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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江桂芬在棒槌岛三号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夏家河和王大花出现,她有种不祥之感。月亮躲进了乌云里,周遭一片黑暗,她走到海边,朝黑漆漆的海面望着。大海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大窟窿,随时准备吞噬着眼前的一切万物。突然,漆黑的夜色中,海面上蹿起一道火光,随着一声炸响,火光冲天,一条船上升起一朵硕大的蘑菇云,化成了一团青烟,袅袅飘向夜空。

“你怕是做不成了。”江桂芬突然一个高抬腿,踢中阿金额头。阿金后退几步,差点跌倒。江桂芬跃起又是一脚,阿金倒在地上,顺势捡起枪来。江桂芬扑上前去,板住阿金的脑袋一拧,“咔哧”一声,结果了阿金。江桂芬将阿金拖到墙角的杂物堆后,掩藏进行。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夏家河还没有来,江桂芬望着雾蒙蒙的大海,泪水滚落。

“你新买的料子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做。”阿金一个回手,套住了江桂芬的脖子。

船只爆炸的消息传到青木正二的耳朵里时,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炸响,青木手里的电话听筒滑落了。他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你也不差,成天拿着剪刀可惜了。”

“大佐!”随着喊声,邵登年慌里慌张扑了进来,喊道,“我的船沉了,沉了……”

“江小姐的身手这么好。”阿金冷笑着。

青木正二逼视着邵登年,吼道:“是你说他们要劫船,可他们是炸船!炸船!”

江桂芬提着箱子出来,回身锁上门,朝着空荡荡的街道走去。拐过一个胡同,江桂芬不见了,跟上来的阿金掏出枪来,正在疑惑,一个黑影扑上来,一脚踢落阿金手里的枪。阿金扑上去,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娘娘相”,出拳凶猛,江桂芬连连后退。

“你不也说是劫船吗?还收了电报,谁知道他们半道又改了,是他们说话不算数……”

送走李巡捕,江桂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窗外一闪,她认出那是阿金。

“船上除了有金刚石,还有远藤将军!你让我怎么向天皇交待!”青木正二气急败坏。

“就是一个能暂时容身的地方。”李巡捕把安全屋的地址告诉了江桂芬,让她赶快走。

“这……这不管我的事呀,我还搭上一条船,我那可是一条新船,我最大的一条船……”邵登年辩解。

“安全屋?”江桂芬不解。

“还说你的船!”青木正二突然拿起桌上的枪,射向邵登年,邵登年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震,一头栽倒在地。青木正二发疯了一般,连连开枪,邵登年的身子像触了电,被子弹击得直抖。

李巡捕说他前几天在被日本人的汽车撞了,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听说韩山东牺牲了,刚一能下地,他就来接头了。江桂芬把韩山东牺牲后发生的事情讲完,李巡捕沉默了半天,说:“如果你接到他们,不要再回来了,带他们直接去安全屋。”

青木正二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他还在扣动着板击,办公室里异常安静,青木正二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响了。青木正二虚弱地拿起听筒,电话那头报告,阿金死了,死在靠近青泥洼街的一条胡同里,死得无声无息,像条狗一样。牙善诊所和鱼锅饼子店里也空无一人。就连孙世奇家里,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你怎么才来啊!”江桂芬急得跺着脚。

气急败坏的青木正二一记耳光打在孙世奇脸上,问道:“为什么王大花和她的孩子,还有你的妹妹,你的儿子,一齐都失踪了?”

江桂芬一怔,再看桌上的东西,居然是两盒金州益昌凝糕点。江桂芬感到意外,没想到李巡捕就是接头人了。

孙世奇两腿哆嗦,辩解说:“我也不知道啊大佐,我要真知道王大花是共党,我……我早把她抓起来了。”

李巡捕瘸着腿,在屋里转着看了看,才说“真是不凑巧,昨晚啃蟹子硌坏了牙,想找夏大夫镶个包金的。”

“你撒谎!”

