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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孙世奇嘟囔道:“我现在就成了驴皮影,你们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孙世奇,你别使歪心眼子,现在让你给我们做点事儿,是把你从鬼门关门口往外拽,等鬼子被撵跑那天,我替你说句话,你就可以挺着腰杆活了。”

“你说对了,你就认了吧。”王大花拉着孙世奇朝门外走,“走,跟我去找山口,把稽查队长的事儿办了,别再生出旁的幺蛾子。”

孙世奇接过单子一看,为难地说:“这都是些违禁品,再说,我现在还不是队长呢!”

孙世奇跟着王大花走出几步,王大花停下,说:“对了,你去当了队长,得帮我弄个人过去。”

第二天,王大花摸出一张单子摆在孙世奇面前,告诉他昨天晚上的酒不是白喝的,三天后,他们有批货要立即出关,这个忙,孙世奇得帮。

“谁?”

这其中的门道,自然只有王大花清楚。在花园口开店那些年,她做鱼锅饼子用的酒都是复州春,每回往锅里喷酒,她都要顺嘴喝上两口,喝的年头多了,也不觉得那酒有多大劲了。倒是小日本的那个清酒,她喝得怪难受的,甜不拉叽,老觉得像喝了口涮锅水。这两种酒掺一块,才让她有一阵有点头晕,后来用复州春把肚子透开了,才感觉好了起来。

“刘顺,我一个远房亲戚。”王大花说。

孙世奇真心感激王大花,今天晚上,她为自己的稽查队长真是拼了命。回去的路上,尽管自己瘸着腿,孙世奇还想扶王大花一把,却被王大花一把推开了,她的身子虽然有些踉跄,却也算正常。王大花的酒量,简直让孙世奇刮目相看。真怪了去了,喝了那么多酒,她咋就一点事儿没有呢?即使小鬼子的酒是清酒,没啥后劲,可是那复州春少说有60度,她喝了多少啊!那可是出了名的老烧酒,劲头大的很。

山口对王大花的酒量由衷地钦佩,见了面还一直说昨天晚上的事。

山口兴奋地对着王大花竖起了大拇指,继而又转向孙世奇,钦佩地吼起来:“你的太太,赢了!你的队长,拿去吧!”

王大花有些不好意思,说:“实在喝太多了,真是失礼。山口队长,咱酒喝了,话也说了,该办的事可不能忘啊。”

小田并不甘心,端不起碗,还要拱着屁股去喝放在桌上的酒。一口没喝下,半个身子轰然趴在了桌子上。

“你们放心,今天就兑现。”山口起身,拿起桌上的一纸电文,说,“花园口水路运输稽查队队长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孙桑,你看看。”

“小田,你别他妈喝了!”王大花大叫着。

孙世奇兴奋地接过电文,看了一眼,对山口连连鞠躬,连连致谢。

王大花端起碗,看了眼小田,先了起来,小田不甘示弱,也捧起碗喝起来。三大海碗酒下肚,小田的眼神迷离起来,王大花毫无醉态。山口此时像个认真严谨的裁判,每倒一碗,便让惠子记下数字,几个回合下来,王大花多少已经有了点醉态,可她此时已经胜出小田两碗,小田端碗的手一直打着哆嗦,端起碗能洒掉小半碗。山口是个好裁判,洒掉的酒都要让小田补回去。

“孙桑,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山口看着孙世奇和王大花,说,“昨晚喝酒的事,不过是个契机。选择你,我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山口点头,让外面捧来了两罐子复州春的烧酒。看着两人斗酒,山口特别开心,伸手拔掉了酒罐子上的酒塞,给两人面前的大海碗倒上酒:“喝!”

王大花忙插话说:“还直什么言哪,山口队长就是想让大伙一块发财!”

“看来,今天小田君要不把稽查队长的位子喝出结果,是不肯罢休的。”王大花看向山口,说,“刚才喝的都是你们日本的清酒,没有多少度数,要不,咱喝中国的老白干吧,那个度数高,决出谁胜谁负也容易。”

山口满意地笑了。

小田逼视王大花说道:“孙太太,山口队长的酒都已经喝完了。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下一步,我们还怎么喝?”

