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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哟,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我和世奇开客栈也是外行,你这一招,今年我就用上,要不然,大夏天屋里真是存不住怕坏的东西。”

“孙太太误会了,我听说,不少人家在水井的井壁上凿个洞出来,六月天的时候,怕东西坏了,都放进了洞里。”山口说。

“你和孙桑来的晚,井里的机关未必知道。”

王大花笑起来,说:“山口队长,这客栈的买卖你也有份子,莫不是要让我开黑店,杀了人扔进井底去?”

“你是说,这个井里也凿个洞?那好啊,省着我再费劲挖了。这井壁上滑不溜叽的,凿个洞怕是挺费事。”

“有时候,井里也可以藏人。”山口意味深长地说。

“我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判断出井壁里面有没有洞,洞里有没有人。”

“怎么,山口队长还想从井里提出酒吗?”王大花答。

“费那么大劲干什么?要是山口队长这么不放心,就亲自下去看看。”

“这井里……只有水吗?”山口问。

“不用下,一堆火沉下去,如果火苗偏了,那么,里面肯定有洞口!”山口朝身后高喊,“来人,拿火!”

山口蹲下身子,用手电照着下面,扫来扫去的光柱打在井壁上。

钱旺拿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山口将托盘沉了下去。托盘里的蜡烛徐徐下沉,移到了洞口,洞口被一块木板封住,李巡捕等人拿衣服堵住空挡。火苗稍有点飘动,山口犹豫了下,稳住手。洞口被全封住,火苗才不动了。托盘直顺到了水底,再不见东倒西歪。王大花舒了口气。山口将托盘提起,走到半路,还是有点轻微晃动,山口提上了托盘。

日本兵在后院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这时,站在院子当中的山口对院子里那口井产生了兴趣。他拿着手电向井里照去,井底黑乎乎的,只看到隐隐地闪着水光。王大花有些慌了,井壁洞穴里,藏着李巡捕他们。

“有吗?”王大花看着山口。

山口翻看过旅馆里的客人登记后,拿着登记簿要搜查旅馆。王大花阻拦不得,只好让他搜。山口每一个房间搜过后,又看了夏家河和王大花的房间,一无所获后,又搜到了后院。

“有的话,火苗早就叫冷风抽灭了。”刘顺说。

几个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王大花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缝隙,大惊,来的是山口,还带着一群日本兵。

“你下去。”山口看着刘顺。

从李巡捕嘴里,夏家河和王大花知道了时局的最新进展。苏联将发动对日本关东军的最后一战,日本鬼子整天提心吊胆,为掌控大连沿海的海防线,他们在旅顺成立了一个要港部,直属日本海军省,这个要港部对大连近海的码头管控十分严格。可是,让人感到困惑的是,要港部新任的部长,对大连地区地下党的情况极为熟悉,已经连续破坏了我党的多起行动,包括李巡捕本人在内,一些潜伏很深的同志,身份都已经暴露。目前,大连党组织已经被迫全面蛰伏。要港部部长的来头应该不小。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地下工作越来越难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大姑娘一直在摸这个人的底细。

“我……”刘顺佯装无奈,在山口的逼下,点着头,“我下……”

李巡捕说,大连的党组织遭到了空前的破坏。王大花比较担心曲子堂和邵夫人,不知道他们还安全吗?李巡捕说,上个月他已经把曲先生和邵夫人送到了胶东革命根据地,叫王大花不用挂念。

在李巡捕等人的注视下,一个身子缓缓下来,刘顺的脑袋露出来了,刘顺的手电照在众人脸上,李巡捕的目光与刘顺相碰。

地上有血迹,夏家河蹲下,收拾着地上,问老路有没有消炎药。老路说,现在消炎的中草药日本人都不让卖,原来存的一点早用完了。在王大花的房间里,夏家河为李巡捕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李巡捕的枪伤很严重,不送到医院救治,怕是不行。可是,现在全城戒严,何况这还是枪伤,哪里敢送?