“他没回来。”江桂芬心想,这个李巡捕可是个缠头的货色,他要坐下来,怕是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

孙世奇手指天,赌咒说:“我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夏大夫不在吗?”李巡捕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一旁的焦作愚赶紧打圆场,说:“部长,实在是王大花、夏家河隐藏得太深,别说孙副课长没看出,我也没看出来。”

江桂芬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也没等到要来接头的人。她刚准备往外走,诊所的门推开了,进来的居然是一瘸一拐的李巡捕,他手里提着东西。

青木正二死死盯着焦作愚,说:“焦课长,你给我出个主意,现在应该怎么办?”

“既然是邵登年向您通报的假消息,那一切罪责,让他来承担吧。”

夜色里,两人像一只翩翩的蝴蝶,落进无边无际的大海里……

青木正二叹了口气,懊丧地说:“我太不冷静了,他已经……被我枪毙了。夏家河、王大花使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们劫船是假,炸船才是真。我真愚蠢,居然上了他们的当!”

夜色中,王大花紧紧地依偎在夏家河的怀里,她多么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啊……

“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过狡猾。”焦作愚说。

“来,我抱着你。”夏家河张开双臂,拥住王大花。

“我的一世英名,居然毁在他们手里……”青木正二顿了顿,突然狂笑了起来,“明天,军部会派人乘专机来处理此事。山口,也要来协助调查。我真可笑,山口离开的时候,我准备请他吃晚饭庆功,他拒绝了我,我还骂他傲慢自大,说他有哭的那一天,没想到,现在哭的人却成了我……”

“嗯,不死。”王大花看看大海,喃喃地说,“我还是怕……”

青木眼圈泛红,转到一边。他挥了挥手,焦作愚和孙世奇悄然退下。

“下去以后,别乱扑腾,我会死死抓住你,不撒手。”夏家河拉住王大花的手,动情地说,“放心吧,我们死不了,我们还没看到小鬼子完蛋。”

青木正二仰面躺在椅子上,他眼前发黑,面色如土。他知道,随着货船那一声剧烈的爆响,一切,都完了。黑暗中,青木正二好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他昔日的威风完全不见了踪迹……

王大花虽然心里感动,但嘴上并不饶人,一边要解绳子,一边却说:“你要是怕死,就把绳子赶紧拆了,我知道你的水性比我好。”

夏家河把一根绳子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根绳子系在王大花的腰上,望着茫茫大海沉默不语。他知道,这里是海,不是陆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俩跳下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活二是死,这绳子把他俩捆在一起,死活就都在一起了。

江桂芬站在海边,漆黑的海面上,海潮高一阵低一阵拍打着海岸,好像一记沉重的撞钟,狠狠地击打她的心。海风越来越大,她的头发被吹乱了,胡乱地遮住了脸。天气越来越冷,咸腥的潮气像一只巨大的魔爪摄住了她,她打个哆嗦,不由得裹紧了衣服。接着依稀的微光,她看到手表已经走到了十点半,可是海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你怕了?”王大花盯着夏家河的脸,月色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她绝望了。她心爱的夏家河,可能就此葬身海底。她的心里涌出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不由得抽泣起来……突然,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是夏家河,夏家河叫了她一声!江桂芬怔住了,她回头,看到黑暗中,夏家河与王大花相互搀扶着从海里走出来,两人的衣服上滴滴淌着海水。