孙世奇不失时机地表达着忠心,说:“请山口队长放心,我当上这个水路运输稽查队队长以后,会让金子像水一样,流进您的腰包。”

和小田的斗酒过程,让王大花整个晚上都充满在一个刺激和喜悦的游戏当中,她的表演开始一定是要让小田的好战心得到极大满足,顺利喝下既定的两大罐子清酒,而这时候的她,则要露出已经喝不下去的万分难受。两个人都有了相同数量的酒下肚,真正拼酒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山口大笑起来:“这一点,我大大的放心!”

“那就喝吧。”王大花像是很勉强。

真正拿到了稽查队长的任命书,孙世奇突然没有了原来的兴奋,她知道,坐上了这个位置,自己除了便于帮着山口捞钱,也便于为王大花的共产党办事了。想到这一点,他又开始憎恨起王大花的恶毒,这个可怕的女人,她可真有手段啊,天天守着这样一个母夜叉,简直就是守着个活祖宗,她说什么就得是什么,那自己可真成了一个陀螺,她抽一鞭子,自己就得转半天。不行,他得给王大花找点事干,让她闹闹心。

“孙太太,到底比不比?”小田俨然已经胜券在握,催促着王大花。

孙世奇配合着王大花的抱怨,装出一副尴尬相,今天晚上,他头一回觉得王大花嘴里的“我们家世奇”听着相当顺耳。

孙云香接到花园口的来信,立即收拾了行李,连夜带着钢蛋和金宝上了火车。火车在山野间飞驰,钢蛋和金宝在火车里乱跑,高兴的不得了。

王大花心中窃喜,脸上却挂着担心,她叹了口气:“我们家世奇,也真不长脸……”

孙云香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景物,若有所思,她掏出那封信来,孙世奇在信里的语气很迫切,说前一阵出了很多事情,他没法在信里细说,总之是让孙云香一定要把两个孩子领到花园口,他想他们了,想得厉害,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孙云香原来一直都没觉得孙世奇对孩子有多好,离开了这么久,都没有个音讯,光去过自己的好日子了,这回他信里再三地说想孩子,孙云香怕是他遇到了什么事。

“刚才你倒是喝了几杯,你能喝过我算数!”小田说。

孙云香前脚刚走,李巡捕后脚就来到了孙世奇家院门口。他本来是顺路看看钢蛋的,可是却见大门上已经上了锁。李巡捕有些着急,见四下无人,就掏出一个铁丝,在里面捅了捅,打开门进去了。李巡捕打量着屋子,被单蒙住了被子和杂物,看来是短时间不准备回来了。李巡捕预感不妙,赶紧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了上级。最了解王大花家里事情的人是夏家河,组织上让李巡捕找夏家河商量个办法出来。

“山口队长,你们这是欺负我们家世奇,明明知道他不能喝,小田太君才故意出这么个招。要是这样,咱就别喝了,队长你就直接让小田当吧。”王大花拉着脸。

身在旅顺口的夏家河听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孙云香和孩子应该是出远门了。孙云香现在在大连举目无亲,他猜测,一种可能是:她带孩子回了老家。另一种就是,孙云香和俩孩子去了花园口。要是前者还好,要是后者,还不知道能捅出多大的篓子。夏家河请求组织批准他赶往花园口,他怕王大花一个人对付不了从天而降的这么大危险。可是,李巡捕不同意。毕竟,王大花现在有了新的任务、新的身份,他贸然过去,只会打扰她的生活。

山口笑起来,一拍巴掌叫起好来:“这个赌局很有意思,好,就这么说定了,孙桑。你和小田君谁先喝醉谁出局,这稽查队长的位子,一定要留给勇猛的人!”