“有情况?”山口在上面喊。

“快进屋去吧。”王大花说。

刘顺朝上扬起脸,说:“累了,歇一歇。”刘顺顺着绳子滑下去,都够着水了,才上来。山口失望地走了。

“我们又见面了。”李巡捕笑道。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巡捕的伤势更重了,硬扛着不是个事,关键还是得把子弹取出来,要不然,还是治标不治本。夏家河说,今晚先暂时处理一下,明天还得另想办法。

一定是出事了,老路没在药店,不知领着人躲到哪里去了。夏家河他们赶紧回到客栈,刚进门,就看到老路从黑影里闪了出来。他们一直藏在柴火堆后面,没敢进店。老路领着王大花来到柴火堆前,看到李巡捕和其他两个人藏在那里。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是关于江桂芬同志的。”看着江桂芬出去取纱布了,李巡捕说,“江桂芬是苏联同志,老夏应该早就知道了。”

港口已经戒严了,夏家河预感事情不妙,匆忙来到鹤仁堂中药铺,却得知路老板不在诊所,出诊了,还没回来。

“苏联同志?”王大花打断他,说,“她可是中国人呀!”

山口得到报告,从城子坦那儿跑来了五个共产党,他急匆匆地去搜城了。

“我们党的很多同志,原来都是共产国际的战士。”夏家河说。

“你早知道江桂芬是苏联那边的?”王大花盯着夏家河,问,“那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惠子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回身对大花说:“孙太太,我们明天再较量!”

“这是纪律,也是为了保护江桂芬。”李巡捕抢着说。

“小田副队长身负重伤,需要手术!”

李巡捕来花园口之前,从大姑娘那里得到消息,组织上已经同意江桂芬成为一名正式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因为历史原因,江桂芬在苏联留学期间,加入了苏共,现在,根据她的申请,经过两国党组织批准,江桂芬的苏共身份已经自动转为中共身份。

“干什么?”在这个时候打扰惠子的雅兴,令惠子非常不满。

“凭什么啊?当初我入个党,你们横拦竖挡的,她倒好,一句话就成党员了,就和我一样成革命同志了。”听到江桂芬一下子就入了党,王大花不能接受。

“夫人!”孙世奇一瘸一拐跑进来,说,“山口队长让你马上回医院!”

李巡捕说:“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

“在花园口这么长时间,还没碰到对手。没想到孙太太这么厉害。今天晚上咱们一决高下。”惠子说。

王大花不服,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她还在考虑另一件事,就是孙世奇如果回来,发现李巡捕了,这可怎么办?要想办法管住他那张嘴。更重要的是,还有李巡捕的伤,这是个大事,得从山口他老婆那儿动动脑筋。她不是副院长嘛,那就直接想办法把老李送到医院。

王大花装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说:“这有什么呀,不是大就小,猜点呗,太容易了!”

也是在这天夜里,在花园口医院的病房里,受伤的小田苏醒了过来。他告诉山口,跑掉的几个人当中,其中有一个受了枪伤。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受伤的人,一定走不了,除非他躲在哪里等死,否则,他就要到医院来治伤,只要他一露面,就是送死。

“孙太太,你太厉害啦!”惠子惊讶地说。

手术后的小田君身体很虚弱,山口吩咐惠子,今晚要多派两个医生观察,还嘱咐惠子一定要看管好医院里的消炎药,谁要用药,必须经过惠子的手发放,医院里所有的消炎药,都要集中到惠子的办公室里,统一管理。

王大花将旗袍往上一提,一脚踩在椅子上。她抓过骰盅盖住骰子,慢摇了一会,突然高举,在空中摇了起来,在众人一片“小”声中,夏家河只是紧张地看着空中摇动的骰盅,大气不出。骰盅突然砸下,一片寂静,王大花慢慢揭着骰盅,“小”的喊叫声在惠子的带动下,由小渐大,夏家河紧张地盯着。王大花突然全部揭开骰盅,里面三个骰子居然全是六点。

王大花押的是夏家河手腕上的一块金表。

山口对花园口的排查非常严密,无论是出入码头,还是通关入城,都加强了兵力。孙世奇作为水路稽查队队长,自然也加入到此次行动中了。

夏家河笑而不语,急红了眼的王大花突然喊道:“我来!”