月牙儿早就升起来了,挂在天边,淡淡的,好像一道浅浅的指甲印。两人穿上了救生衣,来到甲板上,站在船舷边。王大花跃跃欲试,探起身子就要往下跳,被夏家河一把拽住了。

江桂芬疯了一般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夏家河,呜咽起来。

他们越过甲板,夏家河推开机舱室,两人闪身进去。夏家河把炸药安置好,定好了爆炸时间。

夏家河也抱紧了江桂芬,他的上前一抱,把王大花拉了个趔趄,夏家河腰上的绳子,还与她绑在一起。江桂芬在夏家河的怀里哭得抑制不住,全身战栗,好像夏家河真的已经死了一样。王大花心里越来越难过,她用力地解着绳子,却怎么也解不开,结果一用力,拉扯了夏家河一下,夏家河尴尬地轻轻推开江桂芬,又去帮王大花的忙。王大花抖了抖手里的绳子,说:“我的手冻麻了,解不开,你还……系了个死扣……”

夏家河深情地盯着王大花,点了点头。

夏家河忙去解,还是解不开,他的手也冻麻了。江桂芬掏出刀子,一下割开了绳子。她回身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拿出夏家河的衣服,递给他:“快换上,别冻感冒了。”

“我也去,要死死一块儿!”

夏家河接过衣服,却披在了王大花身上。江桂芬又从皮箱里拿出件衣服,递给王大花。

“现在还不到说死的时候。你在屋里等着,我去安炸弹。”夏家河换上二副的衣服。

江桂芬把夏家河和王大花带到一间小旅馆里。江桂芬在房间门口看看,蹲下身子,揭开地毯一角,在里面摸索着,想找钥匙。

“都怨你,上来干啥玩意儿,死一个不够,你还来陪蹶子!”王大花眼里含着泪,埋怨夏家河。

房门开了,门口站着的,是李巡捕,只是他换了便装。路上,江桂芬已经把李巡捕的事说了,夏家河和王大花都大感意外。直到两人坐到李巡捕面前,还是难以置信他会是自己的同志。

“船咋开了?”王大花惊道。随着一声巨大的汽笛声响起,“永丰号”起航了。

现在,夏家河和王大花的身份都暴露了,下一步怎么安排,还要听大姑娘的指示。他们只得先住在这里,但绝对不能公开露面。可是,屋子这么小,三个人怎么住呢?只得将就一下了。李巡捕走后,王大花站在房间外,屋里只剩下夏家河和江桂芬。他们看着一张床,面有难色。

孙世奇事先买通好的二副,将送到船上的那6个瓦罐,搬回到自己的房里。这一切,没有逃脱王大花和夏家河的眼睛。两人跟到二副的房间,对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夏家河一刀送上了该去的地方。夏家河和王大花正要把6个瓦罐送到爆炸点,大船突然抖动起来。

江桂芬说:“还记得你和王大花执行任务前,我跟你说的话吗?只要你们俩都能活着回来,我给王大花腾地方。”

青木正二望着外面苍茫的大海,说:“茫茫大海,任他们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了。”青木正二招呼过来身后的日本兵,“通知船上,马上起航!”

夏家河说:“那是下一步的事情,大连这一段还没有结束之前,你我还是夫妻。”

“这两个人一定不会想到,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大佐阁下的掌控之下。”

“你少说了几个字。”

青木正二摇头:“要是现在动手的话,恐怕就钓不到胶东来的大鱼了。”青木正二唏嘘着,“一切都要在这个美好的夜晚,结束了。虽然我不能面对面审一回大姑娘是个遗憾,可灭掉她,我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什么?”

“那就把她追来问问。”

“名义上的夫妻。”

“莫非,这个王大花就是大姑娘?”青木正二疑惑起来。

“那也是夫妻。”

“这个女人,真该千刀万剐!”邵登年恨恨地说。

夏家河顿了顿,说:“我睡地上,你俩睡床上吧。”

对夏家河是共产党的事实,青木正二和邵登年还能接受,可王大花居然也是共产党,这是两人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事实。青木正二咬牙切齿地说:“我居然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戏耍了这么久!”