对于回花园口这件事,钢蛋表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他对着街上不时地指指点点,为孙云香和金宝做着介绍。钢蛋跑到了当年的王记鱼锅饼子店前,指着店铺告诉他们那是他的家。

酒,是在不知不觉中喝出气氛来的。王大花故意把话题引到了水路稽查队队长的话题上,小田听出来了,山口的话里话外,分明是有了考虑孙世奇的意思,他知道孙世奇酒力不行,那就干脆在这顿酒席上把这个位置抢到手,他要跟孙世奇拼酒,胜者上任。

“姑姑,我娘就在这开鱼锅饼子店。”钢蛋强调。

“我堂堂帝国军人,死都不怕!难道还怕面前的酒杯吗?”小田举起酒杯,喝了下去。

“都猴年马月的事了,走吧。”孙云香拉着孩子要走,钢蛋有些依依不舍。这时,张婶从羊汤馆出来,不经意看了眼,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王大花笑了,说:“看来,小田君是不胜酒力,山口队长,你就不要让他喝了,我怕他又喝多了。”

“这不是钢蛋吗?”张婶看看孙云香,又看钢蛋,问:“你这是跟谁回来的?”

小田还是不动。

“姑姑。”钢蛋指着孙云香。

“小田君。”山口叫了一声,示意小田喝下。

“姑姑,你也没姑姑呀?”张婶疑惑。

小田不动。

孙云香问:“大婶,这离大连客栈远不运?”

王大花端起酒杯:“既然我说错了话,那这杯酒,算我自罚吧。”王大花喝下酒,看着小田,“小田太君不陪着我喝一杯吗?”

“你是说王三花家的店?”

山口制止了小田,孙世奇忙给小田赔着不是。

“王三花?”孙云香有些吃惊。

小田被激怒了,喝道:“八嘎,在大日本,女人是没有资格在酒桌上说话的!”

孙云香领着两个孩子急匆匆朝大连客栈赶去,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刚才那个老女人说的话,王三花早死了,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孙云香念过书,不信那些神啊鬼啊的事,可孙世奇在花园口,王三花在不在他应该最清楚,一会儿见了面,什么事情就都水落石出了。

王大花说:“中国人有个说法,叫借酒浇愁。我猜啊,能让一个男人这么发愁,要么是为了女人,要么就是为了工作上的事……小田君喝那么多酒,是不是对稽查队队长的位置忧心忡忡啊?”

孙世奇坐上了水路稽查队队长后的第一份外财,王大花叫他全部送给了山口。对王大花的这个决定,孙世奇完全照办,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该下的本钱不能省。孙世奇听山口说过,小田对没让他当稽查队队长这事特别生气,找山口理论时,被山口臭骂了一顿,斗酒这个主意是你小田出的,谁知道你连个开客栈的女人都喝不过,还瞎逞能。你小田喝输了,丢的不光是你自己的脸,也丢了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脸,我山口要是说话不算数,不把那个队长给孙世奇,就是再一次把帝国军人的威信踩在地上,遭受别人的耻笑。山口说的话有理有据,小田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山口摆摆手,让小田坐下。

自从那天晚上喝了大酒之后,山口对王大花的印象又好了许多,每逢有喝酒的场合,都来叫上王大花,他还美其名曰,说这是日中友好的最好体现。今天来给山口送钱,孙世奇也把王大花叫上,回来时,自己开车出去办事的山口顺道把两人送回了客栈。

小田有些慌张,连忙起身,对山口鞠躬道:“请队长放心,以后我不会了。”

前面就是大连客栈了,汽车慢下来,山口把车在门口停下。

山口给小田倒是酒,说:“小田君,我听说你最近常到这里,每次都喝得大醉。”

不远处,孙云香领着两个孩子急匆匆奔来,回到花园口的钢蛋太过兴奋,一路上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和金宝逗着,两人不时跑向路中央,孙云香一路都是大呼小叫。

山口示意侍者在小田面前摆放了三个杯子,倒满酒。小田二话不说,从容地喝下了三杯。

王大花扶着孙世奇下车,两人向山口道着谢。王大花刚关上车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喊“娘!”

放下杯子,王大花娇媚地说:“山口队长没有说错,的确是好酒,可惜……我一个妇道人家,喝不了多少。依照我们的规矩,女人喝一杯,男人要喝三杯,以此来表达对女人的尊重。小田君,请!”