“请山口太君放心,别说是人,就是苍蝇,我都能检出公母来。”孙世奇讨好地对山口说,“当然,哪怕是苍蝇腿,我都会替您扯点肉下来。”

“王先生为何不再搏一下,说不定,今晚的好运气就转到你那里了。”惠子说。

可是这一次,跟以往不一样。除了捉拿共党,还有一件事让山口颇感焦心。最近一段时间,局势紧张,帝国大本营也是人心惶惶,日本海军省在旅顺成立了要港部,垂直管辖,大连近海的码头都要听从这个要港部的指挥。他和孙世奇私下里做的这些事情若有纰漏,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实在抱歉,我身上的钱都跑到您那里了。”夏家河有些尴尬。

尽管山口人缘好,人脉广,可是,人缘再好,人脉再广,都有敌人。那位要港部的部长,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只是听说,他很难伺候。前几天,大连跑了几个共产党,警察部的河野大佐受到了牵连,追究这件事的正是这位神秘的要港部部长。过些日子,或许他就来了。到时候,就会知道这个人有多难伺候了。

“很遗憾呀王先生,今天的运气不在你那里,还来吗?”惠子手气好得很,说话时脸上不无得意。

山口夫人给王大花打来电话,邀请她再去玩掷骰子。她对王大花那日的赌技钦佩不已,一直想找个机会一决高下。岂知那日王大花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凭着运气掷出来的骰子,哪里有什么赌技?

包间里,惠子和夏家河依旧在掷骰子,山口那边的事,惠子并不关心。

王大花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可是,她那筛盅玩儿的半瓶子醋,去了也得输。正在犯难,夏家河就要教教她。王大花学得非常卖力,可就是摸不着门道。夏家河耐心地讲了掷骰子的玩法,要注意力道,劲儿要往杯子上,不能散了。还得用点力,得让骰子粘在杯子上。骰子在杯子里转的时候,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得有数。

山口的舞会正办得热闹,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一切计划,山口下令全城戒严,一定要找到李巡捕他们。

王大花对此表示不满,你夏家河说得头头是道,你那天晚上还输成了那样?

“他们奔花园口去了,马上打电话,让山口队长派人堵截……”小田虚弱地说。

夏家河对此并不理会,仍旧讲着,玩骰子最后扣这一下也很关键,不能让骰子跳起来,一跳前面摇的骰子位置全变了。王大花这一晚上练下来,旁边的盆子里,装了大半盆碎杯子。

小田伤势不轻,必须得马上送到医院。

玩骰子不比跳舞,学学就会,这东西讲究技巧,要求技艺精湛,个把钟头,哪里能玩得精?她想放弃了,反正输就输吧。可是,早上的时候,李巡捕的伤严重了。李巡捕躺在炕上,额头上搭着折叠的毛巾,脸孔涨红,打着哆嗦,嘴里嘟囔着冷。

老路扶起李巡捕朝前跑着,护送的两个年轻人迎着敌人冲了出去,他们拖延的时间虽然有限,却让老路和李巡捕跑出玉米地,更重要的还有,他们击中了小田的左胸口,使得敌人放弃了追捕。只是,两个年轻人也牺牲了。

夏家河看了看,炎症消不下去,伤口溃烂的厉害,不抓紧动手术的话,细菌进入血液里,产生的毒素很容易引起全身性严重感染,发展成败血症就麻烦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手术。做手术,就得去医院。

李巡捕和年轻人一起掩护着其他几人撤退,李巡捕断后。跑了没有多远,老路一下扑倒在地,他的大腿中了一枪。

可是,现在花园口全城都贴满了布告,那通缉令上,画着五位同志的画像,李巡捕也在其中。日本人现在查得这么严,即使给李巡捕换了装,身上还有伤,他也出不去了。这可怎么办?多耽搁一天,李巡捕就多一分危险。

老路回头再看,鬼子兵影影绰绰开始涌过来。

王大花想了个主意,只是,这个主意是一步险棋。

老路正跑着,突然面前出现了几个身影,居然是李巡捕他们。他们迷了路。

惠子是自己开车来的,昨天晚上王大花赢了一把骰子,惠子要不是赶着去医院,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昨天她说过今天要再跟王大花决个胜负,今天她就是来兑现的。

老路听到身后日本兵的动静儿。这么跑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抓住,得引开他们,这样想着,老路转身向另一侧跑去,果断开枪,日本兵闻声追去,玉米地里枪声四起。