夜色中,王大花趴在露台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发呆,泪水无声滑落。王大花在擦着眼泪,身后门响,夏家河过来,也趴在露台上。

此时,夏家河和王大花都没有想到,在不远处的香炉礁码头观景台上,邵登年和青木正二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船上的一举一动。当他们的望远镜里闪现出夏家河和王大花的身影时,两个人同时惊呆了。

王大花流着眼泪,自言自语地说:“一块跳进海里,还不如就那么死了……”

依旧是一个阴沉的傍晚,天上黑压压的云越积越厚,似要掉下来了。“永丰号”商船停靠在码头,工人往上搬运物资,在田有望的安排下,戴着毡帽的王大花混杂在其中,等她发现夏家河居然也出现在搬运工的队伍中时,已经晚了。好在田有望说现在离开船还有段时间,他们把炸药藏到爆炸点后,下船也来得及。

夏家河把王大花搂在怀里,任凭王大花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他们就那样默默地拥抱在一起,对着寒冷的夜空,无声地凝望着……

夏家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轻轻拍了拍江桂花的肩膀,然后轻轻自然地推开了江桂芬。

江桂芬一把抱住夏家河,说:“我等你,我一定把你等回来!”

天刚亮,警察部就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会议室里的气氛异常的沉闷,从新京司令部赶来的河野大佐坐在主位上,山口坐在一旁。焦作愚、孙世奇坐在青木正二一旁。

夏家河说:“今晚八点半到九点,你到棒槌岛三号门等我,如果我过了时间还没出现,你就走吧。”

“河野大佐阁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山口问。

江桂芬知道,截获了假情报的青木正二,已经在船上布置了眼线,这两个人一上船即使不死,他们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了,即使他们活着,饼子店和牙科诊所也不能再呆了。

河野说:“根据调查的情况,商船的爆炸物,隐藏在一个瓦罐里。”

夏家河点头,说他会努力保护王大花,不光让她活着,自己也要活着,为王大花活着。

孙世奇一惊,惊慌地看向山口,山口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摇了下头。

“你俩一定要回来。”江桂芬哭着哀求。

“这个瓦罐,除了装有炸弹,还装了两样东西,咸鱼、烟土。”

既然已经决定和王大花一道去赴死,夏家河得把“后事”交待给江桂芬,他让江桂芬天黑以前哪也别去,就留在诊所,接头的同志也许会来,他把接头的暗号告诉了江桂芬。

青木正二说:“上船的货物,都是一再检查过的,怎么可能装有烟土、炸弹?”

江桂芬忍住泪,说:“我倒希望你骗骗我。”

“这是新京警察局调查科的报告,不会有错。”

夏家河不语,少顷,才说:“从见到王大花之后……对不起小江。我不能欺骗你。”

青木正二看向焦作愚,问:“焦课长,运往商船的货物,应该都是经你之手先在货物清单上盖章,才能上船的吧?”

“夏大哥,我就问你一句话,对我,你动过真情没有?”

焦作愚紧张地说:“是,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给什么瓦罐的货物清单盖过印章。”

在牙善诊所里,夏家河把炸船的计划告诉给了江桂芬。江桂芬执拗地看着他,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虽然包袱剪刀锤夏家河输了,他还是肯定不会让王大花一个人去送死的。江桂芬原以为王大花对夏家河的心已经死了,没想到,为了他,王大花还是愿搭上自己的命。一个女人能为一个把自己伤透了心的男人舍命,那应该是多么深厚的感情啊。想到这里,江桂芬绝望了,也释然了。她告诉夏家河,要是这回他们俩能活着回来,她就给王大花腾地方。

河野抽出一张货物清单底联,递了过来,青木正二接过,看了看,递给焦作愚。

孙云香把她送到门外,对她说:“王大花,你一定回来,我可不想给你当老妈子!”