王大花回过头来,看到钢蛋朝这边跑来,后面还有孙云香和金宝,王大花顿时怔住了。而一旁的孙世奇,眼里却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两个孩子往这边跑着,王大花站在原地不动,钢蛋扑进王大花怀里,呜呜哭起来。金宝也跑过来,扑进孙世奇怀里,跟着哭起来。

山口和小田都有些得意。

已经把车开走的山口,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切,疑惑地将车靠在路边。

“我们有句说法,夫妻本是同林鸟,我先生不能喝,我一定代劳。”王大花端起酒杯,山口告诉她,这清酒柔中带刚,后劲可是大得很呢。王大花举着酒杯对在座的人做了一个礼貌的致敬后,一饮而尽,喝完,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孙云香喘着粗气跑过来,人还没到骂声先过来了:“好啊你们,你们两个缺德玩意儿,自己跑这儿躲清闲过好日子来了,叫我在家给你们当老妈子。”孙云香指点着王大花,上下打量着,“你还穿上旗袍,烫上大波浪了,人模鬼样的,王——”

小田一脸得意,说:“我在军校毕业的时候,我的同班同学共有三十人,每个人都酒量惊人,可是喝完那顿毕业酒,能站着走路的,只有我!既然孙先生不能喝,孙太太有没有兴趣品尝一下?”

“云香!”王大花打断孙云香,朝她递着眼色,“别在大街上嚷嚷,有事咱回家说。”伸手过来接孙云香手里的箱子。

王大花说:“看来小田君酒量不浅啊。”

孙云香一扭身子,继续骂着:“自己孩子都不管了,你还怕丢什么丑?你不是瞧不上孙世奇吗?还跟他鬼混什么?你说啊?”

小田插话说:“孙桑,一个男人不能喝酒,是什么大事也做不了的。”

王大花低声哀求着:“回家说!”一转脸,看见山口已经走了过来。

孙世奇为难地说:“山口队长,我这酒量,你也不是不知道。”

“孙太太,这是谁?”山口盯着孙云香。

山口举杯道:“来,尝尝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清酒。”

孙云香跃跃欲试要说话,王大花抢先介绍:“这是我们家世奇他妹,从大连来的。山口队长,你去忙吧,不耽误你了。”

几个人入了席,一番寒暄完毕,山口拍了拍手,两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端着酒进来,跪着给五人倒上酒。

山口看着两个孩子,问:“那这两个孩子……”

“山口太君,你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王大花见面就恭维起山口来,对小田也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小田却对她和孙世奇带搭不理,傲慢得要命。

“也是世奇他妹带来的。”王大花笑着。

山口夫妇来时,还带了小田。

“孙太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山口的脸很难看。

对于孙世奇来说,为自己捞到水路稽查队队长自然是件好事,他假借自己过生日的名义,把山口和他太太惠子,请到了花园口最好的一家日本料理店。

钢蛋和金宝害怕了,钢蛋怯生生地喊了声:“娘。”

山口的所好,就是酒了。酒桌上好办事,王大花怂恿孙世奇,找个什么名头把他请出来,备不住这事就能办成。山口贪财是贪财,可他有一样好处,酒桌上的说的话,从来都算数。但是,山口贪杯贪得厉害,酒量大的吓人,还没听说有谁能喝过他。对于喝酒,王大花还是很自信的,没人喝过山口,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山口没遇到她王大花。

金宝也跟着喊了声:“姨。”

王大花要做的,是加把火,把这个位子帮孙世奇抢到手。至于怎么抢,老路没有说,只是说对山口,要投其所好。

山口打量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更怕了,躲到王大花的身后,偷看着山口。

山口原来答应过孙世奇,这个位子给他。可船炸了,他的钱也没挣着。孙世奇来了以后,山口虽然放过一个泡儿,现在却又不打鸣不下蛋了,孙世奇也在为此闹心。不过,这个事还是有希望。小田干的时候,花园口的水路真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山口为什么要让他去管城子坦的关卡?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照小田这么个管理法,山口就没钱可捞。山口就是苍蝇,四处在找有缝的臭鸡蛋。孙世奇就能给山口一个缝儿。