“哎哟,我还真忘了这事。”王大花说,“赢你那钱,我得还给你,我哪能赢你的钱。”

小田打开军用手电,看到田里有一串杂乱的脚印,毫无疑问,这是马车上的那些人留下的。他指挥着日本兵冲下破路,朝玉米地而去。

惠子摇摇头,对她来说,赌,就跟她的命一样,愿赌服输,这是原则。她说什么也不能要。惠子催促着王大花赶快再赌几把,一会儿她还得去医院。

玉米地里,老路和两个年轻人护送着李巡捕他们,众人喘着粗气在玉米地里奔跑。玉米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王大花只得拉开桌子,把骰子倒在桌上。

听到身后传过来的枪声,老路快马加鞭,马车在黑暗中再次飞驰。身后,已经隐隐传来了汽车声。汽车没追多久,就追上了马车。马车停在路边,却是一辆空车,人早已不见了。小田预感车上的人非同寻常,命令手下开始搜查。

惠子拿过骰盅,用杯子扣住骰子,摇了起来,骰盅在空中舞动,骰子在杯子里撞击。夏家河和江桂芬看得眼花缭乱,只有王大花面色平静。杯子突然落下,在众人的目光里,杯子拿起,三个骰子平摆在一起,三点。

警察开始支吾,答不上来。另一个警察忙将手里的东西往兜里揣,被小田看到了,一翻他的兜,小田什么都明白了,如果通关证没有问题,对方不会使钱开路,小田掏出枪,结果了两个贪心的警察。

“请吧,孙太太。”惠子得意地说。

“走亲戚?这么晚有几个走亲戚的。他们去哪儿?”小田有些警觉地问。

“孙太太能耐再大,也赢不了夫人,你就别难为她了。”夏家河怕王大花露馅,抢着说。

“一个赶车的,还有两个走亲戚的。”

“那孙太太认输了?”惠子刚要去拿钱,被王大花压住了。

这枪声是在城子坦桥头传出来的,开枪的人,是小田。原来,刚才与马车擦身而过的那辆汽车上,坐的正是小田。他看到在黑暗中疾驰而去的马车,产生了疑惑。这么晚,哪来的马车?小田开始盘问那两个警察,关于这辆马车的情况。

“看来,我不露一手,还真是不行了。”王大花说。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李巡捕和众人都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枪声?

“你……你要几点?”惠子有些疑惑。

听到老路这么一说,李巡捕松了口气。

“一点!”王大花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惊。三颗骰子,一点怎么要?王大花用杯子罩住骰子,试图摇起来,但只摇了一下,一个骰子却飞了出去,王大花尴尬笑着,说多少年都不玩了,手还真有点生了。说着话,王大花弯腰去捡骰子。惠子有些不屑。

“是接咱们的人。”

王大花捡起骰子,却趁惠子不备,偷偷将骰子调了包。杯子又摇了起来,杯口终于向下,骰子在杯子里撞击,夏家河、江桂芬、惠子都紧盯着杯子。杯子突然重重落在桌上,王大花的手按在杯子上,盯着惠子。

黑暗中,马车颠簸着。突然,从前面的玉米地里钻出两个年轻人来,站在路边,朝马车挥手。李巡捕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咱们可就这一局定胜负!”

马车上,李巡捕舒了口气。那通关证上的照片跟他本人差距太大,怎么没换一张?原来,李巡捕是突然暴露的,因为是提前来花园口,新身份的通关证还没弄到,只能冒险一搏。得亏这是晚上,这要是白天,蒙混过去都难。所以,他们选择晚上过关,也是这个考虑。

惠子点了点头。

警察刚要发火,老路将几个大洋塞在两人手上。警察看看手里的钱,挥了下手,放他们走了。远处,一辆汽车驶来,车灯照亮了桥头。马车疾驰着,与汽车错身而过。

几个人的目光都盯在罩杯上,杯子缓缓提起,居然一柱擎天,果然只有一个点。王大花傲慢地又用杯子罩住“一柱擎天”,又将杯子放回桌上,倒出三个骰子,三个骰子在桌上滚动。惠子惊住了,“一柱擎天”的事情她听说过,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李巡捕还欲辩解,老路说着好话:“二位长官,确实是他,拍照片的时候胖点,现在瘦了,有点脱相……”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今天一早,王大花去找刘顺,他给了三个水银骰子,还教了她怎么使,所以,才有了眼前王大花惊艳的一局。

警察伸头看过来,用手电照着李巡捕,骂道:“你他妈瞪着两眼说瞎话!”