“这个印章,是假的吗?”河野问。

院子里,金宝和钢蛋在玩着玻璃球。王大花望着钢蛋,眼里涌出泪水,一步三回头,转身朝外走去。

“不是假的,不过,这张单子,我确实没有盖过。”

“别问了,你就领着孩子先去住吧。我要是没回来,钢蛋就托付给你了。”王大花眼圈泛红,说,“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一件事,以后要是金宝能吃上肉,你一定别忘了给钢蛋喝口汤。”

山口问:“你没有盖,上面的印章又不是假的,那怎么解释?”

孙云香奇怪了,问:“怎么还得跑到旅馆住?王大花,你到底要干什么?”

河野问:“会不会是你把印章给了别人,别人盖的?”

“云香,今天晚上你带着孩子去旅馆住,我在宏济大舞台对面的小旅馆包了一间房,你们先住着,等我回来找你们。”

焦作愚说:“不会,这艘商船上所有货物的清单,都是我在比对过货物之后,才盖的章。”

孙云香有些吃惊地问:“归我?王大花,你是脑子发热了还是神经错乱了,我可没见你这么大方过。你到底要干什么?这有点像交代后事了。”

青木正二问:“这批瓦罐是哪家配货公司送上船的?”

“云香,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你先帮我存着。”王大花说,“就存一天,要是明天早上我还没回来,这些东西就全归你了。”

焦作愚看了看,说:“平顺配送公司……我立即去码头调查。”

王大花很清楚,这一去凶多吉少,得安排好后事。王大花回到孙世奇家,把自己的钱和首饰交给了孙云香。孙云香搞不明白王大花这是捣什么鬼,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山口冷笑一声,说:“这位焦课长自己负责盖章,又自己去码头调查,应该不大妥当吧?”

“啥再来,一拳定输赢!”王大花说着走开了。

青木正二说:“山口少佐说的是,为了避嫌,再派一个人跟焦课长一起去吧。”

“三拳两胜,再来!”

孙世奇忙起身,毛遂自荐道:“我跟焦课长一起去。”

王大花笑了笑:“多少年,你都是出拳头赢的我,赢了我好几年,今天,你输了,我的包袱,总算包住了你的拳头。”

青木正二点了点头。

夏家河决定亲自上船,伺机把炸药放在爆炸点上。当然,这么做,必然不能及时下了船的话,会和船一起爆炸而牺牲。王大花不能让夏家河去冒这个险,即使抛开儿女私情,她也不能答应,夏家河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牙科诊所就得关门,来联系的上线同志就接不上头,更重要的还有,夏家河掌握的收发报技术自己一窍不通,多少重要的情报还要靠电台来传递。这是夏家河与江桂芬假结婚后,王大花与夏家河说话最多的一次,在这段时间里,王大花也跟夏家河说话,不过说的很少,有任务谈任务,除此之外不多说一句,形同陌路。韩山东的牺牲。虽然能使两人的关系组合了一些,但还是仅限于工作。这一次,两个人都想登船去把炸药安放到爆炸点了,已经争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王大花想到一个主意,谁去谁不去,老天爷做决定,包袱剪刀锤。这种幼稚的游戏,他俩以前没少玩,可那种玩,都是开开心心,没有真的当真。今天,他们玩的却是谁赢谁去赴死。夏家河犹豫半天,还是同意了,这个游戏他胜算的把握很大,王大花几乎都是输给他的,这一次,他想自己也一定能赢了王大花。两人把手放在背后,待出了拳,夏家河僵住了。王大花是包袱,夏家河是拳头。

河野起身,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份文件,大声道:“下面,我宣布军部的命令!即日起,免去青木正二的大连警察部部长一职,送返东京,接受军事审判。青木君,沉船事件在大日本帝国引起强烈震动,军部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炸药是上了船,可怎么放到最有效果的爆炸点,这是个问题。

“我愿意接受惩罚。”青木正二说。

货物单上有了孙世奇从焦作愚那里偷着盖上的印章,藏在瓦罐里的炸药轻易就登上了“永丰号”。

“来这里之前,内阁总理大臣东条英机阁下特地给我电话,嘱托我一定要咨询你的意见,看谁接任警察部长一职比较合适。”

“军部的意见呢?”