王大花回手抓着两个孩子,说:“都是我的。”

花园口,日本鬼子曾经两次在此登陆,足以说明这里的水路有多重要。水路重要,水路稽查队队长这个职务更重要,这一块原来一直是小田在兼管,可现在山口让小田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城子坦关卡那儿了。也就是说,现在最好能把这稽查队长的位子给抢过来。

“那为什么一个管你叫妈,一个喊你叫姨?”山口疑惑地转向孙世奇,问“孙桑,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当老路说出有任务交给她的时候,王大花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

王大花看向山口,她的眼里泛出了泪光。

这一天,任务终于来了。

山口等着王大花给出一个解释。

王大花来花园口好长时间了,一直在等待组织上带给她新的任务。此时的王大花,不再像刚刚接触革命时那么鲁莽和笨拙,她开始努力掩饰自己,她一边假意扮演一个阔太太,一边又在暗中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上级交给好她更多更艰巨的任务,她要为党做更多的工作,她要让党知道她的决心,更要让夏家河看看,她王大花是一个好女人,是一个了不起的共产党员,她要让夏家河为她自豪。是战士就要征战沙场,是雄鹰就要展翅高飞。她的心中已经撑起了理想的风帆,她时刻准备着为心中的信念去献出自己的一切。

孙云香把两个孩子拉到了一旁,两个孩子哭着。

当一个人怀揣梦想理想,心中装满成就大业雄心的时候,便会变得无所畏惧,充满力量。

王大花叹了口气,说:“家里的丑事,本来不想说。其实我上回跟你说过了,我大姐夫是共产党,我大姐也给连累了,逃到了大连,活不下去,死了。死前把孩子留给我了,按说,世奇是给大日本帝国效命的人,这个孩子我不该留。可我看着孩子可怜……这毕竟是我们老王家的骨血,我狠了狠心,就把这孩子留下了。毕竟孩子还小,能有多大的罪过啊。再怎么说,我毕竟是这孩子的亲姨,哎,没娘的孩子是可怜,就当个小狗小猫养大吧。”

山口听完,看向孙世奇。孙世奇也正抹着眼泪。

刘顺抱着刘署长的骨灰,感激再三,红着眼圈走了。能让刘顺喊她做姐,这可是意外的收获。他跟他叔一样,还有中国人的良心。

山口舒了口气,对王大花说:“孙太太,你真是个仁慈的女人,我跟孙桑是多年的朋友,我能理解。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山口看看两个还在抽泣的孩子,转身朝汽车走去。

王大花说:“人死讲究个入土为安,死在外面讲究个叶落归根,我们把你叔儿的骨灰带回来,你给埋到老刘家的祖坟里吧。”

看着山口走去,王大花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孙云香还在等一个解释。孙云香搞不明白,王大花怎么就说自己是王三花?她到底玩的是什么戏法?

刘顺抹了把眼泪,说“往后,我听你的,姐。”

“你为什么突然没影了?为什么冒充王三花?为什么偷摸跑到花园口?为什么和孙世奇过到一块了?为什么还打扮成这样式了?”孙云香盯着坐在屋子中间的王大花,一通连珠炮似的质发,让王大花难以招架。

“恨,你叔在花园口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没少干坏事。你叔儿千坏万坏,可有一样好,他中国人的良心还没丢,他知道将功补过。我在邵府的时候,他就说过,长了个中国人的样儿,就得干中国人的事儿!”

“我不能说。”王大花面带难色。

“……你们就不恨我叔儿?”

“那就我替你说。”孙云香扯高气扬地冒出这一句,突然又俯身过来,盯着王大花的眼睛,轻声道,“那个李巡捕,跟你是一块儿的吧?”

“你要去告诉小鬼子,我不拦着。”

王大花不语。

刘顺跪在刘署长骨灰罐子前,放声哭了一通,这才抬起头,盯着王大花,问:“你是共产党?”