掷完了骰子,王大花倒了杯茶水,放在惠子面前。惠子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愣中回过神来。王大花将惠子输掉的钱物和配饰推给惠子,说:“惠子小姐,你要是瞧得起我,就把这些东西收了。”

“是。”李巡捕说。

“我不能出尔反尔。”惠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接。

三个人拿出通关证,警察一一对比着,最后走到李巡捕跟前,警察看着李巡捕递上的通关证,照片上的人与李巡捕相差太大,警察问:“这是你吗?”

王大花说:“赌桌上的话,哪有几句是真的,豪气万丈的时候,都能点把火把房子烧了。我还是那句话,咱姐妹在一起,就图个高兴,收着,快收着。你今天来的,正是时候,这不,孙世奇上班去了吗?趁他不在家,我们三个刚想支上桌,打一圈麻将。刚才在院子里听见汽车响,吓我一跳,我还当是孙世奇回来了哪,这心哪,呯呯呯直跳……”

“通关证。”

“你们……要玩麻将?”

“这么晚串亲戚?”警察有些疑惑,用长枪挑开车帘,打开手电朝里看着,车里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他要车上的人下来。车上下来了三个人,下来的最后一个,居然是李巡捕。

“对呀,刚准备打,你来了……”夏家河和汪桂芬附和。

“串亲戚的客人。”老路赔着笑。

王大花说:“我跟你说啊,这个麻将真是害死人,要是一玩上了,就戒不掉,上瘾,比抽大烟瘾还大。你玩的这个骰盅,在乡下,都上不了台面,有身份的人哪能玩这个!你这么尊贵的身份,斯斯文文一坐到麻将桌上也好看,掷骰子吆五喝六的,不好看。”

“车上拉的什么人?”一个警察问。

“我今天能冒昧和你们一起……打麻将吗?”惠子问。

正当山口的礼堂里一片欢腾时候,在花园口外的城子坦桥头一条乡间小路上,一辆带蓬的马车正朝桥头疾驰而来,坐在前面赶马车的是老路。桥头上,两个警察正在抽烟,看到马车,端起枪要车子站住。老路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陪着笑跟警察打了个招呼。

“那……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们家世奇。”

“我不会的,请放心。”惠子笑道。

王大花看出来了,今晚,夏家河就是来给惠子开饷的。

麻将真的很有意思,惠子又是那种典型的赌徒,她刚玩几把,就对麻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加上夏家河和江桂芬给她送牌,惠子打得顺风顺水,牌瘾就出来了。

夏家河又掷了一把,骰盅落下的时候,王大花脸上依旧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一连几把下来,夏家河只输不赢,而惠子则一次次地把钱拢了过去,脸上兴奋得像开了一朵花儿。

王大花第一次真正上桌摸麻将,是在邵府,邵夫人教了她一些招数,回去的时候,夏家河也教过她,为的是再去邵府时,能跟邵夫人坐到一起,听到点有用的情报。为了提高牌艺,王大花甚至还跟田有望学过几招偷牌的小手段。

“好吧。”夏家河说着,掏出一叠钱,扔在赌桌上。夏家河抓住骰盅,盖住骰子。王大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夏家河把骰盅摇了起来,晃荡了几下,就把骰盅落下了,他怕再晃几下,骰子就飞出去。骰盅揭开,王大花失望了。众人兴奋地喊叫起来,有人抱起惠子,惠子高声尖叫,那个叫声让王大花听着特别刺耳。

几人正在打着麻将,一队日本兵来客栈搜查了。

惠子回头对夏家河说:“王先生,试试手气?”