王大花不会想到,今天晚上她与山口的这一次见面,对以后她王大花的革命生涯来说,将会意味着什么。

“军部有一个人选。”河野的目光停留在山口的脸上,“这个人就是山口少佐。”

孙世奇把烟土的事搞定了,这叫山口很高兴,这批货运出去,他又能发一笔大财了。晚上,山口特地把孙世奇请到南山一家日本人开的妓院,好吃好玩到了半夜,不胜酒力的孙世奇喝得烂醉,山口把他送回时,出来开门的是王大花,山口不知道王三花早就死了,还以为王大花是孙世奇的老婆。王大花一看山口的面相,就觉得不像个好人,山口跟她说话,也懒得搭理,连拖带架,把孙世奇弄进了家。

青木正二问:“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等着吧,登场的角色只会一个比一个更好看!”青木正二笑着,眼里透出阴鸷的凶光。青木正二看着地图,这地方一定是个行家选的,最适合截船。走过海路的人都知道,扁担岛这个地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附近藏着不少礁石,船每到扁担岛周围,必定减速,他们选择在这个地方动手,就等于选择了一个最有利的地形。可是,在青木正二看来,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只选了个地利,天时和人和在他手里攥着,就是船到了扁担岛,他们也闹腾不出海浪来。扁担岛的鱼虾这回有口福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吃到共产党的唐僧肉。想到这,青木的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近段时间堵在他心里的不快终于有了透气的地方了,他暗中已经做好了收网的准备。

“当然有,司令官表示,接替的人选会尊重你的推举。”

“上次共产党折了一个韩山东,这一次,不知道他们谁会出马。”

“既然如此,我谈谈我的意见。”青木正二一字一顿地说,“对于山口少佐任职警察部长一职,我反对。”

青木正二思忖少顷,说:“告诉将军实情,他一定不会登船,那我们这次的真实性,就要打折扣了,共产党也怕不会上钩,还是到时候给将军一个意外惊喜吧。”

山口大怒,指着青木正二道:“青木,你马上就是阶下囚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上一次的行动远藤将军不知道,这一次,还要瞒着他吗?”

青木正二不搭理山口,看着河野,说:“我建议,由河野大佐您来接任。”

“很显然,与上次一样,这次他们的劫船行动,依然是大连地下党与胶东游击队的一次联手行动。看来他们依然没有放弃截船计划。”青木正二转身看着松本,一脸杀气,“上次,我们在远藤将军那里丢了颜面,这一次,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歼灭,让远藤将军看看我们警察部的真正实力!”

河野笑笑,又抽出一份文件,念道:“命令——由何野大佐接任警察部长一职,山口少佐继续留任花园口宪兵队队长。”

松本说:“据最新战报,共产党在胶东发起了攻势作战,已经将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四个区连成一片,我们失去了五千多平方公里的地方。”

山口听到这里非常恼怒,气呼呼转身摔门而去。

“扁担岛?”青木正二走到了地图前,寻找着位置。

河野说:“青木君,你我之间,是不是要交接一下?”

松本拿着一份电报急匆匆地进来,说是刚刚截获的地下党情报。电报是发给胶东区委的,据内容显示:他们今天晚上想在扁担岛截船。

“大佐阁下,我是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人,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我只说一句,孙世奇和山口君一样,不可重用。”

夏家河和王大花一前一后回到了青泥洼街,尽管两个人刻意分开了走,还是被阿金看出了端倪,青木正二让他监视这条街上的每一个人,阿金觉得最可疑的就是夏家河和王大共,几天来两个人经常一起出去,而那个江桂芬似乎也没有什么醋意。青木正二听了阿金的怀疑,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他认为这两个人不过是在外面偷情罢了,不过嘴上他还是让阿金继续监视他们。

