的脑袋飞速旋转着,他知道青木不放过任何一个让他们现形的机会,得赶快想个对应的办法。

李巡捕要出牌,王大花心里急躁却不能明说。她一面说些闲话吸引惠子的注意力,一面飞快地一指胡子。李巡捕警醒过来,一摸,胡子却掉在麻将桌上。李巡捕只好连声咳嗽遮掩,王大花赶紧扔过去一个手绢,让李巡捕挡着下巴,把胡子粘好。

青木今天晚上很有兴致,他不想睡得太早,他要跟孙世奇好好玩一玩猫鼠游戏,他跟孙世奇唠扯着过往两人在关东州厅共事时的诸多细节和许多共同相识的人,比如焦作愚,比如木户英一,比如王大花、王三花,孙世奇更像个认真的倾听者,不时点头,或者偶尔插上一句半句话,作为回应,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在经历着百爪挠心的痛苦。孙云香觉着这个青木有毛病,大半夜在这东扯葫芦西扯瓢,正经事不干。她一直想抬屁股走人,可她不能,她怕她如果不在,这个不争气的孙世奇真会把王大花他们的事捅给青木。虽然夏家河拿出了个什么东西把孙世奇吓得够呛,可那个东西真能像如来佛祖把孙猴子压到五行山下贴的那张纸那么管用吗?孙世奇没有孙猴子的七十二变,可孙世奇的鬼心眼子肯定比孙猴子多。

李巡捕伤痛难忍,脸色痛苦,下巴上的胡子耷拉下一块,却全然不知。王大花一看急了,桌下踢着夏家河,夏家河一看,也急了。惠子正在低头看牌,江桂芬从旁指点。

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啊,孙世奇盼着青木赶紧收场,他受不了青木的煎熬。

江桂芬端着水过来,偷看惠子的牌,对王大花用两手指在鼻子前比划。王大花打出一张二条,惠子兴奋地叫了一声,她胡了!众人给惠子送上钱,惠子高兴地收下。江桂芬将水放在李巡捕身边,手里的手术室钥匙滑进夏家河的口袋。

受不了煎熬的还有王大花、夏家河,王大花提出,现在青木正二发现的秘密已经越来越多,既然他自己跑到店里来送死,那就不如成全了他,大家也都暂时安全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再说,兵来将来水来土掩也就是了。何况山口和青木还是死对头,他也能帮不少忙。夏家河认为,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想出来之前,王大花的这个主意就是最好的办法。李巡捕摇头,说杀了青木容易,可后续的麻烦会更大,山口怕是有心帮忙也不敢出手,那样好不容易在花园口重建的党组织必然会遭受血洗,大连的沿海和所有码头都被敌人掐死了,再放弃已经在花园口建立起来的这个关口,代价实在太大了。

“小田君这次伤好之后,可能要留在花园口了。”惠子说。

青木正二迟迟不放孙世奇和孙云香出来,绝对是件危险的事情,得让他们赶紧出来。

王大花的话,让夏家河一怔,猛然想到当年他和唐全礼被日本兵押着从鱼锅饼子店出来的时候,刘署长和小田都在场。小田应该认识他。

青木正二还在对着孙家兄妹畅谈昔日的美好记忆,钱旺跑过找孙世奇,说孙太太让他回去,商量明天早上进货的事情。孙世奇和孙云香都脑袋一大,想不出那个大胆的王大花又要干什么。

王大花笑笑,在桌下的脚踢了一下夏家河,说:“我听世奇说过,小田太君可是花园口的老人了。当年办过不少案子,花园口原来的事,他知道不少。”

“孙桑的太太……我能见见吗?”青木正二看着面前的孙世奇和孙云香,问道。

“对,就是他。昨晚已经抢救过来了,今天应该可以下地了。”惠子看着眼前的牌,“你那一顿酒,喝跑了他的稽查队长梦。”

“世奇,你怎么在客人房间还不走了?”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她是住在这里的同志,临时客串一下孙世奇的老婆。她自自然然地进了屋,拉起孙世奇。

“那个受伤的小田副队长,我见过吧?是不是上次喝酒那个。”王大花抓起一张牌,随口问道。

孙云香立刻反应过来,起身上前挽住年轻女人的胳膊:“嫂子,俩孩子睡了吗?”

李巡捕伤痛袭来,面色痛苦,出牌时手禁不住地发抖。王大花看惠子疑惑,解围说,老舅抠门,怕输钱,出张牌心都颤着。江桂芬趁机给李巡捕倒了杯水,来到侧面的墙前,找到了一把挂牌上写着“手术室”字样的钥匙。

年轻女人应着,冲青木正二点点头,对孙世奇:“走吧,人家客人还得休息哪。”

怕外人进来,惠子插上了房门。四个人够了,江桂芬上不了桌,就站在一旁观战。几个人说着闲话,打着麻将,闲聊中,惠子说到小田在医院救治,几个人都不接茬,王大花明白,如果小田见到夏家河,那就意味着夏家河的身份要被戳穿。她看了眼夏家河,夏家河没有反应,王大花在心里暗骂,你个大彪子,还什么不知道。

孙世奇朝青木正二哈了哈腰,走出去。

惠子领着几个人来到办公室里,过了一会儿,夏家河才扶着李巡捕进来。

第二天一早,青木正二就走了,离开了花园口。临走前,他宣布了撤职命令,把孙世奇的官一撸到底。青木明白,战争的局势越来越不利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切不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近日,中、美、英发表了《波茨坦公告》,竟然敦促日本立即无条件投降。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一夜之间就可风云突变,日本那些所向披靡的辉煌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可今天,他们却不得不为保卫本土而战了。远的暂且不说,就说共产党的阳光计划,主要任务就是要聚集地下有生力量,联合苏联红军,对抗大日本。日本方面已经在陆地上采取了严格的封锁措施,大连是他们登陆转移的必经之地,所以,花园口附近的关口,务必要严防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