王大花急中生智,跑回储藏间扶起李巡捕,让他坚持一下,上桌去打一圈牌。

惠子把两人带进一个包间里,邀请他们一起掷骰子。灯光下,春日惠子亢奋地摇动着骰盅,围在桌前的众人紧盯着惠子快速转动的手,夏家河和王大花看的眼花缭乱。此时的这个女人,完全没有了在山口面子的沉静,像是变了一个人。

“老李,你得上场啦。”王大花冲着众人喊李巡捕,李巡捕缓缓地走了进来。

“跳舞就算了,如果王先生和孙太太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带二位去做一件比跳舞更有意思的事情。”

牌桌上,夏家河在为惠子说着牌,惠子认真听着,并没在意王大花扶着李巡捕从储藏室里瘸着腿出来,李巡捕强打精神,下巴上粘上了胡子。

“可以吗?夫人?”夏家河微笑地问惠子。

“来来来,这是我老舅,姓赵,他麻将打得可比我好,”王大花对李巡捕说,“老舅,你再不来,我好把家底都输给人家了。”

王大花看着夏家河,说:“王先生别光动嘴儿,你陪夫人跳吧。”

李巡捕对惠子笑笑,坐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夫人真幽默。”夏家河说。

“赵先生的脸色不大好。”惠子看着李巡捕。

“这里有山口君做男主角就够了,不缺女主角。”惠子看向舞池。

王大花说:“他昨晚没睡好,茶叶喝多了,一晚上翻来倒去睡不着,还受了点凉。”

“我们歇一会儿。夫人,你可是今晚舞会的女主人,怎么一直不见您上场?”夏家河寒暄着。

房门突然推开了,军曹带着几个日本兵闯进来,桌上的几个人吓了一跳,王大花更是夸张地大叫了一声。

“二位怎么不跳了?”人群中,山口的老婆惠子过来了。

惠子抬头,军曹一怔,忙立正,慌张地叫:“报告夫人,奉山口队长命令,进行搜查。”

“只要是我想学的东西,没有学不会的。”

“他是让你们搜查,可不是让你们扰民的,走开!”惠子厌恶地挥着手,哄走了军曹,

回到桌前,夏家河低声夸她:“大花,跳得不错,来之前我还一直捏着汗哪。”

王大花拍着胸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说:“惠子小姐,这麻将还能打吗?刚才这位太君要是回去跟山口队长一说你在这里,我怕……还是算了吧。”

山口一只手背到身后,一只做了个“请”的动作,王大花趾高气扬走上舞场。舞曲进入高潮,山口和王大花一个漂亮的亮相,完美收官。顿时,掌声四起,气氛空前热烈。

“人家赵先生刚上来,一圈还没打完哪。”江桂芬说。

孙世奇忙接过酒杯,说:“三花,快跟山口队长跳去。”

“要是山口队长知道我把惠子小姐弄到这来打麻将,不得恨死我?不打了不打了。”王大花推倒码好的牌,要离开牌桌。

“那怎么行,我还没有尽兴哪。”山口一仰脖,喝干了酒。

“要不,去我那里吧。”惠子说,“我刚刚玩出些兴趣来,再说,这位赵先生才玩了一圈,我们就这样散了,对赵先生也是不敬。”

山口端着两杯酒过来,并不理会孙世奇,将其中的一杯酒直接送到王大花手上。王大花接过酒杯,一干而尽,妩媚地说:“太君再不回来,我可就走了。”

“那……那就听惠子小姐的安排吧。”夏家河说。

“我倒是想和你跳,可惜你那条瘸腿不争气。”王大花针尖对麦芒。

王大花叹着气,佯装无奈。

“你胃口真大,就盯上山口了。”孙世奇讽刺道。

几个人坐上惠子的车,往医院赶去。街上,有日本兵和警察在盘查路人。车上,李巡捕额头冒汗,夏家河递上手绢,李巡捕擦着汗,靠在车门上,闭着眼。

“我要是没两下子,你也当不上稽查队长。”王大花这么说着,一个老头过来,邀请王大花跳舞,王大花拒绝了。

王大花在前面跟惠子说着话:“山口队长不会去医院吧?”