河野没有说话,他在等,等事情调查清楚,再做打算。现在,焦作愚已经带着手下董兴来到了码头上。他们找到货运公司的经理,董兴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就打在他的脸上,用枪指着他的头逼问货是谁的,货单又是怎么弄到的。货运经理惊恐地看向焦作愚身后的孙世奇,刚要说什么,孙节奇一枪击毙了董兴。焦作愚本能地回头,刚要拔枪,孙世奇已经再次扣动了板击,焦作愚身子一晃,也栽倒在地上。

夏家河和王大花离开的时候,看到“永丰号”商船前已经戒严,船上各处有日本兵把守。之前韩山东上船是要截船,这次是要炸船,后者显然更容易,如果青木发现计划改变了,炸船计划的实施就难了。夏家河考虑,还是要让青木相信是劫船,这样,他才能按兵不动,才会赢得炸船的时间。夏家河想,一会儿,得假意给胶东根据地发个电报,勾搭一下青木。胶东区委的一个联系通道三天前被敌人破解了,电台频率刚刚停用,就当给青木这只馋猫送条鲜鱼吧。

枪声惊动了在外面带着工人搬货的田有望,他跑进来一看地上的两具尸首,先是慌了神,孙世奇让田有望和货场经理去把两具尸首搬到仓库,货场经理刚直起身子,被孙世奇一枪毙命。

有田有望的帮助,夏这河以货主的名义见到了货运老板,他们在办公室里相谈甚欢。田有望借机把王大花带到了仓库里,找到孙世奇贩烟土的瓦罐,换上了王大花包在大饼子里的炸弹。他们刚忙乎好,孙世奇来了,王大花藏在货堆后面,看着孙世奇在每个瓦罐口封上了货物单。王大花掏出相机,偷着拍了个照片。突然响起的轻微“咔嚓”声,让孙世奇警觉起来,疑惑地走到货堆后察看,一只老鼠窜出,吓了孙世奇一跳,但他还是走到货堆后看了看,不见异常,才放下心来。孙世奇嘱咐货场经理,一定要亲自把货押到船上。

田有望看到孙世奇血红的眼珠子,有些怕了,颤抖着声音:“妹夫,你……没事吗?”边说边往外面挪动着脚步,随时准备逃跑。

趁焦作愚上厕所的一个机会,孙世奇拿着几张空白货物单,潜进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找出印章,盖上了鲜红的大印。有了这个,货物上船就不成问题了,他急忙送到了香炉礁码头。

孙世奇抬起了枪,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他。田有望虽然害怕,还是有些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孙世奇连他也会杀。

可是,孙世奇的货上船却遇到了难处。码头上的货运经理给孙世奇打来电话,说船上看得太严了,上货得有上货单。货单好办,可是得要警察部盖章,那个章,在焦作愚手里。最近青木正二看得严,焦作愚看到货才能盖章,完后上封条,才能往船上送。

“二姐夫,你看见不该看的了,别怪我。”孙世奇举着枪渐渐逼近了。

一个周密的计划已经在王大花和夏家河的心里酝酿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孙世奇把罐子送上船,他们就可以找时机偷梁换柱。

田有望突然抓起旁边的一根棍子,还没等他举过头顶,孙世奇的枪就响了,田有望踉跄了一下,孙世奇又是一枪,田有望倒下了。

不承想一向胆小如鼠的田有望却说:“只要是打小鬼子的事,再危险我也愿意干!我一定要掺和,我要给二花报仇!”

看着田有望断了气,孙世奇看了看四下,又举起了枪,照着自己大腿扣动了板击……

“有望,这事你别掺和啦,危险。”

码头上的工人闻声赶来,孙世奇躺在地上,举着枪大喊:“你们经理和官家串通走私,行迹败露,就地正法!”