孙云香得意地笑了一下,说:“看来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是共产党。”

王大花说了几件刘署长在花园口和刘顺一起捞钱的事,刘顺不再辩驳,那几件事,要不是刘署长说不去,外人不可能知道。

王大花低下头。

“撞他的人,就是邵登年。你叔儿用他自个的命,挖出了大连街上的一个大汉奸。”

孙云香围着王大花转了一圈,又转回来,嘀咕着:“你能是共产党?共产党能要你这样式彪乎乎的人……”

“我叔儿是叫车撞死的……”

王大花听不下去了,说:“云香,我知道有些事瞒着你不对,可是……”

“可你还有不知道的。你叔前一阵在貔子窝帮邵登年管买卖,可他回到大连后,命就没了。”

“你们还缺人吗?你看我行不行?”孙云香不想听王大花说什么,她要按着自己的思路来。

“这我知道。”刘顺点头。

“云香,你一直在教钢蛋金宝读书认字,也算是帮了革命的忙了。”

“你说是啥?是你叔!刘顺,今天当着你叔的面儿,我把话说透了吧,你眼没瞎,我是王大花。当年你叔的官被山口一撸到底,去了大连,到邵登年家当了管家,对不对?”

“那孙世奇也是和你们一帮的?”

“王大花,你先把话说清楚了。这罐子里装的……是啥?”

王大花含含糊糊地说:“他有时也为我们工作。”

“连你叔都不认识了。”王大花看着骨灰罐子上的刘署长长,“老刘啊,你要是在天有灵,听也听到了,看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老刘家出了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他还能是共产党?”孙云香瞪大眼睛。

王大花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是个罐子,是个装骨灰的罐子。不过,让刘顺吓了一跳的是,罐子上面有个照片,是刘署子的。

“不说他了,云香,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你哥在花园口的。”

钱旺进来,手里拎着个包袱,放在桌上,出去了。刘顺猜不出包袱里包着什么,看样是个罐子,王大花拿出这么个东西干什么。

“孙世奇来了封信,叫我过来的。怎么了?你不知道?”

“钱旺!”王大花朝门口喊了一声。

“没事儿。来了就住下吧,只是这俩孩子,你还得帮我管着点儿,他们要是再说秃噜嘴,就不知会惹出什么大祸来了。以后,不能一个叫娘,一个叫姨了,谁听着都乱,要是真想打破沙锅追到底,就全露馅了。”

刘顺吓了一跳,起身指着王大花道:“王大花,你——你胆肥了你!”

“那怎么叫?”孙云香问。

王大花坐下,脸上不见了刚才的笑脸,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你这满嘴唾沫横飞了大半天,就没看见我端茶杯送客了?哪风凉哪呆着去!”王大花把茶杯重重墩在桌上,里面的茶水飞溅出来,落了一桌子。

“都叫娘吧,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王大花说。

刘顺把茶杯推开,冷笑一声,说:“这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了钱,我就能让你从王大花变王三花,要是没钱嘛,你还真得做回你的王大花。”

这突然回来的两个孩子,一下子加剧了王大花的危险。然而,两个孩子又勾起了她的慈母般的情怀,她一面惦记着身上的任务,一面又难舍对儿子的真情。

王大花送上茶,说:“兄弟,跟姐说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回来是开店的,不想结仇家。”

“王大花,你骗得了日本人,骗不了我。为了你的事儿,我这两天可没少忙乎,还挨了小日本人的嘴巴子。”

对于王大花来说,孙云香和两个孩子的突然出现,实在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刚才,山口那个老鬼子就在他们旁边,差点把她的魂都给吓飞了。刚才孙云香的话里已经露出来了,这一切是孙世奇捣的鬼。他是后脑勺长反骨了,不给他上上紧箍咒,说不定他什么时候还得乍翅。王大花想,得给他念念紧箍咒才行。

折腾了这一通,王大花心里踏实点了,看来,往后不会再有人怀疑自己不是王三花了。可是,她的担心更放下,刘顺就来了。一进王大花的屋子,刘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摸着自己被打的脸,看着王大花。

王大花把孙世奇带进房间里,死死地盯着他,良久,才质问道:“孙云香怎么知道咱们在花园口?”