“你可真行,什么都能来两下子。”孙世奇不冷不热地说。

“放心吧,没有事情他不会去。”惠子说。

一曲结束,山口礼貌地向王大花致谢,他想不到,孙太太酒量过人,这舞蹈跳得也有模有样。

惠子真说错了。此时的山口,恰好就在医院,他是来看小田的,他告诉小田,自己已经把全城大大小小诊所的消炎药都派人收缴了上来,如果有人买消炎药,立即抓捕。

夜晚的宪兵队礼堂里灯火通明,《只差一步》的音乐声中,一男一女的舞姿在舞池里颇为显眼。女人一回头,正是王大花,男舞伴是山口。夏家河与江桂芬也在跳舞,两人的心思都在王大花身上,不过,她确实不错。当然,这离江桂芬的要求还差太远,这也就是在花园口吧,跑到大连去,王大花这水平根本上不了台面。

汽车驶进了花园口医院,停在大门一侧,医院门口,有日本兵把守,墙上贴着布告,上面是李巡捕等五个人。几个人下了车,王大花和江桂芬缠着惠子说话,夏家河扶下李巡捕。

终于到了上场的时候。

山口从病房里出来,刚转过走廊拐角,迎面就看到惠子和王大花走了过来。

早上,鸡还没打鸣,王大花就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梗着脖子挺着胸,嘴里喊着口令,努力的走着舞步。孙云香睡梦中从屋里出来,看着王大花飘着的步态,一时就迷糊了,分不清梦里梦外。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金宝和钢蛋在院子里玩着水枪,突见王大花“婀娜”而来,两人都半张着嘴,不知所措,看着王大花一阵风似的旋进了客栈。而客栈前厅里,钱旺看着王大花旋转而来,也是一脸的迷惑。饭桌上,王大花手上端着菜,脚下迈着舞步,一个转身,盘子里的菜飞出去,恰好泼在进来的孙世奇脸上,孙世奇烫得一声惊叫。

“哟,山口队长——”王大花大喊了一声,跟在后面的夏家河一怔,扶着李巡捕站住了。

可是真要学起来,王大花的缺点就暴露了,她的浑身僵硬,像根烧火棍子。这还不说,练了没几下子,江桂芬的一双脚就被王大花踩的全是鞋印子。唯一让江桂芬感到安慰的是,王大花虽然基础差,但进步快,一点就透。可是,不下一番苦功,毕竟还是有太大差距。为这个,王大花没日没夜地练。

“孙太太、王太太,你们怎么来了?”山口问。

王大花为了练舞,几乎是焦头烂额了,让一个目不识丁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跳交际舞,这无疑是赶鸭子上架。留声机放着著名的探戈舞曲《只差一步》,夏家河和汪桂芬在一边做示范的时候,王大花看得目瞪口呆。王大花对此有着本能的抵触,让男人搂着抱着转圈,她心理上接受不了。可是,她必须得学。不学就过不了山口那一关,不学她就不能继续在花园口潜伏下去,不学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交通站就得黄摊儿。学吧,从基础的开始,毕竟她的脑瓜灵活,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王先生感冒一直不见好,我陪王太太来抓点药。”

此时调兵遣将,大家都知道,形势越来越严峻了,也说明花园口越来越重要了。

“王先生的感冒有些时间了,好,你们去吧。”山口说。

此时的大连已经被日本鬼子牢牢看死,沿海以及所有码头都戒备森严,花园口这边仗着有山口的关系,还有机会可以利用,上级指示一定不能出问题。为了增加力量,大姑娘准备从大连派一位同志来花园口指导和帮助夏家河和王大花的工作。

惠子带着王大花和江桂芬走去,惠子不安地回头张望。

果然,大姑娘传来了情报,最近一段时间,为配合苏联红军在我国东北地区对日本关东军的最后一战,党中央选派了一批得力干部,随时准备开赴东北各地。而花园口,就是这批干部的集结地,在大连的同志,要随时做好接应。

待山口走后,惠子拐过走廊,却不见了夏家河和李巡捕。王大花四下看了看,解释道:“我老舅事儿多,每次打牌都要先洗手,说是换手气。”

1945年春,同盟国在雅尔塔开会发表宣言,欧战结束之后的三个月内,苏联将发动对日本的最后一战。作为潜伏在东北的地下党,夏家河他们得到上级指示,要全力做好各种准备,以迎接对日本发起的最后一战。

惠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