“我能帮你们做啥?”田有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说。

孙世奇被送进了医院。山口对孙世奇这一次果断的办事风格非常满意。虽然丢了财,可是扳倒了青木,这对山口来说,比挣多少钱都高兴。

晌午的时候,田有望继续在码头暗地里观察,看到孙世奇把六个瓦罐送了码头。这批货不让别人碰,说是些咸鱼。可是,咸鱼还整这么金贵,肯定是那些烟土。王大花笑了,她想跟夏家河说说,使个调包计。

“可惜的是,青木被免职了,接任的是河野。”孙世奇叹息。

王大花笑了一下,心想老天真是开眼啊。她这么想的时候,一条妙计已经上了心头。

山口坐在病床边,把一杯水递给孙世奇,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没人有钱自舒服,以后,你我绑在一起,就图个挣钱舒服吧。”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世奇和山口的来往,早已被码头上做工的田有望看在眼里。田有望回到店里,告诉王大花他看见山口了,就是花园口宪兵队的那个山口,他跟孙世奇在一起,两人合起伙来贩烟土,这回的烟土,十有八九要走“永丰号”。

“以后,我就成瘸子了,还得仰仗山口队长发财。”

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让这批货先上“永丰号”,这个孙世奇自有妙计。他们既要有胆赚钱,更要有命花钱,这一点孙世奇很明白。他的妙计是先画个圈再挖个坑,让焦作愚跳进来,然后把他埋在里面。这招叫做借刀杀人,可是在借刀之前,他还得跟山口商量如何瞒天过海。

“放心吧孙桑,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这条腿,是为我瘸的,我会关照你的。”

船改期,这为孙世奇又赢得了发财的时间。可是,烟土是弄到了,怎么上船是个大问题。韩山东的事情出了后,上船的货物盘查的更紧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沾手了,就不能罢休。冒多大的险就发多大的财,只要计划周详,一定能把这批烟土放心吞到肚子里。不过,重要的是千万不能有把柄落在青木手里。

“这个青木正二,真不是个玩意儿,临走前还奏了我一本。”

可是,接头人迟迟不来,夏家河不能再等了,得自己想办法。他和王大花商量了一下,想用孙世奇。

“焦作愚的死,他应该怀疑是你干的,幸亏他已经被撤职了,否则,追查下去,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对于夏家河来说,韩山东牺牲后,现在迫切的是要见到新的上线,与组织取得联系,才好完成炸船的计划。韩山东原来曾经跟他说过,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会有新的同志来诊所与他联系,来人会提着两盒金州益昌凝糕点,一盒是软八件,一盒是套环酥,暗语是“昨晚啃蟹子硌坏牙了,能镶个包金的吗?”

“他虽然走了,可我在河野那儿也成臭狗屎了,你如果真为我着想,就把我弄到花园口,给我找个肥缺吧。”

劫船计划的暴露,让本来开拔的航船只得暂停,像已经燃了捻子的鞭炮,一下子哑了,没有了动静,但又不知道何时会意外引爆,着实令人担忧。田有望带来消息,后天晚上八点,小鬼子要再次发船。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两天的时间,把炸弹带上船。

“这个,不难。”

夏家河一直感觉韩山东的死暗含深意。他仔细回忆着韩山东临死前的每一个细节,韩山东设法让青木把他带到大街上,他当众大骂青木,其目的应该是要传递某种信息,或者就是某个情报,夏家河努力在想韩山东的话,他曾说:“爷在船上让你们抓了,还有数不清的大姑娘会跟你们算账,你们别想跑出大连!”他的意思是,他是在船上被敌人抓住的,他死前一直在转着身子,是告诉夏家河,他中了青木的圈套。骂小鬼子别想跑出大连,说要把小鬼子都沉到海底,意思是说,不能用劫船的方法,敌人早就设下了埋伏,如果劫船,很难成功,要把小鬼子沉到海底,只能炸船。

“你原来不是说有个水路稽查队队长的位置吗?”孙世奇说。

山口犹豫了一会,说:“这个……我再考虑一下。”