看到众人噤了声,刘顺回头对众人大声说:“王三花回来了,人家做得可是日本人的生意,跟王大花那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谁要是敢再呼嘞嘞,攀扯说她是王大花,惹恼了日本人,我就把你们全部送进大牢!”

孙世奇眼睛躲闪着,说:“我也不知道。”

捂着脸的刘顺指着张婶,喝道:“再敢胡说八道,我封了你的羊汤馆!”

“你撒谎!你写信让她来的!”

众人散了场,张婶和众街坊还在街上议论:“确实不像大花,不过,还是像……”

孙世奇说:“我……我也是不放心孩子。”

又有一群老街坊打量过王大花后,也朝刘顺摇着头。小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颜面扫地,气没处撒,转身一个大嘴巴抽向刘顺,气愤地离开了。

“那你为什么不事先把这件事告诉我?”

“混蛋!”小田老羞成怒,朝着几个女人呵斥道,“滚!”

“我没想那么多……”

“大花也没有她妹妹的小细腰呀,你看人家,腰是腰,腚是腚。”另一个妇女说。

“你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又想让我露馅,又想装清白!”

一旁的中年妇女悄声跟刘顺说:“我五年前就嫁过来了,就住在王大花家隔壁,整天出来进去的打招呼。她确实不是大花,大花那个腚,比她大。”

“我没那么想。”

张婶一愣,拉住王大花的手,说:“呀呀呀!这眉眼一细看,真是三花,十好几年没见着了,出落得这么漂亮!”

“你的歪歪心眼往哪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

王大花一笑,反问道:“你是张婶吧?我是三花,王三花!你忘啦,小时候,我大姐经常领着我去你店里喝羊汤,咱这花园口,就数你家的羊汤最地道!”

“你露了馅,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啊?以后,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孙世奇自知理亏,想把这件事化小。

另外的妇女也拿不定主意,说:“哎呦,这、这不像啊……大花整天灰头土脸,啥时候穿过旗袍?”

王大花盯着他,咬着牙说:“那以后你就给我老实点儿,要是再有一回这种事,我就让你好看!”

小田示意刘顺,让他把人带来。不一会,羊汤馆的老板娘张婶和几个中年妇女都过来了。张婶仔细打量着王大花,有点疑惑地问:“这……这是大花吗?”

孙世奇点着应着,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是我们王家的祖业,我当然来过。”王大花说,“这鱼锅饼子的手艺养了我们王家几代人,谁成想,断送在了我大姐手里。”

现在,更重要的是让两个孩子改口,这样才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怀疑。这件事由孙云香来办,她连哄带吓,让两个孩子跟着她念:“我亲娘是王三花,我爹是孙世奇。”

“孙太太来过这个地方?”小田装糊涂。

这样反复念了几十遍,看他们都记住了,孙云香又叮嘱他们:“这个事要记住了,不能串儿八。她就是王三花,不是王大花,都得管她叫娘,不准叫大姨。”

王大花抬头看着店面,叹了口气:“这个地方,我是真不愿意来。”

钢蛋说:“我娘就是王大花,不是王三花……”

小田把王大花和孙世奇请到了昔日的王记鱼锅饼子店,刚一下车,就不怀好意地问:“孙太太,这里你应该认得吧?”

一旁的金宝眼里含着眼泪,说:“我娘是王三花……”

对于王大花的怀疑,小田一直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他让刘顺办的事,是把王大花当年的老街坊全都招呼到鱼锅饼子店里去。这么一来,王三花到底是不是王大花,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孙云香一瞪眼,凶道:“不许哭!你们俩要还是不听话,我马上带着你们回大连!”

一个人心头有了疑问,不想办法解开,心里总是不踏实。

这一招果然管用,两个孩子看到王大花,都异口同声地喊着娘,把一旁的孙云香看得有些感动,偷偷地抹着眼泪。

王大花把钢蛋和金宝紧紧抱在怀里,她告诉两个孩子,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他们的娘,一辈子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